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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造社的媒介妙用经验*
——基于拉斯韦尔模式的《创造月刊》转型分析

2023-10-22李文浩沈姣丽

郭沫若学刊 2023年2期
关键词:成仿吾革命文学月刊

李文浩 沈姣丽

(湖南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湖南 湘潭 411201)

创造社是1921 年诞生的新文化团体,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刊物,是一个文学社团生存与发展的关键。”①刘纳:《社团、势力及其它——从一个角度介入五四文学史》,《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9 年第3 期。创造社的发展与其机关刊物的发行联系紧密。该社办有《创造》季刊、《创造月刊》《文化批判》《创造周报》等十余种刊物。其中,《创造月刊》不仅是后期创造社的重要传播窗口,还倡导与推广了革命文学和马克思主义文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创造月刊》在发展历程中经历过从坚守纯文艺刊物定位到放弃纯文艺倾向的转型。这一转型标志着创造社文学观念的转变:从高扬文艺的大旗,到放弃纯文艺的主张,拉近文艺与政治的距离,直至将文艺视为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工具。这种转变以消解,甚至是对抗早期创造社文学观念的方式呈现,彻底而深刻,引发了不小的争议。部分质疑者认为《创造月刊》与创造社的转型是对艺术宫殿的倒戈,是文艺投机分子的可鄙行为。②如甘人在《北新》第2 卷第13 号上发表《拉杂一篇答李初梨君》,讽刺创造社的转变:“他们竟可以从自悲自叹的浪漫诗人一跃而成革命家。昨天还在表现自我,今天就写第四阶级的文学。他们的态度也未尝不诚恳,但是他们的识见太高,理论太多,往往事前已经定下文艺行走的方向,与应负的使命。无奈文艺须完全是真情的流露,一有使命,便是假的。”如若借助新闻传播学中的拉斯韦尔模式对《创造月刊》的刊行过程进行分析,可以发现《创造月刊》的转型既是刊物顺应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创造社同人主动迎合革命发展需要的自觉选择。

拉斯韦尔模式源于拉斯韦尔在《社会传播的结构与功能》中对于传播行为的描述。拉氏认为,“传播就是谁通过什么渠道,对谁说了什么,取得了什么效果。”①哈罗德·拉斯韦尔:《社会传播的结构与功能》,何道宽译,北京:中国传媒出版社,2013 年,第18 页,第36 页。这一描述指出了传播过程中的五个基本构成要素:传播者(Who)、传播内容(Says What)、传播渠道(In Which Channel)、传播对象(To Whom)和传播效果(With What Effect),因此又被称为“5W”传播模式。拉斯韦尔模式表明,传播是一个包含“传者—内容—媒介—受众—效果”五个部分在内的目标控制性行为过程。相应的,对于传播行为的研究也能从控制分析、内容分析、媒介分析、受众分析和效果分析②哈罗德·拉斯韦尔:《社会传播的结构与功能》,何道宽译,北京:中国传媒出版社,2013 年,第18 页,第36 页。等方面切入。

一、控制分析:将社团的集体意志外化为编辑的把关行为

传播行为的发生由传播者启动与控制。就文学刊物的运转而言,编辑在刊物的策划、组稿、编辑等环节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承担着传播者的职责,决定着刊物的刊行内容和发展方向。《创造月刊》的编辑工作先后由郁达夫、成仿吾、王独清和创造社文学部负责。他们的选择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创造月刊》的发展,反映出创造社文学观念的发展与变化。

这与卢因的“把关人理论”相契合。卢因认为,传播过程中存在着一些把关人,只有符合群体规范或把关人价值标准的信息才能进入传播渠道。把关人理论的要义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阐释:第一,把关人决定信息是否可以进入传播渠道;第二,把关人决定传播或压制某些信息;第三,把关人可以是个人,也可以是机构或组织。③宫承波,管璘:《传播学史》,北京:中国广播影视出版社,2014 年,第46-47 页。从把关人的角度对《创造月刊》的编辑行为进行考察,可以发现《创造月刊》的编辑郁达夫、成仿吾、王独清等人,以及负责后期编辑工作的创造社文学部都基于各自的文艺观念和阶级立场,在编辑过程中对刊物内容施加了控制,表现出不同的编辑理念与文学观念。他们的编辑行为显示出刊物编辑思想逐渐左倾的趋势,把关人的身份也从个人转化为集体,这些都影响着信息在刊物中的传播。

郁达夫是《创造月刊》的第一位编辑,主编了第一卷的第一期、第二期、第五期和第六期。他是创造社的元老之一,自创造社创设以来就负责社团机关刊物的编辑工作。1921 年,郁达夫的短篇小说集《沉沦》出版,震颤了整个文坛。他也因此成为浪漫抒情小说的代表作家。在进行文学创作时,郁达夫重视以情感人,以情动人。在编辑刊物时,他也倾向于选择纯文艺作品。例如,在对刊物中的作品进行次序编订时,郁达夫总是率先刊登小说、诗歌等文学作品,这与成仿吾总是先刊登革命文学类作品的方式有着明显的区别。

《创造月刊》第一卷第三期、第四期和第十一期的编辑工作由成仿吾负责。尽管当时成仿吾还没有加入共产党,但他的思想已经逐步左倾。在此期间,他在《创造月刊》上选刊了不少具有先进革命意识的作品,如《革命与文学》《十月革命与俄国文学》《桌子的跳舞》等。他不仅刊发革命文学作品,还创作、评论文学作品。他在《革命文学与他的永远性》《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等文中都表现出鲜明的革命文学指向,是马克思主义文论在中国文坛的较早呈现。成仿吾对作品的选编,对革命文学的看法,都体现出他逐渐清晰的政治倾向,这种倾向也直接决定了刊物的刊载内容和发展方向。从成仿吾主持刊物的编辑工作开始,《创造月刊》向革命文学刊物转型的趋势日益明晰。

成仿吾在《创造月刊》第一卷第四期的《编辑余话》中谈到创造社几位关键成员的近况,并坦言刊物编辑工作的艰难,“沫若忙着演讲,声如破罐;达夫满腹牢骚,日思醉酒;独清追逐幻影,奔走不宁”④仿吾:《编辑余话》,《创造月刊》1926 年第1 卷第4 期。。不久后,郭沫若作为刊物的主要撰稿人,随军北伐。成仿吾又因身在广州不便从事编辑工作。为了避免刊物停刊,成仿吾与郁达夫商议,决定由郁达夫回上海专门负责出版事宜。于是,第一卷第五期、第六期的编辑工作又由郁达夫接管,刊物又一次滑向了抒发个人情感的一端。《旅心》《苔莉》《一个人在途上》等文便是在这种背景下刊发出来的。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郁达夫文学观念的保守。

郁达夫在1927 年1 月作《广州事情》,揭露国民政府的腐败现实,批判意识明显。1927 年4 月,他作《〈鸭绿江上〉读后感》,呼唤、歌颂作为“革命的先驱者”的艺术家,认为“现在中国的革命条件已经具备,旧社会的崩坏作用,已经开始了,所以一般读文学的人,都同声一致的要求革命文学,……目下中国的读者,大家都在要求无产阶级的文学”①达夫:《〈鸭绿江上〉读后感》,《洪水》1927 年第29 期。。由此可见,郁达夫与成仿吾对待革命文学的态度是一致的。他选择将这些带有革命文学印记的文字发表在《洪水》,而不是《创造月刊》上,可能是基于对《创造月刊》纯文艺刊物定位的考量。《广州事情》发表后,郁达夫与当时在国民政府任职的郭沫若、成仿吾等人产生分歧,并于1927 年8月15 日宣布脱离创造社。随即,《创造月刊》的编辑分工再一次调整。

1926 年9 月,创造社在广州召开创造社总部第一届大会,选举王独清为监察委员,任出版部常务理事,专门负责编辑工作。这一重身份使王独清成为了《创造月刊》的把关人。这位早期在作品中表现出强烈浪漫主义倾向的诗人,此时的观念逐渐朝左倾斜。他连续编辑了四期刊物,在每期的“余谈”中都表达着自己对革命文学的支持和赞同。

作为把关人的编辑决定着刊物中信息的传播与压制。若结合《创造月刊》的机关刊物背景,则会发现社团在把关人的背后影响着他们的决定,《创造月刊》是创造社的机关刊物,以个人姿态呈现的把关行为的背后是集体意志的体现。这一点在之后的刊物编辑工作中得到了印证。

自第一卷第十二期开始,《创造月刊》的编辑工作便由以冯乃超为首的创造社文学部负责。他们在“一个伟大的从新的开场”中宣称,“以后的《创造月刊》是不再以纯文艺的杂志来自缚,它将以战斗的艺术来求它的出路”。②《一个伟大的从新的开场!!!》,《创造月刊》1928 年第1 卷第12 期。据统计,从1928年5 月1 日开始,经冯乃超或以冯乃超为首的创造社文学部刊发的革命作品就超过了100 篇。这表明,《创造月刊》彻底转向了革命文学,终于完成了方向的转换。

从郁达夫、成仿吾、王独清到创造社文学部,创造社有意消除编辑的个人化色彩,逐渐强化集体意志。这一方面意味着编辑工作的规范化,另一方面则着意于确定创造社文学部的编辑权威性。自第一卷第十二期始,《创造月刊》的“编辑后记”总以“文学部”的名义对作品进行点评。③如年轻的编辑以文学部的名义在《创造月刊》第1 卷第12 期的《编辑后记》中对当期刊发的《火光中之死》《女囚》《黎明之前》,以及作为前辈的王独清的诗展开点评。“羽农的《火光中之死》这篇来稿的作者,完全是我们不相识的朋友……我们希望他再努力以外,并望他能够明晰地认识时代的进展及社会的溃变,把握新兴阶级的精神成为时代的作家。华汉的《女囚》除了表现形式及文字稍嫌陈旧这二三缺点之外,我们可以看取革命家的献身的精神及英雄的行动。这篇若能把时代的精神及对于革命的信仰传达出来,他的唯一的责任可算完成了。冰庐的《黎明之前》若果单去指摘它的缺点,就是后段的描写太过于朦糊,看不出民众热烈的呼唤,反觉无治的个人主义特别地显现出来,这一点希望他以后去克服。独清的诗是我们的一种感激的喜悦……他能这样地苏生起来,反复地说,这是我们的感激的喜悦。”点评行为不仅强化了创造社文学部把关人和评判者的权力,也确立起以冯乃超、李初梨为代表的创造社新人在创造社编辑事务中的地位。

《创造月刊》在创刊造势阶段曾以元老级编辑郁达夫为卖点,意在为刊物质量背书,可几经变换之后,最终却由创造社新人“把关”,这种转变本身是值得思考的。把关人身份的集体化表明刊物的把关环节是一个有组织的复杂过程,虽多以编辑个人行为的方式呈现,但从总体上来说却是社团集体意志和立场的体现。

二、内容分析:将社团内部的革命文学议题打造为公众议程

封面图像、目录排序、标题大小、篇幅长短、文本内容,甚至是编辑的短评都能传达出各种话题在刊物议程方面的显要性。无论是郁达夫、成仿吾、王独清,还是创造社文学部,都在有目的地对信息进行过滤和筛选,控制传播内容的流通。《创造月刊》最重要的使命便是宣传和推广革命文学。通过爬梳《创造月刊》的封面、目录和刊行文本三个部分,比较刊物转型前后发生的变化,可以发现编辑早已布局“革命文学”议题的设置,并在不同的阶段对“革命文学”进行了程度不一的宣传。

对于文学刊物而言,封面决定着读者对刊物的第一印象,具有其他部分难以匹敌的营销功能和品牌价值。对刊物封面的价值和功能的重视主要出现在进入读图时代之后,不过创造社显然在20 世纪初期就关注到了这一问题。他们对于《创造月刊》封面的设计与调整为该刊的内容传播创造了条件,为刊物的品牌建构奠定了基础。《创造月刊》第一卷和第二卷的封面都为版绘刻印,但在表现内容上并不一致。第一卷的封面整体风格较为写意和浪漫,描绘的是一位少女在初升的太阳下浅吟低唱。第二卷的封面则变成了一位正在铸造武器的青年,似乎寓意着创造社同人推动革命文学的决心和毅力。刊物封面构图的变化与刊物及社团文学观念的转变相呼应,在无形中向读者植入了革命文学理念,起到了较好的观念宣传与推广效果。

刊物的目录是文学作品和读者沟通的桥梁,不仅能帮助读者了解作品的大致内容,还能起到阅读指引作用。随着《创造月刊》转型的推进,刊物的目录也相应地发生了变化。一是目录中作品的排序和罗列发生了变化。处在创刊初期的《创造月刊》总是将纯文学作品排列在先,革命文学相关的作品排序相对靠后。随着转型的深入,尤其是演进到第二卷刊物的发行阶段,刊物的目录中已难以寻觅革命文学之外的作品。二是目录的编排方式发生了变化。第一卷的目录采用文体杂糅的方式编排,第二卷则根据文体特征的分类有序排列。这些变化一方面是因为编辑者编辑方略的改变,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创造月刊》逐渐放弃了纯文艺刊物的定位,所刊载的文艺批评、时事评论、论文等作品日益增多。

值得关注的是,第一卷第一期和第二期均提前刊载出第一卷第四期的目录。这意味着早在第一期刊发之前第四期的编辑工作就已经完成了。第四期的编辑是成仿吾,该期刊物中排在最前端的三篇文章分别是《革命文学及其永远性》《写实文学论》和《十月革命与俄国文学》,这种排列传递出鲜明的革命文学倾向。由此可以推断,在刊物发行的初期,编辑已经着手布局刊物从纯文艺刊物向革命文学刊物的转换,即“革命文学”议题的设置问题。

就刊行内容而言,《创造月刊》的第一卷总体呈现出纯文学与革命文学交错的面貌,既刊登《瓶》《苔莉》等具有纯文学倾向的作品,也发表《十月革命与俄罗斯文学》《一只手》《英雄树》等带有革命文学印记的作品。从第二卷第一期开始,《创造月刊》的内容较之前发生了变化,革命文学作品显著增加。《创造月刊》共刊发作品240 篇,包括130 篇小说、戏剧、新诗等现代文学作品,其中,一半以上与革命文学主题相关,除此以外还有大量围绕革命文学创作的学术论文、文艺批评和文论译著。

随着革命文学建设的加速,革命文学论争也随之开展。革命文学论争的重要意义在于使革命文学论争走出创造社,成为社会化的公众议程。“新闻媒介设置了公众议程。在公众中建立这种显要性,将某个议题或话题置于公众议程,使之成为公众关注、思考甚至采取行动的重点,这些是舆论形成的初始阶段。”①马克斯韦尔·麦库姆斯:《议程设置:大众媒介与舆论》,郭镇之,徐培喜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年,第2 页。议程的设置影响着公众的关注点及对议程的态度。

借助于对传播内容的精心编排,转型前、后的《创造月刊》都对“革命文学”这一议题进行了巧妙的设计和不同程度的强调。编辑在刊物发行的初期就有意识地向读者输入革命文学的观念,随后更是发起革命文学论争,把读者的注意力和社会的关注引导到“革命文学”这一议题上,使创造社能够引导社会舆论的风向,掌握革命文学运动的领导权和主动权。

三、媒介分析:将传媒矩阵建设成革命文学论争的阵地

《创造月刊》作为创造社的机关刊物,肩负着向读者传播信息,推进革命文学议程的重要职责,其内容包括小说、诗歌、戏剧、译著、评论等。从表面上看,期刊的存在形式与它刊载的内容没有必然联系,但媒介即讯息,媒介的影响之所以强烈,在于媒介本身参与了内容的构成,甚至已经渗透至内容之中。

中国现代文学的发展与兴盛,离不开清末以来现代印刷技术的引入与现代出版产业的繁荣。②刘雨佳:《论清末民国社、刊共生型旧体文学团体》,《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 年第1 期。《创造月刊》诞生于1926 年,这时距胡适借《文学改良刍议》拉开新文学的序幕已经将近十年。在这十年中,中国的新文学建设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白话文已经取代文言文成为了人们进行文字交往时的主要方式,新文学刊物也成为了启迪民智的重要渠道。当然,《新青年》等早期白话刊物在新文化运动发展过程中所起的作用,远非散布渠道那么简单。如果说《新青年》以一本杂志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创造月刊》便是以一本杂志开创了一个意识形态斗争领域。它借助报刊这一媒介形式构造并呈现给公众一个拟态环境,并通过这个拟态环境影响了受众思考革命和文学问题的方式。

早在20 世纪20 年代前后,陈独秀、李大钊、恽代英、张闻天等人就曾探讨过与革命文学相关的问题,“以历史进程中现代性的想象来应对社会现实的思与感”①杨洪承:《五四时代与现代中国革命文学的起源——以陈独秀、李大钊、张闻天、恽代英等现代作家为例》,《学术界》2019 年第5期。。虽然这些将文学变革与社会政治革命相联系的思考与探索并未在当时的文坛掀起与“文学革命”相当的文学革新潮流,却在1926年第一卷第三期的《创造月刊》中激荡出声响。郭沫若在《革命与文学》中指出:“凡事表同情于无产阶级而且同时是反抗浪漫主义的便是革命文学。”②郭沫若:《革命与文学》,《创造月刊》1926 年第1 卷第3 期。这篇文章既是后期创造社文学活动的总纲,又是拉开革命文学论争序幕的宣言。在随后不到五年的时间里,文坛涌现出将近两百篇直接参与革命文学论争的文章。这场论争展示出的燎原之势直接推动了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建设,将中国现代文学和中国无产阶级革命的发展推向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创造社之所以能将革命文学“发扬光大”,引发对于革命文学的广泛讨论,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其对传播媒介的运用。创造社同人一方面通过打造媒体矩阵,提升论争声势,另一方面则精心引导舆论走向,营造论争语境。

革命文学论争的发展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议题的设置不能脱离媒体,要营造声势浩大的革命文学论争,仅凭《创造月刊》这一个媒体显然不够。为了营造讨论氛围,实现信息轰炸和舆论包抄,创造社在两年时间内借助《创造月刊》《洪水》《文化批判》《幻洲》《流沙》《我们》《泰东月刊》《思想月刊》《日出旬刊》《文化生活周刊》等刊物,和太阳社的《太阳月刊》一起形成了媒体矩阵。

早在各刊物创办之初,创造社就从功能定位和读者面向等方面对刊物进行了全面的统筹和部署。《洪水》的创办时间早于《创造月刊》,但为了替《创造月刊》的发行造势,特意自贬出生,称“《洪水》本来不是可以代表创造社或代表《创造周报》的,它本来就是几个暴乱的青年胡搅起来的。”③《报告两个动听的消息:月刊的发行》,《洪水》1925 年第6 期。《创造月刊》是创造社“唯一的纯文艺杂志”。《文化批判》是“科学的,哲学的,文艺的社会的批评杂志”。《流沙》在内容上是《创造月刊》和《文化批判》的杂糅,但在形式上更贴近青年的需要④《创造社出版部发行的三种刊物》,《创造月刊》1927 年第1 卷第10 期。。《幻洲》的读者也锁定为青年,宣称“要竭力喊出青年人的苦闷”⑤《请阅异军突起的〈幻洲〉半月刊》,《创造月刊》1926 年第1 卷第1 期。。尽管功能定位不同,读者群体各异,各报刊媒体却都围绕革命文学议题组织、发布稿件,一方面利用各报刊各自的风格和特点,持续输出多样化的传播内容,另一方面则促进各报刊间的互补与协作,多渠道、多角度地向受众传递革命文学的信息。

革命文学论争声势的高涨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实上,自1926 年5 月至1928 年1 月,在近两年的时间里,关于革命文学相关问题的讨论主要集中在创造社媒体矩阵的内部,并没有形成具有广泛性的社会议题。这种不温不火的状况,在1928 年年初迎来了“转机”。

1928 年1 月,冯乃超在《文化批判》创刊号上发表《艺术与社会生活》,言辞激烈地批判了胡适、叶圣陶、鲁迅和郁达夫,直言鲁迅“反映的只是社会变革期中的落伍者的悲哀”⑥冯乃超:《艺术与社会生活》,《文化批判》1928 年第1 期。。1928 年2 月,成仿吾在《创造月刊》第一卷第九期发表写于1923年的《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从文学史的角度宣告文学革命时代的落幕。紧接着,李初梨在《文化批判》上发表《怎样地建设革命文学》,火药味十足地将矛头指向了鲁迅,将其批判为一个落伍者。1928 年3 月,钱杏邨在《太阳月刊》发表《死去了的阿Q 时代》,直言鲁迅的创作只能代表“庚子暴动的前后一直到清末”,没有现代意味,甚至认为鲁迅具有“小资产阶级的恶习性”,提出要“把阿Q的形骸与精神一同埋葬”⑦钱杏邨:《死去了的阿Q 时代》,《太阳月刊》1928 年第3 期。。这些批判最终引来了鲁迅的正面回击。1928 年3 月12 日,鲁迅在《语丝》周刊第四卷第十一期上发表《“醉眼”中的朦胧》,和创造社、太阳社展开了正面交锋。

这一论争过程显示出创造社利用媒体,制造舆论的策略。首先由领军人物郭沫若发声,确定议题;然后由同人入场讨论,加固议题;再由冯乃超、成仿吾等人在多个报刊平台上展开批判,扩大影响;最后借文坛领袖吸引眼球,实现议程的社会面传播。他们将鲁迅作为攻击对象的做法,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借助鲁迅的影响力来达到舆论发酵和议题引流的作用。事实证明,鲁迅文笔所产生的轰动效应确实极大地提升了革命文学论争的影响力,加快了革命文学讨论从内部议题向社会议程的转化。

四、受众分析:将受众培养成革命文学创作的生力军

《创造月刊》的基本定位是纯文艺报刊。在刊物发展的第一个阶段,《创造月刊》以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为主要受众。这些受众可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有留学经历,和创造社成员有相同感悟的知识分子;另一部分则是没有出过国,但是受到创造社作家影响,逐渐接受新思潮的知识分子。这些知识分子多数是在现代教育体系下成长起来的青年学生,拥有更加开放包容的心态,对新事物、新思想的接受度和需求量更高。①张勇:《前期创造社期刊“读者”研究》,《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8 年第4 期。《创造月刊》的转型不但没有引起他们的抵触心理,反而还满足了他们对新知识、新思想的渴望。

到了刊物发展的第二个阶段,《创造月刊》着力推广革命文学,一方面服务于有革命理想的青年,另一方面也在尝试着吸引更多的读者投身无产阶级革命。随着国内政治环境的变化,社会上形成了一股反对帝国主义和新旧军阀的潮流,知识分子也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以郭沫若为代表的创造社作家们不仅积极参加北伐战争,投身于工农革命实践,还以文艺的形式宣传革命,号召文艺同人“到兵间去”。大革命失败之后,郭沫若、成仿吾等元老级成员重返文坛,还吸收了一批有强烈革命愿望的新成员加入创造社,实现创造社由小资产阶级文学团体向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团体的转换。②陈青生:《冯乃超在后期创造社的文学活动》,《新文学史料》1988 年第1 期。完成方向转换后的创造社开始积极开展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并向广大文学青年传播革命思想和马克思主义思想,呼吁广大文学青年关心国家、民族的命运和前途,共同促进社会的变革。

《创造月刊》遵循以读者为中心的理念,注重团结读者以壮大革命文学的声势。为获得读者的认同,增强读者与刊物的黏性,《创造月刊》很重视与读者之间的互动。《创造月刊》不仅开辟“诗栏”供青年诗人发表诗作,还开展征文活动以激发青年读者的创作激情。郭沫若等人进而利用自身的社会影响力,将热爱文学的读者培养成作者,如周全平、叶灵凤都是通过投稿加入的创造社。在后期,《创造月刊》还特意安排了“来信”一栏,每一次的读者来信都与同人们的文章相互呼应、相互配合,较好地服务于革命文学的宣传需要,实现了革命文学观念的有效传播。

五、效果分析:将革命文学论争作为传播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契机

传播的有效性是传播研究的重要问题。有效性“由促成合理判断的程度来决定,……凡是有助于生存的或有助于满足群体某一具体需求的传播,都是有效的传播。”③哈罗德·拉斯韦尔:《社会传播的结构与功能》,何道宽译,北京:中国传媒出版社,2013 年,第50 页,第36 页。拉斯韦尔模式倾向于将受众分析和效果分析放在一起进行研究,因为受众的认可恰是检验传播效果的重要标准④哈罗德·拉斯韦尔:《社会传播的结构与功能》,何道宽译,北京:中国传媒出版社,2013 年,第50 页,第36 页。。传播者发出的信息经过媒介传至受众而引发受众思想观念、行为方式等的变化,这种变化主要集中在大众传播改变受众的固有立场和观点方面,也涉及大众传播对社会及文化所造成的影响。《创造月刊》作为一种媒体组织,具有明确的媒介定位和阶级立场,其传播内容也具有特定的价值和意识形态倾向,往往能在潜移默化之中影响受众的判断。

《创造月刊》前期的刊行内容既有纯文艺作品,也有革命文学作品,但宣传革命文学的编辑理念不断凸显,通过刊登革命文学作品、发起革命文学论争等方式,一步步地推动革命文学的进程。转型成功后,《创造月刊》不遗余力地倡导和传播无产阶级革命文学与马克思主义文论,除继续刊登革命文学作品之外,还着力于指导读者投身革命文学创作实践,为马克思主义思想在中国的传播做出了贡献。①李跃力:《论后期创造社文坛地位的确立——一种文学传媒的视角》,《新疆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 年第2 期。例如《创造月刊》专门将第二卷第四期打造为“创作号”,用于集中展示革命文学的创作成果。他们自信地宣称:“外间很诚挚地要求我们的作品,尤其是一般青年作家的这个要求是很强烈。我们不敢说我们的作品都是难得的杰作,但是在我们的理论所指导之下,这期的作品都是力作。”②文学部:《编辑后记》,《创造月刊》1928 年第2 卷第4 期。可见,创造社在宣传推进“革命文学”时,并没有局限于口号的提出和理论的争辩,而是在进行创作版图的布局与探索。

《创造月刊》除了不断推进革命文学进程外,还积极译介和传播马克思主义文论。刊物中刊登了大量马克思主义文论的译作,如《高尔基同我们一道的么?》(李初黎译)、《高尔基论》(嘉生译)、《托尔斯泰论》(嘉生译)、《关于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底任务之大纲》(朱镜我译)、《绘画之马克思主义的考察》(镜我译)等等。此外,《创造月刊》主动传播世界无产阶级文学,介绍苏俄、日本等国家的无产阶级革命作家、作品和文学运动。③贾辰飞:《创造社与马克思主义文论的传播》,《郭沫若学刊》2015 年第4 期。此举不但拓宽了读者的阅读视野,还加强了与世界无产阶级文学之间的联系,有利于中国无产阶级文学队伍的发展。创造社的一系列译介举措丰富了当时国内较为匮乏的马克思主义文论,有利于马克思主义理论在中国的传播,也为培养左翼新人创造了条件。茅盾曾在回忆录中写道:“在那时候,有系统地介绍和研究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经典著作,可以说还没有开始,创造社和太阳社首先介绍了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初步知识,并且强调了文艺应当为革命服务,作家应当站定革命的立场,表现革命斗争,等等。对于当时的文学运动起了重大的作用。”④茅盾:《鲁迅逝世二十周年纪念大会上的报告》,《茅盾散文集·卷七》,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7 年,第57 页。

创造社对马克思主义文论的宣传和倡导,为很多处于迷茫期的知识分子和革命青年指明了方向,使许多人关注于此并为之奋斗终身。荒煤曾回忆:“大革命失败后,我经历这样一个猛烈的转折,真是说不出迷茫的郁闷,从创造社的杂志和蒋光慈、郭沫若……的一些作品中,我才开始发现了一个文学的新大陆。”⑤荒煤:《伟大的历程和片断的回忆:纪念“左联”成立五十周年》,《人民文学》1980 年第3 期。《创造月刊》对于马克思主义文论宣传和推广的价值和意义由此可见一斑。

尽管革命文学论争造成了对鲁迅、茅盾的误伤,引起了一些不必要的纷争,但正是因为这次论争才统一了左翼文人的思想,扩大了无产阶级文学的影响,传播了马克思主义文论,培养和锻炼了无产阶级文艺队伍,也正是在这个背景下,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才得以成立,开启了中国现代文学和中国无产阶级革命的新篇章。

创造社对革命文学和马克思主义文论的宣传与推广,之所以能够产生如此大的反响,原因是复杂而多元的。当中既离不开“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等风起云涌的国内政治环境对文学发展变革的呼唤,也绕不过郭沫若、郁达夫等创造社元老对青年读者的号召力,还少不了创造社对革命文学不遗余力地建设与推广。在控制分析层面,传播者借助《创造月刊》等大众传媒为受众营造出一种革命文学建设如火如荼的拟态环境,影响着受众认识、理解现实世界的方法,并引导受众接受这种象征性的拟态现实。在媒体分析层面,《创造月刊》与太阳社和创造社的其他刊物一起组成传媒矩阵,共同营造舆论环境,推动论争的发展。在受众分析层面,《创造月刊》不仅向受众传播信息,还引导受众加入参与创作,使受众从被动的革命文学观念接受者变成主动的革命文学创作参与者。在效果分析层面,《创造月刊》对中国现代文学的发展和马克思主义思想的传播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它推动了革命文学的进程,扩大了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影响,积极译介马克思主义文论,培养了革命文艺队伍,为左翼作家联盟的成立创造了条件。

借助拉斯韦尔模式对《创造月刊》的传播行为进行分析,可以发现该刊的转型不是一种无目的的、盲目的传播行为,而是有目的、有策略的革命行为。回顾和总结创造社在利用《创造月刊》进行意识形态宣传时的经验,也让人不禁感叹媒介这一软利器的神奇和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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