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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月波与沈周穿越时空的相遇

2023-10-18刘柯欣长沙

文艺生活(艺术中国) 2023年9期
关键词:沈周山石用笔

◆刘柯欣(长沙)

近日,由湖南省人民政府台湾事务办公室指导、湖南省文化馆主办的“归来—贾月波诗书画展”在业内掀起了不小的轰动,也让人不禁感叹:在现今时代竟还有如此超尘脱俗、堪称中国传统文人山水画的绝响。

贾月波到台湾后师从国画大师溥心畬、黄君璧,心摹手追,直取神髓,尤以没骨山水画见长。贾月波毕生深研书法,擅长篆书、小楷、行书,亦痴迷于古体诗创作,尤其小品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宁静高远,空灵飘逸,实现了诗意与画意的融合,堪称中国传统文人山水画的绝响。

贾月波曾写道:“我爱书画,书画是我的嗜好,颠沛流离中,疾困交迫中,自幼年到老年,未曾辍学。日常随伴我的只是一支毛笔,它是我的良友,是我生命的活源。”

一、山水之乐

贾月波(1910—2014),原名恒升,字月波,号冀北子、击钵子,斋名清心,江苏徐州下邳人,以字行。4岁开始随父亲学习诗词和书法,青年时曾就读于河南大学美术专业,1947年赴台湾铁路局餐饮部工作直至退休。上世纪50年代拜黄君璧为师学习中国画,自习书法。又因倾慕溥心畬书画,常常心摹手追,直取神髓。

有一段关于山水之乐的话:“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当风景画、山水画流行的时候都不是以田园生活为主的时代,反而是城市生活开始变成主流的时代。”也就是说生活在城市之中的人们特别向往山林之气、山水之乐。因为,我们需要和渐渐远离的自然拉近距离。

中国人讲的山水之乐,并不是简单地画出眼睛看到的真实,中国画笔墨是在画你所见事物背后的生机,也就是形象背后生命律动的感觉。

李渔在《芥子园画谱》序中说:“今人爱真山水与画山水无异也。”就是说中国人的哲学并不认为人是对立在自然之外的,不是我们在观察自然,而是我们在观察自己,观察自己胸中的气象和看到的山水。在看自己眼中的山水时,其实就是在看自然当中的自己,我们不是在观察一个客体,而是和自然是有所感应的,因为相似的物质才能有所感应。当我们和自然中同时平等的那部分相感应之后,让山水涌入心中,再将它表达出来,这就是中国人的山水之境,而不是我们作为一个客体在观察外界,是自我融入自然山水之中,以及山水之中有我。你能看到那个美,是因为胸中有这个美,类似于美生美、爱生爱的道理。

中国人的山水画是可居可游的,它不是以单一视点为聚焦,而是人的视角在画里面游走。人与自然的融合联结不是容易的,尤其当下,我们生活在城市里面,离自然越来越远。如果没有认真观察过树的生长过程,那也很难画出真实的树的样子。人们也可以借着观摩山水的机会,去重新跟自然好好联结。

二、贾月波《松筠晚节图》鉴赏

贾月波此幅山水用润泽华滋的墨韵参以淡雅秀润,为渲染色泽,看似墨色淡雅,实则用笔多变,内容极其丰富,技法极其繁多。

黄公望在《写山水诀》里说:“作画用墨最难。”不论古代现代,大家对淡墨的积累都最难,一定要用淡墨积至可观处,然后再用焦墨、浓墨分出畦径远近,故在生纸上有许多滋润处。以可成润,以干笔的不断叠加,叠出来一个浑厚和非常润泽的山石,这是画山水最重要的基本功。

而郭熙在《林泉高致》里说:“用淡墨六七加而成深,即墨色滋润而不枯。”这需要六七遍。

恽格《南田画跋》说:“每积墨数十层,空淡若无墨,峰峦云雾,无迹可寻。”积墨最淡的地方就像没有墨一样,但是有用笔,有厚度积在下面。层层叠叠之后,已经看不到具体的笔触,但仍是有笔触的。

由此可见笔墨在山水画中的重要性。

笔墨是在画阴阳形质,画辩证法里面的对比,理解画面的虚实向背,然后要追求审美上的质感,叫灵润浑厚,既虚灵又润泽,然后还要浑厚,笔墨上的墨有厚度,而厚度是一种审美,不是物理上的东西。

中国绘画的有趣之处,就是人不是受客观的物理限制,心有很大的自由度,比如所谓的近实远虚,但中国画中可能会出现远实近虚的画面。要去理解中国画的阴阳形质、虚实向背,勾皴染点的背后是在用笔墨塑造形象。

中国的山水画,画的是生命、生机,中国人理解生命不只是外在的“形”,还有“气”和“神”,“神”需要用心领会,“气”就是作者的笔墨贯通,和写字一样,用笔连绵不断。关键要理解如何用笔墨画山水以及好的笔墨标准。

笔法:

《松筠晚节图》用笔以慢、轻、急、爽利为特点,锋毫微妙变化,形成了曲直轻重、缓急等状态。线条质感的运用,在于透露画家情感的表达,或老笔纷披,或润笔掩映,生命注于笔端,逸气也注于笔端。《松筠晚节图》的用笔还有一个显著特点就是曲律用笔,此笔法是披麻皴的变体,用于表达江南地貌的同时,也表达了画家的心情。

松筠晚节图 国画 贾月波

技法:

《松筠晚节图》以披麻皴、解索皴、牛毛皴为主,三者交替互用。画披麻皴时,运笔多带平行、快速爽利,行笔松动,给人略有飘浮的感觉。这一皴法大都用在画面顶部的山峰,由于笔法的轻盈,矾头的蠕动,因而给人一种气如云动、山岚飘浮的景象,同时不安定的感受也跃上纸面。

画面中用笔有的像挺劲的行草笔线,虽然纤细,却像有千斤之力,因其缠绕又能横冲直撞的形状而生动灵活,皴笔又能引领视线环游于画中的形式,更添活泼的效果。峦下山石树木给人以润湿之感,树干在勾勒上或笔直挺拔或倾折弯曲,而叶子的点染则是忽干忽湿、坡脚石头的皴擦也是忽浓忽淡。

树木种类虽多却杂而不乱,树与树之间避让有度。松树的枝叶画法尤为特别,松紧有度,行笔流畅,奔放中不失严谨,使得整个画面异常灵动。用山之虚色来衬托树,以树的重墨来淡化山石,以小映大,以虚带实,前呼后应,空间感极佳。石头与石头的交界施以皴擦或点染又会构成另一个突起的石块,石石相连,绵延叠加。

构图:

《松筠晚节图》整幅画面是“上留天,下留水”,采取高远构图法层层推远。作品用色细润典雅,山峦连绵不断,叠嶂起伏,气势雄伟秀拔,径路迂回蜿蜒,宛如一条游龙飞腾而上,而山石刻画精细而奇特。林间树木茂密,山崖上高悬的飞瀑直注山谷。俗话说,石分三面,石头面朝正面凸起的是正面,中间会有一条像脊柱一样的线,以前叫“脉”,然后是左面和右面,所以石头是三面。这是古人的总结。好看的山是因为“脉”的S形的走势美。

这幅作品和沈周的《庐山高图》有相似之处,画的下半部分也以大片的空白来作山涧瀑布流下的水,同时与上面的气贯通,整幅画呈“S”形曲线的构图。近景的处理也和马远的“一角”之景色相似。整幅画又以中间的一段山体为中心,并因为这块山石的存在而更显得统一。构图上二者相较可谓如法炮制。

三、明代四大家之一沈周

沈周(1427—1509),字启南,号石田、白石翁、玉田生、有竹居主人等,长洲(今江苏苏州)人,生于明宣德二年,卒于明正德四年,享年八十三岁,吴门画派代表人物,不应科举,专事诗文、书画,与文徵明、唐寅、仇英并称“明四家”。传世作品有《庐山高图》《秋林话旧图》《沧州趣图》等,著有《石田集》。

沈家世代隐居吴门,沈周的父亲、伯父都以诗文书画闻名乡里,曾祖父是山水画家王蒙的好友,父亲沈恒吉是杜琼的学生,沈周习书画,乃家学渊源。沈周好游,他的山水画有不少是记游遣兴之作。

沈周是明代吴门画派的创始人,他的诗书画都有很高的境界。在沈周所处的时代,比较流行的是所谓的浙派,就是更偏南宋院体的画法。他的画温柔敦厚可爱,是继承元代王蒙的笔法,王蒙画得很细腻,但沈周又慢慢地把笔法发展成带有一点可爱的钝感力、敦敦厚厚非常有辨识度的沈周风格。他对后来吴门画派的画家影响比较大。因曾祖父是王蒙的好友,这也使他有机会欣赏到名家的真迹。好的笔墨应该是朴素天真、温柔敦厚的。沈周的画作正是这样,没有特别花哨的东西,但有厚度。

四、沈周《庐山高图》鉴赏

主题:

此图仿王蒙笔意,笔法缜密细秀,气势沉雄苍郁,山石皴染厚重灵动,加强了立体感。中段山峦用折带皴,墨色较淡,皴笔精细,表现出崖壁的险峻;左边崖壁先勾后皴,墨色较重,并以焦墨密点,显得苍郁幽深。画中细节之处,如山中白云,山上的杂树小草、石阶、小路等都被刻画得生动准确。图中,作者极力刻画出庐山仰之弥高、大气的动人形象,以表达师恩浩荡的主题。

构图:

《庐山高图》构图上由近景的山坡乱松,中景的瀑布、岩石、峭壁,远景的庐山主峰自上而下,由近及远,整幅画近、中、远景相间,一气呵成。其透视方法为高远法,即站在山脚仰望山巅,显示其高大伟岸。虽然沈周在用笔方面总结前人的笔法与特点,并将其融会贯通,但是他摹古而不拘泥于古法,其透视法仍旧遵循前人。

庐山高图 国画 沈周

从构图上来讲,中国画与书法一样讲求气韵的贯通,所谓书画同源也是从气韵来讲,中国的山水画中最常见的构图方式有“之”字形、“S”形。就沈周的《庐山高图》来看,其上方虽画五老峰,但并未将画面占满,右上角山涧升起的云雾构成了所谓的气,中间部分飞流的瀑布与画面上部的云气贯通。中国画中讲求计白当黑,飞流的瀑布夹在山石之间,用山石的颜色来衬托,既是瀑布又是全画连贯之气。

整幅画的下半部分以大片的空白来作山涧瀑布流下的水,也同时与上面的气贯通,整幅画呈“S”形曲线的构图,是典型的南宋院体的构图程式。近景处理与马远的“一角”之景色十分相似。整幅画也是以中间的一段山体为中心,且因为这块山石的存在而更显得统一。

五、穿越时空的相遇

沈周与贾月波的画作,在此刻可谓穿越时空相遇了。所谓“泥古而不化也”,“化”是能量消融了它的形态,最后转化成了新的能量。跟古人印心是你跟古人处于同样时空状态下,而不是简单地模仿他的结果。

“我于古何师而不化之有?”其目标就是后人学者师而有化。学完之后最终不是为了成为古人,而是成为自己,也就是把古人积累的智慧、规则、营养,最后变成自己的一部分。这便是要有目标地学,有主体地学,不是简单地一味模仿,而是将着力点放在把古人的精华化为自己所用,成为自己的一部分,这才有意义。

中国古代的画论是一个很庞大的理论体系。画家决定画什么,不画什么,以及如何画,这里面经过非常多的理性思考。要首先读懂画家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再去理解那个画面,思考的深度也就大不一样了。

每个画家创作的每一张画都是苦心经营的,每一处细节都蕴藏着非常细腻的心思。

俗话有言,山川也是工具。看再多的山水,画的始终不是外在的山水,而是胸中的丘壑。外在的山水是帮你丰富胸中的丘壑,以及帮你使胸中的丘壑能够形神兼备。

所以,石涛说:“我有是一画,能贯山川之形神。”神是在自己这里。你的神与山川的神相遇,它们能够在同一个频率,于是你手上的山水自然出现。

沈周与贾月波将自己胸中的丘壑展现在不同的时空,却恰如其分地碰撞出非同寻常的火花,这不单单是文人画家之间惺惺相惜的默契,更是山水画体现出来的文人精神与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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