《论持久战》征服日本军官
2023-10-26韩毓海
韩毓海
1956年秋,前日本关东军参谋长、日本陆军航空兵司令官远藤三郎,在北京见到了毕生最崇敬的对手毛泽东。
日本必败
远藤三郎,1893年1月2日出生于日本山形县,15岁进入日本士官学校,随后留学于法国陆军大学。
1947年2月,远藤作为战犯被关进东京的巢鸭监狱。一年后,被释放。从此,远藤三郎在埼玉县耕田为生,除了种地之外,平日闭门不出,苦苦思考日本战败的原因,直到他读到了毛泽东的《论持久战》。
《论持久战》起码从三个方面击中了日本战略的要害,也击中了远藤三郎的要害。
第一,毛泽东指出,中日之间的较量绝非单纯的军事较量,从根本上说,这是一场政治较量。
日本帝国主义就是中国在国际政治领域内的头号敌人。中日战争便是这种政治较量的继续,战争是流血的政治,政治则是不流血的战争。
第二,中日之间的较量,不仅是现代化程度的较量,还是意志的较量。能救中国的,只有中国人民的求生意志,中国人是为了求生而反抗,生存还是灭亡,这就是底线,中国没有退路。
第三,中日之间的较量,也并非两个国家之间的较量,而是全球战略的较量。
日本在政治动员、人心向背和全球战略三个方面,都处于劣势,因此,日本必败,中国的抗战必胜。
输在“中间”
直到战败,日本的决策层还在争论日本的战略究竟是什么。而早在1938年5月,毛泽东在《论持久战》中,已经准确概括了日本的战略,这就是“中间突破、两翼齐飞”。
日本的战略,是以整个中国为基地,向“大陆”和“海洋”两个方面展开。毛泽东用几十个字就概括了日本的战略实质:“为了南攻南洋群岛,北攻西伯利亚起见,采取中间突破的方针,先打中国。”
在毛泽东看来,日本的战略一开始是深谋远虑、非常清晰的:柿子拣软的捏,首战找弱敌打,从中路突破,进攻最弱势的中国,然后以中国为基地,逐步向两翼展开——这是极为精明的战略。
在这个精心的战略布局中,日本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中国会抵抗,而且会如此长时间、如此持久、如此顽强地抵抗。
日本看起来是输在“两翼”,实际上是输在“中间”。
中国抵抗
远藤三郎去世前一年,日本思想家竹内好出版了《近代的超克》,回答了究竟什么是“抵抗”这个问题。
竹内好指出,面对西方的冲击,近代以来的日本与中国的表现是完全不同的,他把日本称为“转向型”,把中国称为“回心型”。所谓“转向型”,是说面对西方的压力,日本没有经过抵抗,立即放弃自我,转向西方。但是,中国把这种压力变成内在自我变革的动力,从而在抵抗强权的过程中重新创造出一个新的中国,走出一条中国道路。
竹内好引用鲁迅的话,来说明什么是“抵抗”和“亚洲的抵抗”。
鲁迅这样说:“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则抽刃向更弱者。”
在竹内好看来,日本恰恰就是这样的真正的弱者。
中国与日本的最大不同是什么呢?竹内好概括地说:这就是“中国抵抗”。
“中国抵抗”——这就是一个日本思想家,对以毛泽东和鲁迅所代表的中国精神的最精准概括,它一举说到了《论持久战》的核心。
胜利之本
让我们再次回到《论持久战》那震撼了远藤三郎的最关键的一部分吧。
屹立在黄土高坡上的毛泽东,回答了日本的战略是什么,以及什么叫“中国抵抗”。
在中华民族面临亡国灭种的最危险的时候,毛泽东这样告诫我们:
中国不抵抗,日本就不费一弹安然占领中国,东四省的丧失,就是前例。中国若抵抗,日本就向着这种抵抗力压迫,直至它的压力无法超过中国的抵抗力才停止,这是必然的规律。
日本国内的政治只有两个出路:或者整个当权阶级迅速崩溃,政权交给人民,战争因而结束,但暂时无此可能;或者地主资产阶级日益法西斯化,把战争支持到自己崩溃的一天,日本走的正是这条路。除此没有第三条路。
那些希望日本资产阶级中和派出来停止战争的,仅仅是一种幻想而已。日本的资产阶级中和派,已经做了地主和金融寡头的俘虏,这是多年来日本政治的实际。日本打了中国之后,如果中国的抗战还没有给日本以致命的打击,日本还有足够力量的话,它一定还要打南洋或西伯利亚,甚或两处都打。欧洲战争一起来,它就会干这一手;日本统治者的如意算盘是打得非常之大的。
当然存在这种可能:由于苏联的强大,由于日本在中国战争中的大大削弱,它不得不停止进攻西伯利亚的原来计划,而对之采取根本的守势。然而在出现了这种情形之时,不是日本进攻中国的放松,反而是它进攻中国的加紧,因为那时它只剩下了向弱者吞剥的一条路。那时中国的坚持抗战、坚持统一战线和坚持持久战的任务,就更加显得严重,更加不能丝毫懈气。
在这里,毛泽东既没有寄希望于美国和苏联,更没有寄希望于“日本人民”和日本的“中和派”,毛泽东寄希望的是中国人自己。
东方价值
读了《论持久战》,远藤三郎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东方价值”。
远藤三郎后来这样说:真正的“东方价值”就是抵抗强权,武的意义是“止戈”,“止戈”才是军人的道德,即“武德”。
正是受到毛泽东“为人类永久和平而战”论断的启发,二战结束后,远藤三郎最早提出这样的建议:建立联合国维持和平部队。
在1956年的那次会见中,远藤三郎说:“我为谢罪而来,很抱歉,我这么晚才读到您的著作,觉悟得太晚了。您是我的先生。”
毛泽东说:“不需要道歉,你们也是我们的先生,我们要感谢你们。正是你们打了这一仗,教育了中国人民,把一盘散沙的中国人民打得团结起来了。所以,我们应该感谢你们。”
远藤三郎当即把祖传的宝刀举过头顶,以90度鞠躬的大礼,呈给自己的偶像——“掌上千秋史,胸中百万兵”的毛泽东。
毛泽东接受了远藤三郎的诚意,回赠了一幅自己的湘潭同乡齐白石的画作,上面有毛澤东的亲笔题词:“承远藤三郎先生惠赠珍物,无以为答,谨以齐白石画一幅为赠。”
(摘自《重读毛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