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摸你的底

○郑小亮（湖北）

前些日子，县城里做建材买卖的付胖子忧心忡忡，不为别的，就因为他的儿子交了个女朋友。

付胖子的儿子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按说交女朋友是好事啊，其实不然。据付胖子说，儿子交女朋友，他并不知道，是几个熟人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无意中撞见这对情侣亲昵，才纷纷向付胖子报喜的。付胖子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你想想，这等大好事却不敢告诉父母，偷偷摸摸行径可疑。

在县城，付胖子也算有头脸的人物，说不上神通广大，但人脉关系却不可小觑。没花费多大力气，便把那女孩的基本情况打听出来了：女孩是本地人，家就在隔壁镇上，父母是开早餐店的。女孩大学毕业，还没找到合适工作……

这点信息远远不够，但却叫付胖子猜疑：自己初中肄业还能混得风生水起，大学毕业是高学历啊，居然还没就业，这说不过去啊，是身体有毛病还是心理有障碍，或者是价值观已扭曲？想到此，付胖子做出决定，趁两人还没到不可收场的地步，必须把事情调查清楚，到时候该撮合就撮合，该棒打就棒打，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这点道行付胖子还是有的。他不动声色，秘密托人请了一位高人相助。这高人有些来头，家就住在那女孩所在的镇上，是县里“红娘协会”的常务副理事长，年纪不老，五十不到，却被人尊称为“胡媒婆”。据说县里这一亩三分地的犄角旮旯，没有她打听不到的事。

两人约在饭店包厢面谈，付胖子开门见山：“胡理事长，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儿子的事儿就拜托你了。”胡媒婆也是场面人，一杯酒滋溜下肚，面不改色心不跳，拍胸保证：“付总请放心，办这事儿我要么不答应，只要应承下来，你说咋调查我就咋调查，你说查几代我就查几代，总而言之包你满意。”两人一拍即合，当然了，干指头蘸不起盐来，好处费自然少不了。

付胖子到底要胡媒婆查什么？查几代只是说说而已，完全没必要，其实要查的项目很简单，说白了就是摸摸那女孩的家底，摸家底这个大项目中又分很多小项目，包括女孩及家人的人品、性格、身体状况、家庭环境、社会背景，等等。归根结底一句话，调查这女孩适不适合做他家儿媳妇。

达成口头协议后，付胖子酒后吐真言：“胡理事长，不瞒你说，这事儿传出去可不好听。付某心里明白，我这做法是小人作为，但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我只有出此下策，还望胡理事长理解包涵。”胡媒婆岂能听不出这话的味道，立马承诺：“付总哪里话。可怜天下父母心，是个人都能理解。今天的话哪里说哪里断，出门烟消云散，绝对不会跑风漏气，你就等我的反馈吧。”

胡媒婆办事果然泼辣，付胖子酒还没醒，就有信息传来：“付总，遵照你的指示，我去摸了一下。那女孩父母开早餐店，没有不良嗜好和劣迹，就一个平头百姓。至于性格嘛，女孩父亲还好，老实巴交的；女孩母亲有些够呛，两片薄唇利如刀，吵架蹦跳带叉腰，不瞒你说，我记起来多年前曾经跟她干过一场，居然只打了个平手……”

这一说，付胖子倒放下心来，只要女方家庭正常就行了，牙尖嘴利不饶人这码事可以忽略不计，说不定以后成了亲家，还多一个助威的好帮手。于是，付胖子回应了：“您辛苦了……对了，我等会儿把辛苦费发过去，请胡理事长收一下。”

电话刚挂没一会儿，微信转账来了，付胖子大气磅礴，一甩手就是五百，把胡媒婆乐得眉开眼笑。

那以后，胡媒婆跑得更勤快，搜集的信息雪花飘飞，围绕家长里短、婆婆妈妈的杂事大做文章。胡媒婆自有她的小九九，根据之前的筹劳约定，这信息就是金钱啊！

这下轮到付胖子不乐意了，都是千年老狐狸，你跟我耍什么滑头！付胖子再次给胡媒婆发去一个大吉大利红包后，又补了个电话：“胡理事长，托你打听的事儿，进度要加快啊。这些鸡零狗碎、牛溲马勃的事儿，没什么参考价值啊。我主要想了解一下那女孩，你知道的，现在的年轻人，不好说，万一这档口他们生米熬成粥，我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那我算白请你这高人了。”

响鼓不重锤，若不是皮厚，胡媒婆的脸差点红到表皮层，她心里暗自琢磨，是时候爆点猛料了，否则这信息费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拿到。

要说这胡媒婆贪财耍滑不假，但办起事来还是挺敬业的。她吃饱喝足睡了个好觉后，拿出猫捉老鼠的毅力开始盯梢，专业程度堪比侦探。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胡媒婆侦查到那女孩的异常动向。那是在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当晚花好月圆，银辉闪耀，那女孩出门的时候，被胡媒婆看得一清二楚。

晚上传信息不合适，第二天一大早，胡媒婆与付胖子通话：“付总你好，现在说话方便不……对，她出门的时候很晚了，上了一辆外地牌照的车，是一个小伙子过来接她的，两人勾肩搭背，看起来很亲密，偷拍可能违法，我就没拍照取证。”付胖子长长吁了一口气，说话了：“知道了，我会找机会跟儿子把话挑明，其实我听说儿子谈了女朋友后，偷偷瞄过那女孩，看起来蛮好的女孩子，我还琢磨着这女孩通过‘考核’后，请胡理事长当红娘走走老传统路线。现在不用了，什么毛病都好说，但作风问题是底线，脚踏两只船那还了得？”

付胖子话音刚了，胡媒婆愣住了，自从接了摸女孩家底的活儿，胡媒婆侧重挑刺找毛病，没想到付胖子还准备请她当红娘，以付胖子的阔绰，那得封多大一个红包包，这大鱼在后头啊！

就在付胖子准备挂电话那一瞬间，胡媒婆大喊了一声：“付总且慢……请听我一言。现在女孩稀缺啊，我只是将看到的事儿原本复述，但眼见不一定为实嘛，或许这里头有误会也说不定。要不这样吧，付总给那女孩一个机会，也容我再次打探一番，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话说得在理，付胖子叹了口气说：“好吧，希望事实如胡理事长所说，如果两个孩子成事了，付某说的话算数，你胡理事长就是他们的牵线红娘！”

是时候拿出看家本事了，胡媒婆豁出去了，一天三杯咖啡两杯浓茶，整天在女孩家旁边转悠，成了那附近小超市、粮油店、小餐馆、蛋糕店甚至小地摊的常客，目的就是从各个方面搜集那女孩的信息。叫胡媒婆开心的是，搜集来的信息，都是那女孩的好口碑。

但那天晚上女孩跟别人约会是怎么回事？这事儿胡媒婆也调查得一清二楚，第一时间便激动地给付胖子打电话通气：“……付总，天大的误会啊，晚上接女孩出去的是她堂哥，在外地工作回来探亲的。都怪我当时没有深入了解就胡乱咧咧，差点坏了两个孩子的天作之合。这样吧，付总定个好日子，我亲自出马撮合，牵根红线力度不够，我给两个孩子绑上一扎粗钢丝，也好将功补过。”

胡媒婆主动请缨，其实是怕这到嘴的肉被别人截了胡，付胖子自然也巴不得，哈哈一笑说：“感谢感谢，那就有劳胡理事长了，事成之后必须重谢！”

遵照老黄历指示的婚嫁大吉之日，胡媒婆肩负付胖子的期盼，信心满满地去了女孩家。到达目的地之时，早点时间已过，女孩父母正在收摊儿，冷不防身后传来胡媒婆的笑声：“哈哈，喜鹊喳喳叫，好事要来到。老板、老板娘，恭喜啊！”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吓得女孩父亲差点扔掉手里小笼包的蒸笼。报喜的时候，胡媒婆条件反射抬手遮挡了一下自己的脸，因为女孩母亲也在场，两人多年前毕竟掐过一架，胡媒婆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看得出，女孩父母虽然挨了吓，但却并未责怪，人家一来就道喜，傻子才不接着。听了胡媒婆唾沫直喷的一番话后，女孩父亲倒没什么，一言不发眯眯笑，女孩母亲却一下子拉垮了脸：“等等，你说男方是谁？”胡媒婆愣了愣，但很快恢复神采：“男孩的父亲就是县城里的大建材老板人称付胖子的付总啊！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他家那条件，啧啧，光房子好几套……”

“打住打住，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别家兴许可以，如果是他家就免了吧……”女孩母亲没好气地说。

胡媒婆蒙了，只好暂时做战略性撤退，事关重大，电话里说不清，这事儿得当面向付胖子回话才行。

胡媒婆想破脑壳也想不到，女孩母亲拒绝这门亲事，居然跟付胖子和她都有关。有一年，女孩父母开的早餐店装修，隔间扣顶带贴砖，镇上选择面太窄，便来到县城购买材料，选定的正是付胖子的建材店。不承想付胖子销售的建材质量堪忧，顶上的扣板还没过两年就热胀冷缩变了形，不偏不倚掉落到正在专心嗦面的顾客头上。顾客大发雷霆不依不饶，道歉、免单、再来一碗多加肉都不管用，惹得女孩母亲来了脾气，二人大吵一架才罢休。这顾客不是别人，正是胡媒婆。事儿还没完，女孩母亲吵过架后越想越气，跑到县城建材店找老板付胖子算账。付胖子是老江湖，先说这批材料不是从他那里买的，拿出发票证据后又说装修师傅手艺不到家，反正就是不认账……

了解事情原委后，付胖子抓了抓头皮说：“这事儿确实有印象。鄙人身经百战，没见过那么厉害的女人，在我店门口喊冤似的骂了快一个钟头，一滴水都没见喝。”胡媒婆深有感触地附和：“可不是嘛，吵架能跟我打平手的，这方圆几公里内还真没碰到过第二个。”

事已至此，接下来该怎么办？付胖子苦笑了一声：“能怎么办，俗话说得好，低头娶媳妇，抬头嫁女儿，赶明儿我亲自出马，向他们低头认错。当然了，胡理事长也要大力帮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