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我逃不出的五指山
2023-10-22丹颜
文/丹颜
从记事起,我就一直活在母亲的掌控中。因为她,我和初恋分手了,当她又一次怂勇我离婚时,我终于爆发了……
等考上大学,我就远离她
“爸刚来电话,妈生病了,咱去看看?”一大早,老公刚子给我发信息。“不去。”我回得干脆。放下手机,我觉得异常烦躁,我妈这是又作妖呢。
我妈是家庭妇女,特能干的那种,曾把我和我爸照顾得无微不至。我爸是老师,收入不高,但我妈心灵手巧,总能把一日三餐做出花样来。我的衣服都是我妈去商场看了样子,回来后用缝纫机踩出来的。家里水龙头、灯泡坏了,也是我妈全部搞定。
有这样的老妈,按说是掉在了蜜罐里,可我只觉得窒息。我5岁的时候,调皮不好好吃饭,我妈追到门口。我以为她要打我,没想到她突然连扇自己好几个大嘴巴。我吓坏了,默默地把迈出去的脚收回来,流着眼泪把饭吃完。从此,我妈找到了对付我的办法:我不听话,她就对自己下狠手。我也就此明白,我妈的意志不可违逆,她的命令必须服从。我像是被我妈驯服的小兽,不敢逾矩。好羡慕别人能搂着妈妈撒娇,而我见到她只想逃离。
8岁那年,我妈带我去买过年的新衣服。我看上了一件白色毛衣,她嫌不禁脏,不肯买,我赌气不要了。回家路上,我妈一直唠叨,数落我不听话,不体谅大人。我一路忍着不敢回嘴,到家看到伏案批改作业的爸爸,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哭起来。
我爸性格软弱,但随和。有他在,我的日子才不那么难熬。我总是用学习做借口,避免和我妈接触。我对自己说,等考上大学,就离我妈远远的。大学时,我和我爸联合起来糊弄我妈,选了离家远的南京一所高校。
远离我妈那几年是我最开心的时光,连空气都是自由的。大二那年,我和大我一届的学长嘉楠恋爱了。毕业后,嘉楠留在了上海,我们憧憬着,等我一毕业,就在上海定居。
可我低估了我妈,她动用家族各种关系给我安排了天津的工作。我不去,我妈气得犯了心脏病,有气无力地握着我的手说:“丽莉啊,妈求你了,你听话。”直到我哭着发誓:“我不去上海了。”她才肯上救护车。
异地恋熬不过时间和空间的阻隔,半年后,嘉楠向我提出分手。我的初恋无疾而终。
任我再折腾,也绕不开她
我用了好久才从失去嘉楠的痛苦中走出来。我妈开始给我张罗相亲,我不得不去。也许是为了对抗我妈,又或者是我潜意识里觉得他们不如嘉楠,对那些相亲对象,我统统没感觉。
31岁那年,刚子闯入了我的世界。刚子比我小3岁,是第三方的工程师,和我们单位有业务往来。接触多了,彼此都有了好感。我怕刚子受不了我妈,给他打预防针。刚子说:“我娶的是你,又不是你妈。”
刚子很快就见识了我妈的威力。第一次登门,我妈觉得他不该买香妃梨,说谐音不吉利;刚子在网上给我妈买的沙发,她说不舒服,硬是退掉,来回损失了几百块运费;她还怪刚子送的海鲜不新鲜,说他乱花钱,不会过日子。
折腾够了,我妈终于吐口,跟刚子说,婚房必须在娘家附近,刚子满口答应。我想挽回,我妈犀利的眼风扫过来,我没敢说话。
婚后,我妈对我的控制有增无减。她经常不分时候给我打电话,有时是上班时,有时是大半夜,说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有时,她会发信息吐槽我爸,60秒的语音,一发就是几十条。我不想听,可又不得不耐着性子点开。我妈这种捆绑让我无法呼吸,我悲哀地发现,我就是孙猴子,再折腾,也飞不出我妈的五指山。
我一直忍着,月子里终于爆发了。我妈坚持亲自照顾我,就连刚子雇的月嫂也被她撵走了。我妈给我做各种月子餐,规定必须吃完。她不许我喝白水,让我把营养汤当水喝。没几天,我就涨奶了,乳房硬得像石头,发起高烧。
大夏天,我妈给我盖厚被子发汗,我浑身都湿透了,头晕得像坐过山车,抓着刚子的手直发抖。刚子急坏了,不顾我妈反对,硬是开了客厅的空调。从没有人这样违逆过我妈,她气得摔门而出。那是我一生中最难熬的一个下午。儿子不喝奶粉,又不能吃我的奶,饿得哇哇直哭。我和刚子手足无措,也吵了起来。
傍晚,我妈给我打来电话,先是说我任性不听话,落下月子病以后有的受,接着又历数刚子的种种不是。我对刚子正有点儿怨气,也附和了几句。哪知她突然说:“离婚,你们离婚!”我脑袋嗡的一声,几十年来的委屈一下子爆发了:“妈,我已经失去嘉楠了,你难道要彻底毁了我才甘心吗!”这是我第一次跟我妈发脾气。放下电话那一刻,我竟然觉得有点儿轻松。
我理解了她,收获了自由
我随刚子回了婆家,产假结束后,在单位附近租了一处房子,婆婆帮我照看儿子。那天起,我再没跟我妈联系过。我爸时不时开车来看我们,带几件我妈亲手做的小衣服,还有一双可爱的虎头鞋,针脚细密,费了不少功夫。我也把我买的羊毛衫让我爸带给她。
没有我妈的耳提面命,我像是解了绑的木偶,手脚都是自己的,生活也变得有滋有味。我开始后悔:这些年,为什么一直不敢反抗我妈呢?
我爸打了电话来,我妈这次真的住院了。刚子劝我:“妈岁数大了,你这样逃避不是办法。”我去医院看我妈的时候,她正坐在病床上,吐槽我爸打的饭菜又贵又不好吃。看见我俩,我妈有点儿别扭。刚子和我爸默契地离开了。
我在医院照顾了我妈半个月。记忆中,我好像从没跟我妈独处过。我妈给我讲起她小时候的事。她一出生就有严重的心脏病,医生断定活不过18岁,家里人都特别宝贝她。后来姥姥不知怎么打听到市医院招开胸手术志愿者,就签了责任书,给我妈做了手术。手术很成功,我妈捡回一条命,说一不二的坏脾气却改不了。婚后,她一直没工作,而爸爸在恢复高考后考上了大学,她一直怕失去我们,不让我远嫁也是这个原因。我妈说:“这大半年,妈反思了,自己实在是太任性了,从来都不顾你的感受。你能原谅我吗?”
我似乎有点儿理解我妈了,原来她的控制欲源于婚姻里的自卑。可是,我这些年的被打压控制也是真真切切的,前半生的懦弱和我妈的强势不无关系。我跟她讲第一次看到她扇自己耳光时的恐惧,讲8岁那年没买的那件白毛衣,甚至提到了嘉南。我鼓起勇气对她说:“妈,我现在有了自己的小家,我不想一直做‘妈宝女’,您该放手了。”
我妈的脸色有点儿难看,不过没发作。为了缓解气氛,我给她看儿子的视频,她笑得合不拢嘴。我妈说等身体好点儿,帮我带孩子,我拒绝了。我建议她上老年大学,她这辈子都围着我和我爸转,该为自己而活了。
我又搬回原来的小区,不过刻意和我妈保持了距离。我告诉她,公司规定,上班时间接电话扣工资,我妈果然收敛了不少。出院没多久,她去了老年大学,上课、训练,忙得顾不上理我。我有点儿不习惯,做了好吃的送去,借机刺探军情。我爸自己在家,跟我吐槽我妈忙得不理他。我乐了:“没人在耳边唠叨,难道不好吗?”我爸一愣,随即笑了。
三个月后,我收到我妈微信传来的国画作品:一幅盛开的牡丹花,红艳艳的,富贵逼人,笔法稚嫩,但看得出来,画得很用心。当然,我妈也会“麻烦”我,模特队买演出服,让我帮着下单。
现在,我和我妈彼此尊重又保持距离。我想,这就是最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