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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执中与成舍我新闻教育思想和实践比较研究

2023-10-17胡正强于淑娟

关键词:新闻事业报业教育

胡正强,于淑娟

(南京师范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4)

民国初年,新闻业的短暂繁荣,使新闻专业人才缺乏的问题凸显出来。当时的新闻从业人员大都未接受专业新闻教育,这一定程度上导致了民初新闻界因专业素养缺乏而带来的光怪陆离样态。对此,著名报人、新闻教育工作者徐宝璜先生就曾指出,我国新闻事业如要改进,“设立新闻学校,养成相当新闻人材”[1]当是最切的要事之一。1918年成立的北京大学新闻学研究会是我国“报业教育的发端”,[2]此后上海圣约翰大学、北平燕京大学、上海复旦大学等相继开办新闻院系,中国新闻教育事业逐步迈入专业化的发展轨道。在民国新闻教育发展史上,民营新闻院校也是不能忽视的重要部分,其与大学院系设立的正规专业新闻教育相辅相成,共同构成了民国新闻教育的多元化谱系。民国时期民营新闻教育最著者,无疑要以著名记者顾执中和报业大王成舍我为代表。

顾执中最早在1926 年创办景林夜校新闻班开始涉足新闻教育,两年后他又在上海创办民治新闻专科学校(初名民治新闻学院),这是现代中国办学最久的私立新闻专科学校,也是旧中国第一所新闻专科学校,被誉为“各类新闻教育单位中,颇具典型”[3]190的新闻教育院校。成舍我则是在赴欧美考察之后认识到新闻教育的重要性,遂于1933年成立北平新闻专科学校,正式投身新闻教育,移居台湾后,他又在台创办世界新闻职业学校(现名世新大学),发展至今。在中国新闻史上,成舍我“是以个人力量从事新闻教育,时间最长,影响最大,成绩最突出的卓越的教育家”[4]251。总之,顾、成二人在新闻教育事业中都颇有建树,但具体到其新闻教育思想和实践方面又各有千秋。顾执中带有传统私塾性质的新闻教育思想与成舍我“做中学”的美式新闻教育在宏观的教育理念,微观的具体的生源选拔、教学内容等实践中都体现出明显不同。比较二人的新闻教育思想,可以进一步深入了解民国时期我国民营新闻教育的发展图景。

一、新闻教育目的和理念

在教育理论体系中,教育目的是培养人的总目标。它关系到把受教育者培养成为什么样的社会角色和具有什么样的素质这一根本性质的问题,规定了教育活动所应培养的人才质量和规格,实际上也是规定了教育活动的最大方向,因而是教育实践活动的出发点。对于民营新闻教育来说,其教育目的的设定,常常与教育实践者的人生经历以及与此相关的教育理念密切相关。

(一)培养业界新人与自有工人的差异

顾执中和成舍我在教育经历、社会实践上都有诸多相似之处:自幼攻习古文、国学,使得二人身上都具有某种中国传统文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家国情怀和“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君子思想。传统文化知识的积淀和出国学习、考察的经历是民国时期许多报人的生活镜像。虽然他们都有国学启蒙的基础,在新闻事业上也颇有功绩,但顾执中和成舍我在各自投身新闻教育的目的上却颇有异趣。

顾执中创办新闻院校主要是因当时新闻界人才短缺,为满足业界发展所需而从事新闻教育。在投身新闻教育前,顾执中分别在《时报》《新闻报》担任外勤记者。当时上海报馆多有搞编辑的内勤,却少见从事采访工作的外勤。后来他进入资产更为雄厚的新闻报馆工作,虽然这时该馆已设有采访科,“却完全没有发挥采访科的职能”,采访部主任陈达哉更是丝毫不懂得采访。[5]247在接任采访部主任后,顾执中更是感觉手中无人可用,曾叹:“旧的只擅长于饮酒赋诗的新闻记者已处处证明不能适应时代的需要,而新的新闻人才又极少。”[6]68专业人才的缺乏大大影响了新闻报纸的竞争力和新闻事业的发展,所以顾执中以“培养新闻界的新生力量”为宗旨创办了上海民治新闻专科学校,在教育内容上则侧重采访、编辑技能和经济、法规等常识的教学。在他的主持下,民治新专培养出了众多名噪一时的新闻记者。

成舍我创办新闻院校固有培养新闻人才、改革新闻事业的目的,但更多是为满足自身“报业帝国”的发展所需。继1924年在北平创设《世界晚报》后,成舍我又相继创办了《世界日报》和《世界画报》,其报业帝国初成体系。但这时北平报纸的销售市场主要掌握在少数几个“报霸”手中,极大影响了成氏报纸的销量,为此成舍我拟创立北平报童工读学校,以培养自己的专职工人。这时,他以个人事业为中心的教育初衷就有所体现。1930 年成舍我出国考察欧美学术文化和新闻事业,受国外新闻教育的启迪,他投身新闻教育的动机更为明确,主张“把新闻教育纳入新闻事业体系之中,培养和选拔忠实于自己报业的业务骨干,使事业后继有人”[7]13。所以他归国不久便着手创办了北平新闻专科学校。此外,成舍我的教育动机在学校的课程设置上也有所体现,他经常“需要什么人才就开设什么班”,以摆脱此前报界“师傅带徒弟”的训练方式,通过教育培养自有专职工人。

(二)培养新闻记者与新闻全才的差异

在学生培养上,顾执中和成舍我都十分强调职业道德的重要性,不仅在教学时多有教诲之言,二人“以笔为战”的切实经历也是给学生最好的道德示范和职业教育。但从宏观的新闻教育体系看,顾、成二人对于新闻教育应该“培养什么人”这一教育理念却有不同认知。顾执中注重理论常识教学和采编技能培训,以求培养业务技能熟练的新闻记者,而成舍我则倾向于开展多维业务训练以培养既能采写、编排又能管理、发行的新闻全才。

顾执中投身新闻教育是为满足当时新闻事业发展的需要,尤其是填补外勤记者的缺口,所以其主要培养的是真正的新闻记者。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新闻人才缺乏的社会背景下,顾执中认为新闻教育最迫切的就是培养一批专业技能较高的新闻记者,同时作为一名活跃在采访一线的外勤记者,这也是他最擅长的教学内容。顾执中曾明确地表示“新闻教育的另一种作用,是要把现在正在工作着的新闻工作者的各种先进经验和错误教训拿来放在学校中,分析研究,做出结论,以教育未来的新闻工作者。”[8]85故而他的新闻教育主要从自身的新闻实践中得出经验,转化为新闻教育的理论和实践知识。

成舍我则是在满足自身报业帝国需要的前提下主张培养“手脑并用”的新闻全才,要求学生既能做采编工作也要精通排版、发行。在北平新专的开学典礼上成舍我便表示要使毕业生“一方面穿上长衫做经理,一方面也可以换上短衣到印刷工厂中去排字,铸版,管机器”,成为“用脑的新闻记者和用手的排字工人”。[9]此外,顾、成二人教育理念的不同在其课程设置上也可见一斑。

从表1、表2可以看出,顾执中的民治新专在学校初创时就倾向于培养学生的采访、报道技能,并辅之以一些新闻记者必备的基础常识。新专第一学年以“研究新闻记者应具有之学识与技能为主”,第二学年则由一部分教职员率领全级学生进行旅行采访、调查,[12]实践所学知识。即使随新闻业发展,民治新专课程种类逐渐增多,教学“重点仍是采访、编辑与时事分析及摄影,往往在一学期后,即有采访与编辑的实习”[13]。成舍我的北平新专初期则是在学习采访、编辑、报业常识以外,拓展了排字、铸版、广告、发行等课程,注重培养学生多种实践技能,采取“前厂后校”的教学模式,把学校设在报馆里,学生上午学习国文、英语、数学、报业常识、自然常识,下午实习技术课,[14]包括排版、发行、管理等,不同班级学生实习内容不同。可以看出,在新闻教育理念上,顾执中侧重培养优秀的新闻记者,成舍我则倾向于培养多元化报业全才。

表1 1929年8月民治新闻学院授课内容[10]

表2 1933年北平新闻专科学校授课内容[11]

二、生源选拔和教学设置

顾执中与成舍我教育思想的不同也体现在二人的教育实践中。顾、成二人都办有民营新闻专科学校,以实现自身新闻教育目的,但在学校的生源选拔、教学设置上二人各有侧重。

(一)生源选拔标准的不同

教师是办学的主体,决定着办学的质量。顾执中和成舍我都十分注重新闻院校的师资配置,邀请知名记者授课或作报告,这也是民营新闻院校的竞争优势之一。民治新专初创时顾执中就邀请《新闻报》副总编辑严独鹤、日本记者奥宫正澄等承担授课任务。[6]148此外他还邀请“中西著名记者莅临演讲或领导讨论与新闻事业有关系之各项问题”[15]。成舍我的北平新闻专科学校中参与教学的同样有《世界日报》的知名编辑、记者张友渔、左笑鸿、萨空了等。[16]尽管在师资聘用上顾、成二人不谋而合,但在生源选拔上,二人则有显著的不同。

民治新专在招生上对学生的基础文化水平和年龄均不做要求,有的学生甚至比当时年愈三十岁的顾执中还要大,通过入学考试后,仍可进入民治新专学习,而且“不重资格,不讲究文凭”[8]79,投考者有大学毕业生、留美归国的博士,也有没有高中文凭的初级知识分子和学徒。[13]1947年新专在上海复校后,招生仍不重学历而以德才为录取标准。此外,民治新专入学选拔虽须经过笔试,但内容较为简单,侧重国文写作基础。其招生简章中明确声明,招生“特重国文,国文无根底者,概不录取”[17],体现了顾执中对学生写作基础的重视,也符合其办学目的的要求。在印度加尔各答创办民治新闻短期班时,顾执中招收学生更是不设门槛,学生多为机场、饭店、鞋店的工作人员,大多数没有学历基础但忠厚好学,由此可见顾氏一以贯之的招生条件和最大化挖掘、培养新闻人才的办学心愿。

相较而言,成舍我办学的招生条件则严苛得多。北平新专招生时不仅设有初试、口试、体检三道关卡,而且考试科目较多,包括国文、常识测验等。此外,要求报考学生有一定的学历基础,至少是高级小学毕业或具有同等学力。即便战时在桂林艰难复校的北平新专在招生上同样设有学历要求,招收的试读生也要经过国文、口试和体格检验三项。[18]此外,报考者年龄也不得超过十八岁。在政局动荡的社会环境中,北平新专的招生要求可以说是民营新闻院校中极为严苛的了,而如此“高门槛”的部分原因在于成舍我办学很大程度是为满足自身报业发展需求,所以在招生时想要网罗更多优秀人才,最好是有一定基础的学生,才可以在短期内训练成优秀的新闻工作者,在源头上为培养高质量新闻人才提供保证。

此外,民治新专招生时学生需交纳一定的学费,但数额不多并常对困难学生进行“义务教育”。成舍我的北平新专则一直免收学费并为学生提供膳食住宿和就业机会,因此即便招生条件严苛,还是吸引了大批报考者,首届报名考生竞达600人,超过原定录取人数的十五倍,显然这里有成舍我报业集团发展远景所带来的吸引力。从生源选拔上可以看出,顾执中倾向于提供一种普适性的基础教育,而成舍我所实行的则是免费的精英教育。

(二)新闻教育体系设置的不同

顾执中和成舍我都主张自我办学,但在具体的教学实践上却有着不同的选择。1920 年上海圣约翰大学最先创建报学系,“标志着中国高等学校正规的新闻教育的开始”[3]187。此后众多高校相继创办了报学系、新闻系、新闻科,中国高等学校新闻教育开始蓬勃发展。但这时的顾执中和成舍我都主张创办自己的新闻教育学校,实现教育理想。1928年复旦大学初设新闻系时,校长李登辉就曾邀请顾执中任教,但他认为综合大学的教学氛围对新闻教育而言“极不适宜”,[19]所以婉言谢绝。成舍我也曾收到国立北平大学邀请,在该校法学院内办一个新闻学系,但他自忖在一个国立大学里试验自己的理想必定困难重重,便谢绝了。[20]虽然顾执中和成舍我都倾向于创办自己的新闻教育院校,但就如何在特殊的政治、经济条件下具体开展新闻教育,以及采取什么样的教育模式,二人也有不同的考量。

从生源选拔、课程设置、班级管理等方面看,顾执中民治新专的教育一定程度上类似于古代的私塾教育,是一种“折衷的‘私塾制’新闻教学模式”。[21]民治新专初创招生时,并非根据学生的水平划分不同班级或年级教学,而是进入同一个班级,集体授课,招生人数也较少,初创时只收40 余人,在教学规模和方式上与古代私塾相似。此外,民治新专在培养优秀新闻记者的教学目的下,课程设置偏重新闻采访、编辑、摄影等基础技能和时事分析、自然常识等理论课程,教学内容和目的都十分明确。虽收取一定的费用,但总体收费水平低于当时一些公立大学,也可用生活物资抵扣学费,而且对学生的基础知识水平、年龄均不做严格要求,在教学时间和课程设置上也有一定随意性。学校初创时,学制为2 年,上课时间三学期,实习时间一学期。1944年重庆复校时,由于日军经常轰炸,改为短期班,每年三个学期,又因学生多兼有其他工作,上课时间也改为晚上六点半到九点半。[22]抗战胜利后,为尽快迁回南京,重庆民治新专拟定为各届学生加紧补课以提前毕业,学习时间也随之灵活调整。

相较而言,成舍我的北平新闻专科学校在办学目的和课程设置上都更侧重采访、编辑、排版、铸字等实践内容,“做中学”特色鲜明,与美式新闻教育有异曲同工之处。戈公振曾提到“美国新闻科非常注重实地练习,所以每个新闻科至少有一种报纸,都是由学生办理,教授仅做指导人”[23]。成舍我创办北平新专主要是为自己的报业集团培养所需的多种新闻人才,因此他格外侧重对学生实践技能的训练,将自己的报纸作为学生的实习园地。在北平新专初创时,成舍我就专设工厂以供学生实习之用,在新闻教育伊始便将技能训练纳入教学体系,学生的实习时长也远超课堂教学时间。曾有修学仅六个月的报业管理夜班在开课两个月后,学生就被派往《世界日报》实习。抗战胜利后北平新专复校的首要之事就是搭建学校实习工厂的排字架。不过,成舍我在重视实践技能训练的同时,也给予学生充分的指导和关注,亲自批阅学生的工作日记,并且十分强调职业道德的重要性。可以说,他的新闻教学既有美国实用主义色彩,也带有中国报人的家国情怀和报业追求。

此外,顾、成二人教育思想的不同从其教育成效上也可窥见一斑。顾执中的私塾制教学规模较小,学制安排较为自由,教学内容侧重采访和编辑,因此从民治新专走出的学生修学时间较短但却能在新闻界中闯出一片天地。民治新专一众毕业生中最知名的当属战地记者陆诒,他在“九一八”事变前经由顾执中介绍进入《新闻报》实习,踏上了战地记者之路,在“一·二八”事变、“七七”卢沟桥事变和热河战役中奔赴前线,及时传递战时信息,起到了鼓舞民心、激励士气的作用。在顾执中的培养和教育下,民治新专培养出来的都是英勇的斗士和杰出的新闻工作者。1948 年下半年至1949 年初,有数十位同学奔赴解放区和浙东游击区参加革命。[24]成舍我带有个人色彩的美式新闻教学则侧重全方位的业务训练,主张培养新闻全才,而且在成氏报业帝国的支持下,教学规模也远大于顾执中以个人艰难维持的新闻教育院校,培养出来的新闻人才大都留在成氏报馆工作。比如当代女作家林海音1937 年从北平新闻专科学校毕业后就到《世界日报》工作,主要负责妇女新闻,之后她由新闻写作走入文艺写作之路也是受这一时期新闻工作的影响。[25]

三、顾、成新闻教育思想差异的原因

顾执中和成舍我的新闻教育作为民国时期官方新闻教育的重要补充,都培养出了众多的优秀新闻人才,但在具体教育实践中体现出二人教育思想的差异,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主要有如下几个方面:

(一)身份角色不同:报人与资本家

顾执中和成舍我皆是穷其一生奋斗在新闻事业和新闻教育事业中的代表,不倦不悔,取得了非凡业绩。相较顾执中主要以报人和新闻教育者的社会角色出现,成舍我则多了一重报业资本家的身份,这是二人新闻教育思想不同的内在原因。

顾执中1923 年进入时报馆,开始了自己的记者生涯。1927 年2 月转入《新闻报》后一直留在新闻报馆长达14年。1926 年初他曾和沈颂芳、闵刚侯等人合资创办英文《中国日报》,但因资金原因,该报不到三个月即寿终正寝。[5]235此后他便专注于《新闻报》的工作和新闻教育事业,力图培养专业的新闻人才以改革中国的新闻事业。抗战胜利后,程沧波曾邀他出任《新闻报》总编辑,顾执中婉言拒绝,此后民治新闻专科学校和民治中小学便成为他在上海的唯一工作。[26]可以说顾执中是活跃在新闻采访一线的“战斗记者”,他一直将新闻报道和新闻教育作为自己毕生的事业,将报人和老师作为自己主要的社会角色。他对新闻教育的认识和理解也多是从自己长期的新闻工作实际经验中得来。从自身新闻工作实践中敏锐察觉社会环境变化并由此调整新闻教育的方向,是顾执中新闻教育的一大特色。

成舍我除了拥有报人和新闻教育家的社会角色外,还是坐拥世界报系、《民生报》《立报》等多张报纸的报业资本家,他曾与程沧波一起创办“中国新闻公司”,计划在全国10个大城市出版各地版《世界日报》,这一设想后虽未能实现,但其资本家追逐利润的意图和雄心则一览无余,这种对名利的追求也导致了成舍我投身新闻教育的特殊目的——在改革新闻事业外,为满足报业企业化运作需求而搭建新闻人才库。在考察各国新闻事业之后,成舍我组建报业托拉斯,做真正“无冕之王”的思想更加坚定。他认识到密苏里新闻学院在美国新闻界的重要性,决心将新闻教育纳入自己的报业版图,以培养全能型新闻人才,这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成舍我办学课程设置的多元化。可以看出,成舍我的新闻教育事业是按照自身报业发展和报馆扩张的需要来布局和调整,是其报业资本家的身份所决定的一个内在必然。

(二)教育背景不同:中学生与大学生

教育对人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其产生的影响会植入人的生活和文化基因,进而左右个体行为和未来发展方向。这也是顾执中与成舍我新闻教育思想不同的原因之一。

顾执中幼时因家贫,由父亲启蒙,5岁便学习《千字文》《古文观止》《春秋左传》等古代典籍,在读书之外父亲还教他造句、对句和写短文,使他有较好的国文写作基础。后来顾执中在父亲创办的私立学校就读,学习内容同样以古文为主。直到十六七岁时,才经考试进入基督教设立的中西中学(后改名为东吴第二中学)读书,接受比较完整、系统的现代化教育,开始接触英语、数学等学科。中学毕业后,顾执中本有机会进入苏州东吴大学或上海的东吴法学院免费就读,但因家庭贫困、父亲受伤失业而不得已放弃进一步深造的机会,于1919年正式结束了学校式的读书生活。可以说,顾执中自5岁到21岁漫长的读书生活中过半时间接受的是家长式的“私塾教育”,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的新闻教育模式,在教学规划、招生生源上都不作过多要求。

在结束学校的学习生活后,顾执中开始在社会这所“大学”中求学,也是在这一时期他正式接触新闻事业,形成了对新闻事业和新闻教育事业的基本体认。工部局两年半的工作使顾执中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本质和国家危难形势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在进入《时报》这所“并不理想的新闻学校”[6]44后,顾执中开始了对新闻事业的系统学习,但他感到个人在政治思想和业务指导上都获益甚少,所以三年后缘尽分手而转入《新闻报》这个新的阵地,以进一步提升自己的实践能力,并将个人实践中所学转化为理论知识,运用到自己的教育体系中。

成舍我幼时同样因家境贫寒未能进入正式学堂,跟随父亲学习四书五经。但相较顾执中而言,他的求学之路却要幸运得多。11 岁时成舍我进入湖南旅皖第四公学高小班读书,后以优异成绩升入初中。因经济原因辍学后,成舍我又经历了从军、报社工作的“社会实践”,于1918年经李大钊、陈独秀举荐以旁听生身份考入北京大学国文系,考试后转为正式生,半工半读获得了大学学历。也是在这一年,他在《益世报》任编辑和主笔,开始在新闻界崭露头角。[7]7在创办世界报系,拥有一定社会声誉和报业地位后,成舍我于1930年远赴欧美考察学习。这次的考察成果不仅体现在其报业经营管理的转变上,也使成舍我对新闻教育有了新的认识,他“希望靠着学校的设立,培养一帮够水准的记者,好提高报纸的水平”[27],对国外新闻教育的学习、观察深刻影响了成舍我的新闻教育观念,使其教育模式在课程设计、生源选拔、教学目的上都可以看到美国新闻教育的影子。

(三)教学环境不同:地区发展差异

民国时期新闻业的蓬勃发展推动了新闻教育的兴起、繁荣,而教育属于社会大系统的子系统又必然受到社会政治、经济条件的影响。不同地区政治统治力量和经济发展水平的差异,进一步影响了当地新闻事业和新闻教育事业的发展,这是造成顾执中和成舍我新闻教育思想不同的一个外部动因。

近代上海既是当时中国的经济、贸易和金融中心,也是其时中国新闻事业的活动中心。中西文化交流融合促进了上海新闻事业和新闻教育的繁荣发展。[28]顾执中的新闻教育事业就立足上海。正是在上海较为开放、多元的社会背景下,顾执中才得以在1928 年便创办自己的新闻院校。但另一方面,彼时国民党军事独裁、一党专政的社会现实和上海与南京的政治距离,也使得顾执中经营民治新专艰苦备尝。因不与国民党政府有任何政治上的联系,保持独立的校格,又不与反动派、帝国主义分子和大资本家有任何经济上的瓜葛,坚持独立经营,民治新专初创时就曾被上海教育局和南京教育局拒绝立案。顾执中认为“民治新专在解放前的二十余年中,无一日不在国民党的压迫之下过生活”[13]。在此现实背景下,新专依靠微薄资金坚守上海,不仅校舍简陋,“只有一个能容三十人左右的小教室,房外有一块小草地,用竹篱笆围着”[29],学校董事也几易人手,被人称为“野鸡大学”。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之下,民治新专开设的课程以及招生人数都是极其有限的,外部环境对新闻教育的制约和影响可见一斑。

与顾执中不同,成舍我新闻事业的大本营和新闻教育的起源地都在北京。20世纪30年代的北京对外开放程度远不及通商口岸上海,对新闻教育的重视也不够,因此成舍我在出国考察拓展视野后,才于1933年创办了北平新闻专科学校。此外,当时的北京离国民政府大本营南京相对较远,成舍我自身也是一名国民党党员,所以北平新专初创时期受到的政治迫害较少,不仅很快得到了南京政府教育部的批准,而且国民党要员李石曾、北京大学校长蒋梦麟等社会名流都是该校董事会的成员。[17]依托成氏报业的资金支持,北平新专有较好的教学设备和充足的实习园地。如果单纯依靠社会集资而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学校的发展必然会受到限制,也正是因为有了足够的经济支撑,成舍我才能在北平新专开设多种课程,实现新闻事业与新闻教育事业的同步发展。

结语

著名新闻史研究专家方汉奇先生曾说:“历史研究,从来都是为现实服务的,新闻史的研究也不例外。我们之所以研究新闻史,目的是为了总结好新闻事业历史的经验和教训,更好地为现实服务。”[4]304顾、成二人的新闻教育不仅在当时培养出诸多优秀新闻人才,二人的教育思想在当下也有一定借鉴意义。

社会需要从来都是教育事业的引领者和发展动力。如今技术演进背景下传播媒介不断更迭必然影响现实的新闻传播活动,而新闻教育又是以培养适合传播活动需要的传媒人才为目的。因此,新闻院校需要根据传播媒介发展和社会需要灵活设置课程,培养时代所需的新闻人才。对这一点,顾执中和成舍我都深以为然,在各自教育实践中也提供了很好的参考。抗日战争胜利后,顾执中就根据新闻业的现实所需,在民治新专增设了电码检查和广播技术等实用性课程,帮助学生掌握新的报道技能,体现了其与时俱进的新闻教育思想。成舍我也曾根据自己的报业发展需求和新闻界人才需要开办报业管理夜班、无线电特班等培养专门的新闻人才,也体现了其课程设置的应用性和适用性。当下我国新闻传播教育也不应再按传统媒体时代的用人准则来授课,而应根据当下媒介技术的发展和业界需要,灵活设置教学课程,在基础的新闻理论教学和采编技能练习之外,增加全媒体新闻理论和AR、VR、数字媒体技术等教学内容,培养适应媒体深度融合和行业创新发展,能够讲好中国故事、传播中国声音的优秀新闻传播后备人才。[30]此外,在新闻人才培养上,顾执中和成舍我对新闻人职业道德的强调,也是当下新闻教育在理论学习和实践操作之外不可忽视的重要方面。顾执中把“见钱不拿,见权不抓,见势不趋,见名不羡”作为立身的准则,[31]成舍我也认为主持公道是报社和记者的职责[32],并在自身的报业实践中切实践行这一准则。这在今天无疑仍有很强的现实意义,值得我们加以借鉴。

当然,我们也应看到顾、成二人的新闻教育在民国战乱频仍、政局不稳的时代背景下也存在一定不足。如顾执中过于自由化的课程体系,不分年龄的分班设置难以培养出具有较高业务能力的新闻从业者。对此,顾执中其实潜在地将报社实践纳入新闻教育范围,强调报社工作经历的重要性,他自身也是在报社实践中学有所得,很多民治新专毕业生同样在毕业投身新闻实践后才对个人所学有更深刻的体悟。成舍我的新闻教育思想则是功利性色彩颇为浓厚,这一定程度上也影响其教育实践,学生所受新闻教育理论不足,以短期培训为主,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报社中做义务工,培养新闻全才的目标似乎也过于理想化。著名记者张友鸾曾言,评价一个人和他的事业是不能离开那个客观时代、特定环境的。[33]顾、成二人的新闻教育思想和实践是在特定时代背景下,受政治、经济、文化等多重因素作用形成的,虽不可避免地带有时代烙印,但二人的新闻教育实践仍为我国新闻界培养了大量新闻人才,缓解了民国时期专业新闻人才短缺、新闻界丑态频出的窘境。对顾、成二人新闻教育模式的对比研究既能在历史维度更全面勾画民国时期民营新闻教育谱系,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为当下新闻教育人才培养方向、教学体系设置提供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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