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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与人类世

2023-10-24江启玥

新楚文化 2023年14期
关键词:哈姆雷特暴风雨

【摘要】“人类世”(Anthropocene)一词是由诺贝尔奖得主Crutzen与生态学家Stoermer在2000年首次正式提出的,这个名词一提出即在学术界引发广泛讨论。人类世的出现预示着,在地质年代表上可能出现新的分期,人类世也意味着一种超越人文主义的尝试。本文将从人类世的维度出发,把“人类世”作为反思的框架,结合文本对莎士比亚作品中出现的人类的生存状态进行分析。此外还将结合新神话主义哈拉维的克苏鲁世中,对于“共存”的未来的探索,对其进行阐述。

【关键词】人类世;哈姆雷特;暴风雨

【中图分类号】I106.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14-0024-04

一、关于人类世

人类世这一概念是由1995年诺贝尔奖得主,荷兰大气化学家保罗·克鲁岑(Paul Crutzen)于2000年提出。他认为人类活动对地球的影响足以成立一个新的地质时代,“强调人类在地质学和生态学中的核心作用”。有关人类世的起始点主要有三个说法:其一是开始于人类发展农业时;其二是肇基于工业革命过后;其三则是二战结束后,1950年代各国快速发展工业的“大加速时代”。“人类世”这个词除了展现了人类对于自然的巨大影响之外,还代表了人类对于自然造成的巨大伤害。根据IPCC(联合国政府气候专门委员会)的说法,地球在2030年会迎来升温大限,如果升温达到1.5摄氏度,地球就会进入热室地球。但是也有地质学家对于“人类世”这一说法进行质疑,他们认为这其实是一种科学误导。他们提到第六次大绝灭规模已经达到,但是速率不足。此外,人类世出现的标志是第六次大绝灭的开始,也就是说“人类世的提出实际上隐含着地球的浩劫以及末世预言”。

如果人类世的末世预言成真,那么人类世或许会成为最短的地质单位,那么为了如此短暂的时期,有必要单独使用一个新的时代划分吗?魏国彦教授在2020年的春季科普演讲中(大绝灭——从地史学观点说“人类世”吊诡之处)提出:“人类世如果成立,表示我们必然走向绝灭。”这也是所谓人类世的吊诡之处,他提出人类的前途可能会走入三种结局:①一切如旧,依旧故我;②系统崩溃;③进入新的生活模式。

因此对应“人类世”也产生了许多对应的词汇,其一就是“资本世”,这是催生脱胎于以生产力为基准的资本主义的历史叙事框架。由摩尔提出以“资本世”(Capitalocene)的概念来替代资本主义和人类世的概念。

此外以Donna J. Haraway为代表的学者,借用了克苏鲁神话中的触手邪神,创造了“克苏鲁世”(Chthulucene)一说,她将全球各地的古老的自然主义女性神灵集合在一起,将超人类、外人类、非人类和终将一死的人类集合在一起,探寻一种共存的可能[1]。在《类人猿、赛博格和女人》[2]中,她对于赛博格,伴侣宠物等的讨论,批判了人类中心主义,有助于在“人类世”的图景中反思人类中心主义,可以看出,这种借助自然神秘的他者来对人类中心主义进行反思的视角十分有益。此外,马古利斯的内共生理论在哈洛威对于克苏鲁、同伴物种的讨论中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但是哈洛威对于马古利斯强调共生发源以及异质融合而不放弃autopoiesis(自体生成)这一概念的设定有所疑虑。自体生成在生物学上实际上是指有机体如何在新陈代谢中形成有效的“封界”。哈洛威对于这一点的批判实际上指向了她本人对于“整体”的疑惑,因为整体必然是强调界限的。但是她认为生物的界限相当复杂,在她对于克苏鲁世的想象中,各种“触手”延伸,交汇。也因此她对于人类世的一点质疑是,过于强调整体、边界。她强调克苏鲁世的地球是共同生成的,而不是自体生成。这种对于边界和整体性的挑战实际上也可以被看作是自我与他者之间的关系,且不说近代对于自我是否存在,这实际上已经构成她对于人类世中对于传统人文主义以及人类中心的世界觀的质疑。

那么莎士比亚的作品和人类世有什么关联呢?在《Nature》2015年发表的《定义人类世》中提到:人类世作为一个正式的对于正式地质时间单位的定义,需要在地层材料里找到一个全球地层的点和截面(GSSP),作者提出人类世开始的标志是1570年至1620年大气中的二氧化碳的大幅下降[3]。此外,人类世的重要特征是人类的行动对于全球非人类和人类因素的渗透,以至于冰层、岩石和海洋沉积物都带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如果将1610年作为人类世年代划分的时间点(golden spike),那么就正好处于莎士比亚戏剧创作的时期。

Harold Bloom曾经很夸张地说过:“莎士比亚发明了迄今为止我们所认知的人类。”这种说法固然会显得过于夸大,但是莎士比亚的戏剧确实与人类世有很重要的关联。因此Lupton希望能在莎士比亚的戏剧中找到“一种对于人类和非人类之间界限的焦虑”,她将莎士比亚的戏剧比作早期文化的展览馆,她强调莎士比亚的作品是“生物、地理、社会和心理压力”各方面因素的交叉,那么莎士比亚的戏剧作品很难不受到“人类世”这一变局的影响,也理应可以被看做是文学上对于“人类世”的反馈[4]。这些自然历史和人文历史的纠缠也意味着,在人类世,记录并不是自由人文主义的专属。本文将采用这个时间节点作为人类世的开头。同时《暴风雨》(1611)也正好处于这一时间节点上,《暴风雨》对于人类世的反映,也会在后文中有所讨论。

二、暴风雨—共生的乌托邦

尽管莎士比亚处于人类世的开端,但他依旧早早地对于过度膨胀的人文主义产生了反思。莎士比亚的人物在中世纪的信仰及他所在时代的人文主义之间游移。莎士比亚所在时代正好处于人类社会进行大飞跃的时期,他的戏剧则提供了一个特殊的场所,将从但丁那里延续来的对于神学的怀疑以及对于人文主义的怀疑结合在一起。尤其是处在晚期的莎士比亚创作,由于对于人文主义的怀疑,他使用了许多来自基督教的符号,但是这又并不意味着他对于基督教的全盘认可。[5]这实际是预示着他试图借用一种带有神秘性的他者来遏制主体性的过度膨胀,如同《暴风雨》中常常出现的“女巫、精灵、魔法”,但是这些神秘的他者在戏剧中并没有导向破坏性的结局,而是走向了基督教叙事中常见的结构:罪恶-受难-救赎。此外,宽恕常常是他晚期戏剧的主旨,人物的矛盾总是走向乌托邦般的共生结局。

《暴风雨》塑造了一个“time is out of joint”(礼崩乐坏)的世界,人类社会中占据了重要地位的所有因素,在这个由魔法统治的岛上都不再奏效。“在这个想象中的世界里,‘智慧‘力量‘爱成了三个决定性的因素。”[6]但是被普洛斯彼罗统治之后的小岛是真的乌托邦吗?

诚然,《暴风雨》中出现许多不同种类的生物,从女巫到精灵,它塑造了一个类似于乌托邦的世界,但是这个乌托邦当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这么和谐,在莎士比亚创造的这个巨大的“同情系统”([a]n immense system of sympathy)[7]中,作为自由人文主义者代表的普洛斯彼罗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除了普洛斯彼罗,其他人物都被描绘为“他者”,在普洛斯彼罗眼里,凯列班是“奇丑的恶汉”、是“满嘴扯谎”的贱奴、是“妖妇的贱种”。在登上小岛的欧洲人眼里他是“岛上生四条腿的什么怪物”、是件“绝妙的礼物”、是条“一定可以卖几个钱”的鱼。爱丽儿则是被他拯救的奴仆,需要时时刻刻铭记他的恩情。

作为绝对的权力中心,即便强调自己使用爱和魔法来统治,作为绝对权力的拥有者,普洛斯彼罗也不可避免地成为一个暴君,这些神秘的物种看似在这个乌托邦之中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但是这样的“乌托邦结构”的社会的维持,实际上还是建立在对于他者的排斥和控制的基础之上的。与哈洛威所提倡的“共生”大相径庭。因此这种乌托邦的秩序实际上是非常脆弱的,不管是卡列班还是米兰达,爱丽儿都缺乏自由,米兰达被锁定在一种纯洁、美丽的姿态之中。但在最终的结局中,这个乌托邦似乎实现了理想中的平衡。这是因为普罗斯彼罗最终放弃了在这个乌托邦中的绝对地位,他释放了爱丽儿和卡列班,这才使得这个《理想国》式的乌托邦社会在戏剧中的最终达成。在这个类似于克苏鲁世的社会中,只有每个个体认同倡导公平和怜悯的共同正义,才能共生共存。

三、李尔王与人类世的耗费

在《Accessorizing King Lear in the Anthropocene》[8]文中,作者认为李尔王可以被看做是一个后人类的寓言,“可以说,我们不愿意放弃审美理想主义的故事是与文明和人类进步的更大的神话相关的。”莎士比亚的语言和修辞和真实的交流形式之间存在的区别:一种有机的表达,“说出我们感觉的,而不是我们应该说的”。但与此同时,其笔下的人物似乎出于习惯和本能,总是通过谚语式的语言表现出危机和灾难。

从莎士比亚的立场来看,李尔王生活在一个后人类的寓言之中。首先,作者探讨了耗费的美学,《李尔王》中有多处对于社会中奢侈浪费风潮的反思,这体现了《李尔王》这部作品和如今对于环境的讨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莎士比亚在《李尔王》中提出了一个对于挥霍的清晰预言,将我们在人类世中的生活定义为“一个有关于可持续性、稀缺性、财富性的溢出的故事”。

在文中,Goneril总是表达自己对于国内对经济“混乱”的担忧,她认为“骑士”是浪荡子,奢侈的饮食和放荡的骑士贵族使她的宫殿“更像一家酒馆或妓院”。但是李尔王认为这是自己获得贵族附庸的手段。

一个人的地位等同于他的消费能力,文中展示了地位是如何建立在奢侈消费的贵族象征之上的。李尔王的回应很简洁:“这是礼貌的效果,感恩的义务。”这些对他的附庸来说,是“应得的”。这也可以被看作是莎士比亚对于当时的宫廷生活的一种反映。

Lawrence Stone说“金钱是获得和保持地位的手段,但不是其本质”,在他的著作《贵族的危机》中提到:在西方文化中,财富的积累成了一种地位的指标[9]。盛大的宫廷宴会,是文艺复兴时期主人进行自我身份塑造的戏剧的一部分,来自异国的肉类和精致的菜肴是这类宫廷高级戏剧的一部分,它们将食物作为炫耀身份的一种方式,同时也是赢得客人的一种手段—正如谚语所说:“不是通过他们的内心,而是通过他们的胃。”这位宴席赞助人的财富和声望是在食物的气味和味道中具现化的,其他形式的礼节,可以被视为用餐本身的附带内容。可以从生态唯物主义的角度来解读,通过在断言背后进行类比:不是国王是人,而是人类首先是真正的动物。就像李尔王利用骑士们的“功绩”,对他宫廷的奢华消费进行意识形态上的合理化一样,我们也看到李尔王努力解释富裕对人类来说是自然的。从我们的角度来看,这也许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消费社会总是夸大一些非必要的需求的重要性,而完全不必要的需求则被自然化为“必要的”。一个人的消费需求成了这个人存在的内在价值,我们的不同之处仅在于消费程度,在人类世,所有的东西都是以一定的价格购买、出售或扔掉的,这一说法表达了人类世的生产对于生命的态度:“人的生命和野兽的生命一样便宜。”[8]

四、女巫与共生预言

在《麦克白》以及《暴风雨》中常常出现的女巫。在《暴风雨》中,西考拉克斯又老又丑、作恶多端、控制精灵,是绝对的异端的代表,女巫是女性自我解放的狂想,也是男性的噩梦。如果說在传统的叙事中,人类习惯性地将女性看作为一种无法捉摸的他者,诡异且具有酷儿特性的自然的象征,那么男性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改造自然、和自然斗争的角色。

但在《麦克白》中,女巫的大锅中融合了爬行动物、哺乳动物、昆虫、和木乃伊的碎片,甚至有所谓的“龙的鳞片”等颇为混沌的内容物。让女巫从可怕的炖汤中生产出预言性的幽灵,这个情节本身就预示着从傲慢的人类中心主义转为期望与生态共存的祈愿。从这样的锅中煎熬出来的第一个预言幽灵是一个无头的盔甲幽灵,“它是父权制、武力、殖民化的人类中心主义的象征。”而第二个预言,一个血淋淋的孩子,她预示着“人类不确定的未来在暴力中开始,在没有滋养的未来中继续”。第三个预言幽灵是一个戴着树状王冠的孩子,地球科学家提出的动态模型表明,植物的碳吸收可能部分地缓解了永久冻土的碳释放。但是随着人类活动导致的气温持续变暖,释放的碳最终会让植物碳吸收的所带来的平衡付之一炬。

人类世的结局就如同《麦克白》所预言的一般终将走向悲剧,即便获得了预言的结果,依旧走向了既定的结局。人类世确实有可能以糟糕的方式收场——甚至可能比任何一个伊丽莎白时代的舞台更糟糕,而“人类世”这个名字让我们成为它的主角。或许女巫的大锅给了我们答案,可怕而混沌的混合物质实际上也和哈洛威所提倡的克苏鲁世中的共存共生有异曲同工之妙。

五、结论

在病毒世和人类世交织的当今,界限更加不是绝对的,人类世的问题让人类得以审视“共生”的问题。包括马古利斯、哈洛威等女性主义科学家,都对此表达了审慎的看法:共生既不是消极的解决方式,也不是纯粹可以被浪漫化的。此外,论述了莎士比亚作品中对于人类世的展现,在人类世的开端,莎士比亚的作品中对于人类世中人类中心主义的批判已经初见端倪。同时在《暴风雨》中对于共生的乌托邦做出了一种文学上的设想,在《哈姆雷特》中“空气的稀薄”和如今的大气碳循环失衡问题构成映照的关系,在《李尔王》可以提前看到对于人类世和消费主义的“耗费”问题的探讨。

莎士比亚在人类世的开端就对于人类世到来之后可能产生的危机有了隐约的预感,他晚期作品中的和解宽恕也和哈拉维提倡的共生共存的社会有着相似之处。在《女性看生物学》中,Habbard提到“人与自然的对立是人类创造的。我们的任务是再创造一种关系,能实现(使之成真的字面意义)人类与自然的统一,并努力从内部去理解它的运作……科学是一种人类的构建,是当人类对自然的统治似乎是一种积极的、有价值的目标时,在这种特定历史条件下产生的。”[2]

参考文献:

[1]HARAWAY D J. Staying with the trouble: Making kin in the Chthulucene[M].Durham: Duke University Press, 2016.

[2]HARAWAY D J. The companion species manifesto: Dogs, people, and significant otherness[M].chicago: Prickly Paradigm Press, 2003.

[3]GARNER-BALANDRIN S. Pathetic Kairos and Prophecy in a Shakespearean Anthropocene[J]. Early Modern Culture,2018,13(01).

[4]VERMEULEN P.Creaturely Memory: Shakespeare, the Anthropocene and the New Nomos of the Earth[J]. Parallax,2017,23(4).

[5]董娟.從《暴风雨》看莎士比亚的基督教情结和人文主义思想[J].衡水学院学报,2005,7(04).

[6]BULGER T.The utopic structure of The Tempest [J].Utopian Studies,1994,5(01).

[7]BARZILAI R.“In My Power”:The Tempest as Shakespeares Antitheatrical Vision[J]. Shakespeare,2019,15(04).

[8]DIONNE C. Posthuman Lear: Reading Shakespeare in the Anthropocene [M].LosAngeles:punctum books, 2016.

[9]STONE L.The crisis of the aristocracy,1558-1641[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5.

作者简介:

江启玥(1999.11-),女,汉族,四川成都人,硕士研究生在读,哈尔滨师范大学,研究方向:英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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