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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的中国草

2023-10-19钟兆云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23年10期
关键词:巴新菌草卢旺达

钟兆云

编者按:

他咬定青山大地,立根黄沙破岩。

他不以山海为远,传播中国文明。

他是电视剧《山海情》中的凌教授。

他是“菌草之父”林占熺。

本刊从人民文学出版社、福建教育出版社《奔跑的中国草》一书中节选部分章节,重点讲述林占熺教授带着他的菌草技术走出国门,为国际减贫和生态保护贡献中国智慧。

比金奖更金贵的赤子之心

1992年4月,第二十届日内瓦国际发明展会上爆出冷门:中国人林占熺发明的以草代木食用菌栽培技术荣获金奖,还荣膺本次展会唯一一项政府奖——日内瓦州奖。国际评委会评价,该项技术解决了菌业生产发展的“菌林矛盾”和“菌粮矛盾”,“为人类提供优质菇类食品,为畜牲业的发展提供优质饲料,开辟了一条最合理、最经济的新途径”。

典礼过后,林占熺一夜没睡好,除了为获奖而高兴,他还愁着回去后怎么才能还清借来的4万元参展费。

回国经过北京时,林占熺见到了影响他一生的前辈——福建省委原书记、中国扶贫基金会创会会长项南。项南是思想超前的改革开放先锋,也是最早关注并全力支持菌草技术的高层领导。

他们彼此都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名。

正是项南主政福建期间下决心治理闽西长汀水土流失,1983年春天,时任福建农学院(福建农林大学前身)副处长的林占熺才有了参加科技扶贫考察团的长汀之行。面对乱砍滥伐导致的水土流失加剧及老区的贫穷现状,林占熺立下“以草代木”栽培食用菌并治理水土的奇志。为此,他毅然辞官,从事科研,历经一千多个日夜和无数次的失败,终于在1986年秋天发明了“成果为国内外首创”的菌草技术。一晃数年,长汀水土流失的势头得到有效控制,昔日的千里赤地已变得绿草如茵,由此创造了后来为全国称道的“长汀经验”。

在治理水土流失这个任重道远的世界难题上,林占熺和项南的想法不谋而合。1991年5月的一天,林占熺正在闽中尤溪县山区推广菌草技术,忽然接到通知,回闽考察的项南要找他商谈菌草扶貧事项。闻听前辈接见,林占熺带着“但愿一识韩荆州”的心情匆匆赶回福州。不料项南累病,林占熺不忍打扰,也心系菇农,留下一份汇报材料便折返尤溪。时隔不久,林占熺便收到项南“发展菌草,造福人类”的题词,激动的心情难以自抑。虽说菌草技术已被列为国家级星火计划重要项目,但依然有人对这一新生事物无端怀疑,甚而对他进行人身攻击。这个时候能得到这样一位令人尊敬的长者勉励,何其有幸,何其有力。令他没想到的是,而后项南又题赠“优化生态,菌草工程,扶贫济困,富国利民”十六字幅,殷切寄望。

此后,林占熺怀着感恩之心,一直期待能向项南当面汇报情况。这次林占熺从瑞士回国,项南马上约他在家中见面,开口就向他表示祝贺。

“你这个东西啊,不认识它是草,认识了是宝!”项南联想到某些社会现象,语重心长地说,“占熺啊,你可不要学一些专家教授,拿着发明专利,走个人致富之路。这样即使成了亿万富翁,我看也不算什么。如果你能把你的发明技术用来扶贫,让世界上成千上万的人受益,生命才更有意义,才是价值连城!”

林占熺情动于怀:“我愿当扶贫战线马前卒,菌草技术就是为了扶贫和保护生态而生!”

道别时,林占熺拿出两小包用菌草栽培的竹荪送给项老品尝。项南接过去,左瞧右看,笑着说:“舍不得吃,就留在中国扶贫基金会里做标本吧!我看许多食用菌的形状,都像一把伞。食用菌都能为人类的生存撑一把小伞,我们共产党员更应做一个撑伞的人,可千万莫小看一把伞的作用。”

林占熺不解。项南就说:“你想啊,不管是下雨天还是三伏天,一把伞可以改变小气候呢,社会上多一些这样的伞,就可以改变大气候、大环境,中国的事情也就好办多了,也就帮助世界进步和发展了。你的菌草和我们的扶贫工作,撑起的就是这样一把伞!”

林占熺从此认定了“撑伞”的意义:小小菌草结出的蘑菇,可以为贫困群众撑起大大的“致富伞”。

一些外国企业敏锐地发现了菌草技术的价值,接二连三地向他抛来“绣球”。美国一位农场主希望买断菌草技术,并邀请林占熺夫妇到其农场工作,许诺给林占熺8000美元、其妻罗昭君6000美元的月薪。

月薪14000美元,是他俩当时收入的上千倍,折合人民币,一年收入上百万元!但林占熺最终选择了拒绝:“我现在正指导全国51个贫困县的人脱贫,如果我签了约,富的只是个人。身为共产党员,我怎能成为美国企业的代理人,怎能只为小家而不顾大家!”

1994年,林占熺再次来到世界面前,在第85届国际(法国)发明展颁奖会上,捧走国土整治规划部奖。

两度亮相国际舞台后,“草”价涨了百倍,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特地派人来菌草发源地中国福建考察,认定菌草技术应用前景广阔,尤其适合在发展中国家推广,将之列为“中国与发展中国家优先合作项目”。联合国粮农组织专家考察后也认为该技术“将成为发展中国家保护生态环境、增加就业、消除贫困的重要途径”。中国外经贸部据此把菌草技术列为“多边援助”项目,并定期在福建农学院为发展中国家举办国际菌草技术培训班。

1995年11月,首期国际菌草培训班圆满收官,来自世界各国的学员们在福建农学院菌草研究所前勒碑以纪,上书:“十几个国家的专家、学者一起种植菌草,象征着友谊,预示着造福全人类的菌草业的崛起。”这批学员后来成了菌草业“国际纵队”的主力军。

1996年金秋,林占熺利用首届菌草业发展国际研讨会在福州举办之机,给菌草、菌草技术、菌草业予以准确的界定,并坚持以汉语拼音“JUNCAO”作为菌草的国际通用名字,也由此为英语贡献了一个新词。

“援外先锋”首秀世界

1996年底,南太平洋岛国巴布亚新几内亚(以下简称巴新)东高地省省长伊瓦拉图来到中国福建,盛情邀请林占熺前去巴新传经送宝。

福建省马上成立以省长助理带头的考察组前往巴新。南太平洋岛国的阵阵热风,没能吹掉这里刀耕火种的原始部落烙印,没有自来水,没有电灯、电话,更别说电视、空调,还有疫病流行,医疗条件差。当地农民靠天吃饭,现代农业的元素茫茫不得见,农户获得收入的途径少得可怜。在这里实施项目,难度远超考察组的预估,有人明言:“先不说能否推广一项新的生物技术,这样的环境让我待一个月都可能发疯。”

林占熺考虑的却是菌草技术该如何走出国门、造福世界,如何用它传递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多边援助”的友善,如何实现联合国希望的“优先合作”。1997年5月14日,福建省与巴新东高地省签订了“协议书”。巴新遂成菌草技术走向世界的第一站,说白了,是打响海外扶贫的首战。林占熺也就舍我其谁地成了“援外先锋”。

1997年7月,林占熺带领福建省科技援助团再赴巴新,进行菌草技术重演示范。项目实施地在东高地省鲁法区。定下之初,当地一位接待官员直言:“我们这里真是太落后了,希望你们能尽快帮助我们摆脱贫困。”当时,鲁法区连个像样的宾馆都没有,巴新内阁成员卡拉尼将自己的别墅贡献出来给中国专家住,自己在車库里打地铺。

万事开头难,在无比落后的巴新,菌草技术如果能杀出一条血路,取得成功,今后在其他国家推广就将容易得多,造福世界的愿望就有可能实现。林占熺初心热切,一来即撸起袖子,就地取材,因陋就简地搭建菇棚、菇架等生产设施,然后一头扎进对当地情况的全面了解、气候状况的观察和记录等工作中,一丝不苟,有条不紊。他白天带着专家组顶着骄阳跋山涉水,考察当地草本植物资源及气候条件,晚上在摇曳的煤油灯下整理数据。风餐露宿自是家常便饭。

比自然条件更严峻、比生活环境更恶劣的,是部落间的械斗此起彼伏,人身安全难以保障。这里的男人因为日常所需,几乎刀不离身,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有一次,林占熺去看实验点时,半路突然窜出一个持枪歹徒,幸亏当地司机机智,知道这个歹徒所属部落,便急忙掉转车头,直奔该部落头领所在地,请其出面,方才避免一场祸事。还有一次,傍晚,队员在指导农户种菇返回驻地的路上,突遭黑旋风“剪径”,刀尖在眼珠子边泛着冷光,寒意逼人,惊悚又难忘。

即使面临生命危险,林占熺和他的团队也没有退却。“人生难得几回拼,为了完成国家赋予的援建使命,我们拼了!”他并非动辄讲大道理之人,总是以身作则,工作时的状态便是“拼命”。他甚至把拼命精神注入了梦里,一次大家轮流休息时,他还梦话连篇,高呼:“抓紧,抓紧!”

林占熺团队因地制宜,摸索出保持土壤温度的新栽培技术——阴畦复土栽培法。遍地可见的野草和被人随手抛弃的咖啡壳成了菌草原料,终于,一颗颗饱满的芽、一粒粒晶莹剔透的蕾,带动各种食药用菌前来报到了。

林占熺的巴新学生瓦义在目睹第一批蘑菇长出后,高呼:“我相信,巴新的未来有希望了!”

鲁法区行政长官彼特怎么也想不到,那些原本印在书本和宣传册上的香菇、平菇、木耳、灵芝,眨眼工夫便由草变来,像变魔术般神奇。

菌菇种植的要求不高,只需10平方米的菇床,就能让一家农户摆脱贫困。如此低成本、高收益的致富方法,照亮了众多人的富裕路、幸福路。

1998年1月14日,巴新政府在东高地省菌草示范基地召开五六千人的大集会,以最隆重的仪式庆祝菌草种菇示范成功。喜获丰收的村民们捧着各种菌菇载歌载舞,欢天喜地呼喊:“中国,菌草!”“中国,菌草!”为了表达对中国专家的敬意,会场上原来齐整的三根旗杆,中间挂着中国国旗的那根被特地加高,五星红旗在嘹亮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声中迎风飘扬。

菌草技术给巴新带来了摆脱贫困的希望,巴新内阁成员卡拉尼情切之中,在会上宣布把女儿的名字改为“菌草”,并让报纸公布,以便让巴新人民记住,菌草是来自中国的头号礼物。那些省长和部落头领们,纷纷恳请专家组多停留一些时间,到他们那里种草。

中国的尊严和声誉,在这个看似陌生且遥远的南太平洋岛国,就像菌草那样根深蒂固了。此后,中国援外人员几乎再没受到威胁,专家组那辆LP-700的10人座丰田吉普车,到哪里都受到注目和欢迎,在“中国菌草”的欢呼声中畅通无阻。

1998年5月,林占熺参加闽宁协作,从宁夏回福建不久,再次受命带队远赴巴新,国家外经贸部在当地为期一个半月的菌草技术培训班等着他们开班。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培训班犹如人工孵化技术。

4年前,六弟林占华牺牲于菌草技术试验现场后,林占熺痛失左膀右臂,只能把曾代理小学校长的五弟林占森拉来当帮手。这次因一位队员临行前意外“掉链子”,林占森便“替补”出国了。

在巴新,林占森听到当地人喊哥哥林占熺“布图巴”(象征幸福与吉祥的巴新国鸟),言外之意是说林占熺如同“布图巴”那么伟大。林占森还听到哥哥另有个通俗易懂的称号——“菌草爸爸”。菌草已是东高地省非同寻常的植物,老百姓称之为“中国草”,并以林占熺的姓将其命名为“林草”。对这个接地气的称号,林占熺似乎更喜欢,他说:“这些草本来就来自中国,我就出生在草根家庭。”

要让习惯于刀耕火种的村民掌握并爱上现代农业技术,谈何容易!林占熺因此加大培训力度,普及新栽培技术,将一身本领与一腔热血,汩汩注入巴新,希望有更多的人学会“中国功夫”。课堂除了在教室里,还流动在实地。

9月初,林占熺率团队带了十几箱菌种,挺进巴新第二高峰、海拔2000米的洛果山区。这里莫说电,晚上连烧水的柴火都没有,只能洗冷水澡。到达的当晚,林占熺就倍感不适,次日凌晨一测体温,高烧近40℃。他草草服了随身所带的药后,就投入工作。第三天,高烧仍不退,并发了心血管疾病,这才报告大使馆。大使馆马上派人将他送到巴新首都治疗,并紧急与国内医疗专家联系,在“远程医疗”支援下,林占熺终于退烧,化险为夷。

9月中旬,林占熺拖着虚弱的身子,坚持出席了菌草培训班结业典礼。就在他们订好回国机票时,中国驻巴新大使突然来找他们,希望有菌草专家可以留守,并提出三个千万:项目千万不能中断,技术人员千万不要都回去,今后一年四季千万得留人!还说这是国家需要,是外交需要。

专家组的4个人各有各的任务,一个是“借用”的,一个已先行回国,林占熺分身乏术,国内还有一个提上日程的国际培训班在等着他。唯一能机动的,便是被临时“点将”来的弟弟林占森,可把他一人丢在这儿,林占熺实在放心不下。

林占熺面临艰难选择。弟弟看出了苗头,也理解哥哥的难处,倒也痛快:“国家利益至上,我留下,也算是替您吧。”

1999年初夏,林占熺又一次来到巴新时,巴新百年一遇的大旱还在持续,严重的粮食危机如飓风恶浪般扑来,饿死人的消息不时传出。在东高地省目睹了灾民的惨状后,林占熺心急如焚。他多希望菌袋一夜间就能长出成千上万吨蘑菇应急啊!在加快好省地促产时,他也夙兴夜寐地扑在了旱稻的最后攻关、大面积试验上。40℃以上的高温也阻挡不了他连日奔走的步伐,再毒辣的阳光于他都形同虚设。在千呼万唤中,一种与常规水稻、旱稻栽培技术不同的新栽培技术终于横空出世,林占熺又给巴新送上了一份厚礼!

在巴新,旱稻从无到有,堪称一大奇迹,是东高地省历史上开天辟地的大事。

旱稻开镰收割的消息传开,附近村民纷纷前来观看。林占熺给这个新发明命名为“旱稻宿根法栽培技术”。旱稻米质佳,口感好,不施农药无污染,尝过的官员和民众都说好。

2000年3月9日,旱稻在巴新东高地省正式播种;7月25日首次收割,每公顷产量达6.75吨,亩产达451公斤。

5月中旬,东高地省新任省长拉法纳玛率巴新代表团到访心驰神往的中国福建,受到时任福建省省长习近平的热情接见。拉法纳玛高度评价林占熺所率专家组在巴新“进行了一项伟大的工作,取得的成就无法估量”,未来将更让巴新人民受益。双方签署了建立友好省关系协议书和《福建省援助东高地省发展菌草、旱稻生产技术项目协议书》。

2004年5月11日,一次播种的“金山一号”旱稻在巴新连续进行了13次收割,每公顷产量达4.16吨,破了世界纪录。巴新国家电视台、巴新《邮报》多次报道,称赞这是“中国福建援助巴新人民脱贫致富的一个好项目”。巴新总理莫劳塔为表示感谢,专门到访福建农林大学,种下象征友谊的菌草。

林占熺每每重返巴新东高地省,经过援助项目所在地,都能听到当地民众热情的欢呼:“布图巴回来了!”

父女战友奔世界,

“来自中国最好的礼物”

2004年2月14日,林占熺带着队员林辉前往南非,应邀开展菌草技术的示范。菌草技术能否落户南非,以什么方式落户,当时还是未知数。经南非国王好友、当地一位华人市长牵线,他们就在夸祖鲁-纳塔尔省(以下简称夸纳省)交通厅长恩德贝勒家旁的农场里开干了。林占熺的梦想是不仅把菇种出来,还要种出旱稻。恩德贝勒让人在家中的健身房内加搭两张床,权作中国专家的住处。

林占熺等人在恩德贝勒家一住就是40多天,这年3月30日回国前,南非方面派人来棚验“宝”。眼见密密麻麻的平菇像是一朵朵花开在眼前,旱稻上长出的绿苗在迎风舞蹈,前来验收的人激动得连呼神奇,品尝了平菇后都连称好吃,味道像肉一样。恩德贝勒还由衷地说:“林教授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教授,像是农民,这样的中国专家我们都喜欢。”

菌草“拉上”旱稻远走非洲,转眼就以风的速度示范重演了各自的蝶变,在收效不俗中,开启了另一场轰轰烈烈的中非友誼合作。

9月,林占熺在留学回国的女儿林冬梅的陪同下,前往南非驻上海总领事馆,签下了24万美元的技术专利转让合同。这也是菌草技术诞生以来转让价格最高的一次,而中国专家在南非的工作经费,则根据合同规定悉由当地支付。南非政府看中菌草、旱稻项目,一是能增加就业率,二是可以帮助解决粮食安全问题,让老百姓有饭吃。

11月,林占熺父女出现在了南非边境的JOZINI镇,这里距莫桑比克近,枪声不时传来,传出危险的气息,但他们仍被这里的气候和环境所吸引,觉得这里是今后菌草和旱稻技术推广的一个点。父女俩还到彼堡、德班、马卡提尼等地看点选点。

林冬梅曾试图改变父亲的人生轨迹,没想到却是自己被父亲改变。

2001年1月的一天傍晚,林占熺从巴新经停新加坡转机回国时,与长女冬梅短暂相聚,她仍执着于邀请父母来新加坡定居一事,虽此前已被拒绝过。

“这么多事,哪能享清福,除非新加坡请我去种草……”林占熺说,福建省政府刚给他记了一等功,这也是省里第一次给科技人员记一等功,也说了习近平省长的期许,他不能歇脚,还要为世界菌草技术的研发和产业发展奔跑。

“那等您退休之后?”女儿望着他日益瘦削的黝黑脸庞,小心翼翼地试探。

“人可退休,但菌草业只能前进。”他转身走向了远方。

望着父亲略带瘸拐、重心不稳的背影,她满是心疼,泪水夺眶而出。那些年,与她在新加坡肉眼可见的发展不一样,父亲的菌草事业犹如推重车上陡坡,匍匐前行,压力重重,不被理解,不被看好,还常受到中伤。

林冬梅尝试过与父亲不一样的生活,因此在硕士阶段改学教育学专业,并最终以优异的成绩留在了新加坡。拿到绿卡后,她一直想把父母接出去,却被母亲告诫:“你今后还是少打他的主意,倒要小心他打你的主意。”

林冬梅在新加坡的事业如鱼得水,生活舒适从容,她哪里会想到,在看到父亲步履蹒跚的背影时,自己瞬间破防。她不由得想:父亲老了,长年在艰险之地扶贫和援外,在苍茫之地跋涉。身为长女,自己独在异国他乡享受优渥舒适的生活,万一生离死别突如其来……她不敢细想,却感受到了父亲“小草大爱”的情怀,父亲的形象从平面走向了立体。她的内心震颤起来,开始真正心疼起这个“俯首甘为孺子牛”“但愿苍生俱饱暖”的党员父亲。

2003年,林冬梅毅然决然地放弃在新加坡打拼来的一切回国,并坦率地告诉友人,她之所以回国,只是因为觉得父亲太累太艰难了,也想知道他到底为了什么。

谁也不曾料想,这个开朗大方的女儿像是毕业于治愈系,这几年在海外所学,都“偏巧”适用于父亲的事业。她一来,军师和大将便都有了,菌草事业有了自己的天团。

菌草技术推广是大有可为而又充满挑战的事业,走出国门,走向世界,是父亲林占熺放飞的梦想,也牵动着林冬梅的心,有时她在睡梦中都要呢喃::“一定要走出去!”

破局纾困,得与国际接轨。

菌草技术成功转让给南非夸纳省后,林冬梅一年内三飞南非,国内国外工作兼顾。她跟在父亲身边,既做翻译,又帮他重新归纳思路、整理理念。

人们祝贺林占熺身边从此多了一位战友“菌草公主”。当初对“菌草之父”之称感觉不习惯的他,却笑着说:“叫公主太娇宠,还是叫‘菌草女儿吧。”

为了引起南非乃至国际社会的普遍关注,释放菌草示范的最大效果,林占熺多次到艾滋病患者之家指导种菇,并在女儿的策划下,别出心裁地将当地“最穷的人”组织起来参与培训种菇,成立一个个菌草合作社。

2006年4月4日,林占熺受邀参加南非夸纳省夸丁迪村的丰收集会。这里地处丘陵地带,海拔上千米,居住的3000多位村民80%没有工作,长年食不果腹。南非执政党的一位老党员感激地握着林占熺的手说:“过去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国老一辈领导人给我们送武器,帮我们培养军事人才,支持我们反对殖民主义,争取民族的独立和解放;现在,中国专家毫无保留地向我们传授菌草技术,帮助我们脱贫致富。世界上只有中国能做到这样,中国是非洲真正的朋友。”

两天后,《非洲时报》头版头条以“祖鲁王国诞生中国磨菇——中南合作创成功典范”为题,报道了菌草项目的成功实践。而后,《非洲时报》又在头题欢呼:“南非农业革命的星星之火,已经在祖鲁王国点燃,不久的将来必然会燎原非洲大陆。”

菌草项目的实施和发展,让南非政府看到这确实是消除饥饿、增加就业、保护生态的好手段。南非总统办公室调研后得出结论:“菌草项目是南非影响最大、扶贫效果最好的项目。”

2006年12月,夸纳省省长恩德贝勒专门访问福建,签下了两省结成友好省的协议。他动情地说:“我在南非经常看到林教授在田头工作,就像我们那儿的农民。真的,我很少见过像他这样的教授。林教授为我们南非付出很多,却很谦虚,要得很少。我请求贵省同意让他在南非长期工作。我要有5个这样的教授,我省的农业就没问题了,生活水平肯定会日新月异。”

打造“卢旺达样本”

2006年7月,林占熺组建的新团队来到“千丘之国”卢旺达。

卢旺达地处非洲最主要河流尼罗河的源头,连年战祸,贫困和落后旷日持久地横扫城乡。这里地少人多、水土流失严重,一下大雨,国际公路两旁一米深的水沟马上就被上游冲来的泥沙填满;百姓每天为提一桶生活用水,动辄排队等上数小时;大米全靠高价进口,菌类食品也依靠西方国家设厂生产,成本高且收益低,随着有关国际组织撤离,情况更加糟糕……

林占熺沉默了,他似乎听到了尼罗河奔腾数千年仍流不尽的愁苦和呜咽,身上那份大国援外的责任更重了。他决定调五弟过来攻坚。

林占森离开巴新时,对接任的项目组长林应兴说:“这个接力棒就交到你手里了,这个组长不是职务,也不是权力和利益,更不是荣誉,而是一份责任,你要保住这块‘金字招牌。希望你离开时,也能这样告知下一任。一任接一任,招牌亮闪闪!”

万丈高楼起于垒土,援外更是如此,林占森一路听哥哥的介绍,心中已然有数,只是他怎么也没料到,在卢旺达首都基加利市郊創业的“垒土”破烂得惨不忍睹:墙是泥巴糊的,蜘蛛网举目可见,遍地是坑洞,蟑螂、老鼠四处逃窜……最热情的是蚊子,稍不留意就会引发“打摆子”(疟疾)。

每有新队员加入,林占熺总不忘老调重弹:“我们的身上背着国旗,脸上贴着国旗,心中响着国歌,要时时牢记,我们代表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一言一行都要对国家负责。”

在中国专家的认真指导下,当地200多名学员接受了培训,菌草育菇技术很快推广开来,卢旺达菇类的生产方式也悄然发生改变。运用中国新技术,当地农户制作菌种的成本只需原来的十分之一,而进行菌类生产的投资不及原来的百分之一,产量却提高了两倍以上。在事实面前,卢旺达一位犹豫中曾想叫停中国项目的部长,对中国菌草有了全新的认识和评价,甚至成了中国专家的好朋友,不时到项目地点实地参访,并邀上卢旺达总理、政府高级官员及联合国驻卢机构代表一同前往。与此同时,“旱稻金山一号”也成为这里的新宠,每公顷地一季产量可达六七吨。继而,旱稻宿根栽培也取得成功。

短时间内发生的这一切,震惊了卢旺达。紧接着,在卢旺达官方主办的“卢旺达第四届农展会”上,菌草项目成为一大亮点,前来该项目展位参观咨询的当地民众络绎不绝,有4000多人次。中国菌草获得“最佳展示项目奖”。

2008年4月,林占熺再次前往卢旺达,完成菌草中心的考察、论证、勘测、设计等一揽子工作。

菌草中心建于卢旺达首都130公里外的布塔雷市鲁伯纳国家农业科学研究院内。针对农业项目成效较慢这一特点,林占熺起初就决定采取边建边运行的做法,既让当地民众对中心的前景心中有数,也为中心落成全面运行提前做好准备。他在万里之外遥控,并把林应兴从巴新抽调过去,配合林占森工作。不过一年工夫,基地所产菌种已能满足卢旺达现有菌类生产的需求,基地周围还带出20多家生产菌袋的农户,其中年产20万袋以上的就有5家。当地超市不仅有源源不断的鲜菇面市,周边的刚果(金)、乌干达、布隆迪等国家也出现了大量卢旺达生产的菌草平菇。

2010年5月下旬,林占熺又一次来到卢旺达,陪同国家商务部领导对中心建设进行中期验收。面对卢旺达政要的致谢和问计,他直陈己见:“今后贵国发展的瓶颈在于生态,解决生态问题最关键的问题,又在于水土流失的治理……”

酬应如流中,一个多年的梦想突然从林占熺的脑中冒出:把菌草治沙治水保土的技术用到治理尼罗河上,让流经非洲9国的尼罗河更好地造福卢旺达、造福埃及,乃至整个非洲。

2006年9月,林占熺率团回国不久,留守卢旺达的林占森感到全身乏力,他却不当一回事,仍旧不停歇地工作。直到第四天指导当地工人砌灭菌灶(生产食用菌时用)时站不住了,才被送到医院,经查得了疟疾。

林占森“中招”的原因,一是卢旺达传染病厉害,疟疾太多;二是那段时间太过拼命。卢旺达项目刚启动,林占熺希望尽快产生影响,林占森和留守人员就加班加点。卢旺达上班时间是早上七点到下午三点,中午不吃饭,林占森在这里时便带头率团“入乡随俗”,蹲在地里干活,常常一上午都不落座。身体一累乏,免疫力下降,疟疾也就乘虚而入,要不是大使馆接报后高度重视,找来有经验的医生紧急诊治,只怕凶多吉少。他一直不敢让哥哥和其他家人知道,怕他们在万里之外不安心。

后来,大使馆的领导不小心透露林占森得疟疾的事,虽然时隔三年,林占熺听后依旧语带哭腔:“你呀你呀……”

然而,这个哥哥才真是拼命三郎呢!有一年10月,卢旺达下了一场如注暴雨,路上空无一人。对这里的农民来说,雨天就意味着雨休,林占熺却叫上项目组,穿上雨靴雨衣,前去附近的山坡检查种下的菌草是否被暴雨冲走。步行200米上山坡,林占熺带着大家边看边测,还用照相机拍,为的是得到菌草防治水土、泥沙的第一手资料。

林占熺在非洲野外发现一个草种,见其根部发达,生物特性好,就突发奇想:如果能把它培育成快速繁殖的草种资源,它在人类实现江河变清、沙漠变绿洲的梦想中,将发挥巨大的先锋作用。他如获至宝,马上引进这一草种,开始培育。

第一次培育失败后,他改进方法,干脆将培育草种的花盆放在自家阳台前,以便随时观察、悉心照料,发现问题及时解决。苦心人,天不负。第二次培育成功了,他孩子般地跳了起来,兴奋地说:“如果不出意外,今后世界上的大江大河,包括我们的长江、黄河、闽江、汀江在内的江河湖泊的水土流失治理,就有很好的草种资源了!”

他把这一草种命名为“巨菌草”,开始在国内外许多地方试种,他特别希望在尼罗河的源头之国卢旺达收到奇效。

林占森担心哥哥淋了雨对身体不好,劝哥哥回去休息,由他们来完成作业,哥哥却压根不听。那天他们虽然都成了“落汤鸡”,却有了个重大发现:暴雨持续发飙中,许多有坡度的地方污泥浊水直冲而下,而种上了巨菌草的地方,任凭大雨倾泻,就是没有泥淖冲出,不少地方连个水泡都没冒头,显然是被巨菌草给吸收了!

取样测试的结果:种植了巨菌草的土地,与种植传统作物玉米的土地相比,土壤流失量减少97%以上,水流失量减少80%以上;而巨菌草套种玉米的土地,水土流失量是传统种植玉米地的21.3%。

2012年4月,卢旺达总理哈布姆兰伊视察卢旺达农业技术示范中心,听了林占森的介绍,目睹菌草测丛根重上百公斤时,由衷地向中国专家致敬,并风趣地问:“能不能让我也来参加培训班的学习?”

“欢迎总理阁下!中国菌草技术对卢旺达没有保留。”林占森开心地说。

哈布姆兰伊总理感动地搂住林占森的肩膀,混着英语和并不标准的汉语说:“谢谢你,兄弟!”

卢旺达许多政要都知道,“菌草爸爸”把最得力的胞弟留下来当项目组组长,也知道林占森为何多年放弃回国过春节的原因:中国的春节时段恰好是菌草在卢旺达播种和管理的黄金季节,林组长为了创造“卢旺达样本”而呕心沥血。

中国驻卢旺达大使馆举办援外人员摄影展览赛,一张林占森被偷拍的照片荣膺一等奖。照片中,他卷起裤脚,赤脚站在水田里向卢旺达农民传授旱稻作业。谁都知道赤脚在非洲容易诱发虫类传染病,他却照样不穿长筒雨鞋,为的是和非洲百姓打成一片,还说占熺老师就经常打赤脚,有一次还在旱稻地卷起裤脚到处跑。参观摄影展的卢旺达官员听了照片之外的故事后,感动地说:“中国专家跟别国专家就是不一样!”

不一样的中国专家,让哈布姆兰伊总理心生敬意,号召卢旺达农业专家和技术人员向中国专家学习,“脱掉鞋子,到田里去,脚踏实地指导村民,在全国推广中国菌草技术”。

菌草生态治理已被卢旺达列为国家水土流失治理的重点项目。“卢旺达样本”只是菌草援外扶贫的一个缩影。

春风已度莱索托

“春风已度莱索托。”这是2007年9月林占熺率专家组来到国土完全被南非环绕的“国中国”莱索托之后,中国驻莱使馆参赞的一句话,话里话外说明了莱索托对中国专家组的期盼。

人未至,声先闻。菌草技术打出的国际名声,在莱索托引起极大反响,一份份恳切的请求跨越山海向中国飞来。2006年10月,中国政府与莱索托政府签订了换文协定,把菌草技术列为中国政府援助莱索托项目。商务部把这一重任交给了林占熺主持的福建农林大学菌草研究所。

这个仅有200万人口的世界上最大的国中之国、世界上平均海拔最高之国,还拥有一个世界之最,那就是联合国宣布的世界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莱索托自然资源贫乏,粮食不能自给,经济基础薄弱,生态环境相当恶劣,被划为“人类生态脆弱区”。多年来,国际组织相继在这里实施了20多项援助项目,可几乎都无果而终,不少项目已无迹可寻。

这个不折不扣的高山之国,每寸土地海拔都在千米以上。在这里实施菌草项目,得因地制宜,还得因陋就简。欧盟援助的蔬菜生产基地,光机器设备就价值不菲,却已然锈迹斑斑,听说上马不久即下马,已被废弃多年。林占熺一眼相中这个地方,决定变废为宝,于是建起面积达一万平方米的菌草示范基地,对原有厂房也来了个“乾坤大挪移”,相继改建成菌袋生产车间、菌袋培养室、出菇棚、菌草草圃和实验室。为了便于当地百姓掌握,林占熺和专家组还时时进村入户,手把手地教,从搭棚到种菇、出菇,再到烹调、推销,一条龙服务、一揽子解决。

像许多非洲国家一样,莱索托沒有食用菇类的习惯。中国专家们就在鲜菇出棚后授以烹调方法,并结合本地化特点:油炸、炖煮、烧烤……当地百姓怕吃菇中毒,专家们就一一先尝。看到中国专家大快朵颐了,当地人也就放心食用了。看见他们黝黑的脸上浮现纯真的笑容,林占熺一天的劳累顿时烟消云散。

这年12月5日午饭后,林占熺带着助手林兴生、林治亭等人又从基地出发,赶往70公里外的一个示范点指导。返程时已近黄昏,林兴生驾驶汽车来到距莱索托首都马塞卢四五公里处的一个山口时,遭遇持枪劫匪,一行人被洗劫一空。

在在国外种草,这难那难,一颗枪子儿就可能玩完,但生死危难没有让项目就此中断。林占熺带着两位年轻的助手,依旧披星戴月在这片国土上来回奔走,大有“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概,这个“楼兰”就是当地的贫穷啊。从他们抵达莱索托到第一潮平菇采收,仅用了88天,每平方米便收获24公斤,大功告成!

中国驻莱使馆专门举行了一场“百菇宴”,特邀莱索托政府官员、国际组织负责人和当地企业界、农户代表,前来品尝菌草种出的各种菇类。被亲切称为“会魔法的专家”的林占熺,在菇宴上再次普及了菌草技术,林冬梅用PPT向嘉宾展示在当地的种植推广情况和不同菇类产品。

由于“百菇宴”取得了良好的推介效果,几位中国专家还煞费苦心地扎上围裙,并拉上热心的华人华侨,办起了烹饪培训班,教当地百姓做出一道道美味可口的菜肴:椒盐平菇、蒜蓉炒平菇、平菇浓汤……

如是这般,这株来自中国的“幸福草”,很快就由基地向莱索托12个区蔓延开来,63座菇棚、3个菌草生产合作社应运而生。基地提供的菌袋成为紧俏货,往往要提前数周提交订单,才能排队取到货。

两位年轻人带着林占熺的嘱托,成了中国菌草援外的戍边者,此后严峻的考验接二连三,他们也没有迷失本心,更不曾萎靡堕落,舍我其谁地协助林占熺以菌草改变了这个“国中国”的贫穷,把中国的友谊牢牢挽在了高原之上。

2009年9月初,两年合作期行将结束,林占熺又来了。虽然其他国家的援助行动如箭在弦上,他还是忙里偷闲,亲自来将当年留在莱索托的勇士安全接回国,并对援莱两年做个总结。菌草要种到国外,但也得把人员一个不落地安全带回国内,林占熺每次率队踏出国门,心底里都藏着这个愿望。

消息传开,“高山之国”不平静了。一批批菇农合作社的成员不约而同地来到农业部面见部长,恳求政府与中国方面联系,让中国专家组在莱索托多待一段时间。

莱索托政府和人民的恳求,得到了中国政府的高度重视,政府同意把援助莱索托的菌草项目延长。

世界看在眼里:这些年来,许多国家和国际机构援助莱索托的农业项目都半途而废,而中国的菌草技术项目还在持续,且已然本土化。

林占熺在莱索托有心种草草丰茂,还有个“无意插柳柳成荫”的故事。当地一位研究生冲着他的名号想来华留学,可福建农林大学非部属院校,彼时还没资格招收外国留学生,怎么办?林占熺带着这个难题回国报告后,经多方协商,最后采取由中国农业大学和福建农林大学联合招生的办法,为那位莱索托的研究生圆了一个梦。

中南海推荐的好项目

2009年11月,中斐两国政府签署了中国援助斐济菌草项目换文协定。2010年2月,林占熺率专家组迎着南太平洋的海风,踏上了被誉为“太平洋上的翡翠”——斐济共和国的土地。

多次调研、论证之后,一个菌草项目的发展蓝图,为斐济量身定做出来了。看到第一批蘑菇如变魔法般从貌不惊人的菌草上长出,尝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斐济农业部长伊利亚·瑟瑞拉图赞美之中,也满怀深情地说:“习主席上次来斐济时,品尝了一道用我们进口别国蘑菇做的菜肴,今后他再来时,我们一定用中国的蘑菇请他。”

2014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对斐济进行国事访问,斐济总理姆拜尼马拉马亲自安排了富有浓郁民族特色的传统欢迎仪式。欢迎队伍中,也有斐济的菌草技术用户们。

林占熺的与众不同,是他忙出了节奏,带跑了成效。时年古稀的他,对历经多年艰辛的菌草项目能在重要时刻迎来盛况不胜感慨,更深信在中斐两国元首的共同推动下,菌草业在斐济“草木蔓发,春山可望”。

11月22日下午,斐济农业部长伊利亚·瑟瑞拉图参加完两国元首会谈后,兴冲冲地赶到中国援斐菌草技术示范中心转达喜讯:“上午中斐两国领导人会谈进行得非常成功,习主席在讲话中再次提到菌草技术项目,希望这一项目能帮助斐济人民增加收入,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增加出口,造福当地人民,并进一步扩大成效。”

那一刻,林占熺和专家们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漏听一个字。他猛然想到,习总书记本月上旬赴福建视察经过福建农林大学时,在车上同样和陪同人员谈起他和菌草技术,并说“我还向斐济推荐了他的菌草技术呢”。一时间,早就宠辱不惊的林占熺,真不知要用什么语言和行动来报答了。

到中国最高领导人访问斐济、喜见菌草援外成就的2014年,林占森已辗转巴新、卢旺达、斐济等地16年,皆是先随林占熺左右,筚路蓝缕,以啟山林,在林占熺另辟战场后,他就地留守独当一面。林占熺常说没有林占森的鼎力相助,就没有今天的菌草援外大业,他深为这个在“革命生涯常分手”中一样分别一样情的弟弟骄傲。2014年9月,林占熺带上已熟知国内推广应用菌草技术经验的侄儿林良辉驰援斐济时,就一路叮嘱他要向五叔学习,多积累一些援外经验,今后好有个梯队,还说:“你五叔援外慎之又慎,凡事想得周到,善于应对突发事件,他也是你的老师。”

林良辉的加入,让菌草援外技术团队如虎添翼,斐济菌草技术项目被评价为“岛国农业的新希望”,成为中国对南太平洋岛国农业技术援助的典范。援外多艰辛,援非更艰险,特别是万事开头难,没有人愿意以身试险,林占熺只有拿亲人“开刀”。如此以菌草为旗,创下“林家军”,以兄弟、子侄为各路将领冲锋陷阵多年后,越来越多的志同道合者不分亲疏、不问出身加入进来。林占熺不论远和近、亲与故,都一视同仁。

“林家军”“林家铺子”只是内部的戏称,却非浪得虚名。但若要说是林家人在搞圈子,“吃独食”,那就大错特错了。谁想吃可尽管来吃,“林家军”大门常打开。林占森、林良辉都听林占熺说过,自古独力难撑,独木纵然成舟,一棵树却成不了森林,要成大事,得有个坚强的团队、一支源源不断补充的队伍。

林占森在巴新、卢旺达时,曾有国内来人问林占森,条件那么差,环境又那么恶劣,不安因素如影随形,为何他还能待那么久,而他们待不了几天就感到度日如年了。在了解其援外收入后,有人说:“即使每个月给我两三万元,我也走为上策。”

菌草援斐第一期是两年,第二期以后改为三年。那些年常驻的除了林占森叔侄,还有黄智新及翻译等人,人员精简得不能再精简。如果林占森中途去别的国家指导或回国短休,林良辉就只能体验孤身或最多两人留守的滋味,这在很多地方都是常态。当林良辉也被问及何以甘愿久待这类问题时,他这般回答:所有的苦和累,在投入工作之后就忘了。

菌草养畜迅速成为斐济农业部第二大支柱项目。2015年7月初,斐济总理姆拜尼马拉马莅临中国援斐济菌草技术示范中心视察,当着林占熺和中国驻斐大使张平、斐济农业部长等人的面,高声夸赞菌草技术“非常棒”;继而于当月中旬怀着感恩之心,带着一份自称“物轻意重”的礼物——用中国技术在斐济培育出的各种菇访问中国,并特地访问福建农林大学国家菌草中心,种植菌草且躬身浇水。

2017年5月,斐济总理姆拜尼马拉马出席在北京召开的“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再次紧握林占熺的手道:“菌草项目拉近了斐济和中国的距离!”

2021年,中国驻斐济菌草技术专家组组长林占森告诉《人民日报》记者:“作为饲草,菌草的种植已推广至斐济农业部下属畜牧研究站,畜牧企业与养殖户累计超过1000户,种植面积7000余亩,旱季牛羊死亡率因此降低……”

世界看到了,菌草技术在为其他岛屿国家提供可持续发展的样板,“菌草之父”林占熺付出无穷心血之后在菌草技术上炉火纯青。

笑容里全是坦荡,

江山气象一时新

菌草技术在一个个地区和国家落地生根、开花结果,服务国家对外援助项目时,它在国内的研究和应用也是齐头并进,层出不穷地贡献新能源。

从最初的不被理解、不可能、胡闹,到受到联合国高度评价,林占熺这株“草”走了30多年。

2017年的他,除了两次联合国之行,其余时间不是在贫穷国家推广技术种草,就是在黄河流域和边远山区研究并实践菌草生态治理。2017年的他,荣获“中国生态英雄”称号。

2019年3月,菌草技术被列入“中国-太平洋岛国农业部长会议”《楠迪宣言》,林占熺父女向与会代表介绍有关中国菌草技术援外及其在发展中国家推广的经验。4月18日,林冬梅挽着父亲的胳膊,再次走进联合国总部,一同出席联合国菌草技术高级别磋商会议。

第73届联大主席玛丽亚·费尔南达·埃斯皮诺萨·加西斯在题为《菌草技术使联合国和所有人民息息相关》的致辞中,开门见山地说:“很高兴与这项技术的发明者林占熺教授会见,我们在联合国视你为学术卓越的典范,一个真正改变了游戏规则的人。”接着,她向与会者生动介绍了菌草如何在世界各地对那些最可能落在后面的人——农民、妇女、儿童和残疾人的生活改善产生影响,“绝不是无缘无故被称为‘神奇之草”,继而指出:“我赞扬中国为我们树立了‘多边主义在行动中的榜样。”

最后,她又说:“通过菌草技术,中国给我们讲了一个伟大的故事,这个故事现在已经被分享到100多个受益于这一创新的国家。在中国福建省点燃的火花已经显示了一个创新的潜力,只要将其善加培育、部署得当,就能改变世界各地人们的生活状况和他们的生计。让这个例子激励我们采取其他此类举措,促使我们为建立一个安全、包容和更可持续发展的世界而努力。”

“20多年来,菌草技术在各国服务的主要经验和应用实践表明,菌草技术可帮助各国发展菌草新型产业,可落实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17个目标中的13个可持续发展目标……”林占熺的主旨发言和建议,让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在联合国会议厅此起彼伏,与会者为中国菌草加油,向“菌草之父”表达无限敬意。

这株穿越岁月风刀霜剑30多个年头的神秘菌草,被世界奉若珍宝。

菌草援外20余年,

“草民”的快乐

菌草在世界舞台上书写了“小小一株草,情接万里长”的佳话,必然还有更精彩的后续故事。菌草开发利用走向世界后,为全球扶贫事业、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提供的“中国方案”“中国智慧”,正在全球许多地方闪耀。

在这个舞台上,20多年来,接二连三地传出“南非需要援助”“卢旺达需要援助”“斐济需要援助”等声音,林占熺纵有三头六臂,哪怕是把一天当作几天用,也爱莫能助啊。而在非洲、大洋洲这些环境艰苦、语言不通的地方,白手创业还得折冲樽俎,没数年下不来,谁又愿意长时间待着?

如能像孙悟空拔根毫毛转眼就能变成数十个自己,林占熺愿意把自己拔得一毛不剩,哪里最艱苦就往哪里填空!可他终究分身乏术,幸好,这个时候那些至亲接二连三地冲来顶上了。弟弟、侄儿、女儿甚至他们的对象,一个个和他站在了一起,听任他调兵遣将。

没有孙悟空的毫毛,却有林占熺的汗水,一滴汗水摔八瓣儿,落地的是一期又一期国际菌草培训班,像七彩云朵飞向五大洲,再育出成千上万支菌草队伍。这些学员来自世界五大洲数十个国家,其中有不少系知名专家学者,许多还是博士生导师、教授、博士。他们除了系统地学习菌草技术之外,还与中国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结业时,有人充满感情地写下:“我们在这里不仅学到了菌草技术,还学到了怎样为国家、为人类服务的精神。”

道不孤必有邻。全天下以菌草为友的人,不分种族、肤色、男女、信仰,都是林占熺的“邻”。20多年来,世界上好多铁粉“芳邻”,数不胜数。海外基地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开在福州的菌草国际培训班一年四季总在笑迎七大洲五大洋“草根信使”的到来。林占熺亦师亦友,结业典礼上更是“最受欢迎的人”,各国学员们排队与他合影。有些学员不满足于一次培训,最多的申请成了三届“回炉生”,林占熺有教无类,来者不拒。斐济的苏尼塔做梦也想不到,2016年和2017年,自己连着两年在北京和福州参加技术培训,回去时,家乡已完全变了样,菌菇多得让她不敢相信!意想不到的还有,她和斐济每个农户的菌草栽菇棚,都由在斐济开展援助工作的中国菌草项目专家组成员亲自指导,中国专家拿着工具带着农户们一起干。世上无条件希望他国幸福富裕的国家,舍中国其谁?

当今世界技术千千万,能共享给全世界、拥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原创技术,中国菌草怎能不是一个典范!这个道法自然的技术,从最初的“以草代木”,如中国古代哲学所昭示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那般不断繁衍,生生不息地向外扩展。它貌不惊人,但耐旱、耐淹、耐冻;节水、节肥、不用打药;热带地区一次种植,寿命长达二三十年;用它可以种出55种食用、药用菌菇;可做家畜的饲料,可做燃料发电,可做板材、纸浆,可用于矿山植被和土壤修复……

林占熺手中的这把草,似观世音菩萨手中净瓶里的杨柳枝一般有魔力,只在輕轻一拂中,就让海内外无数农户雨露均沾。巴新、卢旺达等13个国家相继有了菌草技术培训示范中心和基地,他们种着中国草,也收藏着林占熺编著的被翻译成本国文字的指导手册《菌草技术》。

菌草计划成为国家行动之后,为世界进步、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作出更大贡献,成为越来越多的中国农业科技工作者的心愿。疾风知劲草,林占熺带着菌草团队,像草一样顽强地在世间一块块贫瘠的土壤里扎根,以风的速度在大洋与大洲之间传播,以菌的繁茂给不同肤色的人群提供食用之源。

2021年9月2日,“菌草援外20周年暨助力可持续发展国际合作论坛”在北京盛大召开。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致贺信,指出要使菌草技术“成为造福广大发展中国家人民的‘幸福草”。

聆听中国国家领导人、联合国秘书长和各国政要的祝贺,世界没理由不向凝结风霜雨雪、越过高山大海的中国草行注目礼。林占熺的发言简单扼要,没有小我,只有我们,只有中国和世界:“发展菌草是全球食品安全和环境保护的必然趋势和最佳选择,是为人类提供优质菇类食品的最经济、最合理的途径,是增加就业、减贫的有效措施,是应对全球气候变化挑战的有力武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这又是一次菌草的宣言。

这是中国菌草,是扶贫之草,是生态之草,是宝草,更是中国风范!它产量高、成本低,耐得住干旱,留得住水土,斗得过风沙!为这样的“宣言”,为这样的梦想,他没理由停止奔跑。是的,他又要回到草的身边了,编织一个绿色的世界,演绎新时代传奇。

2021年11月19日,在北京召开的第三次“一带一路”建设座谈会上,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习近平亲自出席,并回忆起他在福建工作期间接待巴新东高地省省长拉法纳玛的情景:“我向他介绍了菌草技术,这位省长一听很感兴趣。我就派《山海情》里的那个林占熺去了。”

会后,“派林占熺去”在网络上刷屏,被人们热议。林占熺的名字上了热搜,在社交媒体刷屏。

林占熺的追求和情怀,让漂洋过海千万里来福州求学的洋学生们深受感动。非洲学生戴提真挚地说:“‘菌草爸爸的事迹总能涤荡我的心灵,真是我一生的导师,我真切地感受到,他每天的工作都在践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伟大使命!”

乌干达一位女学员学成回国后,因为崇拜林占熺,特地请他为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取名,并接受了“金山菌草”之名。“金山”既是福建农林大学所在地的称谓,又喻意中国菌草技术能为她这个家带来金山银山般的富足生活,简言之还是菌草的美称——“金草”。

洋弟子以实际行动宣示对中国菌草技术的热忱欢迎。他们心里清楚,相比西方发达国家的援助,中国人推动全球贫困治理、帮助发展中国家摆脱温饱不足的困境,更真心诚意,也更脚踏实地。而“菌草爸爸”所添加的力量,提升了中国形象,也帮他们加深了对此事的认识。

跨跃时空,中国菌草和菌草中心连着林占熺的家,一起架起了中国和世界的友谊桥。

对此谩嗟荣辱,和光同行

“丢掉一条生命,断了两根肋骨,遇上几次鬼门关,苦了一家四代,还好有后来人……”由菌草之路说到自己与家人,林占熺不免动情和伤感。

我知道其中所指:六弟以身殉职;他自己前后经历车祸、病痛和劫匪,也算是九死一生;而每次遇险,能不苦了家里人?这四代人中,除了被他“拉下水”的兄弟和家族第二代,上还有父母、岳父岳母——他本应给长辈至亲尽孝道,却常年奔波在外,下还有孙辈——他们的父母因菌草事业,而无法像常人那样陪伴在孩子们的身边……

他和家人的这些因和果,系派和被派酿就。他“派”了他们,他自己又“受派”于国家。

主动作为和“被派”,都有使命和担当,兼备本领和品格。人的一生,谁不曾“被派”,关键是不辱使命。林占熺“被派”后,每每像接到冲锋令的战士一往无前,然后奏“得胜令”回来,久而久之就带出了一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必胜的队伍。

这支队伍中,“被派”次数最多、时间最长、距离最远的,是胞弟林占森。他作为林占熺手下得力干将,参加菌草援外并长驻多个发展中国家,横跨两个世纪——1998年到2021年,飞越世界三大洲——亚洲、大洋洲、非洲,从刚入不惑之年到年逾花甲——41岁到65岁。

2021年8月9日,林占森从斐济回国复命,长达24年的漫长援外生涯算是落下帷幕。

妻子在确定他不走之后,与他紧紧相拥,让林占森感到亏欠家人的实在太多,无以回报。岳父岳母年年都养鸡喂兔,等他回来吃,可岳父去世时,他在卢旺达,家里“好心”地为他封锁了消息;岳母去世时,他在斐济,妻子和她的兄弟姐妹都“串通”好了,他还是浑然不知。

林占森向大哥林占熺谈了退休后的打算,认真地说:“今后如有需要,随时听命调遣。”尽管对家庭有亏欠,但想到自己能成为国家援外的一员,他又感到欣慰,其言也真。

大嫂马上抢过了话:“你还不累,还想跟你哥学啊?援外24年,只回来过了三四个春节,让家里过年不像过年,在福建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

哥哥却蔼然地笑了。其实不需要弟弟请命,他就已经把菌草国际培训班的授课给弟弟排上了,今后,菌草中心又有了一个会用英语教学的“林老师”。

不知是谁说过,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应该一直坚持到死。林占熺正是这样的人——一个永远不知疲倦的人,一个特殊材料制成的人,一个只知付出不懂享受的人!

他一直都在连轴转,每天晚上七八点还不下班,他要在世界的旋转舞台上,转出一个美丽的天地,他愿做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一个螺丝钉。

“我要再努力一些,与祖国同行,与世界联动,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中实现新作为,让菌草技术实实在在地成为造福广大发展中国家的幸福草!”林占熺娓娓道来的计划,眉宇间流露的勃发精神,让人联想到诗和远方。

哲学家尼采说:“如果你想走到高处,就要使用自己的两条腿,不要靠别人把你抬上去,不要坐在别人的背上和头上。”

尼采还说:“行动就是一切!”

林占熺在行動,菌草在行动。他就像是一粒播撒幸福的种子,带着他的菌草,撒向世界各个角落。

每个春节都没“闲住”的林占熺,2022年让他比过年更快乐的是,中非的菌草顺利出菇了,绿叶成阴菇满枝,一派好收成。中国与中非时差7小时,那边8点了,这边才凌晨3点。为了这次能如期出菇,他每天都是这个点爬起来,通过电话或视频指导留守中非的队员。连续十几天如是,可谓“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一簇长相清奇的大平菇,插上了绿叶,裹上红布,伴以灵芝(中非当地野生菌株驯化),在援中非菌草技术项目专家组的细心装扮下,美名曰“好‘菇娘贺新春”,由驻中非大使陈栋作为贺礼送给中非总统图瓦德拉。图瓦德拉总统夫妇对味道鲜美、营养丰富的菌菇情有独钟,曾邀请中国驻中非大使和菌草技术援助专家组到他家乡的农庄,一同种植培育蘑菇的菌袋。

林占熺从视频上看到后乐不可支,林冬梅开起了玩笑:“您这有点像送姑娘出嫁的心情啊!”

“我可不能掠人之美,这‘姑娘是人家小蔡养的,难为他了!”

林占熺知道中非的旱季高温出菇难度大,也知道项目组长蔡杨星前一段时间做梦都在种菇,没日没夜地窝在驻地菇棚里。

2月4日,立春,北京冬奥会盛大开幕。巴新总理马拉佩应邀出席,期间与中国签署《援巴布亚新几内亚第二期菌草和旱稻技术援助项目立项换文》。跟随马拉佩总理来北京参加冬奥会的东高地省政要,还带来了“中国援巴新菌草旱稻技术在东高地省”图册,让人倍感亲切。

菌草的节奏,很多是林占熺带跑的,终于也跑向了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区。

3月17日,圭亚那菌草技术培训班在线上线下开启时,授课老师林冬梅和林辉不由得想起2003年圭亚那总统贾格迪奥来访时的亲笔留言:“一项令人难忘的成就。”也记得当年总统的期待:“希望你们能像支持巴新一样支持圭亚那!”

林冬梅像史官一样记事:“中旬的拉美加勒比海线上会议,我们早上,他们晚上;现在圭亚那会议,他们早上,我们夜里。受疫情影响,控制人员入校和学生进实验室。雨夜里只有我们四人在会议室,不习惯,没有学生乘电梯上下的叮咚响,没有实验室的灯光陪伴,很寂寞啊!”

这寂寞,已然伴随林占熺一个甲子了,加上语言和时差的鸿沟,都没让他落荒而逃!在他心中这不叫寂寞,是郑板桥所谓的“一种清孤不等闲”,他一直也乐在其中,真正的快乐是精神上的快乐。

“幸福草”为地球造梦

“他每天都在忙碌,带给我们奇迹和感动,让菌草之路越来越烂漫和辽阔。”

“致敬他带领整个菌草团队为世界增添一抹不一样的有魔力的草色,中国草的颜色最美!”

在采访中,我收集了不少赞语,菌草中心最年轻的“草民”鄢凡还特地给我发了短信:“他用自己的事迹现身说法,用他的灵魂撼动了我的灵魂。”跟过林占熺的菌草队员,都认同这个说法:菌草人是林占熺带出的有信仰之人,是满怀理想,通过幸福草给世界送幸福之人。

人生有起落,林占熺却总是一往无前,捏着一团火,撑着一把伞,记着一串话。日复一日,终年尘土满征衣,他挺直的背似乎弯了些,又弯了些,却依旧向涛头而立,和一株株四荒八极无所不达的菌草,不屈不挠地构成了这个时代的中国脊梁。

我曾像许多人那样忍不住问他:“林老师,您都快80岁了,还到处东奔西跑,就不累吗?”

得到的回答是:“忘记年龄,事业总年轻。”

其实,通过这些年与他接触,我清楚地知道,算岁数时,他总喜欢减半,而把自己往体能极限上推。他说即使只有40岁,也得赶紧做事,有生之年要做的事太多了,生命又太短暂。就在春节前的采访中,他心里还装着世界和未来:“我现在还惦记着到尼罗河、东非大裂谷种菌草,还想拓展菌草发电,缓解全球能源危机,助推国家‘双碳(碳达峰、碳中和)战略目标……”菌草之于他,如呼吸之于生命,如风之于火,如爱情之于青春,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菌草,没有菌草就没有今天的他。

我不由得想起林家父女曾有的一次冲突。林冬梅看到父亲七旬过后仍不停地奔走、宵衣旰食,且屡劝不改,于是生气了:“您再这样下去,我就不干了,我回国干活,为的就是让您轻松些,可您这样不爱护自己,还变本加厉,只能恕我不奉陪!”面对女儿的威胁,父亲也重重地撂下话来:“你不干就不干,你不干我照样干,你随时都可以和办公室办理移交手续!”慌得女儿泪水涟涟,此后只能乖乖就范,偶尔也和国际人士开玩笑:“林占熺教授有爱,有境界,生活有意义,这一辈子太有价值了,很不幸他是我爹,摊上这样的爹,苦了我们一家人!”

我也不由得想到此前采来的一个故事。读小学的外孙女每每找不到慈祥的外公,便多方打听,外公一天的工资到底有多少,她想用过年的压岁钱“买断”外公一天的时间,让他陪自己和全家人一起玩。后来她又想,还不如自己快快长大,陪外公一起去种草、扶贫、治沙……

孩子不知,此时,他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时而成为外婆嘴里“反面典型”的外公,正在不知疲倦地给地球造梦。

2022年初夏,林良辉拍了一张林占熺在黄河边拄杖行走的照片发给我。路看上去有点泥泞,人远望有点孤独。这个老人用菌草技术扶了大半个地球的贫,这些年走过的路哪里不难?哪里不孤寂?而让人感觉艰难的路却往往是真正的捷径,因为它直抵人心。这让我不禁联想到,跟在这个老人身后,再扬鞭奋蹄紧追慢赶,怕也是如我这般,只能远远地望见一个背影呢。

4个月后,我跟着老人的背影,来到了黄河边的沙漠地,参加院士、专家云集的成果评价及咨询会。5天前,他刚被授予“八闽楷模”称号。

此行,与“让黄河成为造福人民的幸福河”之梦相关,他要让这场行动验证黄河生态新屏障已应运而起、形具神生,并以此致敬一个月后盛大开幕的二十大。他心里有本账,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走遍沿黄九省(区),先后两次主持召开座谈会,聚焦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生态优先、绿色发展的理念,让黄河治理的难题一步步得到解答,他就是黄河边上的逐梦人和答卷者。

金秋时节,我们在呼呼作响的大风中,翻越茫无际涯的乌兰布和沙漠,到达阎王鼻子,与这条孕育了中华民族灿烂文明的母亲河相会。眼前绿意绵延的便是菌草,沙丘坡上菌草种出的“幸福河”图案,连同300米长、60米宽的巨菌草,阵容格外壮观。这还是2022年5月布下的第一拨队列呢,他一直念兹在兹,在福州时,几乎每天都要通过微信远程指导在治沙基地一线的队员:“你安排测一下阎王鼻子种下的巨菌草生长情况,这是个新品种,它在黄河岸边的种植数据很重要,要全面收集。根有多长,一天能长多少厘米,植株每天生长几厘米,多少天增加一片新叶,都要记下,发送给我。”“你要记得观察黄河的水位变化和温度变化。”“借这个机会,要考虑如何深入推进黄河菌草生态屏障建设的科研……”

如果说,风沙、流动沙丘对这一带的肆虐,让地球人领教了何为沧海桑田的话,那么,种植菌草如种福,它们如奇兵守护着黄河岸边和沿河领域。同行中一位摄像小伙的文化衫背后印着一排树和“草木皆兵”4个字,倒也应景,今后这里不仅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丽,还有“菌草皆兵”一说。

踏着遍地黄沙,鱼贯而入密不透风的菌草森林,让人不由得从“积沙成塔”的成语想到“积草成林”。现场砍下一丛巨菌草测量,当初的一株草已分蘖成29株,重达49斤,最高3.99米。秸秆如甘蔗,嚼一下,微甜。同行专家结合国情说,中国饲料目前缺口约5000万吨,如果照旧在草原上大肆放牧,就可能使更多土地荒漠化,菌草饲料的产业化及大面积生产推广,将极大地改变原有供给结构,节约更多土地进行生态化建设和农业生产。

别以为是危言耸听,也别以为是夸夸其谈,有了菌草就是不一样!

阎王鼻子的菌草生态治理,交出了优异的成绩单:种植百余天,达到固沙效果,4个月减少1400吨输沙量。成绩本该更突出。林占熺和国家菌草中心原定的菌草种植面积是现有的10倍,却因为受疫情影响,草种难以运进,工人也请不到,只好讓驻扎于此的小分队自己种。

“菌草了不起!”这株小草绘就的蓝图画卷,当得起无数人为之站台、当面喝彩!

这时节,世界许多地方的菌草也喜迎丰收。现场云直播时,中非班吉市的种植户们载歌载舞庆丰收。一位黑人小伙兴高采烈地“连线”:“收成很好,我种了两公顷‘中国草,这次收获了2000公斤!”中非共和国总统图瓦德拉通过视频称赞:“菌草技术成为中国同世界各国建立崭新友谊和兄弟情谊的纽带。”作为菌草海外种植样板的巴新,百姓收获的喜悦更是写在脸上,巴新总理马拉佩通过视频对中国提供“幸福草”表示由衷感谢。世界犹记,就在2022年6月,中国国务委员、外交部长王毅开启南太平洋岛国之旅时,马拉佩提前警告国内外一些人,不要在中国外长来访时“玩弄政治手段”!

五洲遍植“幸福草”,几十万个绿色就业机会,让菌草舍我其谁地站在了全球脱贫和生态治理的舞台上。

这个特殊的丰收季,还有一件吸引世界眼光的事。

“好,我们现在开始启动。”林占熺在评价验收现场启动了全球菌草大数据平台,这意味着遍布世界各地的菌草有了一个共同的“数据大脑”。世界各个种植点的菌草生长、产量及空气、湿度、风速、水土保持、土壤改良等参数,都将通过传感器即时上传设于中国国家菌草中心的平台,再经云计算,成为今后重要的科研依据。菌草国际化扶贫、生态治理由此迈入全新阶段,帮助地球上更多的人造梦、圆梦。

这场直播,告诉世界的是一株草、一条河、一个梦乃至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故事。“草迷”和网友们纷纷留言:一场视觉盛宴,为中国智慧、中国胸怀,为中国科学家的奉献精神“泪目”。

林占熺说得平静:“我快80岁了,我希望能够为这个中国梦,再干10年、20年,即便将来我看不到这个伟大梦想全部实现的那一天,但我相信中华儿女一定能够看到。”

林占熺压根不去理会自己还能强撑多久,反正是“春蚕到死丝方尽”“积跬步至千里”,还寄语如是:“人家六十告老还乡,我还得闯四方;人家八十晒晒太阳,我还得老当益壮、老有所为,这多幸福啊!我希望年青一代也应如此,去传承信仰的力量,去祖国和人民需要的地方,既要勇于做惊天动地事,又要甘心当隐姓埋名人,用自己所学造福全人类。”

他用最美的奔跑告诉世界,菌草技术造福本土、泽被全球之路一直没有止步,还在脚下延伸,再延伸,万水千山皆是情。他就是菌草,菌草就是他。他要让一株株青青的中国草,从诞生地福建出发,跨过长江、黄河,越过国门,在世界掀起浩浩荡荡的绿色奔腾。

一个人走得快,一群人走得远,他已不再是“孤勇者”,属于他和菌草的传奇仍在续写……

(本刊节选)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人民文学出版社、

福建教育出版社《奔跑的中国草》〕

(为了适于本刊读者阅读,

作者对原书中的部分章节作了综合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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