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古诗选本对津阪孝绰《古诗大观》的影响考论

杨玉琳

（暨南大学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2）

中国乐府诗的东传，对日本文学产生过重要影响，其中以《玉台新咏》的影响为最。江户时期，随着大量清代古诗选本的传入，许多日本汉学家开始编选古诗并为其作注，书志学家长泽规矩也在《和刻本汉诗集成·总集篇》第一辑收录了秦士铉头《古诗纪》、津阪孝绰《古诗大观》、原公逸《古诗十九首解》、石作贞《古诗十九首掇解》等中国古诗的汉文注本。其中《古诗大观》征引了清代四种古诗选本，分别为张玉谷《古诗赏析》、王尧衢《古唐诗合解》、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与沈德潜《古诗源》。兹以《古诗大观》为例，探讨清代古诗选本对江户诗学的影响。

一、津阪孝绰与《古诗大观》

津阪孝绰（1757-1825），名孝绰，字君裕，号东阳、痴叟、匏庵、悬匏庵等，谥号文成先生，伊势国三重郡平尾村（今四日市市平尾町）人，是江户中后期的著名儒学家。他曾在名古屋学医三年，后因志在为儒，遂弃学返乡，并于二十三岁前往京都学习古学，与当时倡导“朱子学派”和“折衷学派”的儒者以及关西地区活跃的诗人、诗僧广泛接触，学问大进。天明八年（1788），京都大火，津阪孝绰的藏书和著述都化为乌有，遂返回故都，在伊贺讲学，后任津藩第一座官办学校“有造馆”的首任督学。东阳津阪孝绰著述颇丰，有《杜律详解》《夜航诗话》《夜航余话》《葛原诗话纠缪》《古诗大观》《绝句类选》《唐诗百绝》《东阳先生诗文集》《孝经发挥》《听讼汇案》等。

《古诗大观》是《孔雀东南飞》《木兰辞》两首古诗之注释，每首诗后又附录了清代学者对此二诗之评论。中国域外汉籍专家卞东波表示该书具有诗歌接受史的价值，“《孔雀东南飞》是中国第一首长篇民间叙事诗，历来评价甚高，然中国古代无注，在日本则有津阪东阳《古诗大观》中之注。”①根据津阪孝绰之子津阪达在书末所写的跋语，可知“大观”之名取自范仲淹《岳阳楼记》“此岳阳楼之大观也”。津阪孝绰认为二诗是古诗中开阖恣肆的妙品，可以起到管中窥豹的作用，故以“大观”为名，而非对中国全部古诗做整体的介绍和观察。该书虽于日本天明八年（1788）编写完成，但当时并未付梓。《古诗大观》作为津阪氏青年时期的重要诗学著作，细考该书所蕴含的诗学观，有助于追溯津阪孝绰的学术起点，弥补以往学界仅从其晚期著作《夜航诗话》《夜航余话》《杜律详解》研究其诗学思想的不足。津阪于文政八年（1825）去世，临终前将该书托付给女弟子富冈德章校勘。此书最后于文政十二年（1829）校勘完毕，后由桂树馆刊刻出版。

笔者所用母本为早稻田大学津田文库所藏的单行和刻本，由于此书缺少封面与末页，所以同时参考卞东波所编《中国文集日本古注本丛刊》影印本。如表1 所示，《孔雀东南飞》注文的引用量是《木兰辞》的两倍有余，达114 处，占总引用数的67%。一是因为《孔雀东南飞》的篇幅本就比《木兰辞》长；二是因为《古诗大观》探讨的重心在《孔雀东南飞》的诗法。津阪孝绰曾在题识中提及他编注《古诗大观》的目的是为了学习叙事诗的写法，他认为《孔雀东南飞》的艺术价值可以与《陌上桑》并称，一起品读，然后一同学习诗法。同时，他也客观评价《孔雀东南飞》的缺点是“情事酸惨，令人气塞，作数日恶”②，所以需要用《木兰辞》来“澡雪精神”，还称赞木兰是“女中贤豪”。可知，津阪孝绰把《木兰辞》附在《孔雀东南飞》后面，并不是因为二诗叙事手法相似，而是因为诗中蕴含了木兰“代父从军”的孝义思想，可与《孔雀东南飞》“失孝”互补。

表1 《孔雀东南飞》与《木兰辞》注文征引清代古诗选本情况（单位：处）

在编排体例方面，此书分为两卷，无目录，上卷注《孔雀东南飞》，下卷注《木兰辞》，扉页（如图1）从右到左依次刻“东阳先生解、古诗大观、桂树舘蔵版”，栏上刻“文政己丑新镌”。书前有津阪孝绰所撰题识，后有津阪孝绰所撰《追书古诗大观后》，津藩国校讲官斋藤溓所撰《古诗大观后序》，以及津阪孝绰之子津阪达所撰之跋。末页（如图2）刊记“文政十二年巳丑仲春发行、书林、京堀川高辻上植村藤右卫门、江户中桥广小路西宫弥兵卫、大阪心斋桥安土町角河内屋仪助”。

图1 《古诗大观》扉页

图2 《古诗大观》末页

在成书体例方面，此书（如图3）分左右两半页，左右双边有界，正文每半页9 行18 字，注文为双行小字，白口单鱼尾，版心上刻“古诗大观”四字，下记卷数和页数。卷头刻“古诗大观上（下）卷”，题签左肩双边刻“古诗大观乾（坤）”，版心册次为“卷一、卷二”。正文及注释皆为汉字，汉字间夹杂有些许日文，每卷末都有“女弟子富冈德章谨跋”之字样（如图4）。

图3 《古诗大观》上卷正文首页

图4 《古诗大观》上卷正文末页

津阪孝绰所处的江户中后期，是一个“古学”逐渐衰退，而“朱子学”复兴与“折衷学派”并存的儒学时代。何俊主编《日本儒学文献余编》写道：“折衷派是江户中期兴起的重要儒学派别，以片山兼山、金上井峨为代表，主张调和朱子学、古学派、阳明学等各家学说，后期受到古学派、清朝考据学以及宽政异学之禁的影响，开始转向史料考证，因此统称为考证折衷派……与朱子学派、古学派、阳明学派不同，折衷学派并非一个基于特定学说的学术流派，只是对具有折衷调和这样学术倾向的学者的统称。”③在宽政异学之禁的高压之下，各地藩学大都改尊朱子学，而津阪孝绰采取折衷学的态度以应对异学禁令，他不再专门以自己的儒学主张来对抗当局，而是将学问的重心转向了诗文和经史考证，以解经之法解诗。他在《古诗大观》中高度评价《孔雀东南飞》为“古今第一首长诗，其妙殆神工矣”，同时指出该诗因为“古词难晓”无法被更多的人欣赏的遗憾。所以他“择集诸家评释，折衷以析其义”④，可见他正是用“折衷”之法来注解《孔雀东南飞》与《木兰辞》二诗的。折衷学派对“古文辞学派”多有不满，将当时流行的伪唐诗、明诗嗤之以鼻，这或许是津阪孝绰创作《古诗大观》的原因之一。经文本间逐字逐句比较，可知《古诗大观》征引清代古诗选本情况如下：

如表2 所示，《古诗大观》征引清代四种古诗选本，共129 处，平均引用率为69%。细考其中数量，《古诗源》引用率最高，高达100%；《古诗赏析》被引用次数最多，共63 处，《采菽堂古诗选》位列第二，共50 处，足见这三种古诗选本对《古诗大观》影响之大。《古唐诗合解》仅被引用9 次，其中7 次为部分引用，对《古诗大观》影响甚微，所以下文主要阐述前三种选本对《古诗大观》的影响。

表2 《古诗大观》征引清代古诗选本情况（单位：处）

二、格调之思：《古诗源》对《古诗大观》的影响

日本汉诗诗歌理论与中国古代诗歌理论一样包含着神韵、格调与性灵之争，自荻生徂徕成立萱园社并传授古文辞学，提倡唐诗、明诗以来，古文辞派在日本文坛产生了广泛影响，而对于津阪孝绰在《夜航诗话》中所表现的诗学思想是倾向于格调、神韵还是性灵，中日研究学者们各执己见。⑤通过考述《古诗大观》对《古诗源》的征引情况，发现津阪孝绰在该书中所展现的诗学思想倾向于沈德潜的“格调说”，并以儒家诗教观疗愈江户诗坛的淫靡之风。

格调说的思想萌芽于唐代皎然《诗式》，沈德潜被后人称为“清代格调论的集大成”⑥，蒋寅更是将其诗学观念定义为新格调派⑦。根据表2 可知《古诗大观》对《古诗源》的引用率高达100%，津阪还在该书题识中用“格局端严，风调圆转”评价《孔雀东南飞》的艺术成就，可见他受沈德潜诗学影响之深。《古诗大观》与沈德潜“格调说”在内容方面存在一致性，推崇儒家传统“诗教”，强调“温柔敦厚”和“忠孝”对于格调的重要性。

沈德潜强调诗歌为封建政治服务，《说诗晬语》开头写道：“诗之为道，可以理性情，善伦物，感鬼神，设教邦国，应对诸侯，用如此其重也”⑧，推崇儒家传统“诗教”。津阪亦受沈德潜诗学观念影响，希望通过儒家“诗教”观念引导日本的文学创作走向健康的方向，以改善当时淫乱的社会风气，他在《追书古诗大观后》中写道：

或谓是篇也，妙固妙矣，然亦双毙之词曲尔，其如风流罪过，何《昭明文选》所以不取其，在于斯耶。曰：“汉魏之诗，有古风体，有乐府体，《昭明》之选尚雅音，略于乐府，沧海遗珠，不特此也。”斯诗主意伤节妇死非命，而戒逼追死者，以为后世永鉴也。岂容与寻常戏文同日而语乎哉？⑨

津阪孝绰先解释了《文选》不选《孔雀东南飞》的原因：《文选》崇尚雅音，本就少选乐府，又因《孔雀东南飞》是“双毙之词”，常被认为是“风流罪过”。然后，他指出该诗可贵之处：诗人用刘兰芝死于非命的悲剧来告诫后人切勿“逼追死者”，具有“后世永鉴”的社会教化意义，不可和寻常戏文同日而语，所以称之为沧海遗珠。他之所以会专门为《孔雀东南飞》和《木兰辞》二诗作注，将其扬名为“古诗大观”，不单单是学习叙事技法，更是希望发挥出诗歌的社会教化功用。江户后期，性爱主义文学思潮逐渐流行，“近世流俗日污，淫风大煽……梨园之徒，遂专演淫戏，以投时好。风俗之颓，岂可不慨叹哉”⑩，“好色”逐渐被社会所接受，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诗坛淫靡的现象，津阪对此感到痛心疾首，以儒家诗教观为依托提出了改善建议：

因冀任世道之责者慨焉。有鉴乎此，凡演剧院本，叙鹑奔狐绥之行，有害风教者，尽附祖龙一炬。勾栏杂戏，而取忠臣孝子、义士节妇之事，务作劝善惩恶，可以矜式斯世者。即妇人女子之愚，亦有以知名教礼法之可贵，污俗悖德之为耻。如是则诚导德之明教，新民之善政也。⑪

针对戏院剧本而言，津阪认为凡是写男子私奔、妇女淫乱这些有伤风教内容的剧本都应付之一炬，那些“取忠臣孝子、义士节妇之事”的作品应被推崇，因为那些作品可以为封建政治服务，让妇女们知道“名教礼法之可贵，污俗悖德之为耻”，最终达到“导德之明教，新民之善政”的社会效果。

除了强调诗歌为封建政治服务，推崇儒家传统“诗教”之外，津阪孝绰还提倡“温柔敦厚”，欣赏“委婉含蓄”的写作手法，如“上堂拜阿母……泪落百余行”，注云：“以上二十句，上半叙拜母告别，婉而成章，妙不容口，下半叙与小姑惜别，悲怆之中，复极温厚，风人之旨，尤微婉矣。末梢二句，并总收之，馀哀悠悠，可会作法。”⑫又在篇末引用了沈德潜《古诗源》：

别小姑一段。悲壮之中，复极温厚，风人之旨，固应尔耳。唐人作《弃妇篇》，直用其语云：“忆我初来时，小姑始扶床，今别小姑去，小姑如我长”。下忽接二语云：“回头语小姑，莫嫁如兄夫”，轻薄无余味矣，故君子立言有则。⑬

比较二人的注文，可知津阪孝绰先是总结了这二十句的意脉，两次出现的“婉”字是为指出该诗运用了委婉含蓄的写作手法，“复极温厚，风人之旨”则是来自于《古诗源》的说法，直接指向“温柔敦厚”这一格调说的核心观念，“可会作法”则指出《孔雀东南飞》在诗歌创作上的方法意义。津阪孝绰还强调规劝需“含蓄蕴藉”，如注解“勤心养公姥，好自相扶将”曰：“将，训率，扶持相率也。劝其孝顺立言有，则较李白《去妇词》‘回头语小姑，莫嫁如兄夫。’蕴藉何如。”⑭他认为同样是为了规劝，《孔雀东南飞》比李白的《去妇词》含蓄蕴藉得多。

此外，津阪孝绰对沈德潜“忠孝”的诗学观念也表示认同，他注解“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曰：“抑夫兰芝之死谅所不能已也。仲卿不忍于妇，而忍于母，其愚可悯也，其罪不可原也。”⑮津阪孝绰认为焦仲卿不忍辜负兰芝，却辜负了母亲的养育之恩，他可以怜悯焦仲卿的愚蠢，但是不可原谅他“失孝”的罪过。又如，津阪孝绰注“否泰如天地，足以荣汝身”曰：“是不识再醮之为辱，而反以为荣，疆之小人但慕富贵，不顾礼义，寔有此口吻。”⑯此注文反映了津阪孝绰的婚恋观和封建礼教观，他认为兰芝再嫁是羞辱的行为，阿兄则是不顾及礼义，贪图富贵人家的钱财，一心想让兰芝嫁入豪门的小人。津阪氏将《木兰辞》附在《孔雀东南飞》后面，正是因为《木兰辞》中蕴含了木兰“代父从军”的孝义思想，恰好可与《孔雀东南飞》的“失孝”互补。

由上述可知，津阪孝绰在《古诗大观》中展现出与沈德潜“格调说”在内容主旨方面的一致性，强调“温柔敦厚”和“忠孝”对于格调的重要性。同时，津阪借鉴儒家诗教观来解决日本的社会问题，可见其对沈德潜诗学思想接受程度之深，亦彰显了中国古代文学的社会价值与影响力。此外，《孔雀东南飞》与《木兰辞》历来评价甚高，但在中国古代却没有专门的注本，而津阪孝绰有意将二诗编选在一起为其作注、写序，临终前叮嘱女弟子校对出版，如此煞费苦心，或许正是看重了其中蕴含的社会教化意义。

三、折衷情辞：《采菽堂古诗选》对《古诗大观》的影响

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以“折衷情辞”为评诗标准，秉持“以情为本，择辞而归雅”的审美原则。刘勰《文心雕龙·序志》云：“擘肌分理，唯务折衷”⑰。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凡例》云：“予之此选，会王李、钟谭两家之说，通其蔽而折衷焉。”学界普遍认为陈祚明的诗学思想源于刘勰，针对七子派、公安派、竟陵派的弊端采取了折衷调和的策略，目的是使学诗者走上“诗工”之路⑱。陈祚明的诗学思想，随书籍漂洋过海，影响着彼国《古诗大观》的注解，如表2 所示《古诗大观》征引《采菽堂古诗选》有50 处，引用率为66%。津阪孝绰以折衷学派的解经之法解诗，学界多认为他的折衷思想体现在解诗时折衷各家评注。而细考《古诗大观》征引《采菽堂古诗选》情况，发现津阪的折衷思想还表现在折衷诗歌的情辞两端。关于情与辞，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凡例》云：

诗之大旨，惟情与辞。曰命旨，曰神思，曰理，曰解，曰悟，皆情也；曰声，曰调，曰格律，曰句，曰字，曰典物，曰风华，皆辞也。曰神，曰气，曰才，曰法，此居情辞之间，取诸其怀而术宣之，致其工之路也。⑲

陈祚明从情、辞、术三个维度构建了一个完整的诗学理论体系。在诗歌中，“情”是审美内质层，“辞”是审美形式层，“术”是沟通情辞的审美中介层。“情”由命旨、神思、理、解、悟，“辞”由声、调、格律、句、字、典物、风华，“术”由神、气、才、法等不同审美范畴构成。《采菽堂古诗选》对《古诗大观》的影响分别体现在对情的要求、对辞的要求、对术的重视及情辞关系四个层面。

首先，对情的要求是“随情宛曲，以求淋漓”。陈祚明将《古诗十九首》作为诗歌抒情述事的最高典范，认为它不仅做到了“不使情为径直之物，而必取其宛曲者以写之”，而且“言情能尽”⑳，把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在《古诗大观》中，津阪孝绰多次引用陈语，如注解“幸可广问讯，不得便相许”时，他直引陈语“阿母语中独有欲许意，写得含蓄，‘不得便相许’，姑稍候耳”㉑。以及在注解“虽与府吏要，渠会永无缘”时，引陈语：“此女不特性刚，用心亦甚深。见阿兄逼嫁，情知不可挽回，故更不作谢却语。至下文移榻裁衣，亦更不作不欲状，使人不疑，始得断然引决，勿令觉而防我，作者能曲曲写出，但览者或反不解耳。”㉒这二段注解无不在说明《孔雀东南飞》的诗情表达得委婉、含蓄，而津阪孝绰在注解时都只引用了陈祚明语，没有外加自己的阐释，可看出他对陈语的高度认可，对“随情宛曲”的言情方式的接受。

“随情宛曲”的言情方式使得《孔雀东南飞》与《木兰辞》二诗都将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津阪对这一观点也表示认同，如“初七及下九，嬉戏莫相忘”一句，他先引陈语：“与小姑别，缠绵不舍，悲怆淋漓”㉓，然后自注：“言息日游戏之兴，须感旧而思我也。自是女郎中语。”㉔在这里，津阪孝绰不仅引用陈语，更是直接运用“随情宛曲”的观念来解读诗歌：诗人不直言悲伤，而是通过二人的曾经一起游戏玩闹的回忆，从而引发读者感同身受。这样委婉含蓄的表达，反而使得感情抒发得淋漓尽致、悲怆感人。可见他对陈祚明诗学观念的接受是较为深入的。

其次，对辞的追求是“古雅”。从陈祚明评曹植《美女篇》“诗质而能古，非老手不能”“自然而华，则雅矣”㉕，可知他要求辞需“古雅”，在审美风格层面上提倡质而古，华丽而自然。这里的“古”是指汉魏之“古”，也就是要使诗歌达到一种古雅之美。陈祚明评《孔雀东南飞》“淋漓古致”㉖，赞《木兰辞》“淋漓古雅”㉗，“淋漓”说的是“情”，“古致”“古雅”说的便是“辞”。如“妾有”一段，用辞华丽而自然，符合古雅的审美标准。陈祚明注曰：“‘妾有’一段，点缀华缛，语絮悲啼，时文势衰飒，入此物色陆离，使览者眩目夺心，大妙。且琐屑罗列，妇人出门定有此事。”㉘陈祚明认为诗人在哀情中插入此段华丽的描写，使读者头晕目眩，点缀得妙，女子物品琐屑，出门需要一件件罗列出来，可谓合情合理，华丽而自然。津阪孝绰引用了陈祚明这段注解，显示出对其观点的认可。又如，自“足下蹑丝履”到“精妙世无双”，陈祚明注解道：

“‘足下’四句，皆写服饰；‘腰若’一句，独写容貌。法变，语亦甚活。‘纨素’亦服饰耳，而‘腰若’流之，便画出轻躯洋洋，衣与翩幡，所谓活也。凡填缀华丽语，须活；排比语，须变，方不痴重。如此四句，‘足下’‘头上’对，而‘头上’句，用一‘光’字，‘耳着’句，与‘足下’句差类，而以配‘腰若’句，四句乃无一语相似。如此长篇，偏能细细著意，令妙至此。”㉙

陈祚明强调在长诗中点缀华丽语“须活”，运用排比“须变”，这样才不会显得“痴重”。津阪在《古诗大观》中完整引用了这一大段论述，只字未删，可见他也认为长诗之辞应达到一种华丽而又自然的审美境界，显示出古雅之美。值得注意的是，陈祚明的“雅”仅与诗歌的语言形式相关，而与诗歌的思想内容无涉。这是陈祚明的诗学观与传统的儒家诗教最大的区别。儒家诗教中的“雅”主要涉及思想内容，尤其是指诗歌思想内容应当符合儒家政治及伦理规范㉚。而津阪孝绰受到沈德潜“格调说”的影响，他的“雅”融入了儒家诗教、温柔敦厚等因素，兼具语言形式与思想内容两方面，是泛化的“雅”。

再次，是对术的重视。在陈祚明看来，诗歌的神、气、才、法则是置于情辞之间的术，是有效沟通和调和二者的桥梁，是作家驾驭情辞的能力，最终使得诗歌达到理想的审美境界。津阪孝绰对“法”格外重视，这与日本汉诗文评的“诗格化”传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他除了《古诗大观》之外，还有《夜航诗话》与《杜律详解》这两部诗法专著，更是被友人冠以“诗家商君”的名号。他在《古诗大观》卷首题识中评《孔雀东南飞》为“古今第一首长诗”，称赞该诗是“妙殆神工”的作品，说诗人文士若想要学作叙事诗“尤所当钻仰”此诗，指出该诗具有方法论的意义，随后总结了该诗所运用的诗法：“盖格局端严，风调圆转。虚实互用，整散错出。节节相生，多多益办。顿错起伏，变化不测。波澜开阖，神脉掣动”㉛。“格局端严，风调圆转”是指《孔雀东南飞》的结构均衡严密，达到了一种和谐圆满的审美境界。“虚实结合，整散交错”说的是句法，即对句与单句的交错出现。“节节相生，多多益办”则说的是句与句之间的关系。“顿挫起伏，变化不测”指的是声调与情感。“波澜开阖，神脉掣动”则是指长篇叙事诗的内在线索。津阪孝绰认为作者高超的诗法使得情辞两端相互调和，最终达到理想的审美境界。除了总结诗法，他还参照《采菽堂古诗选》着重分析了《孔雀东南飞》与《木兰辞》所运用的照应与裁剪这两种章法，总计15 处。

关于照应，陈祚明曾指出“凡长篇不可不频频照应，不则散漫”，长篇诗歌需要频繁照应，不然就会散漫。又说：“然用之浑然，初无形迹，并非强设。乃神化于法度者”，他进一步提出照应的审美要求：照应法不能是强设，而要浑然天成，不露人工的痕迹，达到“神化于法度者”的境界。津阪孝绰也认同陈氏这一审美要求，如注解“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时，直引陈语“篇中如‘十三织素’云云，‘吾今赴府’云云，‘磐石’‘蒲苇’云云，及‘鸡鸣’之于‘牛马嘶’，前后‘默无声’，皆是照应法。然用之浑然，初无形迹，并非强设。乃神化于法度者。”㉜津阪孝绰认为诗中频繁出现的照应之法，加强了阅读这篇作品时浑然天成的感觉。他还将此审美要求运用于诗歌解读，如注解“果不如先愿”一句，津阪曰：“应前‘恐不任我意’句，神脉掣动，何等针线。”㉝他认为“不如先愿”与“不任我意”遥相呼应，如同金针银线将诗歌串连起来，神脉闪动，使得诗歌浑然天成。

除了照应之外，《孔雀东南飞》的情辞和谐还得力于繁简得当的剪裁。陈祚明注解“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曰：“最无谓语而可以写神者，谓之不闲。若不可少而不关篇中意者，谓之闲。于此可悟裁剪法。”㉞陈祚明认为裁剪需先找对位置，也就是要明确何处是“闲”，何处是“不闲”。津阪在《古诗大观》中直接引用了陈氏这一注文，并在后续解诗的过程中，判断何处“闲”，何处“不闲”，可见他对中国诗写法的理解之深。例如，“入门上家堂”到“阿母大悲摧”，津阪孝绰注曰：“以上十五句，兰芝还家，阿母诘责其罪，兰芝惭愧，略述苦哀，于是母子相抱而泣，情状宛然如睹。”㉟津阪孝绰意识到“苦哀”是“不可少而不关篇中意者”，这些表面看来必不可少的材料，并不一定是最重要的材料和最需花费笔墨的材料，也就是所谓的“闲”，所以作者只作“略述”，但反能使母女二人相拥而泣的悲惨情状宛如发生在眼前一般。又如，在注解“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和“念与世间辞，千万不复全”时，津阪引用陈语，认为这两处都是“文情不可已，此虚处写神也”㊱，情感达到了要喷涌而出的时候，不可停止，这便是“不闲”之处，所以要“虚处写神”。

最后，对于情与辞二者的关系，主张“以情为本”。陈祚明认为情感是诗歌的本质，辞应当为情服务。津阪孝绰对陈祚明这一观点表示认同，如太守迎亲的十二句，这一浓墨重彩的段落在整首长诗中是直接关系到刘焦爱情悲剧的关键内容，对人物形象的塑造、人物感情的宣泄，对主旨的揭示都起着极重要的作用。津阪孝绰注曰：“始言太守办备之急，次叙亲迎舟车及马饰之盛，次叙聘礼钱帛及张具之伙，终言衙役奔命之众，郁郁乎文哉？真造五凤楼乎？凡作古诗此等处，偏要详细，学者知之。”㊲他随后引用陈语解释“偏要详细”的原因：“此一段刻意铺张，使观者眩目夺心，且富丽如此，而此女不为易念，可见志之坚也。”陈祚明认为作者通过刻意铺张，写尽繁华，来反衬刘兰芝意志坚定，不为金钱所诱惑。津阪把握住了叙事诗诗法的关键之处，即技法均为刻画人物形象、抒发思想感情服务。他善于分析技法，但能不沉迷其中，注重诗歌的思想内涵与深度，这点正是得益于陈祚明“以情为本”的诗学观念。

由上述可知，津阪孝绰从对情的要求、对辞的要求、对术的重视、对情辞关系的重申等四个层面系统性继承了陈祚明这一源自刘勰的诗学思想“折衷情辞”。津阪孝绰的研究者曹磊认为他是在青年时期确立了“以古学立家”的儒学思想，直到晚年才最终确立了折衷学派的治学理想㊳。通过细致考察《采菽堂古诗选》对《古诗大观》的征引情况，可知津阪孝绰的折衷观念并不局限于折衷各家观点，还体现在折衷情辞，他于32 岁完成《古诗大观》一书，其折衷思想在青年时期便早已显现。

四、逐段分疏：《古诗赏析》对《古诗大观》的影响

《古诗赏析》是张玉谷呕心沥血之作，其编选历时九年，共二十二卷，选诗七百四十四首。根据表2 所示《古诗大观》征引《古诗赏析》最多，有63 处，引用率高达68%，足见《古诗赏析》对《古诗大观》的批判方法影响甚大，主要体现在解读长诗时运用“逐段分疏”的阐释方法。

在《古诗大观》所引用的四种古诗选本中，唯独《古诗赏析》有明确的分段。张玉谷曰：“古来长诗，此为第一，而读去不觉其长者，结构严密也。今为逐段分疏通章，乃能得解。”㊴一首精妙的长诗贵在结构严密，若想要正确解读长诗，关键便在于如何“解构”，张玉谷采取的方法是“逐段分疏”。津阪孝绰吸取了这一解诗方法，在序言中说到：“余特为表章之择集诸家评释，折衷以析其义，逐段分疏，句栉字比，务使读者了然心目。冀盘根错节，皆迎刃而解。”㊵他将《孔雀东南飞》分为若干段落，逐段分析，以求得诗意的演进，还在文末完整引用了张玉谷的十一段注解，赞其“说得肯綮，实解人颐”，是初学者都须品味的评说。

经对比发现，《古诗赏析》与《古诗大观》分段的断点基本一致，但就注文的具体内容而言，张玉谷更注重技法的分析，津阪孝绰更偏向内容的理解。例如，在“入门上家堂”至“不得便相许”的这一段评述中，张玉谷以故事情节分段，先总说这段讲的是“新妇到家第一次逼嫁事”，然后以小句为截，一边概括内容，一边细致剖析每句蕴含的叙事技巧：

叙新妇到家第一次逼嫁事。入门二句，叙事领入，阿母十句，写阿母不问委曲，遽加诘责，躁急之性，于媒氏未来，前先一摹写，此后半段起手处。故十三五句，复述起处以作章法。兰芝三句，略述苦哀作转关一顿。还家六句，叙初次媒求张皇从略，让次段也。阿母二句，母遣女应逼，亦从轻让次也。阿女八句，直陈不嫁之意。盖母前犹可言情也。府吏结誓应前伏后，用正笔，阿母七句，母果相谅辞婚，亦让次段也。此次逼嫁不成，而一逼一辨一覆，凡三曲。㊶

与张玉谷相比，津阪孝绰主要在概括段意，仅分析了“略述苦哀”和“敷词从略，让次段”这两处叙事技法：

以上十五句，兰芝还家，阿母诘责其罪，兰芝惭愧，略述苦哀，于是母子想抱而泣，情状宛然如睹……以上二十三句，叙县令求婚，阿母劝嫁，兰芝陈情，阿母辞婚，敷词从略，让次段也。㊷

津阪孝绰分段的注文有一千余字，约是张玉谷注文的一半，缺少的部分便是对叙事技法的深入分析。津阪孝绰并非不重视诗法，因为他在诗句间已经论及诗法，所以在分段处主论诗意。津阪这种逐段分疏但又偏向解意的注释特点，正与日本诗歌注释传统有关。从室町时代以来，日本就有分段解诗的传统，以瑞溪周凤的苏诗注本《坡诗脞说》最为典型，该书每首苏诗都分段解之。日本人分段解诗以求“意解”或“意悟”。所谓“意解”，即通过意脉来理解㊸。这种风气一直延续到江户时代，津阪也在探寻《孔雀东南飞》的意脉，如“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念与世间辞，千万不复全”，张玉谷注曰：“四语括画前文，直透后文，乃通篇经脉总会处”，津阪孝绰注曰：“以下四句，因感慨入议论，为世人垂戒焉。何等笔力，何等手段，读长诗须知关纽处，此是关纽处也。”㊹张玉谷认为这四句承上启下，是这篇长诗的“经脉总会处”。津阪孝绰说诗人由这四句从感慨上升到议论，使得焦刘二人爱情悲剧为世人垂戒，此处便是读长诗必须要知道的“关纽处”。“关”是关键的意思，“纽”是枢纽的意思，“关纽处”即指一首诗中最关键、经脉汇总的地方，与张玉谷所说的“经脉总会处”类似。但津阪对“关钮处”的理解不仅限于布局结构这一技法层面，更体现他对诗歌内容的思想性和社会价值的关注，以达到“意解”或“意悟”。

此外，还应注意的是《古诗赏析》与《古诗大观》分段所处位置不同，《古诗赏析》的分段位于全文之后，《古诗大观》的分段类似于夹注，夹杂在文中。《古诗大观》分段位置的独特性与其“抄物”的性质有关。津阪孝绰作为一名学者，同时也是一位老师，《古诗大观》极有可能是他为了讲读文献而写的教案。为了讲授的方便，将分段夹在诗句之间，便成了一种可取的手段。

对“逐段分疏”这一阐释方法，津阪较张玉谷有了更为深入的理解：

凡读长诗，须知解数。语曰：“能理乱丝，始可读诗”，谓明解数也。盖大篇段落，必多妙绪，全每段自作提结，又段段相联络，读者细心玩之，乃知其妙矣。若囫囵读去，不分解数，则条理相紊，何以得要领耶？㊺

一方面，他针对张玉谷所说的“结构严密”，进一步指出既要“自作提结”，找到“断”处，也要“段段联络”，找到“连”处。他按照故事情节“断”长诗，至于“连”处，则如“两家求合葬……戒之慎勿忘”一段，注曰：“抑亦以孔雀起典，引鸳鸯结局，遥相映，作章法云。”㊻又如“阿母谓阿女……愁思出门啼”一段，注曰：“以上十六句，叙阿母催作嫁衣，兰芝忍哀裁缝，而末二句收上拖下尤妙。”㊼津阪孝绰认为首尾呼应和承上启下都是使得长诗结构紧密的方法，这便是“连”处。这是他对长篇叙事诗叙事方法的理解，即叙事作品的条理性、层次性。另一方面，作为一位批评家，他善于揭示文本特点以便启悟后学。如“交语速装束……郁郁登郡门”一段，注曰：“以上十二句，始言太守办备之急，次叙亲迎舟车及马饰之盛，次叙聘礼钱帛及张具之伙，终言衙役奔命之众，郁郁乎文哉？真造五凤楼乎？凡作古诗此等处，偏要详细，学者知之。”㊽他告诉后学创作长篇古诗时何处应当详写，指出《孔雀东南飞》在诗歌写作上的方法论意义。

因此，“逐段分疏”正是一次中日阐释方法的碰撞，津阪孝绰在继承中国清代《古诗赏析》解诗之法的同时，也受日本江户时期独特的“意解”或“意悟”之说影响，展现出在分段处专门解意的注释特点。此外，他对“逐段分疏”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不仅要找到“断”处，更要找到“连”处，为后学揭示文本特点。

五、余论

清代诗学的发展变化，对东亚区域文学有着主导影响意义。《古诗大观》作为日本学习中国古诗的案例之一，展示了清代中国诗学的理论旅行。一方面，江户诗学接受了清代诗学理论的影响，促进了日本文学的繁荣。另一方面，江户诗学也可以成为反观清代诗学的“他者之眼”。通过定量分析，发现津阪孝绰折衷诸家，借鉴了沈德潜《古诗源》中格调派“温柔敦厚”的宗旨，评诗从诗教观出发，从《孔雀东南飞》中找到了疗愈日本淫乱之风的方法。他还吸收了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折衷情辞”的评诗标准，但对“雅”的接受因“格调说”影响而呈现出泛化的特点。此外，他与张玉谷《古诗赏析》一样，运用“逐段分疏”的解诗方法，但又受日本“意解”或“意悟”之说影响，展现出专注解意的本土化特色。因此，对清代诗论与诗作的评价不应局限于中国诗歌传统和中国大陆的范围内，还应放进整个东亚汉文化圈中加以考察，分析它们对韩国、日本、越南等国的汉文学乃至民族文学所起的影响和作用，这便是研究域外汉籍的意义所在。《古诗大观》专选《孔雀东南飞》与《木兰辞》二首女郎诗，展现了津阪孝绰独特的女性观，该书因其师者身份在日本广为流传，对该国女性教育有促进意义，书中的字词笺注亦展现出中日文化的差异。

注释：

①卞东波，《中国古代文学的异域解读——中国文集日本古注本谫论》，《聊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 年第1 期，第73 页。

②〔日〕津阪孝绰，《古诗大观》（卷一叙），文政十三年（1830）和刻本，第3a 页。

③何俊主编，《日本儒学文献余编》（第一册论语考），北京燕山出版社2021 年版，第3-4 页。

④⑫⑭⑮⑯㉑㉔㉖㉜㉝㉞㉟㊲㊵㊷㊹㊺㊻㊼㊽《古诗大观》（卷一），分别引自第2b 页（卷一叙），第9a 页，第32b 页，第19b 页，第12b 页，第11b 页，第9a 页，第32b 页，第1b 页（卷一叙），第17a 页，第16b 页，第10b 页，第15a 页，第2b 页（卷一叙），第11b 页，第17b 页,第22a 页，第21a 页，第15b 页，第15a 页。

⑤祁晓明和松下忠都认为津阪孝绰主张的是“神韵说”。曹磊认为津阪孝绰的诗学思想以“格调说”的重视诗法为主，兼及部分“性灵说”。

⑥王顺贵，《清代格调论诗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 年版，第90 页。

⑦蒋寅，《清代诗学史》（第二卷“学问与性情：1736-1795”），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9 年版，第71-72 页。

⑧〔清〕沈德潜撰、王宏林笺注，《说诗晬语笺注》，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年版，第1 页。

⑨⑩⑪《古诗大观》（卷二追书古诗大观后），分别引自第2b 页，第2a 页，第2b-3a 页。

⑬〔清〕沈德潜：《古诗源》卷四，清光绪十年（1884）刻本，第123a 页。

⑰〔南朝梁〕刘勰撰、周振甫注，《文心雕龙》，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 年版，第536 页。

⑱张伟，《从情辞关系看〈采菽堂古诗选〉的诗学思想》，《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 年第3 期，第172 页。

⑲〔清〕陈祚明评选、李金松点校，《采菽堂古诗选》，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年版，第1 页。

⑳㉒㉓㉕㉗㉘㉞㊱《采菽堂古诗选》，分别引自第80 页，第48 页，第48 页，第165 页，第938 页，第47 页，第47 页，第50 页，第48 页。

㉚《从情辞关系看〈采菽堂古诗选〉的诗学思想》，第175 页。

㊳曹磊，《津阪孝绰及其〈夜航诗话〉研究》，吉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8 年，第209 页。

㊴〔清〕张玉谷，《古诗赏析》（卷七），清乾隆（1736-1796）刻本，第177a 页。

㊶《古诗赏析》（卷七），第179b 页。

㊸《中国古代文学的异域解读——中国文集日本古注本谫论》，第70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