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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限的模糊:美国女作家朱厄特作品中的地域、性别和叙事研究

2023-10-17任洪雨

新楚文化 2023年13期
关键词:枞树血统界限

【摘要】萨拉·奥恩·朱厄特是美国地域主义文学的奠基人之一,也是“新女性”文学的代表作家。她的作品大多以缅因州的乡村小镇为背景,以细致入微的观察和幽默文雅的语言再现了昔日缅因州的场景,充满了怀旧感。然而,其故事虽然以地域为背景,却超脱了地域的限制,尤其在《迪普黑文》和《尖枞树之乡》中,许多界限概念被模糊了,突破了传统观念的束缚,暗含了对国家发展、性别重塑以及血统、阶级优越性的强调。

【关键词】朱厄特;界限;地域;性别;叙事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13-0032-04

作为地域文学和女性文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朱厄特的作品生动描绘了缅因州衰落的海港城镇生活,以女性和生态的和谐共存表达了对女性善良天性的赞美,挑战了父权制统治。她的文字写实而温和,一些评论家认为她创造了新英格兰地区写作蓬勃发展时期最好的虚构叙事。当时的许多文学家,如现实主义代表人物豪威尔斯,曾将朱厄特的作品归到“次要文学”(minor literature)一类中,但越来越多的学者发现其作品中的本土色彩和怀旧主题背后蕴含着对人生哲理的禅悟和对家国的构建。在《迪普黑文》和《尖枞树之乡》中,作者打破了地域、性别和叙事的界限,将其模糊化,表达了对国家发展、性别重塑以及血统、阶级优越性的强调。

一、地域界限的模糊

朱厄特的作品被标签为地域主义文学,然而仔细阅读会发现她作品中地理和空间的界限并没有严格设定,这些相对孤立的地方总是以各种方式与外界保持着联系和互动。《迪普黑文》设定在一个曾因渔业闻名的繁荣之所,时隔多年渔业已然衰落,作者也似乎有意将其塑造成一个萧条又与世隔绝的地方,但读者仍然可以找到一些跨区跨国贸易的痕迹,如卡鲁船长用旧船装载货物到西印度群岛,来自全国各地的农民来到这里“销售咸鱼、木材和土豆”[1],凯特和海伦两个女孩的拜访以及波士顿年轻游客的到来也暗示了旅游业已成为沟通内外的新途径。作品虽然描绘着特定地域内的故事和人文魅力,但人物和资本的交流让地域充满活力,他们并不是落后无知的乡野之地,而总是与外界保持着联系,虽然发展相对缓慢,但也是社会和时代浪潮中的一员。同样的,作者专注于地域,但整体构思是跨越地域放眼世界的,作品并没有因为故事地域的限制而失了格局和广度。

除了物理层面的沟通,两部作品还强调了当地和外部世界在文化层面上的互动。在《迪普黑文》中,船长靠自己赚了很多钱,叙述者借机表明,如果每个人都这么做那真是值得“开心的一件事”[1],这其实与美国社会一直呼吁人们自力更生,通过努力获取金钱、地位和幸福的“美国梦”观念不谋而合。在《尖枞树之乡》中,文化互动比较隐晦,因为小说中的道德观和生活态度与外界截然不同。作者创造了一个女性主导的世界,人们乐于互相帮助,生活節奏缓慢,与外部自私和利润驱动的父权制社会正好相反。然而,“完全相反”本身就是与外部世界的互动。小说中的世外桃源规避了外界社会的种种典型特征,恰恰说明它深刻了解外部世界,乃至就是外部世界的一部分。从这个层面来说,地域文学不仅是作者和读者灵魂的避难所,还可以为外部世界提供反思和参考。

由于此类故事总是在相对较小的地理空间中发展,象征主义成为作者扩大其创作范围的重要工具。美国自进入19世纪下半叶起,就开始为资本发展和领土扩张做准备,航海作为当时的一个主要交通方式,在19世纪下半叶的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尤其是在主张物竞天择的自然主义作品中,而这些正是发展过程中需要的精神指引和文化支持。两部作品中所描写的海上贸易传统以及众多男女人物对航海的痴迷,具有暗示资本和领土向外发展的象征意义。另外一个意象“边疆”同样值得关注。《尖枞树之乡》中乔安娜从社区搬到了一个非常偏僻静谧的小岛上,尖枞树之乡本来就在缅因州的边缘,乔安娜居住的绿岛更是荒芜的边疆。她从社区中心撤退到边疆也是一种向外发展的暗示。边疆是一个国家领土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一条国家安全线,它往往象征着更大的可能性:越过边疆意味着领土扩大,而从边疆撤退意味着国家领土受到威胁。朱厄特以这样一个小人物的变化影射了国家向外发展这一情况的存在。可见,作家的创作不可避免地受到当时社会发展的影响,有意或无意证明了美国在发展关键时期的前进方向和努力。

这里,象征主义成为作者跨越地理边界的一种艺术手法,它在抽象层面沟通了地域内外,使之融为一体。而地域的界限被模糊,看似使地域主义不那么鲜明,让故事增加了不确定性,实则为小说增加了活力和广度,让读者可以关注于地域但不局限于地域,获得更深的体会。

二、性别界限的模糊

当亨利·詹姆斯、威廉·迪恩·豪威尔斯和西奥多·德莱塞等美国男作家忙于描写欧洲、政治和商业时,19世纪下半叶的女作家更关注个人、地区性的问题,她们对性别问题的深刻讨论尤其值得关注。她们热衷于反映19世纪末女性面临的障碍和挑战,渴望并呼吁建立平等的性别关系,致力于创造一个女性可以更自由活动的文学世界。朱厄特就是对性别和性关系再现着迷的作家之一,她重塑性别关系的一项重要技巧是模糊性别界限。在她看来,被广泛接受的性别界限其实就是限制女性的根源。玛格丽特·罗曼曾表示,“性别二分法被具体化为男性优越、女性低人一等”[2]。要打破对女性的刻板印象,解放对女性的束缚,有必要在概念上消除对男性和女性的固定理解。朱厄特在作品中试图跨越男性和女性的身体条件、社会责任、着装等因素,从根源上纠正对女性的偏见,并建立女性互助互长联盟,为之创造更多的发言空间,这主要体现在她对女性化男性、男性化女性和女性的“新亲密关系”的塑造上。

(一)女性化男性

在《迪普黑文》和《尖枞树之乡》中,男性角色总是年老、孤独和忧郁的。在繁荣的渔业时代他们是船长、渔民,是光荣的英雄,但随着渔业的衰落,年轻男性去外面世界打拼了,只留下一批具有身体缺陷的男性老人,比如《迪普黑文》中聋了的老水手们、苍白虚弱的克拉珀先生、残疾的渔夫丹尼、患有风湿病的帆船运动员,他们的存在明显削弱了整个社区的男性气概。长期以来,强壮的身体是男性形象的代名词,柔软和脆弱则被用来形容女性。然而,在两性关系中,身体特征早已不仅仅是生物学概念,更加成为男性优越于女性的象征,这种观点逐渐成为社会和文化关系的一个组成部分,阻碍着妇女享有平等权利。在朱厄特的作品中,男性失去了他们引以为傲的强健体魄,变得脆弱和不完整,这极大削弱了他们的男性气概,并在一定程度上使他们女性化。作者驳斥了男性身体的优越性,男女的生理差异被弱化了,性别的界限也变得模糊。

(二)男性化女性

与此同时,朱厄特一直致力于创造一个理想的世界,让女性在其中扮演全新的角色:具有“男性气概”的女性。《尖枞树之乡》中的托德夫人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她身材高大、强壮、能干。尽管已经六十七岁了,她仍可以飒爽驾船航行,比一般男性还有魄力。托德夫人的男性气概还体现在她的社会责任上,这点可以从她对草药的痴迷上得以窥探。作者讲到,她不仅能治愈疾病,还能治愈“爱、恨和嫉妒”[3]。在这里,女性工作不再限于耕作织衣这些家庭劳动,她们关心家庭之外的事物,承担起更广泛的社会责任,以期在社区历史和文化建设中发挥重要作用,取代男性成为社区的精神中心。这些“男性化女性”并非对男性男子气概的简单模仿,而属于第三性别。作者模糊了传统的性别界限,为女性形象的重构树立了榜样。朱厄特还在着装上模糊性别界限。邦尼夫人和福斯迪克夫人都酷爱男装,只穿兼具舒适性和便携性的男式裤子。朱厄特打破了传统对男女在着装上的刻板要求,让女性摆脱传统服装(如衬裙)对她们的束缚。

(三)女性的“新亲密关系”

女性之间的“新亲密关系”是朱厄特作品中的另一大特色。朱厄特本人有一个相伴几十年的生活伴侣安妮·亚当斯·菲尔兹,虽然她们没有直接表达或承认恋人身份,但这种关系显然超越了一般的友谊,这里把它称为女性之间的“新亲密关系”。在《迪普黑文》的一开始,凯特给了海伦一个略显突兀却意味深长的吻,而故事结尾处朱厄特提到了历史上一对著名的女同性恋情侣——兰戈伦伴侣,也可能是对凯特和海伦关系的暗示。罗森博格指出,18世纪和19世纪的大多数女性“生活在一个由房子、教堂和探訪机构包围的世界里”,后者成为女性与他人社交的唯一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女性之间发展了特别密切的关系[4]。这种女性友谊少数可以发展成女同性恋,但大多只是保持对彼此的尊重、理解和爱,以抵抗来自外部世界或男性世界的敌意,这与朱厄特塑造的女性关系十分相似。其中,“亲密的母女关系是这个女性世界的核心”[4]。有趣的是,在《尖枞树之乡》中,母女关系正是一个关键主题。托德夫人和她的母亲尽管不住在一起,但保持着极其密切的联系。托德夫人热爱、钦佩母亲,并在精神上依赖她睿智而充满热情的母亲。母亲在女儿的成长过程中发挥着尤其重要的作用,母女之间的关系正是罗森博格所说的“学徒制”的体现[4],这种传承有时也被认为是在探索一种新的“女性谱系”[5]。托德夫人也从母亲那里学到了对生活要有热情和希望、与他人相处要和谐真诚,需保持尽情享受一切的积极生活观。这一系列新女性关系的塑造跨越了年代、实现了传承,女性的联盟削弱了父权制对她们的控制,也使她们活跃的世界变成了一个有机、可持续的循环。

可以看出,女性不公平待遇的根源就是性别二分法,当过渡身份出现时,这种二元对立就会被削弱,女性化男性和男性化女性就属于这种过渡性身份。同时,作者通过让女性之间建立亲密关系来共同抵抗父权制,也解构了性别二分法下男女合作的传统法则。朱厄特,正如罗曼所说,在改写性别二分法[2]。

三、叙事界限的模糊

朱厄特的叙事技巧受到了广泛称赞,但其作品中叙述者的身份却不总能得到充分认可。她创建的社区表面上看是“包容的”,实际却充满了“种族态度、本土主义和排斥冲动”[6]。在叙述的过程中,她本人的身份徘徊在血统和阶级的界限上。一方面,她允许其他血统的人出现在她的理想世界中,同时让叙述者和主人公对这些“外来者”表现出看似和平的态度。另一方面,她将这些人安排在故事中一个不重要的位置上,并使主人公继承了盎格鲁-诺曼所谓的“优良血统”,不时透露出一些偏见和排他观点。至于叙述者的阶级身份,也在城市中产阶级精英和农村下层阶级之间来回转换。

(一)血统优越者

格里森称,朱厄特的一些儿童历史书中颂扬了“北欧人的冒险、智慧、活力、征服和野心”,她本人也有法国血统,所以她“珍视”法国的诺曼人,在她眼中,“最好的美国人是盎格鲁-诺曼人”[7]。巧的是,《尖枞树之乡》中的布莱克特夫人就具有法国血统,且早期在欧洲当过冒险家。朱厄特将这种血统自豪感带到了这个核心角色身上,通过在其他方面树立人物的积极形象,成功地将其血统概念灌输给读者。

在《尖枞树之乡》中,作为故事的高潮,鲍登家族重聚反映了优良血统的聚集。特里认为,此次团聚“不仅受到个人和家庭记忆的影响,也受到种族记忆的影响”[8]。小说的叙述者也参与了此次活动,她觉得她们就像是“一群古希腊人一起去庆祝胜利”[3]。通过将这次重聚与神圣的希腊庆典进行比较,叙述者似乎试图在一些杰出的欧洲人身上寻找她们自己的血统起源。朱厄特对故事中人物的血统起源的探索,以及她对其他血统的无知或偏见,也暗示了美国崛起过程中文化建设的方向:摆脱欧洲殖民者的影响,建立健全自己的价值体系,从根源上找到自信,拥护盎格鲁-诺曼血统。

(二)阶级俯视者

此外,朱厄特对阶级关系的理解和处理也受到了许多批评。她的作品常被认为是为“上流社会”杂志撰写的。查尔斯表示,朱厄特的地域故事“吸引了渴望离开城市生活去‘度假的读者”,“提供了一个放纵文化优越感的机会”[9]。她的故事迎合了城市中产阶级的品位和兴趣,作品因此为表达阶级自豪感提供了舞台。

在两部作品中,叙述者都是来自大城市的中产阶级游客,记录了她们在乡下有趣的休闲时光。她们虽然与当地人建立了亲密友好关系,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和距离感。在《尖枞树之乡》中,叙述者初到邓尼特小镇时,搬到了学校住,作者将她描写成坐在讲桌前的“伟大权威”[3]。一次,利特尔佩奇上尉来访,“他走进来,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随后叙述者“回到了讲桌后面的固定座位上,这让她有了学者的地位”[3]。某种程度上,教师和学生的区别在于受教育和文明化的程度。显然,此刻叙述者在暗示她是文明的向导,有着更高的地位,其优越的阶级地位也借势体现。在体验了宁静怡然的乡村生活后,叙述者都回到了大城市,更证明了她们不愿抛弃的阶级身份。

两部作品的叙述者都有着血统和阶级层面的双重身份,她们既是和谐关系的寻求者,又是自诩的血统优越者,既是融入当地生活的局内人,又是来自城市中产阶级的局外人。这些矛盾的身份将叙事的界限模糊化了,反映出作者隐藏内心深处的傲慢感以及美国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念。

四、结语

朱厄特的作品细腻而精致,往往可以带给读者内心的安宁与慰藉。虽然作品主要描写的是缅因州的生活常态,她的故事却在不同层面跳出了地域的限制,将地域、性别和叙事的界限模糊化,使其拥有更广意义。作者通过小世界和大环境的互动以及象征手法暗示了美国向外发展之路,塑造了一系列女性化男性和男性化女性来打破传统的性别二分法,从根源上解决性别不平等。另外,叙述者矛盾的血统和阶级身份虽反映了作家或人物的态度,但更是美国文化的真实写照,在资本迅速发展和殖民发展的重要历史时期,美国需要拥护特定的人群,建立自己的民族自信,获取更多利益。朱厄特以其细腻的手法和深刻的思想在地域主义和女性文学上做出巨大努力,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为国家建设贡献了文学文化力量。

参考文献:

[1]Jewett,Sarah Orne.Deephaven and Other Stories[M].New Haven:College & Univ. Press,1966.

[2]Roman,Margaret.Sarah Orne Jewett:Reconst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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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Jewett,Sarah Orne.The Country of Pointed Firs and Selected Short Stories[M].Barnes & Noble,1896.

[4]Smith-Rosenberg,Carroll.The Female World of Love and Ritual:Relations Between Women in Nineteenth-century America[J].Signs: Journal of Women in Culture and Society,1975,1(1):1-29.

[5]胡曉红.《外乡人》中的女性叙事[J].世界文学评论,2010(1):116-120.

[6]Zagarell,Sandra A. New Essays on The Country of the Pointed Firs[M].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4.

[7]Gleason,Patrick.Sarah Orne Jewetts “The Foreigner” and the Transamerican Routes of New England Regionalism[J].Legacy:A Journal of American Women Writers,2011,28(1):24-46.

[8]Terrie,Philip G.Local Color and a Mythologized Past:The Rituals of Memory in The Country of the Pointed Firs[J].Colby Quarterly,1987,23(1):16-25.

[9]Johanningsmeier,Charles.Sarah Orne Jewett and Mary E.Wilkins (Freeman):Two Shrewd Businesswomen in Search of New Markets[J].The New England Quarterly, 1997,70(1):57-82.

作者简介:

任洪雨(1994.5-),女,陕西延安人,西安培华学院外语系助教,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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