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12岁起照顾截瘫妈妈22年

越女争锋

她最喜欢《孝心無价》里的一段话：赶快为你的父母尽一份孝心。也许是一处豪宅，也许是一片砖瓦，也许是大洋彼岸的一只鸿雁，也许是近在咫尺的一个口信……在“孝”的天平上，它们等值。

“你活着，我至少还有妈妈，还有个家……”

章宬（） 1988年6月

出生在浙江省德清县。作为独生女，她从小生活在蜜罐里，自己都觉得是个备受宠爱的小公主。

但从2000年5月起，一切都变了。劳动节当天，一家人自驾游，路上突发车祸，章宬的胳膊骨折，爸爸当场身亡，妈妈吴小平颈椎折断，高位截瘫。

送走爸爸那天，妈妈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医生说，这样的截瘫患者，生存期不会超过7年。年仅12岁的章宬心里非常难过，但强忍着没有哭。

外公外婆不顾年迈，拼命为章宬遮风挡雨，但常常有心无力。章宬只能以自己的柔弱之躯抵挡生活的风雨。

一个月后，她不顾伤痛，在老师办公室里用尚未痊愈的右手完成了小升初考试，以优异的成绩被当地最好的中学录取。

那个夏天，外公外婆一直带着吴小平辗转各地求医，章宬只能暂住到亲戚家，直到开学后住到学校，生活才算稳定下来。

一天晚上，章宬读林海音的《城南旧事》。当她读到“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这句话时，再也难抑悲伤，放声痛哭。哭罢，她告诫自己：爸爸不在了，我必须坚强。

后来，吴小平终于从医院回到家，依然高位截瘫，日常饮食起居都需要照料。章宬停止了住校，开始跟外公外婆一起照顾妈妈。

每天早晨6点，章宬准时起床烧热水，协助外婆给妈妈处理大小便、擦身、按摩。忙完这些，她才吃点儿东西去上学。傍晚放学回家，她边做功课边陪妈妈聊天，努力帮妈妈缓解伤痛。晚上，她每隔3个小时为妈妈翻一次身。对于不到13岁的她来说，每一次帮妈妈翻身都必须使出吃奶的劲儿。

照顾妈妈章宬不觉得辛苦，但妈妈的自暴自弃让她难以承受。吴小平原在报社工作，多才多艺，非常爱美，出事后一直很绝望。寻死不能，她就对女儿发火。章宬不愿惹妈妈生气，经常默默流泪，实在被逼急了才会呛一句：“你要是没了，我就成了孤儿，你满意了？”吴小平无言以对。章宬便蹲下身含泪开导妈妈：“你活着，我至少还有妈妈，还有个家……”吴小平听了，与女儿抱头痛哭。哭罢，她向女儿保证，一定好好活着。

苦难再大，也大不过乐观的天空。章宬总是想尽办法帮妈妈解决问题，提升她的自信心，让她高兴。吴小平手指不灵活，吃饭需要喂。章宬经过反复试验，给妈妈设计了一只“汤勺手套”。戴上手套后，吴小平靠着手臂微弱的力量勉强能够自己吃饭。这让她很激动：“我重新拿起勺子，就像重新掌控了生活。”章宬还用反光镜做了个支架，让妈妈躺着就能看电视、看书。在女儿的帮助下，吴小平能做的事越来越多，又觉得生活有了希望，渐渐有了笑容。

面对男友的追求，她真诚地说：“我肩上任务很重，这样对你很不公平。”

照顾妈妈的同时，章宬非常努力地学习，于2006年考入浙江农林大学园艺设计专业。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一家人都很高兴。当晚章宬做了几个像样的菜，外公还开了一瓶酒与章宬干杯，吴小平也用舌尖蘸了一点酒庆祝女儿考上了大学。看着母亲笑容里露出的俏皮劲儿，章宬暗暗发誓：我要努力让妈妈和外公外婆都感到幸福。

因为家里早已负债累累，章宬在当地爱心企业资助下才凑齐学费。进入大学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是寻找打工机会，自己挣钱来减轻家里的负担。她送过外卖，做过家教，发过传单，有时同时打几份工。学校在杭州，每个周末章宬都坐车回德清，帮助外婆照顾妈妈。得知她的家庭情况后，老师心疼她，善意地提醒她不要耽误学业。章宬一笑：“忙习惯了，闲下来反而不自在。”她不敢谈恋爱，不敢歇口气，不知疲倦地上课、打工，还见缝插针地参加各种公益活动，履行院团委组织部部长的职责。

大一结束时，她获得了优秀学生奖学金和国家励志奖学金。拿到奖学金的那一刻，她首先想的不是给自己买衣服，而是给母亲治病。

一转眼7年过去，吴小平不但打破了医生“生存期不会超过7年”的预言，而且越来越乐观，对未来的美好生活越来越向往。

大三那年，章宬有了考研深造的想法，但又想早点儿工作更好地照顾母亲。如何选择，让她作难。

吴小平觉察到女儿的情绪，询问原因后坚定地支持她考研。考虑到照顾母亲的需要，章宬报考了本校研究生，并顺利被录取。

本科毕业时，章宬被评为优秀本科毕业生，获得了大学生孝心奖励基金。

读研期间，章宬延续本科时的模式，学习和照顾母亲两不误。她所在的班学习氛围很浓，同学们经常一起做科研、一起讨论学术问题。章宬的开朗与乐观，吸引了同学王开利的目光。

章宬和王开利不但在同一个导师门下，还在同一个青年志愿者社团服务。相处中，章宬对王开利有了越来越多的了解，也感受到了他的爱意，认为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但又不忍心将自己沉重的家庭负担转嫁给他。

终于，在一个美丽的黄昏，章宬向王开利讲述了自己的过往。她尽量平静地讲述，不带丝毫感情色彩，但仍让身为北方汉子的王开利落泪了。

章宬真诚地对王开利说：“我家的情况特殊，我肩上的任务很重，这对你很不公平。”王开利却不假思索道：“我真的很心疼你，愿意跟你一起承担。”一向坚强的章宬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想了想鼓足勇气说：“你可以随时后悔，我不会怪你的。”王开利当即表示他不会后悔。

自此，每当放假，王开利都跟章宬一起到德清照顾吴小平。时间长了章宬很愧疚：“人家谈恋爱，不是旅游就是看电影，咱们是回家干活。”王开利却乐呵呵地说：“旅游和看电影都是为了心情好。我去你家干活，心情也非常好。”

2013年，硕士毕业前夕，章宬和王开利一起回到德清。他们穿上硕士服，推着吴小平，叫上外公外婆一起出门拍了很多照片。照片上的章宬意气风发，脸上写满了阳光和自信。

“人生的際遇谁都想不到，妈妈，你要好好活下去，我们陪着你，一起看一个又一个明天。”

和章宬恋爱前，王开利有自己的人生规划：毕业后首选去北京打拼，次选留在杭州，兜底是回老家济南。与章宬牵手后他改变了想法：通过人才引进政策跟章宬一起回德清。

26岁那年，章宬和王开利步入婚姻殿堂。看着女儿披上嫁衣，吴小平流下了幸福的泪水。而这时，她的生命又延长了7年，她认为一定是女儿的孝心感动了上苍。

王开利有着山东人的厚道，为章家注入了新鲜的孝道力量。以前都是章宬一个人把母亲抱上抱下，现在多了一个男人的坚实臂膀，吴小平觉得更踏实了。

在小两口的悉心照顾下，吴小平的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好，笑容也越来越多。随着章宬两个儿子的相继出生，小辈承欢膝下，吴小平的温馨日子里又多了一番热闹。

在父母的言传身教下，章宬的孩子从懂事起就会照顾外婆。大儿子3岁时，就会自己爬上床，帮外婆揉腿捏手捶背，还不时关切地问：“外婆，舒服吗？”稚嫩的童音似灵丹妙药，治愈了吴小平经久累积的孤独，也缓解了她身体的各种不适。

小两口还攒钱买了辆汽车，节假日载着一家老小出门游玩。在湖畔，在公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让章宬又找回了儿时与父母一起出游的感觉。她想，父亲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感到安慰吧！

爱与时光，让这个家庭涅槃重生。2019年，章宬一家被评选为全国最美家庭。获此殊荣的章宬，立志要把“百善孝为先”作为家训传承下去。

2021年8月，章宬光荣入选“中国好人榜”。得知这一消息，王开利格外开心，说妻子用20多年的努力擦亮了“好人”底色，他也会用余生与妻子共同做一对好夫妻。

2021年11月，章宬当选第八届全国道德模范。到北京人民大会堂领奖时，她与其他获奖者一起受到了习近平总书记的亲切接见。

“我做了应该做的事，却得到国家和社会这么大的肯定。”载誉归来后章宬难掩激动，一边向家人讲述领奖盛况，一边把奖牌挂在妈妈脖子上，“人生的际遇谁都想不到，妈妈，你要好好活下去，我们陪着你，一起看一个又一个明天。”

如今，章宬的两个儿子都到了学龄期，她经常给孩子们读书听。她最喜欢《孝心无价》里的一段话：赶快为你的父母尽一份孝心。也许是一处豪宅，也许是一片砖瓦，也许是大洋彼岸的一只鸿雁，也许是近在咫尺的一个口信……在“孝”的天平上，它们等值。

鲁项摘自《妇女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