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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三千里,烟雨任平生

2023-10-24张米

新湘评论·上半月 2023年20期
关键词:苏辙黄州苏东坡

张米

苏轼和苏东坡是同一人吗?是,也不是。

他少年及第,意气风发,苏轼之名天下皆知,夺尽眉山灵气。

他看淡荣辱,深交百姓,入世循礼法而情重,出世忧家国而旷达。

他甘愿清贫,躬耕自省,人生三起三落,东坡雪堂笑谈人间。

谁能想到嘉祐二年那个名动京城的少年苏轼,身负治国之志,忧国忧民、敢怒敢言,却不为世俗礼法所容,宦海沉浮几度秋,一生坎坷,一生坚守。

宋孝宗曾评价苏轼:“雄视百代,自作一家,浑涵光芒。”燮星期《原诗》说:“苏轼之诗,其境界皆开辟古今之所未有,天地万物,嬉笑怒骂,无不鼓舞于笔端。”苏轼的诗词“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他常常在诗词中表现出对人生的理性思考,增强了诗词的哲理意蕴。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便是天纵奇才,奈何命运挣扎。苏轼深切感到人生如梦一场,但并未因此而否定人生,而是力求自我超脱,始终保持着顽强乐观的信念和超然自适的人生态度。他的诗词背后从始至终是高风傲骨,却散发出了浓浓的人间烟火气。这缘于苏轼的“真”,他本就是一个有“人情味”的人。

世人耳熟能详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便是苏轼在密州思念济南的弟弟而作。“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一轮明月,承载了兄弟相思,被誉为千古名句,读来着实令人感动。

苏轼一生与弟弟苏辙感情深厚,他诗词中出现频次最高的词语,“子由”二字,有229次之多。子由不是别人,正是苏辙。多年兄弟成知己,苏轼在《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写道“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苏轼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在临死之前没能见到弟弟苏辙一面,而苏辙在兄长的祭文中动情写道,“手足之爱,平生一人”。他们之间“度尽劫波兄弟在”的情谊《宋史》里都有记载,称“近古罕见”。

苏轼非常珍视亲情,这与他的成长环境有关。苏轼的父亲苏洵上了年纪以后才发奋读书,对子女们的教养非常开明。苏轼的母亲程氏知书达理,她在家里教年幼的孩子读《范滂传》,讲的是后汉的范滂为人正直,多次弹劾祸害百姓的贪官,后来被奸臣杀害,临别时让母亲不要悲伤,说自己死得其所,奈何忠义不能两全。范滂的母亲说:“我让你做善事,就不会抗拒做善事导致的后果。”苏轼听完这个故事以后,誓要做范滂这样的人。此时苏母表示,“你要做范滂,我能不做范滂的母亲吗?”

正是在这样的家庭背景下,苏轼形成了为国为民、不畏强权的心性,涵养了刚正不阿、公正清廉的官德。与此同时,也为他后半生的颠沛流离埋下了伏笔。

“谁怜屋破眠无处,坐觉村饥语不嚣。”在苏轼的人生中,凤翔作为接受政治历练的第一步,他由此地开始积累起丰富的基层行政经验,形成了一整套相对成熟的政治主张,这也成为他一生笃行的从政理念。

苏轼的故乡眉山很少下雪,带着一偿夙愿的心情,他欣然前往凤翔城南的南溪观雪。雪落无声,落在苏轼眼里,他却透过雪景看到了南溪边破旧的屋舍和饥寒交迫的村民。家乡鲜有这样的大雪,所以之前苏轼从未思考过大雪之下贫困百姓的生计。此时在南溪,他恍然惊悟,原来大雪之下不是只有浪漫的诗情,还覆盖住了百姓的悲凉。是以写下《十二月十四日夜微雪明日早往南溪小酌至晚》。

倘若苏轼像白雪一样无情,对民间苦难熟视无睹,他以后的日子会好过很多,那他就不是苏轼了。父亲苏洵的言传身教,西出蜀地的踌躇满志,都让他无法尸位素餐,无法把精力只花在投机钻营浪迹宦海上。

知君怀仁义,厚德书墨中。苏轼的黎民苍生情,他的梦想与现实,压力与解脱,都化作诗行词阙。人生如梦,生活的真理随着那些梦一同倾泻,有时看到月亮阴晴圆缺,有时看到山云长青绵延,有时看到江水奔涌不竭。居庙堂之高,他的“诗情”其实已经超越了当时的礼法,不为社会所容。以致后来身陷“乌台诗案”,黄州炼狱般的生活,让苏轼在这里躬耕自省,完成了苏轼到苏东坡的嬗变。

苦中作乐历来是东坡先生自嘲和解郁的做派。贬谪黄州,他依然与百姓交朋友,挖野菜做美食,游历河山风景,品析“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的郊野风光。与老友承天寺夜游,欣赏“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的月夜静谧。也经常与禅师在青灯古佛、晨钟暮鼓的陪伴下交流佛理,接受老庄万事随缘无为淡泊的思想。在安国寺沐浴时,他写下“老来百事懒,身垢犹念浴……披衣坐小阁,散发临修竹。心困万缘空,身安一床足”。洗掉身垢,看淡荣辱,读来又令人心酸。

作为贬官,苏东坡在黄州虽然不能“签书公事”,但他始终坚持做一个有益于国家和民众的官员,“吾侪虽老且穷,而道理贯心肝,忠义填骨髓,直须谈笑于死生之际”。身处黄州,他仍时时关注国家大事。元丰四年宋和西夏战事起,他时常在书信中向滕达道询问边境战事情况,后听闻捷报,感觉如同春回大地,用激昂的笔调满怀激情地写下“放臣不见天颜喜,但惊草木回春容”,酣畅淋漓地表现出他强烈的家国情怀。

恰如陆游所赞叹:“公不以一身祸福,易其忧国之心。千载之下,生气凛然。”苏东坡的家国心深深熔铸在他的诗词中,无论是豪情壮志的《江城子·密州出猎》,还是咏史怀古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谪居也好,腾达也好,他都將自身宦海浮沉与国家命运紧密相连,一颗拳拳赤子之心始终为家国人民而火热。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此生见过江河湖海,尝过苦乐悲欢,清傲尽于洒脱,不羁归于宁静。苏轼与苏东坡是同一人,却又是两段不同的人生。

林语堂先生的书里曾提到,苏轼是个悲天悯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作家、书画家,是士大夫、法官,是政治上的坚持己见者。

然而,官路、政途、儒道的枷锁困不住他,在苏东坡的眼中,自己大概只是一个月夜徘徊者,一个匆匆风雨客,一个墨竹知音友,一个天涯相思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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