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窗镰刀
2023-10-13宋兆梅
宋兆梅
山东有“大镰刀”之称。镰刀也称割刀,成月牙状,刀锋锐利,尾端装木柄。山东镰刀无论刀体、刀柄都有加长,是过去农村收割庄稼和割草的工具。镰刀作为农民的象征被画在党旗上,和锤头结合在一起,共同组成我党的标志。
老家的阳沟边,几乎家家户户立有一块磨镰石,时日久了,磨镰石凹了下去,像一位经过岁月打磨的老人。
一坡麦子,是离不开几把镰刀的。芒种前几天,父亲去注沟集买来了镰刀,找个黄昏,坐在马扎上,吭哧吭哧磨镰。他双手前后推动,不时放到身边的脸盆里润一下,再磨,再试,直到感觉满意,才起身把磨好的镰刀插在南屋的格窗上。
天刚擦亮,父亲的脖子上就缠一条毛巾,拿起镰刀出了门。田野里到处湿漉漉的,草尖上晃动着露珠,金黄的麦子在晨风中一浪推着一浪。父亲不急着下镰,他小心地摘下一穗饱满的麦子,在掌心里揉搓,吹掉麦芒后吃进嘴里,麦香就从父亲的嘴角边溢了出来。
父亲是个割麦能手,他弯下腰,右腿前弓,左腿后伸,挥起镰刀把一抱麦子搂到腿前,随着轻微的噗声,边割边收拢,一回割倒一小抱。三抱之后,从其中找出一绺显绿的麦子,分成两股,把带麦穗的两头儿拧成髻状,打成捆麦的“腰子”,再把“腰子”伸进去,用膝盖顶住麦捆,抬拧之间,腰子的散头就塞进了麦子里,最后勒紧。
麦田里的父亲仿佛变成了一个武士,割麦,打捆,镰刀如飞出的飞镖,在麦垄中穿行。一抱抱,一捆捆,麦子随之倒下,在他的身后排兵布阵一样……
俗话说:“麦熟一晌,蚕老一时。”说的是收麦子的紧急性。老家还有“芒种三日见麦茬”之说,这些都在强调抢收的重要性。吃了午饭,父亲连口茶水都顾不上喝,就带领着一家人下坡。正午强烈的热风一波波吹过来,太阳在天上滚动着火球,周围浮动着大朵的白云。麦芒的刺在阳光的照耀下,全部挓挲(方言,张开的样子)开来。刚下手,它们就在我的脸上划出了一道道红印。不一会儿,我的手上就起了血泡,脚还被麦茬扎伤了。我恨不得扔掉镰刀,让它化为尘土。父亲却一声不吭,镰刀下发出唰唰的声音。汗水顺着他的脸淌下来,他拽下脖子上的毛巾擦擦,继续往前割。
收工的路上,父亲总会随手拔一些野菜拿回家喂猪,那些个头大的野菜,他从不舍得用割麦的镰刀,而是用手去剜。在他的心里,割麦的镰刀,需要用心呵护。到了家,他把每个人的镰刀收集到一起,去掉泥土,又开始磨镰。磨好了,就挂到南窗上。他的嘴里时常喃喃自语:“看这刃子,多好的镰刀啊!”
等麦收结束,父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每一把镰刀美容:去土、擦洗、上紧镰把儿。然后,他把每一把镰刀用油纸包好,插在南窗上。那几把用得年岁多的,变“木”的镰刀,父亲分给我们割草用。像委屈了它們似的,父亲说:“护着使。”也许,割过麦子的镰刀,在父亲的心里,永远带着功勋。
一年年,麦子越长越旺,用父亲的话说,一镰割不透了。这时,小型收割机出现了。一次可以割一个小畦子,就是麦茬有点儿高。对于爱粮如命、爱草如命的庄户人来说,高高的麦茬,就像割了他们的肉。父亲接受新生事物比谁都快,他先把地两头儿用镰刀割了,再让小收割机“突突突”地开进麦田里,很快就割完了一个畦子。有人开了头儿,其他人家争相效仿。麦收如救火,早收一天,就早一天安心。
父亲并没有冷落闲下来的镰刀,他一如既往地磨镰、挂镰、护镰。只是,他觉得更对不起镰刀了,一有时间就在南窗前站一会儿,摸摸那几把镰刀。
联合收割机出现的时候,父亲高兴得手舞足蹈,他和庄里的人在地头上喝着茶水,联合收割机在麦田里神气地走上一个来回,把满仓的麦子倒成一袋袋的。原来一周才可以干完的活儿,现在两三个小时就搞定了。父亲学着电视里说:“科学技术就是生产力。”
时代还在飞速地前进着,那几把挂在南窗上的镰刀,早就锈迹斑斑。每次回家,我都要用手摸一摸,没等接近,眼泪就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