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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兆言小说中的现代性探析

2023-10-25施雨捷贺昱

艺术科技 2023年20期
关键词:狂欢化叶兆言后羿

施雨捷 贺昱

摘要:叶兆言是中国当代文坛独具特色的江苏作家,其创作了数量颇丰的长短篇小说。他的作品不仅吸收了源远流长的中国古典传统文化,蕴含着深厚的历史底蕴,还受到了西方现代思潮的影响,二者共同促成了其作品中特有的现代性特征。其小说《后羿》便具有浓郁的现代性色彩,仔细探析其中的人物构建及文本的情节手法,可以发现其包含着对中国传统后羿形象的重新塑造。小说突出了后羿人性所具有的原初欲望的回归,而后羿作为神的神性随着其身份的变化逐渐消散。小说还从女性和男性的双重视角书写了对父权制的反抗,压迫女性和底层男性的传统父权被削弱,“子”的个体意识也得到了唤醒和彰显。此外,小说以具体场面和人物的细致刻画为中心,对暴力和情欲的狂欢化进行了全方位的展现。在狂欢中,人们挣脱了枷锁,触碰到了最本真的欲望。这体现了小说对“完整的人”、个体的意识启蒙及个人欲望的强调等,展现了叶兆言小说中现代性的具体内涵。其以“人”为焦点,呼吁对个体生命意志及原初生命力的解放,以此种方式不断尝试打破束缚,体会作为个体而言最为真实的人生感受,具有极为重要的文学意义。基于此,文章以小说《后羿》为例,探析叶兆言小说中的现代性。

关键词:现代性;《后羿》;小说;叶兆言;父权制;狂欢化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20-0-04

0 引言

刘擎在《刘擎西方现代思想讲义》中称:“‘现代化的结果造就了现代世界,它具有不同于传统社会的许多特征,‘现代性就是用来指称这些特征的术语。”[1]中国文学蕴含的现代性无疑受到了西方现代性的影响,如达尔文进化论、自由民主的启蒙思想等都影响了人们对现代性的基本认识。

叶兆言的小说便有对这种现代性的吸收和表现。叶兆言的创作开始于20世纪80年代,因此不可避免地受到改革开放思潮的影响,且随着新兴的西方思想传入中国,其接触到了西方的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等思潮和具体文本,并且对其祖父叶绍钧也有所传承。因此从其作品中可以看到其对中国文学现代性的思索和对“五四”思想的承继。叶兆言的小说突出“完整的人”,倡导对个人生命意志的彰显。以其小说《后羿》为例进行分析,细致探究文本内容,可以发现小说对传说中的后羿形象的重塑、对父权制度的反抗以及对暴力和情欲的狂欢化表达,而这些方面的书写都表现了叶兆言对“人的文学”的推崇,对个人意识、个人欲望的强调,这正与中国文学的现代性思想相契合。

1 重筑传说:后羿形象的重塑

叶兆言的小说中常常出现对古典历史情节的弱化或对人物重塑的现象,即颠覆神话传说中的人物进而重构角色。后羿和嫦娥是中国民间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小说《后羿》即以后羿为中心,在化用神话传说情节的同时,对后羿的具体人物形象及其与他者的关系进行了重建。

后羿射日不仅在民间流传甚广,中国古代典籍中也多有记载。《淮南子·本经训》云:“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2]即尧派遣给后羿诛杀九婴、剿灭凶兽大风等众多艰巨的任务,射日便是其中之一。此外,在民间神话中,也有较多后羿和嫦娥的故事版本,大多是对后羿正面形象的塑造。由此可见,后羿作为一个传说人物,会随着不同朝代的需要被塑造成具体的形象以巩固王权,但其整体上是一个不容亵渎的神性形象。

但在叶兆言创作的小说《后羿》中,这种形象无疑被慢慢消解,小说中后羿的本真人性不断回归,而神性在被证实之后却处于逐渐隐退的状态。小说较为细致地描述了后羿从人到神再到人的三个阶段。在第一个阶段中,后羿一出生便会灵活爬行,但是他不会说话,智力水平始终停留在婴儿的层面。后来在学校中又因频繁尿床而被驱逐,这一阶段的后羿处于被歧视的边缘地带。在第二个阶段中,后羿成长迅速,开始了由人到神的转变,他的射箭才能逐渐显现,在射箭比赛中成功打败牛黎国的长狄后名声大噪。而后西王母突然出现,确证了后羿天神下凡的身份,至此后羿原有的神的特质开始展现在众人面前。如小说所言:“西王母说,老天爷早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因此,如何解决此次劫难的人选,也早就派到人间来了。”[3]112

但到了第三个阶段,后羿完成射日的任务,被人们推选为首领后,他作为神的神性开始慢慢消散,人性的回归则更加明显。在一次与末禧的性尝试之后,他变得荒淫无度,甚至糟蹋了所有随行的宫女。此外,后羿愈发横暴,他开始无尽地杀戮,人原有的对性和权力的欲望得到凸现。而这一阶段的后羿不再具有禁欲、拯救众生等传统神性的光辉,而是作为一个射日英雄存在。且作为英雄的后羿也不再是奥德赛式的充满崇高悲剧性的超人,其存在于茫茫人海之中,呈现出寻常人的特性。这种对英雄的弱化无疑是对传统英雄的祛魅,使英雄不必再背负盛名克制自身本性,而是可以肆意地追求生命的真实性。这种祛魅和鲁迅《奔月》中的后羿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叶兆言和鲁迅所塑造的后羿都离开了神性的高坛,抹去了崇高的色彩,回到平淡的人世间。但《奔月》仅仅选取了后羿人生中的一个小片段进行描绘,如只能每天吃乌鸦炸酱面度日,而《后羿》却在一定程度上还原了后羿的一生。总体来说,二者体现的思想相近,但《奔月》所渗透的情感与《后羿》表达的人之欲望的狂欢和激情相比,更多的是无法排解的落寞和孤独,由此可见“五四”思想对叶兆言的影响。

《后羿》中对传统神话传说人物的重塑可以看作是一种对“完整的人”的现代性表达及对“人的文学”的书写。这种重塑无疑受到了全球性重塑神话思潮的浸染,也受益于叶兆言内在的探索意识。随着西方后现代主义的发展,神的形象被颠覆,但随之而来的便是现代性精神异化的焦虑。在这种焦虑下,人们再次尝试重塑神话传说,以寻找失去的精神寄托。叶兆言小说中的神話传说正是在吸收西方思想的基础之上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现代性自省和重构,并发掘具有当今时代价值的精华,以此映射现实和展现出的凝聚中国精神文化的新传说。

2 逃离压迫:对父权制的反抗

除了对历史情节和传说人物的重塑之外,叶兆言的小说中往往还会出现对父权制反抗的现代性倾向。父权制所表现的是在一个群体中男性长者对他人身心之上的压迫,这是一种权力的外显。这种压迫的对象包括女性,也包括低阶层的男性。而在这种权力制度中,人的本我生命意志必然被压抑,无法获得应有的自由,因此要想消除这种压迫就必须对根深蒂固的父权制度进行反抗。这种对父权制的反抗在《后羿》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可以从女性和男性的双重视角对其进行分析。

在社会中,男性权力的彰显需要以女性的存在作为基石,因此女性不可避免地被纳入父权制的体系之内。而在小说《后羿》中,却出现了女性对父权制的反抗,这种反抗主要体现为女性氏族部落内部对男性的排斥。小说的开头描绘了嫦娥幼年所生活的女性部落的基本状况,在部落中,一切都由女性主宰,父权的话语被颠覆,生活在部落中的男性常处于边缘地位,幼年男子在长大成人之后就会被驱逐出去。如书中所述:“在这里,女人主宰一切,男孩子长到五六岁,便被活生生地撵了出去。”[3]4由此可见,作者在《后羿》中描绘出了女性群体占据主导地位的可能,面对以父权话语为中心的社会,女性也需要通过不断努力,寻找到属于自己的话语权力。

此外,从男性视角来看,《后羿》中同样充斥着对父权话语的削减,这主要体现在父子关系上。“子”作为未完全获得权威的男性,相比于“父”来说所掌有的权力较少,因此父权对“子”而言具有强制性。但在小说中,“子”一方的自我意识被唤醒,不断尝试着打破抑遏在其身上的父权。小说中表现最明显的便是生父的缺席和弑父。小说自始至终都没有交代后羿生父的身份,后羿是从一个葫芦中诞生的,对其身世的交代也只是简单提及他是由老天爷派下来拯救众人的。小说结尾同样只有寥寥数语的提示:“那个葫芦一样的龙蛋就是羿的前身,帝俊派后羿到人间拯救危难。”[3]265可见其生父始终处于缺席状态。此外,小说中对弑父的书写也表达了对父权制的反对。吴刚可以看作后羿名义上的父亲,但是后羿从来都不亲近他。在进入学校之前,吴刚作为小刀手对后羿实行了阉割。而后,当后羿拥有绝对的权力之后,他在玄妻的挑唆之下用同样的方法对吴刚进行了阉割,最终吴刚因身体溃烂而死。用同样的刑罚反抗从前压迫在自己身上的束缚,这种变相的弑父无疑表达了对传统悬浮在氏族上空的父权的不满。而这种无父和弑父的状态正好说明父亲的话语权在小说中不断被消解。

可以发现,小说中充斥着对传统父权制的反抗及对父权话语的削减。在古代儒家体系的影响之下,父权一直占据较高的地位且不容置疑,但《后羿》弱化了这种思想,把父亲放在一个较为边缘化的位置,企图重建关于“子”的个人意识。而这种现代性的表达也与叶兆言自身的经历有关,在青年时代,受雨果等外国作家作品的影响,其更倾向于以一种现代的反叛精神审视旧传统。叶兆言出生于文学世家,淳朴温和的君子风气也潜移默化地对叶兆言产生影响,培养出了他尊重女性、宽容对待后辈的心理,因此父权制毫无疑问地会遭到叶兆言的反对,其试图利用现代的思潮去消解这一体系,解放人们原有的个体思想。

3 直视欲望:暴力和情欲的狂欢化表达

叶兆言的小说时常淋漓尽致地揭露欲望,这也是其小说最突出的特质。《后羿》中就充斥着对个体欲望的狂欢化表现。狂欢化是由苏联文艺理论家巴赫金提出的理论,指身体欲望的全面解放带给人的身体和心灵上的愉悦。有学者言:“狂欢节消解了被神圣化的各种制度、道德和规范,颠覆了官方观念和教会的宗旨,为大众提供了一种实现理想的现实方式,这种方式是集体的、自由的、不受束缚的,并赋予人们解除枷锁后的自由快感。”[4]欲望狂欢的快乐消解了差异,突出了对原始生命力的尊重。而《后羿》中暴力和情欲的狂欢化表达在细分之下可以分为狂欢化场面的书写和狂欢化形象的描绘。

首先是狂欢化场面的书写。小说中出现了多次由众人一起营造的暴力血腥场面,无不令人毛骨悚然。如小说开篇叙述的有戎国男性聚集在一起蒸食女俘的场面。有戎国的男性在女性部落前架起了大锅,并围绕着沸腾的锅起舞,他们将女俘开膛破肚,扔进沸水中。“很快,一股人肉的香味随风飘漾,有戎国的男人鬼哭狼嚎,开始争先恐后地争食尚未煮熟的肉块。”[3]6此外,小说中后羿将乐正国首领的儿子伯封及他的侍从们扔进锅中化为白骨时,也展现了这种狂欢。伯封在锅中化为肉汤,致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肉香,这种气味使站在一旁的士兵情不自禁地流下口水。可见在这种暴力的狂欢化场面中,人内心的本我被释放,欲望的外溢达到了空前的地步。除此以外,后羿与嫦娥、末禧以及玄妻等人错综复杂的关系也表达了情欲的狂欢。后羿将自己浸泡在美酒之中,让不计其数的美女一丝不挂地围着他绕圈跳舞,累了便随意品尝摆在桌子上的美味佳肴。可见暴力和情欲在其中脱开了世俗和常理的束缚,进入了一种无尽的狂欢境地。

除了对狂欢化场面的书写之外,小说还塑造了玄妻和逄蒙这两个极具狂欢化的人物形象。为了满足为儿子和丈夫复仇的愿望,玄妻陷入了与后羿和逄蒙的情欲之中而几近疯狂。她設计让逄蒙进入圈套中,与其发生情事,以此让逄蒙成为得力助手。她变得暴力异常,为了达到目的,甚至割去了随身宫女的舌头,欲望促使着其使用最暴力的手段推进自己的计划。而逄蒙也显现出一种暴力和欲望的狂欢,他不顾自己和后羿之间的关系而长期与玄妻保持私情,不可自拔地陷入与玄妻的爱恋之中,并在其唆使下企图杀害后羿。每次欲望达成后都会有新的欲望重新兴起,对权力和性的欲望不断推动着他向前。在小说结尾,为了获得一国之君的宝座,他甚至逼迫自己的妹妹丽妃自杀再栽赃给嫦娥。正如小说所言:“他说自己已等不及了,本来只是希望能成为一个国君的父亲,可是现在他很想尝尝当一国之主的滋味。”[3]240情欲和暴力的狂欢充斥在玄妻和逄蒙的心中,使得他们的理性经验逐渐消退。

这种暴力与情欲的狂欢化表达正是对自身欲望的直视,也是叶兆言小说中表现最为突出的方面。叶兆言曾在随笔《想起了老巴尔扎克》中提到巴尔扎克小说中对爱的书写,巴尔扎克笔下的爱是缺少理性的,但正是他对爱的专注表达使人们更能够理解爱的真谛。叶兆言可谓深受这一手法的影响,他在小说中大量书写一些无理智的,甚至是超出伦理的情欲和暴力,而这样的书写正是为了引导人们拨开迷雾,去探索最真实的人性,探索最原始的欲望。有学者曾说:“他写‘性与暴力的题材,总能以笔法的委婉细腻和故事的曲折起伏去冲淡‘性与暴力的苦涩意味。”[5]《后羿》以重写神话传说为基底去书写“性和暴力”,无疑具有梦幻和理想的色彩,能帮助读者直视其间的欲望表达。

4 结语

叶兆言的小说中存在较为强烈的现代性色彩,不论是对历史传说、人物的重塑,还是对父权制的反抗和狂欢化叙事,都表现出对现代个人意识的推崇。与其同时期的江苏作家苏童创作的《碧奴》也是对神话的重塑,其二者都具有对现代性的表达,但与苏童所表现的对现代性的批判及对人异化的揭露所不同的是,《后羿》以突出“人”的具体特性作为其现代性的主要特征。叶兆言企图构建一个现代化的、不被传统礼教和社会规定所裹挟的“完整的人”。此外,叶兆言塑造的后羿与鲁迅笔下的后羿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可见其对“五四”启蒙思想也有一定的承继。在这个物在一定程度上规训人的社会中,他希望能够帮助读者寻找到自己内心的真正渴望,发挥出在这个时代中每一个独特个体都应具有的个性意识和最原始的生命价值。现代性使叶兆言的小说创作震撼人心,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

参考文献:

[1] 刘擎.刘擎西方现代思想讲义[M].北京:新星出版社,2021:18.

[2] 刘安.淮南子:上[M].陈广忠,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12:393.

[3] 叶兆言.后羿[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112,4,265,6,240.

[4] 张丽.巴赫金表述诗学的狂欢模式[J].贵州社会科学,2021(12):54-60.

[5] 黄轶.叶兆言研究资料[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57.

作者简介:施雨捷(2000—),女,江苏宜兴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贺昱(1972—),女,陕西西安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

向:中国现当代文学、电影学、影视文化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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