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封“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全过程

□ 常俭传

我省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工作是从1998 年正式开始的，那时只有安阳殷墟和洛阳龙门石窟进入国家申报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当时，我担任省文物局局长，主张开展申遗工作。我们首先选择条件比较好、有可能申遗成功的洛阳龙门石窟进行申报。由于我省并无申遗的经验，对于龙门石窟申遗心里还是捏着一把汗，因有国家文物局和省委、省政府的坚强领导、鼎力支持，大家才憋足了劲进行申报。

为了规划我省世界文化遗产的长远申报工作，我们在龙门石窟紧张申遗的同时，于1999 年4 月21 日召开了由安金槐、许顺湛、杨焕成、张家泰、杨宝顺、杨育彬、任常中、曹桂芩等十余位专家参加的河南省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工作座谈会，与会专家竞相发言，高潮迭起。会议列出了我省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名单，第一批：洛阳龙门石窟；第二批：安阳殷墟和嵩山文化与自然双遗产；第三批：偃师古都群、黄河故道、巩义宋陵和西峡恐龙蛋自然保护区等。

“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中的嵩阳书院

就在我省刚刚启动洛阳龙门石窟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当年，党中央安排李克强来河南工作，担任省长。他经过调查研究后提出“郑、汴、洛三点一线发展战略”。洛阳、郑州、开封这三大古都均坐落在沿黄河一线，是中华民族的重要发祥地之一。李克强省长正是看准了这三大古都厚重的历史文化积淀所蕴藏的无穷发展动力，认为采取该战略可以引领河南的长远发展。中岳嵩山这座中华古代文明集聚地的中国名山，恰恰就雄踞于三点一线的中间，引起了李克强省长的高度关注。中岳嵩山本应成为世界遗产，但遗憾的是当时嵩山并未进入我国申报世界遗产的预备名单，不具备申遗资格。

1999 年10 月20 日，著名考古学家、河南省博物馆原馆长许顺湛等五位为河南的文物考古和旅游事业作出突出贡献的老专家联名给省委书记马忠臣、省长李克强和副省长张洪华、陈全国呈报了《关于嵩山申遗世界文化与自然遗产问题》的汇报信。李克强省长对许顺湛等五位老专家的汇报给予高度重视，当即批示给分管文化（文物）工作的副省长陈全国。陈全国副省长指示省政府办公厅对嵩山申遗展开调研工作。

2000 年2 月26 日，许顺湛等五位老专家再度联名给李克强省长、李成玉副省长呈报了《关于嵩山申报世界自然与文化遗产致省领导的一封信》。老专家们在信中说：“我们五位在河南长期从事文物、外事旅游工作的老同志，因未能尽到责任而深感羞愧，现在只有发挥一点余光，为省委、省政府提些建议来弥补我们的缺憾。”老专家们的肺腑之言令所有读过信的人无不为之感动。李克强省长在老专家的信上批示：“请全国同志阅，应加大嵩山申报工作的力度。”陈全国副省长紧急指示省文化厅和省文物局提出申报嵩山方案，报省政府专题研究。由于许顺湛等五位老专家向省领导建议嵩山申报的是文化与自然双遗产，而省文物局只宜提供嵩山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初步方案，世界自然遗产的申报方案则应由省建设厅提供。在这种情况下，我只好先起草了一份建议由李克强省长担任河南省嵩山申报世界遗产领导小组名誉组长、陈全国副省长担任领导小组组长，省政府办公厅、省文化厅、省建设厅和郑州市的领导担任领导小组副组长。

《嵩山申报世界文化与自然遗产工作方案（讨论稿）》在未加盖河南省文物局公章的情况下，先呈陈全国副省长，想请他先提提意见，他若同意，我们再正式行文报省政府。不曾想，陈全国副省长就在这份《方案（讨论稿）》上批示：“根据丁关根同志（时任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宣传部部长）来豫视察时的表态，省文物局提出了申报嵩山世界文化遗产的初步方案，妥否，请克强省长阅示。”随后便直接送李克强省长。李克强省长于2000 年6 月8 日批示“同意”。李克强省长的这一批示，标志着河南省申报嵩山世界文化遗产工程正式启动。

嵩山申遗是一个大概念，具体申报哪些文物保护单位，如何申报，我们心中的确无数。为此，我省恳请国家文物局指示、支持。2000 年5 月26 日，应省文物局的邀请，我国申报世界文化遗产专家、国家文物局遗产处处长郭旃来到河南，由我陪同他对嵩山的古建筑文物保护单位进行了全面考察。郭旃认为：“嵩山古建筑的历史价值和文物价值都很高，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希望还是比较大的，但是如果同时将嵩山申遗为世界文化与自然双遗产，其可行性就有待商榷了。”他以我国已申遗成功的世界文化与自然双遗产项目——泰山为例，说：“泰山的文物古迹与泰山山体是融合在一起的，从泰山山脚一直延升到泰山山顶，均有文物古迹，文物古迹与泰山之间是相互交融、相映生辉的，是名副其实的自然与文化双遗产。再看咱们的嵩山，它的文物古迹都在嵩山山脚一线，山顶上基本没什么文物，文物与整个嵩山山体缺乏交融和有机联系，这不能不说是一大缺憾。”同时，他还强调：“自然遗产的申报工作，从国家层面上来讲归建设部，咱们文物部门不宜插手自然遗产的申报工作。”即使是这样，回京后的郭旃还是以对工作高度负责的精神给我来信，把他所了解的我国申报世界自然遗产方面的三位专家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告知了我们，并建议河南省可直接与专家取得联系。随后，我将郭旃考察嵩山古建筑保护单位的情况和由省建设厅邀请三位世界自然遗产方面的专家来豫考察嵩山申报自然遗产的建议，行文报告省政府。

“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中的少林寺塔林

2000 年7 月8 日上午，李克强省长的秘书通知我，下午3 点到省长办公室，李克强省长要听取文物工作汇报。见到克强省长后，他说：“我对河南的古老文化十分敬仰，充满兴趣，今天请你来，是想了解一下文物方面的情况，咱们随便聊聊。”接着，他又说：“我认为河南的文物工作应当把保护和弘扬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作为主线，文物工作首先要把保护放在第一位，要在保护好的基础上，积极探索为河南的社会和经济全面发展服务，为河南的改革开放服务。”随后，他指了指我们身后的巨幅全省地图说：“老常，你看郑、汴、洛三点一线，这是咱们全省工作的重点，嵩山就在三点一线中间，若能把嵩山申报成世界遗产，对于提高我省的知名度，拉动全省的社会和经济发展，扩大河南的对外开放均有不可估量的意义。这件事你们务必抓紧，要争取早一天上马，要做到决战决胜。”我向他汇报：“嵩山目前尚未进入国家申报世界遗产的预备名单，咱们省当务之急是要争取嵩山早日进国家申遗预备名单，这件事恐怕得要中央领导发话才行。”李克强省长说：“老常，你看这样，我和马书记（省委书记马忠臣）找机会去做中央领导的工作，你们省文物局要做好国家文物局的工作，要多请示、勤汇报，求得国家文物局的理解和支持，争取嵩山申遗项目尽快进入国家的申遗预备名单。”我向李克强省长汇报工作，还谈到了当时正在紧张进行的洛阳龙门石窟的申遗情况，以及下一步殷墟申遗的打算，我省文物保护的现状和面临的困难；回答了李克强省长关于巩义宋陵的开发问题、开封州桥的开发问题、河南文物事业的发展战略与河南旅游业的开发问题，以及深入发掘河南文物的丰富内涵、开展文物复仿制品生产、增强文物部门自身的造血能力、形成规模化和产业化等问题。

李克强省长年轻、谦虚，向他汇报工作实际上是交谈了一个半小时，只是这期间张洪华副省长曾三次开门，示意要向李克强省长请示汇报工作，这才结束了我的工作汇报。临走时，李克强省长送我一对小鼎（工艺品），他说：“这是上海的朋友送我的，我现在转送给你，你看上海开发的文物仿制品做工很精细，我们需要向上海学习。”他还嘱咐说：“咱们河南是全国的文物大省，保护管理的任务很繁重，你们工作上有什么困难要多向全国、省里汇报，必要时也可以找我，文物方面的事情就托付你们了。”

李克强省长的谈话高屋建瓴，不仅对我省当时争取嵩山申遗有极为重要的现实意义，而且对河南文物事业的长远发展同样具有深远的指导意义，为我们的工作指明了前进方向，也更进一步增强了我们做好工作的信心和勇气。我体会最深的就是，李克强省长迫切希望把我省巨大的文物资源优势转化为河南社会经济全面发展的优势。

为了落实李克强省长关于抓紧嵩山申遗的一系列指示，省文物局在得知外籍世界遗产评估专家来华的消息后，恳请国家文物局能安排来豫考察嵩山申遗。在国家文物局的关照下，2002 年10 月6 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知名专家、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协调员亨利·克利尔博士（下称“亨利”）在国家文物局助理巡视员郭旃的陪同下来到河南，实地考察嵩山等申报世界文化遗产项目的工作。郑州市十分重视，制定了周密的接待计划。常务副市长王文超，郑州市文化（文物）局局长齐岸青、副局长任伟和我全程陪同。亨利认为：少林寺塔林、嵩岳寺塔和观星台已经具备了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条件，对其他几处古建筑也给予很好的评价。亨利此次对嵩山古建筑群的申遗考察，增强了我们申报嵩山的信心和决心。从登封回郑州的次日，亨利和郭旃又赴洛阳考察了汉魏故城遗址申遗情况。

亨利走后，登封市政府闻风而动，很快就明确由副市长何洪波、市文物局局长靳银东等组成申遗工作组，并由登封市文物局副局长宫嵩涛执笔完成观星台、嵩岳寺塔、少林寺塔林这三处国保单位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文本的撰写工作。

2002 年10 月10 日，河南省文物局行文向省政府详细汇报了中外世界文化遗产评估专家考察嵩山古代建筑及洛阳汉魏故城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情况。2003 年7 月9 日，省政府下文同意省文物局向国家文物局申报将登封少林寺塔林、嵩岳寺塔和观星台，以及洛阳汉魏故城作为河南省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预备名单。同日，省文物局正式行文向国家文物局申报了上述四处国保单位为我省新增的申遗预备名单，同时将宫嵩涛撰写的少林寺塔林、嵩岳寺塔、观星台申遗文本和由洛阳市汉魏故城文物保管所所长桑永夫撰写的洛阳汉魏故城申遗文本及其他相关材料一并上报国家文物局。

亨利考察嵩山申遗项目时由于时间所限，仍有多处古建筑未曾考察。鉴于他所肯定的三处具备申遗条件的古建筑中有两处是古塔，郭旃曾考虑是否可以把嵩山的五处古塔国保单位（塔林、嵩岳寺塔、法王寺塔、净藏禅师塔和永泰寺塔）合成一个项目，叫“嵩山古塔群”作为嵩山申遗项目的名称。后来，郭旃又经深思熟虑，认为仅仅申报嵩山的古塔群还是不能反映嵩山厚重的历史文化遗存全貌。他反复斟酌后提出把嵩山古塔群包含在嵩山众多的古建筑保护单位内，共同组成一个申遗项目，就叫“嵩山古建筑群”。这就是嵩山《申遗文本》定名“嵩山历史建筑群”名称的由来。嵩山的申遗工作，经历了由申报嵩山文化与自然双遗产，到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再到申报三处古建筑，再由申报“嵩山古塔群”到申报“嵩山古建筑群”，最终定名“登封‘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的认识发展过程。

洛阳龙门石窟申遗成功后，省文物局的工作重心随即转移到安阳殷墟申报世界文化遗产上来。我们原本计划登封“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申遗项目与安阳殷墟申遗同时上马，但遗憾的是在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召开的第二十六届世界遗产大会决定，以后一个国家每年只能申报一处世界文化遗产，而且扩展项目也算一处。

这一决定对于我们这个拥有五千年文明史的大国而言是吃大亏的，这也迫使登封“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申遗项目不得不往后延迟。

时间很快就到了2006 年，这一年的世界遗产大会将要表决殷墟加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此时的王文超已经是省委常委、郑州市委书记。他见到我就“下命令”：“老常，我郑州市是顾全大局的，你抓殷墟申遗我郑州市是全力支持你的，今年殷墟要入世，你可无论如何也要帮我们郑州市报请国家文物局把登封‘天地之中’申遗项目给列进近几年世遗大会讨论的序列上，时间越往前提越好。”我对王文超书记讲：“您从洛阳调来郑州工作时，就‘指示’我无论如何也要帮郑州市申报一处世界文化遗产，我说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咱们要共同努力。后来由于‘一国一年一处’的原因，我是干着急没办法，现在我已退休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帮上您的忙，我向您表态，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一定会尽百分之百的努力。”

机会终于来了。2006 年4 月20 日，中国的世界文化遗产全国委员会主席、教育部副部长章新胜要在联合国世界遗产大会表决殷墟之前，先来殷墟视察。国家文物局安排郭旃陪同章新胜主席视察殷墟。4 月19 日，我同郭旃取得联系，得知他此时远在上海，下午乘机，傍晚抵郑。我随即将这一消息报告王文超书记，王书记当晚已有安排，抽不出身来见郭旃，经与郭旃商定，次日早上由郑州市文化（文物）局局长齐岸青和我陪同王文超书记与郭旃一起用餐。早餐间，王书记再次介绍了郑州市申报登封“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的准备情况及郑州市、登封市政府和全市人民的坚定决心和渴望，恳请国家文物局能理解支持登封“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申遗。由于王文超书记在洛阳担任常务副市长期间，正是洛阳龙门石窟申遗的发起到攻坚阶段，为了帮助龙门石窟申遗，郭旃曾五次来洛阳，他与王文超书记早就成知心好友。对于王文超书记的请求，郭旃表示一定将郑州市申遗的准备情况和强烈愿望汇报给国家文物局领导。他说：“国家文物局的基本态度依然是谁有积极性我们就支持谁。”他同时告知郑州市：登封“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申遗项目，具体该由哪几处古建筑单位构成，还需要进一步考察，并经过专家论证后才能最终确定下来。他希望郑州市一定要严格按照申遗的标准，扎扎实实做好工作。

为了落实郭旃代表国家文物局提出的要求，也为了确保登封“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申遗下一步工作能够快步推进，应登封市文物局的邀请，我于2006 年5 月10 日去了登封，会同市文物局副局长宫嵩涛，用了两天时间对登封15 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古建筑及其周边环境进行了全面细致的考察。随后，我们编制出《登封市嵩山古建筑群保护现状与“申遗”要求亟待改进的情况列表（征求意见稿）》，送交王文超书记和齐岸青局长。后来，省文物局将这份材料作为附件报送国家文物局，成为登封“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申遗整改工作可供参考的基础材料。

根据郑州市《嵩山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总体要求》，2006 年6 月，应郑州市政府的邀请，我的前任、省文物局原局长杨焕成，省古代建筑保护研究所原所长张家泰，郑州市文物处原处长于小兴，郑州市商城文物保管所原所长冯百毅，登封市文物局副局长宫嵩涛和我，共六人组成了嵩山历史建筑群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申报文本》编写小组。我当时负责《郑州市嵩山历史建筑群保护管理条例》这一法律文件的起草工作。我们几位同志都是在夜以继日、争分夺秒、保质保量地拼命工作。2006 年12 月，大家在完成了《申报文本》起草任务之后，也都相继退出了登封“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的申遗工作。在完成了《郑州市嵩山历史建筑群保护管理条例》起草任务之后，出于一个老同志对登封“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申遗的责任感，结合我们抓洛阳龙门石窟和安阳殷墟申遗成功的经验，我又对登封“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申遗下一步需要做的一些工作、具体的要求和应由谁负责等内容，草拟出一份《嵩山古建筑群“申遗”需要进行的十项工作》，用文字材料面交郑州市文物局副局长任伟、文物处长寇玉海和具体担负嵩山申遗工作的王文华所长。至此，我的心总算踏实下来了，因为我所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2006 年12 月16 日，登封“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被正式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重设项目，联合国世界遗产委员会将世界遗产大会表决“登封‘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项目的时间定在了2009 年。而省人大常委会批准实施《郑州市嵩山历史建筑群保护管理条例》的时间则是2008 年1 月1 日，这也就是说当时距离世遗大会表决登封“天地之中”申遗项目仅仅剩下一年多时间了！

登封“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这个申遗项目，包括太室阙、少室阙、启母阙、中岳庙、嵩岳寺塔、少林寺常住院、塔林、初祖庵、会善寺、嵩阳书院、观星台10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和1 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申遗工作既要对这11 处古建筑单位进行全面保护维修，又要对这些古建筑内外的违章、违法建筑进行拆除或搬迁，还要对这些古建筑的周围环境进行大规模治理整顿。如此浩大且标准至高的申遗工程，完成起来难度之大简直不可想象。

在省委、省政府和国家文物局的坚强领导下，在省文物局和郑州市文物局的鼎力支持下，在登封全市65 万人民的奋力拼搏下，中国登封“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申遗工程在中原腹地嵩山之下，以锐不可当之势，如火如荼地铺展开来，气势浓烈，场面壮观，可谓“同心干，中岳山下红旗乱”！2010 年8 月1 日，喜讯从西半球传来，在巴西首都巴西利亚召开的第三十四届世界遗产大会上，“登封‘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顺利进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宣告“登封‘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申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