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州官话单字调实验语音学研究

田志军,刘贵群

(赣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西赣州 341000)

一、引 言

江西省赣州市(通称“赣南”)主要讲客家方言,但其中章贡区的老城区及信丰县城嘉定镇使用官话,这两地被客家话重重包围,形成了两个官话方言岛。《中国语言地图集》(第2版)中的汉语方言卷将赣州市区(即章贡区老城区)和信丰县城定为西南官话点,但这两个点只出现在江西省的汉语方言分布图中,不进西南官话的大图[1]。这两个方言岛孤悬于成片的官话区域之外,其现状和成因均引起了学界的关注和讨论。

对赣州官话的研究目前主要集中在语音和词汇两个方面。就赣州官话的语音研究来说,有金虹(1985)等数人对赣州官话的音系进行了描写归纳,提出的调类调值见表1。

表1 赣州官话单字调传统调值表

就表1所展示的调类调值可知,研究者不同记音结果也有所不同,具体差异如下:

1.对赣州官话调类的划分有三种:《赣州市志》、钟永超将赣州官话的调类划分为阴平、阳平、上声、去声4类;颜森、曾恺将赣州官话的调类划分为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入声5类;金虹、彭薇将赣州官话的调类划分为阴平、阳平、上声、去声、阴入、阳入6类。

2.对赣州官话中阴平调值的定值大致可分为三类:定为低平调值的《赣州市志》;定为中平调值的金虹、颜森、曾恺与钟永超;定为高平调值的彭薇。

3.对赣州官话中上声调值的定值根据其调型可分为四类:定为平调的《赣州市志》;定为升调的曾恺、彭薇;定为降调的颜森;定为升降调的金虹、钟永超。

4.对赣州官话去声调值的定值根据其调型可分为两类:颜森定为升调;其余五家定为降升调。

由上述分析可见以往对赣州官话的语音研究多采用传统方言学的研究方法。但传统听音记音的方法存在一定的主观性,研究者不同,其记音结果也可能有所不同。

实验语音学因其方法的科学性与客观性在研究声调方面具有一定的优势,运用实验语音学的方法来研究赣州官话可以弥补传统方法之不足。本文实验基于口说耳辨,先运用传统方言调查方法对《方言调查字表》中的声调例字进行调查,根据中古调类进行分类,赣州官话可分为4个调类:阴平、阳平、上声、去声,传统方言调查所得出的具体调值分别是:阴平33、阳平42、上声453、去声213;同时我们还采用了实验语音学的方法对赣州官话的具体调值进行分析,两者相互参证。最后将实验结果与传统结果进行对比分析进而确定赣州官话的单字调调类调值,希望能够对赣州官话的相关研究提供一定参考。

二、实验方法

(一)发音合作人

本研究所选取的发音人为赣州市章贡区人,生于1949年4月,所讲方言为赣州官话,曾响应政府上山下乡的号召下放至信丰油山,因此会讲油山话,但在日常生活中是使用赣州官话,从社会语言学和实验语音学的角度看,符合调查要求。

(二)数据采集与分析

本次实验所采用的录音材料皆为自主研发的“好古斎乡音”微信小程序录制,数据采集软件为贝先明老师和向柠老师所修改的praat汉化修改版(4.3)(3)文章使用Paul Boersma &David Weenink(2020)开发、贝先明和向柠(2020)汉化修改的praat软件。,并使用相应的脚本程序来分析基频参数,进行数据归一化处理。本研究采用石锋老师提出的“T=[(lgx-lgb)/(lgɑ-lgb)]*5”来计算各测量点的T值[5]。最后使用Excel软件进行绘图。

(三)实验材料

本文选用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方言调查字表(修订本)》(以下简称《字表》)中的声调例字来进行录音,剔除发音人不常用及发音状态不好的字。依中古调类进行分类,共143个字,详见表2。

表2 录音字表

三、实验结果

(一)时长

使用praat软件提取各例字的发音时长,利用Excel软件求出各类字的平均发音时长,绘制赣州官话单字平均发音时长表和赣州官话单字平均发音时长图。

由表3及图1可知:

图1 赣州官话古平声基频曲线图

图1 赣州官话单字平均发音时长图

表3 赣州官话单字平均发音时长表

1.赣州官话的平声发音时长介于252ms～506ms,其中次浊平的发音时长最短,为252ms,清平的发音时长最长,为506ms,次浊平和全浊平的发音时长较为接近,仅差32ms。

2.赣州官话的上声发音时长介于366ms～459ms,其中清上的发音时长最短,为366ms,次浊上的发音时长最长,为459ms,次浊上和全浊上的发音时长较为接近,仅差19ms。

3.赣州官话的去声发音时长介于405ms～442ms,其中清去的发音时长最长,为442ms,次浊去和全浊去的发音时长相同,为405ms。

4.赣州官话的入声发音时长介于382ms～391ms,入声发音时长较为接近且发音时长较长,不再保留短促的特点,由此可见赣州官话的单字调中不再保留入声调,入声已舒化。

5.在赣州官话中,单字调发音时长最长的是清平声字,为506ms;单字调发音时长最短的是次浊平声字,为252ms。

(二)基频

使用praat软件提取各字的基频值,利用Excel软件求出所需数据,制作各基频参数表。

从表4我们可以看出,清平的基频最大值为189.63Hz,最小值为177.19Hz,音域为177.19Hz～189.63Hz,域宽为12.44Hz;次浊平、全浊平的基频最大值为224.40Hz,最小值为134.90Hz,音域为134.90Hz～224.40Hz,域宽为89.5Hz,域宽范围较大。从表4及图1我们可以看出,清平为平调,次浊平、全浊平为降调。说明在赣州官话中,平声分阴阳,阴平为平调,阳平为降调。

表4 赣州官话古平声基频参数表

从表5的数据我们可以看出,赣州官话中古上声的基频最大值为235.38Hz,最小值为138.69Hz,音域为138.69Hz～235.38Hz,域宽为96.69Hz,音域范围较大。从表5和从图2可以看出,清上、次浊上声的中点平均值均高于其起点平均值和中点平均值,清上声和次浊上声的基频走向为先升后降,均为升降调;全浊上声的中点平均值为全浊声调基频值中的最小值,可知全浊上声的基频走向为先降后升,为降升调。

图2 赣州官话古上声基频曲线图

表5 赣州官话古上声基频参数表

从表6的数据我们可知,赣州官话中古去声基频的最大值为181.60Hz,最小值为124.43Hz,音域为124.43Hz～181.60Hz,域宽为57.17Hz。从表6和图3可知,清去、次浊去、全浊去声的中点平均值皆小于其起点平均值和终点平均值,赣州官话古去声的基频走向与全浊上声一致,均为先降后升,可知赣州官话的全浊上声并到去声之中,为降升调。

图3 赣州官话古去声基频曲线图

表6 赣州官话古去声基频参数表

从表7的数据我们可知,赣州官话中入声的基频最大值为178.50Hz,最小值为132.86Hz,音域为132.86Hz～178.50Hz,域宽为45.64Hz。从表7和图4可知,清入、次浊入、浊入声的中点平均值均小于其起点平均值和终点平均值,该基频变化趋势与全浊上声、去声一致,基频走向为先降后升,由此可知赣州官话的入声与全浊上声一起并到去声之中了,为降升调。

图4 赣州官话古入声基频曲线图

表7 赣州官话古入声基频参数表

表8 T值与五度值转化表

综上,我们可得出以下结论:在赣州官话中,清平声字的基频走向为平调;次浊平、全浊平声字的基频走向一致,均为降调,说明赣州官话中的平声分阴阳;清上声字和次浊上声字的基频走向一致,为升降调;全浊上、清去、次浊去、全浊去、清入、次浊入及全浊入声字的基频走向一直,为降升调。

(三)五度值

音高是研究声调的重要依据,而音高是由基频的频率决定的。传统方言调查是基于人的主观感知来对声音进行标记,会自动忽略绝对音高的个体差异,对音高进行归一化处理。使用praat软件所测量出来的基频数值,具有绝对性且个体差异性较强,因此我们需要对基频数据进行归一化处理,本次实验采用的是石锋老师提出的T值计算公式:T=[(lgx-lgb)/(lgɑ-lgb)]*5,“其中,ɑ为调域上限频率,b为调域下限频率,x为测量点频率”。“调域上限频率和调域下限频率分别是全部测量点的平均值中的最大值和最小值,测量点频率是指每一个测量点的平均值”[5]。

使用T值计算公式对基频数据进行归一化处理,将基频赫兹转化为T值,所得T值如下表,T值的取值范围在0～5之间,将T值转化为五度值的方法为:T值的0～1为1度,1～2为2度,2～3为3度,3～4为4度,4～5为5度。将T值转化为五度值可以更好地确定赣州官话单字调的声调调值。

根据T值计算公式,我们将实验所得的基频平均值代入到T值公式之中,可计算出相对应的T值,得出表9。

表9 赣州官话T值数据总表

根据表9我们可使用Excel软件绘制出图5,根据上文中总结的基频走向,可绘制出图6～9。

图5 赣州官话T值曲线图

图6 赣州官话古平声T值曲线图

从图5可以看出,赣州官话的声调大致可以分为四种分别是阴平、阳平、上声、去声。从图6可以看出,古清平的五度值为43,古次浊平、全浊平的五度值大致为51;从图7可以看出,古清上、次浊上的五度值大致为451,古全浊上的五度值为424;从图8可以看出,古去声的五度值大致为313;从图9可以看出古入声的五度值大致为313。从调型上看,古全浊上、入声可归入去声。

图7 赣州官话古上声T值曲线图

图8 赣州官话古去声T值曲线图

图9 赣州官话古入声T值曲线图

图10 赣州官话单字调T值曲线图

最后,使用Excel计算出赣州官话单字调T值数据,如表10所示,根据表10绘制出赣州官话单字调T值曲线图,如图7所示。

表10 赣州官话单字调T值数据

综上,我们得出结论,赣州官话单字调共有四个声调,其调类、调值如表11所示。

表11 赣州官话单字调统计表

表12 赣州官话单字调本文值与传统值对照表

四、实验结果与听辨结果的比较

从上表可以看出,本次实验所得结果与听辨结果存在一些差异,具体如下:

1.依靠传统调查和使用实验语音学方法进行语音分析这两种不同手段所得的调类均为四种,分别是:阴平、阳平、上声、去声。从表3及图1可知赣州官话单字调中的入声字发音时长较长、已不再保留短促的特点;从图6可知,古入声字的T值曲线呈现为先降后升的走向,与古去声字T值走向相同,本文认为赣州官话的单字调中已不再保留古入声调,入声归入去声。

2.本次传统调查手段所得调值为33,实验所得调值为32,调型基本相同、调值略有不同。本次实验所分析的语音在praat上显示的基频曲线大体为平调,起点基频值略高于终点基频值,但仅相差10Hz左右,结合本次研究所采用音频的实际听感可知赣州官话中的阴平为平声调,所以将赣州官话的阴平调值定为33。

3.本次传统调查手段所得调值为42,实验所得调值为51,调型相同,但调值范围不同。通过比较表2可知阳平的单字发音时长最短,通过对比各调类域宽可知阳平的域宽范围较大,为89.5Hz,所以将赣州官话中的阳平调值定为51,本文所得的阳平调值与传统调值相比起点更高、终点更低,但调型相同均为降调。

4.本次传统调查手段所得的上声调值为453,实验所得调值为451,调型相同,调值略有不同。本文所得上声调值与金(1985)、钟(2013)相近,虽不完全相同,但在调型是一致的,均为先升后降。其他传统值调型变化趋势有升调、降调和平调,差异较大。在本次实验中,上声的T值曲线为先升后降,且上声域宽范围是赣州官话中域宽范围最大的,为96.69Hz,所以将赣州官话的上声调值定为451。

5.本文传统调查所得的去声调值为213,实验所得的去声调值为312,调型相同,调值略有不同。本文所得的实验调值与颜(1986)相差最大,与其余五家的去声调值相近。在本次实验中,赣州官话中去声来源于清平、次浊平、全浊平、全浊上、清入、次浊入和全浊入声,仅有清去和全浊上声的起点基频值相对较高,将去声的起点基频值转化为T值后为2.19,与3度相差较大、与2度相差较小,所以将赣州官话的去声调值定为212。

五、小 结

赣州官话单字调共有4个调类,分别为: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其具体调值依次为:33、51、451、212。从单字调的发音时长上看,阴平调的发音时长最长,阳平调的发音时长最短。从调型调值上看,本次实验所得的单字声调的调型与传统调型大致相同,但在调值上略有差异。

本次实验启示:传统方言调查手段依靠口说耳辨、对所调查研究的方言进行模仿发音,从而进行记音,该手段对研究者要求较高,严格系统的口耳训练、相关的语言及语言调查的知识以及天赋都会影响研究者最终的记音结果,因此研究者不同其调查结果也不尽相同,调查结果受研究者主观性影响较大;实验语音学可研究所有语音现象,汉语方言只是实验语音学所研究的其中一部分,实验语音学依靠现代科学技术,以客观性、科学性为特点,用实验数据说话,从具体的实验数据来归纳、分析出所研究语音的相关特点,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弥补传统调查手段的不足,增强传统调查手段的客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