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20世纪50年代中国工业住区发展分期研究

2023-10-17张一平刘一丹

工业建筑 2023年8期
关键词:街坊住区新村

张一平 刘一丹

(1.鲁汶大学建筑学院,比利时根特 9000;2.天津大学建筑学院,天津 300072;3.米兰理工大学建筑与规划学院,意大利米兰 20133)

0 引 言

1949年建国后,城市住宅严重短缺,扩大住房面积,满足居民生活需求迫在眉睫[1]。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建造住房应由政府负责。匈牙利学者认为,鉴于二战后城市空间的稀缺,住宅成为绝大多数社会主义国家社会最具价值的资源之一[2]。当住宅面积无法满足所有人的需求时,住宅分配成为城市领域社会分配的一个极其重要的方面[3]。在新政权看来,“建造住房”不仅仅是满足居民居住需求的现实考量,而且更是一项兑现执政党政治承诺的任务[4]。在新中国成立之初,加入了社会主义阵营的新政权也采取了学习苏联模式和优先发展重工业的道路,这一时期的城市住宅建设必须“贯彻为生产、为工人服务的观点”[5]。为配合工业生产,20世纪50年代国家和国营企业在全国范围内建设了大量的工业住区,其中以前两个五年计划时期苏联援建“156项重点工程”附属的生活区最具代表性。而事实上,在苏式住区进入中国之前,本土建筑师已有初步的探索;之后的实践中,中国工业住区同其他社会主义国家一样,走过了一条从苏联原型的简单“移植”到本土化的路径[6-7];“一五”后期,特别是50年代末,由于经济和政治原因,我国逐渐转向更为符合国情的住居空间生产策略。对于新中国早期城市住宅的出现和演变目前已有不少研究,然而对于建国初的工业住区目前尚欠缺系统的梳理。本文将1949—1959年这十年间中国的工业住区发展划分为四个阶段,根据时间顺序结合典型案例分阶段探讨。

1 50年代中国工业住区发展的四个阶段

1.1 沿袭过渡

虽然新中国建国伊始就确定了“一边倒”的外交策略,但是以上海曹杨新村(1951)和天津中山门工人新村(1952)为代表的工业住区实践实际早于苏联模式在我国住宅领域的进入。这两处工业住区都是由国家投资,地方政府负责,不同之处在于曹杨新村由华东建筑工业部组织施工建造,而中山门工人新村由天津市建筑工程管理委员会统一筹划,单位自主建设。在分配上,曹杨新村主要面向普陀、闸北、长宁三个区内的大型纺织厂和五金厂,由于住房数量有限,要房需求强烈的技工和劳模被优先分配[4]。而中山门工人新村共有16家单位入住,大型工厂的工人住户集中布置,事业单位的住户分散布置。由于住房较多,这16家单位的职工申请即可获得,没有严格的挑选程序[8]。

这一阶段我国建筑设计体制尚未确立,受到苏联影响较弱,建筑师地位也比较受尊重,专业意见很少受到政治干涉和阻扰,因此在住区规划上邻里单位得以应用。曹杨新村设计师汪定曾承认“那时,我们这些欧美归国的建筑师,头脑中一直想的是欧美盛行的‘邻里单位’思想”[9]。根据梁智勇的分析,曹杨新村的规划方式和建筑设计(住宅和服务设施)都沿袭自民国时期的上海平民村[10]。张晓虹等也认为曹杨新村的空间设计理念和分配使用原则与旧上海的员工新村或平民新村联系紧密[11]。曹杨新村在最初规划时是按照24 000人的规模作为独立的居住区考虑的,整个新村由“T”字形相交的主要道路划分成为三个街坊群,村中心设在新村的中央地带,最初设计时新村的规划结构分为三级:新村、街坊群、街坊。“新村总面积94.63 ha,半径约为0.6 km,从边缘步行至中心为7~8 min左右,中心设立各种公共建筑,如合作社、邮局、银行和文化馆等。在新村边缘分设小菜场及合作社分销店,便利居民在住宅附近购买日用品,小学及幼儿园不设在街坊内而是平均分布在新村的独立地段内,小孩入学由家中至学校不超过10 min步行时间。”[9]1951年的总体规划中(图1、图2),原有地块的小河浜被保留并且加以利用,道路规划结合河流展开,再由道路把新村分为许多街坊。尽管这种因地制宜的规划方式在当时得到了普遍的认可,但在随后“全面学苏”上升到政治高度后,其因为使用了“资本主义”的理念而遭到批判[12]。

图1 曹杨新村总体规划[9]Fig.1 Planning of Caoyang New Village

关于新村内的住房,由于苏联标准化设计方法尚未进入,居住面积、建筑密度和公共区域占地面积也无定额数字可参考,而仅根据人口毛密度规定做出估算。根据当时的经济情况,住宅总共设计了四种类型(图3),采取了居住空间独立、辅助空间共享的方式,没有考虑将来合理使用时一家一户的布置,其中类型Ⅰ、Ⅱ、Ⅲ型为两层,Ⅳ型是三层,而在所有房屋中,Ⅳ型仅占8%。[9]总体而言,这一时期工业住区建设规模并不大,形式上也主要沿袭民国,起到了一个过渡的作用。

1.2 标准化

“一五”开始前后,在苏联的经济和技术援助下,新中国住宅发展奠定了两个基础:城市住宅建设服务于工业化的基本政策和向苏联城市住宅建设模式学习的方针[12]。随着苏联“小区”(俄语mikrorayon)规划理论的进入[14],周边式街坊作为苏联模式的最典型特征开始被广泛运用到中国的工业住区中。中国的周边式工业住区通常由若干长方形街坊组成,每个街坊沿街布置3~4层住宅(既有南北向也有东西向),通常有幼儿园或托儿所布置在街坊的中心,用绿化和道路与周边住宅隔开。另外,在住区内还有专门的公共设施用地,涵盖医院、学校、邮局、合作社、文化宫等。比较大的住区还会配备运动场和花园。这种布局有很强的“纪念性”,而且容易产生统一的街道景观[15],被认为是社会主义城市的典型居住区模式[12]。苏联城市住宅建设模式的最重要特征是住宅工业化,包括设计标准化、构件工厂化和施工装配化,而设计标准化是建筑工业化先决条件,可以统一房屋结构配件的类型和规格。标准设计的推行和采用,可以在大规模住宅建设保证质量的条件下,大幅降低造价[16]、节约劳动力和提高建设速度[17]。二战后苏联在设计和建造中对标准化原则的运用已十分成熟,并有苏联建筑学会设计的一系列标准平面,用于全苏的住宅和公共建筑[19]。

1952年末至1953年,当新中国启动大规模的社会主义城市建设时,被委派援华的苏联城市规划与建筑专家(如穆欣和阿谢普科夫)“带来了他们在标准化方面实践了许多年后的成果”,包括“成套新近完成的设计标准和规范,内容涵盖了城市建筑的方方面面”[18]。相较于其他建筑类型,城市住宅更能适应统一的国家标准而不必经过专门设计。依据苏联关于设计和建造的经验,中国建设当局把全境划分为东北、华北、西北、中南、华东、西南六个区域,分区域编制不同的民用建筑标准规范[15]。在这些规范中,不仅是住宅,学校、幼儿园、医院、俱乐部、办公建筑等也被纳入进来。这就扭转了当时工业住宅设计赶不上施工的局面,推动了工业化建设房屋的做法,对保证建筑工程质量也大有裨益。在住宅方面,集体宿舍和家庭公寓两种基本模式被确定[18]。集体宿舍通常由中间的大走廊贯穿整个楼层,走廊两侧布置着大小近似的单间,每层有共用的卫生间和厨房(或水房),有些甚至配备阅读室。家属公寓按单元设计,每个单元由若干套“户型”和共用的楼梯组成[15]。每个单元在结构和平面布局上有统一参数,但是单元本身是多样的,组合的方式也是多样的[19]。

东北地区接受苏联援助早,规模大,因此标准设计的制定也是最早的,1952年9月即在苏联专家扎瓦斯基的指导下完成了一组包括家庭公寓和集体宿舍在内的标准设计[15],并在当月启动中国第一个苏式工业住区——沈阳铁西工人村(图4)的施工。铁西工人村由沈阳市投资,利用苏方的设计方案和标准构件进行建造,面向位于铁西区的44家大型国企进行分配。早期工人村的居民基本都是各厂的技术骨干、领导干部和劳动模范。值得说明的是,作为新中国首个工业住区的曹杨新村和作为新中国首个苏式工业住区的铁西工人村在分配上均采取了尽可能扩大入住单位范围的方式。这是因为它们作为全国的模范工人村,扩大单位筛选范围和严格挑选住户可以最大化其示范、宣传效果。在造价方面,与曹杨一村74元/m2[4]比较,采用了苏联标准设计法的铁西工人村大幅降低至30元/m2[20]。

a—户型;b—单元,m;c—住区。B:卧室;K:厨房;T:卫生间;S:储藏间;b:淋浴间。图4 铁西工人村户型-单元-住区Fig.4 Composition of Tiexi Workers’ Village

铁西工人村有五种公寓平面,而它们全部是由直边和转角两个标准单元(图4b)发展出的。直边单元包含2个镜像的户型,转角单元包含4种户型,这五种户型(图4a)均设有2间卧室、1间厨房和1间厕所,户型面积为49,52,53,58,61 m2,其中南北卧室类型占70%。然而,由于早期的生活面积稀缺,每个户型都被“暂时”分配给两个家庭使用,共享厕所和厨房。在建筑造型上(图5),与其他社会主义国家的初期实践相同,苏联专家在沿用苏联原型的同时,有意识地吸收本地的传统要素。铁西工人村房屋立面上,朴素的传统中国元素与西式拱门、柱饰混合,呈现出中苏合璧的建筑风格。总体上看,这一时期的工人住宅还是以苏联样式为主,而本土风格的实现在接下来的两年迅速达到了高峰。

图5 铁西工人村鸟瞰照片[21]Fig.5 Aerial view of Tiexi Workers’ Village

1.3 本土化

在这一时期,苏联的街坊形式和标准单元依然被沿用。在经过早期直接套用之后,中国建筑师开始在某些显赫的(建设预算多)工业住区尝试更为复杂的双周边式布局,并基于苏联建筑模数创造出更加丰富的标准单元,而建筑造型的本土化是这一时期最重要的特征。

始建于1953年4月的长春一汽生活区包含先后完成的“300”和“301”两个社区(图6、图7)。虽然两个社区开工时间很近,且都属于苏方负责的长春西南区总体规划的一部分,并由国家统一投资,中国建筑工程部建筑五师负责施工,但是稍早开工的“300”社区由苏方设计,采用标准化阶段的单周边式街坊布局,住宅平面、结构和装饰构件与铁西工人村保持一致,而稍晚开工的“301”社区由中方(华东建筑设计院)负责,在布局上使用了更为复杂的双周边街坊形式,表现出更加强烈的秩序感和形式主义。“301”社区的公寓平面基于“3 m×6 m”的模数,发展出了8种户型(图8),形成了5种标准单元,反映出本土建筑师的大胆探索。曾任北京建筑设计研究院总建筑师的华揽洪[24]回忆居室尺寸时解释当时的情形:“他们(苏方)强调进深大的房间有利于供暖,所以把居室设计成6 m深,3 m宽。这样的比例令人很不舒服。但是由于中国人相信苏联专家的大规模低成本建设的经验,所以决定还是先按他们的意见办。另外一个原因是他们负责提供他们著名的6 m天花板的制造方法和制造重复构件的设备,因为这是中国建筑公司第一次学习管理一个大规模的工地,用苏联试验和使用成熟的建筑构件更放心。”另外,住区中所需的总居住面积是按居民数及每人居住面积的标准来规定的,并在有关机构批准后才可得以实施。在苏联居住面积的标准为每人接近9 m2,在1953年中国重工业部批准的家庭式住宅标准居为每人11.3 m2[25]。之所以标准比苏联还要高,这是因为中国官方机构相信随着国家发展,生产力也会大幅跃升,不久居住水平就会提高。由于住宅寿命较长,所以应按远期需求进行设计,并提出了“合理设计,不合理使用”的口号:标准高的住宅可以暂时由几家合住。这就是“远近结合,以远期为主”的原则,结果导致了这一时期建设的工人住宅标准大多脱离了当时中国的实际,这些住宅套型偏大,以三四室户为主。因为一汽生活区附属于单一工厂,住房分配只面对一汽职工,所以厂房为了满足更多职工的要房需求,通常分配一套公寓给几家合住;同时房间也偏大,每个居室居住人数多。结果是无论居于一室的家庭内部还是共用厨卫的几个家庭之间,生活便利性大打折扣,互相打扰严重[12],但是从另一方面,极度压缩的居住空间也直接促进了集体主义生活的发生。

图6 一汽生活区总体规划[21]Fig.6 Planning of FAW Residential Area

图7 一汽生活区设计鸟瞰图[22]Fig.7 Aerial view of FAW Residential Area (planned)

图8 一汽生活区“301”社区住宅户型[23] mFig.8 Designed family-space modules of apartments in “301”Community,FAW Residential Area

在工人住宅的形式上,这一时期是建筑艺术水平的最高峰。随着苏联建筑专家的到来和以梁思成为首的中国建筑师访苏归国,苏联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建筑创作理论也进入中国。“20世纪30年代,在新建筑中应用历史遗产表现社会主义现实主义逐渐成为苏联建筑界的主流,并在二战之后达到了高峰。‘民族形式,社会主义内容’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一个重要特征,所谓‘社会主义内容’在建筑上就是要体现对劳动人民的关怀。而‘民族形式’则体现了苏联促进各加盟共和国的其他民族通过本土化融入苏维埃联盟的文化政策。二战后,苏联在东欧社会主义国家也大力宣传和推行这一政策,当然也就包括了中国。”[26]中国建筑师因此开始寻求“社会主义内容,民族形式”的中国表现形式。梁思成在总结中国传统建筑九大特点后,提出了“可译性”,即把西方古典建筑的构成和构件替换成中国传统建筑的构成和构件,将它们“翻译”成本土的建筑,最终找到了传统建筑大屋顶与苏式立面构图的解决办法。1953—1954年间这种创作方法在全国十分盛行[26]。在“301”社区住宅上(图9、图10),以建筑师王华彬为首的团队,按照西方古典三段式的建筑构图原则,采用了庑殿式大屋顶作为建筑的顶部处理,同时将西方的建筑雕饰与中国建筑的古典构件和图案结合起来。屋檐下密集的混凝土斗拱和垂花门、窗楣等中国传统民居建筑要素强调了民族形式的特征[6],在当时被认为很好地体现了社会主义新中国的伟大和民族特色[12]。然而,在1955年初中央明确“反对建筑中的浪费现象”的背景下[28],一汽被当作反面典型进行批判,王华彬也自我检讨“仅仅为了民族形式就多费了约100万元”[29]。

图9 一汽生活区“301”社区住宅照片[27]Fig.9 A photo of an in “301”Community,FAW Residential Area

1.4 厉行节约

“一五”后期,重工业优先政策造成的产业发展失衡问题逐步显现,工业发展受到影响。面对严峻的经济形势,中共中央于1955年初开始在各领域推行“厉行节约”,提出受苏联影响的设计“既不经济也不实用”,尽管它们被“理性地设计”,却无法被“理性地使用”。这一阶段新建工人村不多,主要是既有工人村的扩建或二/三期工程。

随着“厉行节约”口号的提出,周边式街坊的形式主义色彩遭到质疑。学者认为[30-31],周边式街坊的劣势主要有住宅朝向问题、过于严整的气氛不适合活泼的居住环境、不适用于丘陵或多河地带、街坊内部角落通风差夏天温度高、转角单元在使用-造价-施工方面都不经济、院落中的噪音扰民等。然而行列式布局容易出现呆板枯燥和不便于布置服务性公共设施的缺点。纪平对此提出了解决方案:“在苏联使用街坊组群的组织方法代替原来的单个街坊的组织方法后,行列式也变得可能。把公共设施从单个街坊中移到街坊组群中央的独立地段上,并且与小游园结合在一起。这样,居住建筑中间的用地可供成人家务活动所用,幼儿园也获得了更加安静的独立场所。这样的组织方式,街坊内服务性公共设施的布置和居住建筑的布置方式就关系不大了。”[30]随着工人村建设的深入,设计者也在根据居住反馈和政策指引不断矫正着布局的方式。因此,从“一五”后期开始我们可以看到一些同时包含行列式和周边式的混合式街坊出现,武汉红钢城中1957年建成的几个街坊就是典型案例[32]。对于另外一些规模相对较小的工业住区,这一时期周边式街坊被完全放弃,而更符合现实需求的行列式出现。比如哈尔滨锅炉厂社区,在1954年周边式街坊之后,续建的住宅布局转变为行列式,清晰地表达出自50年代末开始的更为经济适用的工业住区空间规划策略(图11)。另一方面,可以根据自身经济状况和本地气候地形条件灵活进行住区规划是因为这一阶段的住房投资和建造基本由工厂自己负责,与前三个阶段相比,此时工厂在住区规划上有了更大的自主权。

图11 哈尔滨锅炉厂工人社区现状Fig.11 Present situation of HBC Workers’ Community

在住宅设计方面,这一时期同样出现了比功能主义更为实际的态度。苏联的标准化设计方式继续被应用,但是居住面积和公共设施配额被显著降低,以符合经济上的要求,“一个不完全的解决方案是将人均居住面积的设计标准降低一半以上,苏联顾问建议的9 m2被降至4 m2。这一新的设计标准自然导致了房间尺寸的骤减,同时多房间公寓的数量也开始降低。根据新标准,70%的住户只拥有一个房间,而多房间公寓只占到房间总数的20%。此外,通过几个公寓共用一套厨卫设施,空间被进一步精减。所采用的标准是2~3户一个厨房,4~5户一个卫生间”[26]。在住宅样式上,一切室内外装饰被舍弃,而这也呼应了1954年末苏联建筑工作者大会对苏联建筑中严重的唯美倾向的批判。这一时期,住宅层数普遍加高,坡屋顶被平屋顶取代,阳台和拱门被逐步取消,最终过渡到在60—70年代被广泛应用的“赫鲁晓夫楼(Khrushchevka)”(图12)。“这些措施的结果是外表毫无装饰的楼房,见证着作为这一时期标志的无情资源转移,从消费转移到生产。这是‘先生产,后生活’这一口号的物化表现。”[18]1958—1960年的“大跃进”和人民公社运动时期,住宅投资再次急剧下降。面对急剧压缩的房间尺寸,当时的建筑师基于必需的生活和心理要求,在小面积住宅设计上做出了一些有益的尝试(图13)。面对50年代末到70年代末住房建设有限,而职工人数和职工家庭规模激增的现实,住房的分配成为难题。这一时期,工厂通常把名额下放车间,由个人申请结合领导推荐,最终会根据工人表现进行“积分”排序分配住房。因为资格审查的权力掌握在班组长和房管干部手中,他们也成为了这一阶段普通职工发展实用性私人关系的目标[34]。作为分房制度的补充,根据实际需求对有房职工进行内部调房也在这一时期十分常见。

图12 哈尔滨锅炉厂工人社区各时期建设住宅Fig.12 Housings in HBC Workers’ Community in each period

a—8 m2房间的可居住人数[上:一对夫妇和最多三个8岁以下孩童;中:一对夫妇和最多三个14岁以下孩童(中间挂布帘);下:一对祖父母和最多三个18岁以下少年(中间挂布帘)];b—两个8 m2房间的不同处理方式;c—两个15 m2房间的不同处理方式。图13 小面积住宅的设计[33]Fig.13 Design schemes of minimum housings

2 50年代中国工业住区发展总结

工业住区作为新中国社会主义城市空间的重要组成部分,无疑塑造了一种新的居住类型。对50年代不同时期建设的工业住区进行比较研究可以得到有意义的结论。

在住区规划方面,邻里单位理论和行列式布局最早被采用,这一时期工人村建设量不大,上海曹杨新村和天津中山门工人村是典型案例。在苏联“小区”规划理论进入中国后,中国工业住区自1952年开始广泛应用周边式街坊布局。在单周边街坊最初的尝试之后,本土建筑师迅速掌握了双周边街坊的布局方式,并大量应用于大中型工业住区。50年代后期,特别是“一五”计划完成后,工业住区的建设重点转为既有项目的二、三期工程。这些后期扩建部分普遍开始放弃周边式街坊布局,行列式和外周边内行列的混合式受到青睐。需要说明的是,对于“156”工厂住区而言,布局方式并未展现出地域的差异。在标准化和本土化阶段,无论是东北、华北、西北,还是中南(如武汉)、西南(如成都),工业住区的规划理念、布局方式和转变过程都极其相似。而非重点企业的工业住区的规划方式南北差异较大,北方地区较多使用周边式街坊,而如华东、华南地区(此两区域无重点企业)的工业住区并无应用周边式街坊的案例。

在公共服务设施的配置上,在沿袭过渡阶段,设计单位由于缺乏参考资料,采用与入住单位洽谈的方式,在充分考虑住户需求的基础上确定公建的类型与规模。标准化阶段,苏联规划师占主导地位,各类设施的数量和面积都是按照苏联的定额标准规定的。本土化阶段,苏方负责住区的总体规划,中方负责详细规划。在服务设施的项目和指标上,由于苏方拟定的标准脱离中国实际,中方设计师会适当降低配置。厉行节约阶段,公共服务设施首当其冲。对于大中型工业住区,其服务设施通常采用分期建设的方式,在50年代末期,原本计划二、三期建设的服务设施被大量削减。另外,服务设施的配置与住区所处区域的关系不大,而更多的体现在所服务工厂的重要程度和居民的规模上:工厂越受国家重视,住户越多,公共服务设施就越完备。

在住宅设计方面,在苏联模式进入之前,实际上标准化方法在一些城市已经开始使用,如上海的工人新村住宅使用了四种类型的标准住宅方案[4],天津是十种[8],这一阶段各地工人住宅的住房标准和建筑水平有显著的差异。1952—1953年间,苏联标准设计法开始被广泛应用,东北区、华北区、中南区、华东区陆续完成各自区域的标准设计方案,并利用标准设计完成大量建设任务,这一时期主要采用的是由两室户构成的一梯两户的单元平面。这种平面设计的出发点是一户一套,然而在实际中由于居住面积的紧缺,两室户在大多情况下还是由两家合住。在本土化阶段,东北区和华北区考虑到了短期合住、远期独住的现实情况,开始采用三室户和四室户为主的一梯三户的标准平面[15]。在1955年国家“厉行节约”的要求下,人均居住面积急剧下降,户型内房间数变少,房间面积变小,并出现了大量非按户划分、厨卫多户公用的内廊式平面的类宿舍公寓形式。

在建筑艺术上,沿袭过渡阶段的工人住区建筑主要根据当地的经济状况和气候地形条件进行设计,不同地区工人住宅建筑风格差异很大。当苏联模式被引入后,建筑艺术中的区域特征被抹去。标准化阶段的工人住区和本土化阶段的非重点企业工业住区住宅普遍呈现典型的中苏合璧风格。在追求“民族形式”的本土化阶段,工业住区建筑艺术水平达到顶点,不过地域性的差异并不明显。到了50 年代后期,工人住宅变得越来越简陋,并逐渐转为外观简陋的“赫鲁晓夫楼”。

表1 50年代中国工业住区发展各阶段特点Table 1 Characteristics of China’s industrial housings development in each stage of the 1950s

3 苏联工业住区发展概述

与苏联建筑史联系起来,将20世纪50年代中国工业住区发展置于更广阔的国际视野下,可以更为全面地掌握中国工业住区发展变化的外部环境因素。审视苏联工业住区发展的过程,其“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式工业住区和“赫鲁晓夫楼”式工业住区对中国影响巨大。

20世纪20年代成立之初,苏联即重视工人的居住问题,开始兴建单/双层独立住宅,这些住宅受到“技术控制形式的启发,摒弃浮饰,服从功能,与传统艺术观点决裂”。进入30年代,工人住房开始采用标准设计方法,达到3~6层。斯大林1932年提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方针,第一次全苏建筑师代表大会(1937年)对此的解释为:艺术形象要有明确的思想性,每个建筑物要最全面地适合于它提出来的技术上、文化上、生活上的要求,同时在建设工作中要极端节约并使技术完善[35]。斯大林预见到历史形式与现代内容的矛盾而提出“社会主义内容,民族形式”。在规划上,这一时期的苏联工业住区确定了详细的总平面图设计方法和一整套完备的定额体系。住区的规划“应竭力求得与地势的起伏、绿化地带、水池等自然条件相结合”,“若建筑的标准化不致降低建筑艺术上的质量的话,应当考虑建筑的标准化”。是否采用周边式街坊形式应根据实际地形条件和整体形式确定,不过“主要道路和街道所组成的街区一般都具有直角形的形状”,“房屋沿街路配置”。住区中央应是“能布置行政性及社会性建筑的广场或形成配置机关广场、街道、街心公园或林艺路的体系”,最好把建筑样式好的建筑物配置在广场或主干道上。另外,工业住区中“必须考虑设有体育设施的地方”[25]。在1945—1955年“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发展的高峰时期[35],工业住区普遍采用周边式街坊形式。在住宅设计上,苏联制定了人均居住面积9 m2的标准,应用已发展成熟的标准设计方法,制定丰富的户型,满足不同的家庭规模。住宅一般为2~5层起脊闷顶式,使用拱门和柱廊外部装饰,并且注重结合当地的艺术符号,体现各加盟国的民族特色。这样的住宅也被称为斯大林楼(Stalinka)[36]。

赫鲁晓夫上台后开始在建筑领域大力批判前十年的华而不实,要求经济节约,苏联住宅而后步入大量预制化、机械化现代务实的时代[35]。因为这样的预制板式住宅被赫鲁晓夫大力提倡并在其执政时期(1953—1964)广泛建设,所以又被称为“赫鲁晓夫楼”。苏联这一时期建设的工业住区普遍采用“赫鲁晓夫楼”,在规划上改用行列式布局,楼宇之间给予较大的社区活动空间。住房标准极低,外部没有任何的装饰,为不设置电梯,层数控制在六层以内(五层居多)。结构构件在工厂预制,由工人在现场安装,建设速度极快。在平面设计上,“赫鲁晓夫楼”充分考虑了一家一户的使用需求,每户内都有独立的厨卫浴。例如一个标准的K-7型套房,一室户30 m2、两室户44 m2、三室户60 m2[37]。标准厨房4.5 m2,厕所0.73 m×1.5 m,浴室恰好能放一个浴缸和水槽,每层层高仅为2.5~2.7 m[36]。与斯大林时期彰显民族风格的工人住宅相比,“赫鲁晓夫楼”虽说外形简陋、面积狭小,但其生活设施齐全,建筑使用功能完备,在较短时间内改善了广大苏联群众最迫切的住房问题,获得广泛好评[37]。

4 结束语

20世纪50年代我国工业住区建设规模宏大,意义深远,形成的标准设计方法是中国现代城市集合住宅的原点。工业住区作为此时期最为典型的城市居住形式和城市人口广泛生活的场所,其规划与设计最能反映出建设者的政治意图和现实考量。根据本文分析,建国初工业住区的演变不仅体现了50年代新中国对城市建设的动态认识,反映出政治、经济、技术、艺术互相作用的过程,而且透过苏联工业住区的原型参照,展现出一个跨国技术转移的时代图景。另外,在当今城市更新和遗产保护的背景下,对新中国住居空间建设过程的历史考察是进行建筑遗产价值评估的基础,工业住区是社会主义早期建设的重要部分,是人居型的工业遗产,涉及人的记忆与情感,关系到将来的城市空间和社区生活。

猜你喜欢

街坊住区新村
中国画《林涧·新村》
以街坊为单元的老城区微更新方法研究
——以柏林Kreuzberg 地区为例
唐朝城市街坊布局规划
混合功能住区对城市可持续发展影响初探
基于最小开发单元模型的住区紧凑度测算与评价
百万庄小区街坊调研及街区改造设计
住区适老化改造的困境与规划管理对策
被资本裹挟的“新村再造”
OF DREAMS
基于绿色建筑理念的住区建筑节能设计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