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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脱“枷锁”:国共合作背景下中共独立性危机与应对

2023-10-18黄波粼胡珂玚

红广角 2023年4期
关键词:独立自主枷锁斗争

黄波粼?胡珂玚

【摘 要】第一次国共合作的“党内合作”形式,为中共缚上了多重“枷锁”:革命主张遭抑、组织发展受阻和党员身份认同危机。为秉持马克思主义政党的独立自主原则,中共发起了一系列积极主动的应对措施,从疾呼革命主张、谋求组织发展到维系党员忠诚,最终不仅捍卫了自身独立性,更加积蓄起革命力量,在合作中实现“反客为主”,迎来了国共两党力量的此消彼长,同时也展现出其坚韧不拔、绝处逢生的精神气质。

【关键词】中国共产党;独立自主;第一次国共合作;独立性危机;斗争

【中图分类号】K26;D23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6-6644(2023)04-0018-13

关于中共在第一次国共合作中的独立性遭到抑制的问题,学界曾有一些研究成果,但对中共独立性危机及其应对尚乏专门探讨。因此,本文试图循着中共所坚持的独立自主原则的脉络,梳理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中共面临的严峻的独立性危机,以及中共为应对困境所采取的斗争,勾画出束缚于中共之上的多重“枷锁”,勾勒出中共挣脱“枷锁”的奋力姿态,以窥中国共产党人绝处逢生的精神气质,亦以更全面、辩证的眼光重审第一次国共合作这一中共早期成长的背景。

一、何为“枷锁”:束缚与异化

毋庸讳言,无论从历史经验还是现实地位来看,实力上的悬殊对比决定了国共两党在第一次合作中的不平等状态。对于合作,孙中山曾明确表示中共要与国民党“一致动作”,否则就要“绝之”。对此,中共不得不遵照共产国际以让步求合作的指示,依照“党内合作”的形式加入了国民党。不久,中共的独立性便受到责疑与侵害,被缚上多重“枷锁”:革命主张遭抑、组织发展受阻,乃至党员身份异化。中共在“党内合作”形式下被束缚甚至“溶化”,其独立性岌岌可危。

(一)革命主张遭抑

显然,正如陈独秀起初为反对中共党员加入国民党所言“共产党与国民党革命之宗旨及所据之基础不同”,国共两党在革命指导思想上存在的巨大差异,致使国共两党在具体革命实践方式上存在分歧和冲突。国民党主张土地问题和工人问题的“和平解决”,与中共采取的“平民”革命等阶级斗争方式形成根本对立。

在革命指导思想上,孙中山及其后继者反对马克思主义,反对推行共产主义,这在《孙文与越飞联合宣言》中有直接体现:“孙逸仙博士以为共产组织,甚至苏菲(维)埃制度,事实上均不能引用于中国,因中国并无使此项共产制度或苏菲(维)埃制度可以成功之情况也。”孙中山基于中国当时的社会经济程度,认为用马克思的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专政办法来革命、解决社会问题全无可能。而除孙中山外,包括汪精卫在内的许多国民党人也反对通过阶级斗争方式进行革命。反观中共,一大党纲中明确规定“承认无产阶级专政,直到阶级斗争结束”,二大制定的最高纲领亦明确提出“用阶级斗争的手段,建立劳农专政的政治,铲除私有财产制度,渐次达到一个共产主义的社会”。可见,中共的革命纲领与国民党的革命设想相悖,而这也反映了两党政治目标的根本不同。

在革命实践上,农民问题主要关乎土地,中共得到的共产国际的指示是要以平民革命的阶级斗争手段来夺取和分配地主土地。然而,孙中山提出的“平均地权”是以和平解决办法防止地主的反抗,反对进行带有阶级斗争性质的土地革命。在对待工农态度和实现工农利益方面,中共致力于从根本上提高工农的政治经济地位,中共二大宣言提出赋予工农以诸种政治权利,中共三大党纲列出如降低田赋地租等减轻工农负担的特别要求。但国民党方面,孙中山对阶级矛盾缺乏本质认识,认为工人发起的加薪、罢工等运动是压迫资本家的行为,因而主张以“超阶级合作”的缓和方式解决工人问题,其“扶助农工”政策与中共的彻底解放工农有着本质区别。

国共两党无论革命主张,抑或革命实践,无疑均为背反的两条路径。而此时中共正“存附”于国民党内,在国民党明确表明“如果中共分子借本党的名义来推行其共产主义,从事阶级斗争,来破坏国民革命,本党自易加以制裁”的情况下,中共的革命主张势必遭到抑制。

(二)组织发展受阻

中共一大召开时,中共党员数量50余人,到1924年1月第一次国共合作正式建立时,中共党员人数也仅约500人;而此时国民党国内普通党员人数已达175875人。在绝对数量稀少的情况下,据蔡和森所说,平均90%的中共党员都加入了国民党——这意味着中共几乎全体党员如水滴一般汇入了国民党人的“汪洋”。

在人少势弱的境况下,出于中共组织发展的考虑,在“党内合作”实行伊始,共产国际及中共就提出在组织上保持独立性的原则:“我们加入国民党,但仍旧保存我们的组织……谨严我们的纪律,以立强大的群众共产党之基础”,保持中共党人在國民党内的言行一致,有相对于国民党的秘密性。但亦能想到,孙中山等国民党人即便容许中共党员加入国民党,也绝无可能容许中共在国民党内组建独立组织、实现独立发展而“自树一帜与吾党(指国民党)争衡”。

因此,为防止中共通过党内合作方式“寄生”于国民党而发展自身组织,孙中山强调加入国民党的中共党员必须服从国民党的领导,提出若中共党员有纷乱国民党的阴谋,就将“断然绝其提携,而一扫之于民国以外而已”。此外,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颁发的《有关容纳共产分子问题之训令》更要求中共在内部事务上不得对国民党有所隐瞒:“中国共产党之活动,其有关于国民革命者,本党实有周知之必要;否则对于国民革命,无从齐其趋向与步骤。”此外,蒋介石规定黄埔军校里中共的活动都必须公开,甚至要求中共党员退出军校。

在种种制度限制之下,中共相对于国民党的秘密性受到侵害,组织发展严重受阻。中共三大召开后,中共党员增长速度并未有明显加快,1923年6月后的半年内全国“党员增加不过百人”,再过半年到1924年5月期间,不仅有的地区党员人数“时增时减”,新党员也“一时竟不见增加”。彼时负责国民党组织工作的中共党员谭平山也曾对鲍罗廷提到,中共党员加入国民党后,国民党的分支机构已达60多个,而中共党员的数量却没有增加。可以说,中共党员成了国民党组织发展的工具,一般工人群众只知“好国民党”“新国民党”,却全然不知“共产党”,遑论加入中共。

中共最初保持组织独立性、实现组织发展的设想,无疑在国民党有意限制之下难以实现。党员发展阻滞、组织独立性遭受侵害,身处国民党内的中共党员则如同溺于汪洋中,失去了可供依傍的浮木而举步维艰。

(三)身份认同危机

如果说国民党在党员数量上对中共的绝对压制是中共所面临被吞并危局的直接表现,那么潜在的体现则是加入国民党的中共党员出现的身份认同危机乃至“脱党”。党员数量的悬殊对比之下,国民党试图吞并、“溶解”中共的意图不言而喻,是以中共除独立性受到束缚之外,还处于为国民党所侵吞和异化的危险境地。

中共党员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并在其中工作,同时隶属两党,不得不同时遵守两重党纪、效力于两党建设,这种“跨党”身份导致党员严重的身心疲累;况且在国民党这一有着丰厚政治资源和革命经验的党内,即便不遵从组织规定,亦仍有一部分中共党员在强大感召之下对国民党产生了认同,这在现实中最直接地体现为,他们对国民党的称谓由最初的“贵党”“他党”等,变为后来的“我党”“本党”,而对真正的“我党”中国共产党产生了疏远感——这时中共党员的身份认同问题就出现了。

认同感天平的倾斜加之跨党的压力,中共党员的身份认同危机呈现多种表现形式:其一,虽未退出中共,但因同隶两党,常感处境难堪。如林伯渠在“中山舰事件”后主张应对蒋介石进行反击,但因身居国民党要职又不得不与蒋介石周旋。其二,退出中共,只隶国民党。施存统曾言跨党的两难,“做跨党的党员,真不容易。一方面不能违反国民党的政策,他方面不能违反共产党的政策”,经再三考虑,他决定退出中共只隶国民党;同样选择脱党的还有沈定一,出于对中共党员在国民党内跨党地位的忧虑,他表示自己相比做“跨党的国民党员”,更愿做“单纯的国民党员”。其三,坚持中共身份认同,却因受到国民党高层的重视而为人所误解。如毛泽东被推选为国民党候补中央执行委员,不久又出任胡汉民的秘书,工作积极投入,不料竟遭中共同志的讥讽。加入国民党的跨党党员出现了严重的身份认同问题,带来的脱党现象使中共折损了党员,对跨党党员的身份质疑亦可能危及中共党员的忠诚度,而这些问题背后所反映的,实是势弱的中共为国民党所“异化”的趋势,这是对中共力量的严重削弱和独立性的沉重打击。

面临强势的国民党,中共被束缚以重重枷锁,不仅难以声言革命主张,组织发展还遭受严重阻碍,置身于国民党之中的中共党员亦出现身份认同危机,再加之国民党右派的猛烈抨击,彼时势弱的中共几欲为国民党所“吞没”。所幸,中共秉持独立自主的原则和出色的宣传组织能力,为转变自身受缚危局迎来生机。

二、奋力挣扎:斗争与渗透

中共的独立性将在与国民党的“党内合作”中遭到责疑与侵害,这一点已经为共产国际及中共自身所预见。共产国际促成国共合作之目的仍是壮大中共力量,以培养中国革命的领导党。若中共为国民党所“溶化侵吞”,那么国共合作带来的结果便偏离了共产国际的最初设想,是以在提出合作时,共产国际亦遵循列宁革命理论中的独立自主思想,强调中共应保持自身独立性,绝不能在民族革命运动中“卷起自己原来的旗帜”。而更重要的是,中共也始终没有放弃对独立自主原则的坚持,这是中共的精神气质,也是这个看似孱弱的党逐步走向壮大的关键。

(一)疾呼革命主张:掌握宣传话语权

在革命主张遭抑的困境中,中共保持独立性的一个重要方面即在宣传工作。列宁曾在《加入共产国际的条件》中强调宣传工作的党性原则:“日常的宣传和鼓动必须具有真正的共产主义性质。”彼时中共党内右倾思想愈演愈烈,而国民党的革命主张愈发偏离共产国际最初的期望,加之国民党右派对中共党员排挤之气焰愈盛,临此危局,中共不再為维系合作而甘“为K.M.T.当‘苦力”,势要掌握宣传主导权、疾呼自己的革命主张。

中共四大强调须在国民党之外独立地进行中共公开的宣传工作,坚持宣传工作的独立性。瞿秋白在一次中共中央扩大执委会上亦强调劳工运动和阶级斗争的重要性,以矫正党内一些认为应“集全力于国民党的工作,不必同时进行我们党的工作”、应“采取劳资调协的政策,不便鼓动阶级斗争”的错误认知。是以中共在与国民党进行联合宣传时,也坚持独立自主的宣传方针,坚持“无论何时都应当宣传我们党的主义及口号”。

中共以宣传工作见长,自由批评权是独立宣传的重要部分,作为“喉舌”的党报便是中共批评国民党、彰显独立主张的武器。面临党内右倾加剧、国民党右派排挤的局势,在宣传主阵地《向导》周报上,中共一改过去克制忍让的宣传作风与和缓语气,以更富斗争性的宣传和批评言辞,抨击国民党右派的错误主张,并声言自身主张,将革命进程拉回正轨。1924年4月,陈独秀撰文首次将国民党划分为左右派。此后,蔡和森、瞿秋白等人纷纷发表文章,围绕国民党处理广东商团事件时的妥协、孙中山北上参加和平会议等做法进行批评,尤其对国民党右派展开猛烈抨击,称他们为“反革命的法西斯蒂”、“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的走狗”,“终必直接或间接断送党的生命”。

此外,中共不再压抑一直以来所秉持的革命主张,而是积极通过宣传活动确立工人阶级在国民革命中的领导地位,强调无产阶级的重要地位及独立性,主张采取阶级斗争方式进行革命。在《向导》上,中共党员亦遵循会议精神,积极在文章中宣传无产阶级的革命性和阶级斗争的必要性。陈独秀提出,要实现彻底革命,就只能“实行横的国内阶级战争”;蔡和森对“闭着眼睛模仿一二世纪前的单纯对内的民主革命”,即对单纯的资产阶级革命表示反对;彭述之直接提出“担负中国革命事业——由民族革命到无产阶级革命——的只有中国的工人阶级”,强调工人阶级在革命中的领导地位;瞿秋白直言“不但国民革命的民族解放运动,本身是中国被压迫剥削的阶级反抗帝国主义的阶级斗争,而且民族解放运动内部,无产阶级对于资产阶级的阶级斗争是必不可少的,亦是事实上必不可免的”。中共亦以工人阶级政党的身份,积极进行自我宣传,号召工人加入共产党,提出“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等口号,并使之在刊物、演说、标语和传单中频繁出现,还以“共产党能领导你们的斗争达到最后的胜利”等话语,号召工人群众团结在中共的旗帜之下,逐渐掌握国民革命的话语权。

(二)谋求组织发展:建立秘密“党团”

对于中共而言,要保持自身独立性,除了坚持并传播独立的革命主张外,尽快壮大组织也是防止在党员人数上处于弱势的中共为国民党所“溶化”侵吞的关键。马克思曾提出工人只有通过组织联合起来才能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是以中共十分重视“组织”在革命与阶级斗争中的作用。中共从建党之初到国共合作,始终强调扩大党员队伍,保持自身的组织独立性。如中共三大强调加入国民党后仍然保持党的组织独立,且“努力从各工人团体中,从国民党左派中,吸收真有阶级觉悟的革命分子,渐渐扩大我们的组织”。

在党内合作导致中共组织发展滞缓、组织独立性遭破坏的情况下,中共在国民党内部建立秘密“党团”,在国民党内发展中共组织,“包办”国民党党务,实现对国民党的“渗透”,以强化组织独立性。1924年9月,中共提出在国民党机关中组建党团,便于在国民党中联系党员、发展党组织,并与国民党右派抗争。1925年,当组织问题被视为“生存和发展之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时,中共曾明确提出党团在国共关系中的职能:“吾党在国民党及其他有政治性质的重要团体中,应组织党团,从中支配该党和该团体的活动。”同时,国共合作之初,孙中山寄希望于中共加入能够“救活”国民党,这不仅为中共介入国民党工作提供了契机,更为其开展党团活动提供了空间。由此,中共在国民党的党政军系统,如国民党中央、黄埔军校、国民党上海市党部中均成立了党团;在国民革命军中,亦成立了林伯渠任书记的国民革命军第六军党团;在黄埔军校政治部,周恩来、张申府、鲁易等中共党员担任过主任、代理主任或副主任,许多中共党员亦任其中要职,中共党员对国民党的组织渗透由此可见一斑。

意识到工人阶级在革命中的重要作用后,中共提出建立党与职工运动的密切关系,以巩固中国工人阶级的战斗力,在工会中组织党团和支部活动,以使党团和支部成为“工会中的中心”,并间接执行和指导工会实施党的政策主张。于是,在1925年至1927年间,中共工会党团建设开展得如火如荼。直属中共中央的由邓中夏和赵世英担任书记的中华全国总工会党团、由张昆弟和罗章龙担任书记的中华全国铁路总工会党团建立起来;北方区、沪江浙皖区、湘赣区、鄂川区、粤桂闽滇区及旅外组织六个地区均分布有中共党团,如在沪江浙皖区的上海,成立了由何松林任书记的上海总工会党团、由王承伟任书记的上海手工业总工会党团等各行业党团,粤桂闽滇区的广东成立由邓中夏和李森任书记的省港罢工党团。在农民协会中亦分布有中共党团,如中共宁波地委11个区的农民协会都由党团负责指挥,广东各县农民协会中的党团组织几乎取代党支部,成为当地乡村党组织的核心。借助党团,中共凝聚起壮大组织、通贯政策的工农力量。

(三)维系党员忠诚:增加认同感“砝码”

在一系列保持自身独立性的斗争中,中共所负“党内合作”的“枷锁”逐渐松动,国共两党力量亦迎来此消彼长,这离不开中共对跨党党员认同感的维系,如此才进一步凝聚起党内力量。政党认同的一个面向,是党员“在心理上对所属政党的归属感和忠诚”,面临跨党党员的认同危机,中共主导宣传的同时强化组织运作,通过支部建设和党内组织生活密切跨党党员与党组织的联系,以增加中共自身在党员认同感“天平”上的“砝码”。

针对跨党党员的中共党员身份不及国民党员身份在群众中有号召力的现象,中共严厉抨击国民党右派的行径,以争取群众和党员对中共的认同。以《向导》刊登的文章为例,蔡和森发表《反对“敦请一友邦”干涉中国内政》、《中国革命运动与国际之关系》等文章批评国民党反帝态度模糊且对封建军阀妥协,更误将帝国主义当成“友邦”,对中国革命仅持“内政”的狭隘看法;马林也以笔名“孙铎”发表文章批评国民党偏重军事活动忽视组织建设和革命宣传,不利于革命进程;张太雷以笔名“春木”发表《羞见国民的中国国民党》,言辞较为激烈地批评国民党缺乏与群众的联系。中共批评揭露国民党的弊病,以期“拉回”为国民党所吸引的中共党员,并扩大中共的影响、争取民心。

此外,通过建设党支部,以党的组织生活联系跨党党员,亦是中共巩固党员认同的重要途径。面临党内右倾错误导致的组织生活涣散等问题,中共逐渐意识到,支部不照例开会,党员无法接受思想训练,“这样散漫的精神如果继续下去,影响是很坏的”。为矫正这个问题,中共要求“小组及地方会应照例举行,不得间断”,并要求在会议上依照党报主张对党员予以教育,以端正党员思想,巩固党员认同感。此后,中共提出“一切工作归支部”的口号,将支部视为“党的真正基础”,在支部中实现党员的分工和积极活动;针对支部会议不举办、少举办的现象,中共中央进一步提出“党在发展状况中之时,组织工作的懈怠与不精密,便会使党没有行动。各种性质的会议,无论在怎样情形之下,务须要设法举办”,要求支部书记和干事负责会议的召集工作,有的地区党委还严格规定了党员无故缺席支部会议的惩罚措施。

总的来看,中共在国共“党内合作”框架下坚持独立自主,在掌握宣传话语权、充分发挥宣传优长的基础上为争取自身独立进行不懈斗争,在巩固党员认同感的同时,寻求自身发展与群众力量的积累,逐渐松动了缚于自身的“枷锁”。

三、挣脱“枷锁”:主导与独立

正是由于中共在保持自身独立性上谨慎而敏感,看似势弱的中共不仅通过多方面的积极斗争保持了自身的独立性,更“渗透”了国民党组织,在合作中实现了“反客为主”。这种挣脱“枷锁”的奋然姿态,使得原本担忧中共“寄人篱下”可能遭到国民党“虐待”的斯大林“甚感惊讶”。

(一)先声夺人:掌控宣传阵地

在中国共产党的宣传和批评攻势下,国民党右派排挤中共的嚣张气焰遭到削弱,中共的宣传独立性亦得以捍卫,革命主张也因此得到广泛传播。

中共对国民党右派的猛烈抨击“给群众造成的印象非常好”,甚至使得孙中山接受了中共的主张,武力镇压了广东商团事件,戴季陶也受到国民党中央的处分。这些举动不仅削弱了国民党右派排挤中共的嚣张气焰,彰显了中共与国民党在革命主张上的界别,更使得中共掌握了对“革命”与“反革命”话语的解释权,甚至令一些国民党青年为避免“反动分子”罪名而选择加入中共。同样,随着中共的革命主张在口号、标语中遍布两党党员和群众中间,中共相对于国民党的革命话语强势也被树立起来,不仅使得国民党的革命主张日渐式微,更为塑造中共自身的良好政党形象积淀了群众基础,打开了中共发展党员的良好局面。中共就这样在革命领导权的争夺中“先声夺人”:国民党的三民主义在中共革命主张的强势传播中不再流行。蒋介石也曾无奈感慨,有许多国民党员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不敢提起三民主义,甚至视三民主义为不足道的东西。如此,中共成功地实现了自身革命主張的传播,展现了自身的革命领导力,亦打击了国民党右派分子,更矫正了党内一些认为应“集全力于国民党的工作,不必同时进行我们党的工作”以及应“采取劳资调协的政策,不便鼓动阶级斗争”的右倾错误认知,巩固了中共党员的心理归属和身份认同。

在中共的宣传攻势下,国民党不得不承认“本党宣传工夫不如共产派”,并将宣传工作的主导权拱手相让,蒋介石就曾无奈道:“本党所有的宣传机关和言论机关,可以讲到统统都属诸C.P.同志,就是我们的党报——《民国日报》、《国民新闻》,这样的机关报,也完全是交C.P.同志来办。”对国民党各省市党部的宣传组织,中共甚至能直接下发训令,如中共中央1926年发布的《中央通告第十二号》要求:“各地国民党省党部、市党部尤其是上海党部,应速发表很严正的宣言,公开反对孙传芳书函。”

可以说,中共以独立的宣传阵地和对国民党的批评策略,疾呼以“阶级斗争”为核心的革命主张,不仅重建了加入国民党后中共革命思想的独立性,且扩大了中共的群众影响,为中共主导宣传话语奠定了基础,更在纠正国民党错误主张的意义上,为推进国民革命进程发挥了重要作用。

(二)枝繁叶茂:壮大组织力量

经过组织发展上的努力,在党员数量上与国民党差距悬殊的中共,却以极强的凝聚力占据了国民党党政军组织中的多个席位,亦取得了发展党员、动员群众的显著成效。

据估计,截至北伐前,国民革命军中的876名政治工作者中有241人是中共党员,陆军中也有887名中共党员;北伐开始后,国民革命军主力军的正副党代表由中共党员李富春、朱克靖、廖乾吾和林伯渠担任,各师、团的党代表或政治部主任也大多是中共党员,到1926年11月,在国民党军中工作的中共党员达到了1500人左右。维经斯基曾谈道:“共产党实际上领导着国民党。小小的共产党处于国民党的机构之中,在组织和发展国民党。”季诺维也夫也曾表示:“几乎所有的领导权都掌握在共产党人手里。”同样,据1926年陈独秀所作的国民党问题报告,彼时的中共对包括上海、广东、北京重要地区的国民党组织工作实现了“包办”,这一局面使得“各派都对C.P.的组织一面惊赞,一面发生恐怖”。1927年4月,蒋介石以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被“少数跨党分子及投机少年所独占”为由,将总政治部解散。

凭借党团的渗透,中共实现了对国民党地方党部组织工作的领导。据陈独秀的报告,地方党部无论何事,国民党左派均先询问中共党员意见,国民党中央与各省党部的联席会议、全省国民党代表大会,也几乎是中共党员“包办”,决议案和选举都依照中共党员意见通过。如此状况之下,郭沫若曾说“凡是干政治工作的都是共产党”,苏联军事顾问亦直言中共实际上领导了当时国民革命军中的所有政治工作,一切的政治成就都应完全归功于共产党人。而主导国民党的基层组织,不仅使得中共的主张能够在基层贯彻,且使中共在民众间的认可度有所提升。在当时上海民众的心中,“上海特别市党部等于C.P.”;民众只知有“好国民党”而不知有共产党的局面出现了大的转变,可见中共通过掌握国民党的组织工作,成功扭转了群众认知。

(三)齐心涤虑:党员矢忠不二

经历身份认同的巩固,中共党员尤其是跨党党员,更能在国民党的反共浪潮中展现出忠于中共的坚定意志。在国民党二大上,毛泽东以中共党员的共产主义信念和由此而生的身份界别意识,对西山会议派侵害中共独立性的主张予以反驳;“中山舰事件”后,恽代英不为蒋介石的器重和拉拢所惑,坚守中共党员的鲜明立场;林伯渠在程潜劝其脱党时“不经思索地毅然拒绝”,并表示跟随中共“要干就干到底,决不后悔,也不会计较将来个人的命运”。正如张国焘所说,“我们尚可引以自豪的是中共一般党员对党和革命的忠诚以及英勇奋斗的表现”,面临国民党的蓄意瓦解和劝诱,多数党员坚定地“团结在党中央的周围”,维持党的命脉。

中共组织生活逐渐在全国复苏,并发挥了凝聚党员的作用。如中共上海引翔港部委报告“支部,书记及部委三种会议皆每星期一次,举行书记会议情形较前好(人数较能到齐,讨论问题较切实)”;南京、无锡、苏州、宁波四地的11个支部原先只有3个开会,130名党员仅1/4能出席,整顿后便有8个支部能按时开会,160名党员中有130余人能到会。此外,支部亦成为中共动员群众的重要抓手,帮助中共扩大了群众影响力。在国民革命根据地广东,中共支部已然遍布广州,包括铁路、自来水厂、邮务等众多行业。在支部的动员下,海陆丰农村均受到中共的广泛影响,“农民大多都愿意加入C.P.”;1926年12月后的短短3个月,海陆丰地区党员人数亦由700人增加至4000余人,成为大革命时期党员人数最多的地区之一。以支部为单位的组织动员,不仅使得党员与党组织的联系更加紧密,巩固了党员认同,更使中共“吸收了进步的分子,深入在无产阶级群众里”。

受共产党人的影响,一些国民党员在中共对右派的抨击下亦“以右派为耻”,甚至在中共引领之下,对其为革命奋斗的勇敢努力而心生羡慕乃至转向信仰共产主义。许多国民党员已不受国民党指挥,不与国民党上级党部发生关系,而“径自执行中共的行动策略”;一些国民党革命青年希望成为如中共党员一般的实行家,加入中共或青年团,认为“要革命,就要加入共产党”。国民党部分青年信仰发生转变,以致当时流传着“国民党成了中共的预备学校”的说法:“一直到现在,我们学生同志普遍的有个观念,认为国民党是C.Y.的预备学校,C.Y.是C.P.的预备学校。”国民党人更无奈直言:“国民党已经成了入共产党的桥梁!”曾经以弱势加入国民党的中共,已然逐渐形成“反客为主”的态势,令国民党人感到像是国民党“附合”于中共。在国民党刊物《现代青年》的一些表述中,国共两党关系不再是国民党将中共“溶化”,而是几乎由国民党“容共”变为中共“容国”,“本党容纳共产党的政策,仿佛变为共产党容纳国民党的政策了!”“党内合作”最初,如水滴汇入国民党“汪洋”中的中共,在经历坚持独立性的不懈斗争后,终于也以强大的姿态对国民党形成了压力,如鲍罗廷所说,当时的国民党人“确实害怕国民党最终被共产党人吃掉”。

总括而言,随着更为紧密的党员与中共组织联系而来的,是跨党党员对中共归属感的强化,加之中共通过批评国民党、展现自身革命优势铸造的“砝码”,中共不仅使党员认同“天平”向己方倾斜,更得以在合作的“枷锁”和反共的“漩涡”中重整旗鼓,积蓄起更大的力量。中国共产党经过一系列坚持自身独立性的斗争,终于挣脱缚于其上的多重“枷锁”,展现出坚韧不拔、绝处逢生的精神气质。

四、结语

第一次国共合作采取的“党内合作”形式,使得中共面临着革命主张遭抑、组织发展受限和身份认同危机等问题,人少势弱的中共近乎为国民党所侵吞“溶化”。但秉持着独立自主的原则,中共疾呼革命主张、谋求组织发展、维系党员忠诚,最终奋力挣脱了缚于其上的多重“枷锁”,更加积蓄起革命力量,在合作中实现了“反客为主”,展现出独立顽强的精神气质。而也正是“党内合作”的形式,为中共搭建起渗入国民党的合法渠道,倒逼中共于困境中独立生长。因其受缚,又因其强大,“党内合作”于彼时初创之中共而言无疑既是挑战亦是机遇。

但若将“党内合作”置于革命统一战线的语境中审视其影响,则不可否认,在“党内合作”形式促使下,中共在国民党内坚持自身独立性的斗争行动,引发了国民党尤其是其中右派分子的忌惮,两党之间的矛盾在国共力量的此消彼长中一触即发。如此看来,“党内合作”形式造成的两党冲突,似乎为国共合作的破裂埋下了隐患,但这并非导致统一战线破裂的根本原因,国共两党革命主张的分歧,已经昭示了革命道路的分岔和两党的渐行渐远,破裂似乎是第一次国共合作的既定结局,更何况造成第一次国共合作破裂的因素是多方面的。

那么,若第一次国共合作采取别样的合作形式,合作的结果会否有所不同?对于这一问题,张国焘曾有过这样的看法:“其实,这个加入国民党的政策,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都不能说是恰当的。在推动中国国民革命运动上,虽然因这一政策的执行获致可观的成就,但不能证明如果国共合作改采联合战线方式,成就不会相等或更大。”同样,在有些学者看来,“党内合作”亦是当时国共合作的“惟一选择”,却不是最好选择,若采取党外联合的形式,或许大革命的结局将会好得多。但是否真能如他们所言,第一次国共合作采取陳独秀提出的“民主联合战线”形式,或言第二次国共合作采取的党外平行合作形式,结果便会有所不同?历史虽不能假设,但这一问题或许能引发更深入的思考和进一步的探索。

[黄波粼,法学博士,华东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胡珂玚,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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