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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心理的距离”

2023-10-13曾楠翔王亚丽

青年文学家 2023年25期
关键词:周大新洛城花落

曾楠翔 王亚丽

朱光潜在《文艺心理学》中有关美感经验“心理的距离”观点中指出:首先,距离不可太过,否则审美者无法真正了解审美对象;同时,距离也不可不及,距离不及,审美者无法从现实世界脱身,被实际生活中的欲念束缚,还是会采用实用的态度来对待审美对象。因此,不即不离是保持距离进行美感活动的理想境界。依照这种说法,在欣赏时,一个近距离的旁观者更能最大限度地领会美感经验带来的愉悦。周大新以现实主义手法写作的《洛城花落》,以四次庭审的形式记叙了袁幽岚与其丈夫雄壬慎的离婚官司,以叙述者在场的方式还原了一段美满爱情由幸福走向支离破碎的全过程,这种情境还原的叙事场景之下,阅读者很容易成为“分享者”置身事中,失去“我”与“物”之间应有的距离从而造成“距离的消失”。本文将以《文艺心理学》中朱光潜所提出的“不即不离的心理距离”,审视当代现实主义作家周大新《洛城花落》还原庭审现场式的写作手法带来的“距离的消失”。

一、不即不离的心理距离

心理学家和语言学家爱德华·布洛注重美学心理因素,他在《作为艺術因素与审美原则的“心理距离讲”》这篇文章里提出了“心理距离”的理论。文中指出,“心理距离是通过把客体及其吸引力与人的本身分离开而获得的,也是通过使客体摆脱了人本身的实际需要与目的而取得的”。布洛所说的审美主体和审美对象之间存在着心理和情感层面上的距离感,这一距离感帮助审美主体从鉴赏中脱离实用态度,从美感态度上鉴赏审美对象。与此同时,布洛还讨论了“距离的冲突”问题,并提出“超距”和“差距”。差距就是在鉴赏中观赏者(审美主体)离作品(审美对象)太近了,欣赏者没有把艺术和生活区别开来,囿于功利目的,无法纯粹从艺术角度去鉴赏美感经验;超距是指观者(审美主体)离作品(审美对象)太远,作品没有引起观者的兴趣或观者没有充分体会到作品之美而导致美感经验结束。差距和超距均为距离把控之失,布洛称之为“距离极限”。凡超越了距离极限就无法维持恰当的心理距离,作纯然美感之鉴赏,暗示审美主体鉴赏时应具有真情实感而非亲近之意。布洛把心理距离学说运用到艺术领域中,从心理层次上阐释了艺术的不同表现形式,把以往被单独观照的审美主体和审美对象结合在一起,探究了两者之间的关系,有助于人们在较大程度上获得美感经验。朱光潜推崇布洛的“心理距离”论,并用它来补充解释前一章提到的克罗齐“直觉”说。克罗齐重视纯然“直觉”,把艺术与现实抽离开来,主张美感经验自足而可独立。朱光潜认为,实用的人、科学的人与美感的人相统一,正是距离导致了角色定位的差异。朱光潜在《文艺心理学》中援引布洛“心理距离”论批判克罗齐“直觉”说,为“不即不离,心理距离大”理论提供理论依据。阐释了美感态度、实用态度和科学态度,指出在文艺欣赏中,应采取美感态度来沟通物我,需要跳脱出现实世界和科学世界而去纯美感欣赏。朱光潜在布洛“距离”理论的帮助下作出了如下判断:英国心理学家布洛推导出了一个被称为“心理上的距离感”的原理。布洛认为心理上的距离感是指审美者鉴赏审美对象时应摈弃功利目的、实用态度,与实际生活拉开差距,只有这样才是纯审美对象。朱光潜借海上大雾为例。海上起雾,坐船者惶恐不安,怕生命安全,怕出行被阻,不能保持沉着心态;但是对那些能领略海雾绝美的人们来说,浩瀚的海雾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这真是一段美妙的经历。同样的海雾,人与人之间随心态、心境而获得了不一样的情感—或惶惶不可终日,或怡然自得。其原因是主体所处的地位不同而形成了上述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态。人在现实世界中被实用和功利束缚着,无法挣脱,无法体会海雾之美;而欣赏者能把自己和意志,和现实世界拉开距离,模仿“置身事外”一样,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看,没有实际的约束,心境就越趋向纯然,就能自然而然地享受事物之美。因此,想要获得纯粹的美感经验,审美者在对审美对象进行欣赏时,要与实际生活拉开距离,不能置身事内造成距离的消失;同时,也要注重艺术的切身性,才能够与作品产生共鸣,得到纯粹的艺术欣赏过程。

二、写实性手法创新下场景转换带来“距离消失”

《洛城花落》的书名意象源自欧阳修那首名为《玉楼春》的词。更多的人熟悉那句“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其实接下来的几句更让人伤感,“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以这样的意象结构书名,蕴含着爱情凋落,有情人分离的悲剧意味,与书名所体现的一样,《洛城花落》书写的也的确是袁幽岚与雄壬慎的爱情婚姻悲剧。作为当代现实主义作品,《洛城花落》现实主义手法创新之处在于,周大新首先以古老的族谱与祠堂大记事,叙述了男方雄壬慎宗族历史所记载的离婚记事,在小说中完全还原了大记事的形式与内容,按照时间顺序、首议再议等形式记录了雄谷丰与常蕴洁的离婚案。其次,小说中写到作者做媒的夫妻二人,袁幽岚和雄壬慎情感的破裂,也是在公堂上呈现的,周大新以庭审记录的形式书写了四场离婚官司的全过程,将开庭时间、合议庭组成人员、庭长、审判员、合议庭书记员、出庭原告与被告都一一罗列,写作顺序和记叙内容均按照庭审自始至终一一还原记录。袁幽岚率先提出离婚,然而雄壬慎对此持反对态度,随后双方各自聘请了律师,在法庭上进行辩论。在司法审判的过程中,他们的婚姻状态逐渐显现出来。第一次开庭,两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证据证明自己没有过错。随着“四次开庭”的进行,两位当事人的婚姻状况逐渐呈现出明显的矛盾迹象,且随着“四次庭审”,他们的婚姻经历也渐渐地被展现出来。袁幽岚在首次开庭时,提出了十四个离婚理由,指责丈夫种种不足与过错:其中包括“缺乏诚信”,以及对于身高1.81米的虚假陈述;懒散透顶,不干家务;对人很小气;个人的卫生状况堪忧;爱吃零食,喜欢抽烟喝酒,不爱运动等;对于女方的亲属,缺乏应有的尊重和敬意;不懂得照顾老人和小孩;缺乏对子女的责任感;不懂礼貌;不讲道德;对于女性参与正常社交活动,持反对态度;男性的亲属存在明显的偏袒倾向;放纵自己的身体,让肥胖成为一种常态;对婚姻不尊重,个人修养欠缺,口无遮拦;性格孤僻、任性、固执;等等。袁幽岚口若悬河,言辞坚定,毫不妥协,而辩护律师则以正义之辞坚定支持离婚。法庭上,法官、检察官、律师各司其职,相互协调。在第二次和第三次开庭中,周大新以现实主义手法完美还原了被告、原告等人的陈述,揭示了他们日常生活的基本面貌,包括贫困、习惯和修养等,这些因素都可能对婚姻产生出乎意料的影响。而第四次庭审则详细记录了双方离婚的真正原因和最终结局。

根据《洛城花落》的寫作手法以及记录性的文字表达不难看出,小说对于纪实性的文字进行了大胆创新,如果说新写实小说是内容上对于生活原生态的写作模式,那么周大新写作《洛城花落》则更注重文字上对于整体性事件的还原,从而重新构建了现实主义小说在当代的写作模式。不仅如此,文字上的创新同样也带来了故事场景、故事时间的转换。一般而言,小说中的故事场景往往围绕主人公所处的时空进行,而读者所阅读到的、感受到的场景和小说中的人物所处时空场景是一致的,所以具有一定的虚假性,因为读者可以清晰地分辨出“我”和小说主人公不可能是同一时空存在的,因而会和文本故事具有一定的适中距离,从而获得阅读欣赏的美感经验。《洛城花落》则打破了这一传统,故事主人公原本是袁幽岚和雄壬慎,他们的爱情婚姻过程本该是故事的发展脉络,其故事展开场景也本该以他们的视角进行,但是周大新却以独特的写作角度,以庭审的形式介入其中,读者所感受到的则与周大新成了同一时空的同一群体,仿佛就在离婚案件的庭审现场来了解袁幽岚和雄壬慎的婚姻生活过程,这样的时空感受无疑就缩短了读者和整个故事之间的心理距离。不仅如此,在《文艺心理学》中,以莎士比亚有关夫妻猜疑的悲剧《奥赛罗》为例,朱光潜先生认为,当一个人对妻子的忠诚产生怀疑并经历了巨大的痛苦时,他前往戏院观看这部作品,无疑比寻常人更能深刻地了解奥赛罗的处境和情感。随着情节与其个人经验的逐渐契合,他对剧情的理解也逐渐加深。因此,他的判断是十分准确的。尽管他理应是最能欣赏这部悲剧的人之一,但实际情况却常常并非如此。因为剧中有一个“第三者”的出现,他无法理解,无法接受。这样的情节暗示着他的亲身经历,最容易唤起他对自己和妻子处境相似的回忆,他并非在观看戏剧,而是在自我伤感身世。这是因为他不能把戏剧当作一个纯粹的艺术来看待。因为他无法在自己和戏剧之间保持适当的距离,戏剧成了他从艺术品到拨动猜忌的导火索。在《奥赛罗》与观众之间,对于那些怀疑自己妻子的丈夫而言,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是过于亲近了。艺术的至高理想是在距离不远的情况下仍能保持存在,不会被消逝。距离近则观赏者容易了解,距离不消灭则美感不为实际的欲念和情感所压倒。《洛城花落》中,关于袁幽岚和雄壬慎的婚姻记述,一方面夹杂了普通人婚姻中面临的种种矛盾冲突,一方面通过场景时空的贴近让读者置身事内,读者如果已经经历过婚姻的洗礼,那么则很难在阅读过程之中放下现实世界中自己的婚姻生活经验来观照自身婚姻,会自觉或不自觉地代入其中感伤身世,这种感伤不是源自欣赏文本所带来的审美体验,而是起于对婚姻生活的回味从而唤起了自己的不满与失落,用现实的、实用的眼光参与到文本阅读之中,忘记目前只是一场戏,忘记去玩索文本中的人物行动,从而离开欣赏的态度回到了实用的态度,这都是“距离的消失”。

三、“不即不离”的艺术理想

《洛城花落》小说的创造者由一个“媒人”的身份参与小说叙事,其情感经验也被代入其中,间接缩短了文本与创造者之间的距离;另一方面,阅读者由于场景的代入,身处于和周大新同一时空,在庭审现场逐步了解婚姻生活的原生化呈现,从而会自觉不自觉代入自我生活经验,使得实用性的态度超越了纯粹的艺术欣赏。

朱光潜先生关于“距离的矛盾”:在美感经验中,一方面要从实际生活中跳出来,一方面又不能脱尽实际生活;一方面要忘我,一方面又要拿我的经验来印证作品。认为“不即不离”是艺术的最好理想,从艺术欣赏者和创造者两个层面论证了“距离”对于美感经验的影响,艺术欣赏者如果在文本欣赏活动之中不能跳脱现实生活中的自我经验,完全放任自我经验参与文本活动就会造成“距离的消失”,失去阅读所带来的审美感受,取而代之的是现实生活经验的再体验。艺术创造者一方面要把自己切身的情感体验描写出来,这样其作品便不会空疏而不近情理;另一方面则必须把情感经验加以客观化,使其成为一种意象。创造者自身则一定要变成一个站在客位的观赏者,也就是说要在自身和情感经验之中开辟出一定的“距离”。从以上层面分析,《洛城花落》由于实际生活的过度参与,使得“心理距离的消失”,并未实现“不即不离的心理距离”,从而缺乏一定的阅读美感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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