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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30年代西北现代医疗卫生的起步
——以西北四所省立医院的筹设为考察中心

2023-10-10刘富民

关键词:省立医院西北卫生

刘富民

(1.湖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湖南长沙410081; 2.湖南医药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怀化418000)

西北地区的现代医疗卫生发展起步较晚。20世纪30年代,是西北卫生建设的真正起步时期。九一八事变后,国民政府认识到西北边疆战略意义,并开始开发与建设大西北。因此,地处西北的陕、甘、青、宁四省的卫生事业在这一时期发展较快。当时,陕西、甘肃、宁夏、青海四省筹建了省级卫生专管机关,并先后筹设了由省政府或省民政厅直属的省级综合性官办医院——省立医院。目前学界对近代医院的学术成果主要集中在教会医院,对官办医院关注不够,关于民国时期西北卫生建设与省立医院研究不多(1)主要成果有:尚季芳.亦有仁义:近代西方来华传教士与西北地区的医疗卫生事业[J].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03);牛桂晓.南京国民政府时期青海地区医疗卫生建设述论[J].青海民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01);郗万富.南京国民政府省立医院的建立、运营及困境——以1928—1937年河南为中心[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1);刘富民.南京国民政府时期省立医院研究(1927—1937)[D].湖南师范大学,2020.。本文在爬梳史料的基础上,对20世纪30年代西北四省筹办与建设省立医院的时代背景与筹办过程进行探讨,以期加深对这一时期西北医疗卫生状况与官办医院的认识,推进民国西北医疗史的研究。

一、西北卫生落后与开发西北浪潮的兴起

九·一八事变后,东北沦陷,国民政府认识到西北边疆的战略意义。为巩固国防,国民政府决定开发大西北,发展西北的各项事业。在“卫生与救国”思想的推动下,发展西北卫生事业与筹办卫生基础设施成为开发西北的重要内容。

(一)西北四省卫生落后

陕、甘、宁、青四省位于西北内陆边疆,社会各项事业发展滞后,医疗卫生尤为如此。在1934年全国经委会开发西北前,西北地区“对于卫生事宜,较各省落后,除都会粗具卫生治疗机关外,其省内各地,一无设备,人民几不知卫生为何物”[1]。因为缺医少药,西北几省1928年至1933年间,死于鬼神、巫觋、疾疫等因者超过200万。[2]

甘肃、青海与宁夏三省现代医疗卫生事业发展起步较晚,地方政府较少介入医疗卫生领域。如甘肃省政府1935年度的卫生经费预算仅为12025元。[3]该省现代化医疗组织主要由教会开办的医院,如英国传教士在兰州创办的博德恩医院,德国传教士在临泽县设立的贵堂医院等;民间力量开办的有药房与诊所,如张春福在天水开设的西药房、雷椿年的西医诊疗所与吴子持的同济诊疗所等。官办医院主要有临泽县的平民医院,1931年该医院因经费不足而不得不停办。[4]可见,甘肃官办卫生事业十分滞后。

青海情况类似,1927年才出现第一所官办的西医院。[5]1929年1月,省政府成立,在民政厅下设卫生股负责卫生事宜。[6]卫生股负责的卫生事宜较为简单,主要包括:区村卫生、市街卫生、社会公共卫生、调查医院、取缔医士药品等其他卫生行政事项。[7]青海省政府成立之初,财政十分困难,卫生股每月经费尚不清楚,省民政厅每月经费仅为3063.6元,后增至3404元,其中职员薪资为2740元,办公费510元,杂费50元。[8]可见,民政厅每月大部分经费用于维持职员薪资,没有财力建设卫生基础设施。另外,据全国经委会中央卫生设施试验处1933年工作报告,青海省会西宁仅有8名登记的西医、2名登记的药剂士。[9]在全国经委会来青海协助办理卫生之前,民政厅直属的省立中山医院规模很小,设备十分简陋。医院医疗业务以门诊为主,门诊人数平均每天仅30~40人;平均每日住院人数仅6~7人,因无护理制度,住院病人须自备卧具及饮食。有简易病床20张,药房和手术室各一处,仅能施行简单手术。[10]

宁夏则是1921年出现第一所西医院,由天津西医范致义在银川建立的华美医院。[11]长期以来,宁夏地方政府对卫生建设较为忽视。宁夏1929年建省,在政府开支中并无卫生专项经费。且在1934年前,该省一直未设省级卫生专管机关。因为政府对医疗卫生忽视,民众面临缺医少药问题特别严重,遇到疫病时,死亡率极高。1924年,同心县城发生的鼠疫,疫死者超过千人。[12]

陕西卫生基础条件相对较好。1927年,陕西省在民政厅下设第二科主管卫生事务。[13]省主席杨虎城见地方百姓缺医少药,遂于1931年3月将西北陆军医院改组为陕西省立医院,直属于省政府。改组成立的省立医院不仅接诊军政人员,一般居民也可前往就诊。但是,该医院成立之初,规模不大,经费较少,难以应对突发疫病。1932年6月,潼关首先发现霍乱流行,疫情随后迅速传播全省57县市,报告病例达60万至70万人,死亡人数超过14万。[14]为应对突发疫病,1932年设立了陕西省防疫处。

简而言之,在国民政府开发西北前,西北地区的医疗卫生发展滞后,民众缺医少药问题特别严重,遭遇突发疫病时,死亡率极高。地方政府因财政困难,对发展卫生事业心有余而力不足。加之西北地区政局动荡、战乱频繁,西北人民生命安全无法保障。

(二)开发西北的兴起

九一八事变后,民族危机加深。国民政府认识到开发西北的重要性,开始谋划开发西北。其实,国民党政权开发西北的意图由来已久。孙中山早在20世纪初就曾对开发西北有所论述。[15]20世纪20至30年代,随着民族主义的兴起与民族危机的加深,呼吁政府开发西北的声音愈发强烈,开发西北的理由在知识界议论纷纷,其中,以张子鉴的论述较为全面,有一定代表性[16]。他从以下方面较为全面地论述了开发西北的理由:(1)从民族历史与固有文化上看,西北是中华民族历史的兴盛之地与中华文化来源地;(2)从生产上,西北地区幅员辽阔,发展生产,“以建充实之府库于内地”,尤其是发展西北农业,“所生产之巨量农业品,以解决我民族‘食’的问题”;(3)从国防方面看,西北开发后,“地藏尽出,人口日众,地方组织周密,军备充实,交通建设完备,则国防不固而自固”;(4)从国内人口分配上看,西北地广人稀,物产丰富,若移民边疆,开发西北,一方面内地过剩的劳力谋销场,一方面协助西北人民,以求边地各民族之福利,一举两得。此外,积极“利用侨胞之财力,与内地之劳力,实行开发西北,则全国民生问题可获渴霖之解”。(5)从国际地位上看,西北实居亚洲中心,地处亚欧交通之要道,我“竭力经营”,外人则无插足之机。开发西北后,国民财富增加,消费力也随着加大。

随着民族危机进一步加深。为巩固西北边疆,民间呼吁政府开发西北边疆的声音越来越大,并在各界引起了很大反响。一些国民党政要如宋子文、曾养甫、邵力子等人也纷纷主张开发西北。在此推动下,国民政府逐渐意识到西北边疆对其政权稳定与国家安全的战略意义。

(三)“卫生救国”思想的兴起

发展西北卫生与西北卫生落后的现状紧密相关。另外,西北卫生建设成为开发西北的重要内容还与当时兴起的“卫生救国”思想有一定关联。

卫生事业与国家强盛在“卫生救国”思想推动下被关联起来。早在清末,就有一些开明的地方官员对卫生与强国有所思考,东三省总督锡良和吉林巡抚陈昭常认为:“立国强民为本,而强民以重医为先”[17]。梁启超认为,“富强国民之讲卫生的饮食”[18]。著名医学专家伍连德则呼吁发展医学教育以救国,称“强国强种,及洗外国鄙夷,胥在乎是”[19]。这些主张逐渐引起了社会各界对医疗卫生的重视。

20世纪20年代,医界著名人士对卫生与国家强盛的关系有深刻的认识,将卫生与救国相联系起来。1928年,中华卫生委员会主席、京沪医界领袖褚民谊较早地提出“卫生救国论”,认为国人较外人衰落的理由有很多,“忽视卫生实则为其主要原因之一”,发展医疗卫生可以“一洗吾国积弱之诮”[20]。时任南京市长刘纪文也呼吁“卫生救国”,“力涤旧染之污,扫除病夫之耻,而后国际间之平等,庶有豸乎”[21]。在他们看来,发展卫生事业是中国摆脱国难危机和谋求国际地位平等的重要手段。

医界人士也积极响应“卫生救国”。1930年,浙江省立医院院长毛咸道,“训政伊始,建设万端,顾卫生疗养,为保民之要图,而人口孳庶,亦是救国之明证”[22],认为发展卫生事业可保民健康,使社会人口增加,以利救国。九一八事变后,民族危机加深,知识界进一步倡导卫生救国,希望引起民国政府对发展医疗卫生事业的重视。

“卫生救国”不是空谈,一些医界人士主张发挥政府的作用,希望国民政府重视医疗卫生,加大对医疗卫生事业的经费投入。国民政府卫生部成立后,推行了一些举措,加强中央卫生部门对地方卫生事务的管理与监督。1932年12月,国民政府内政部又召开第二次全国内政会议,首次拟提了《各省厅筹设省立医院及省立实验机关以为实施医药救济及办理卫生事业之中心案》[23],明确要求各省厅筹设省立医院。此次会议还出台了各省筹设省立医院办法大纲,有“每省设立省立医院一处,至少须一百病床”,“省立医院内得附设省立助产学校”,“县立医院应受省立医院之监督”,“省立医院之经费由省政府负责筹拨,列入经常预算”等规定。[24]

二、西北四省省立医院的筹设

各地先行筹设省立医院的情况不多,西北地区本身发展滞后,也是如此。在1932年底内政部要求各省筹设省立医院之前,仅青海、陕西两省先行以改组已有医院的形式,筹设了简陋的省立医院。在开发西北的背景下,1934年2月,国民政府成立西北卫生事业调查团,调查西北四省的卫生现状,12月又在西安设立西北卫生组,统筹发展西北卫生事业。从1934年开始,国民政府全国经济委员会先后协助宁夏与甘肃筹办了省立医院,陕西与青海两所省立医院也有所扩充。

(一)地方自行改组而设:陕、青两省先行筹设省立医院

青海和陕西两省先后在地方实力派的主政下,自行改组既有医院而筹设了省立医院。青海省立医院由孙连仲改组青海平民医院而设。陕西省立医院的成立与杨虎城主政陕西并重视发展卫生紧密相关。1931年3月,杨虎城将军在西安改组西北陆军医院,成立了陕西省立医院。

1.青海省立中山医院

1927年,青海出现了第一所西医医院——平民医院,医院设在西宁隍庙街(今天的解放路)药王宫。[25]平民医院的设立离不开时任省主席孙连仲。1928年底国民政府在青海开始建省,委任孙连仲为省主席。因省会西宁没有医疗卫生机构,孙连仲遂抽调国民革命军军医处的职员毛铮充实平民医院,并由军医处处长董丹麟兼任医院院长,董调离后由毛铮接任院长。平民医院有医师3人(一说2人),司药1人,护士2人,司书兼挂号员1人,医院只有门诊。当时就诊人数平均每日约10人。[26]医院虽然规模小,设备十分简陋,却是青海建立近代医疗卫生机构的开端。[27]

1929年冬(一说1930年夏),青海将平民医院改组为青海省立中山医院,并将院址设在西宁市北大街关帝庙,建立正式医院,由唐焕亭任院长,星天光任副院长。医院设有内科、外科、眼科及妇产科,各科设主任医师1人,助理医生1人,护士1人,前来就诊人数较过去有所增加。1935年春,全国经济委员会西北卫生组协助青海设立了卫生实验处。该处成立后,合并了省立中山医院由该处办理,并决定在医院设备齐全后即行附设助产学校,以谋求改革旧式接生办法。[28]医院的规模因此有所扩大,增设了几个科室。1935年,医院分设医务、司务两部,院长为谢刚杰(兼任医师),病房增至20余间,设病床40余张,门诊设内科、外科、儿科、眼科、皮肤花柳科、耳鼻咽喉科、化验室、药房等八个专门科室。医院人员编制也有所扩大,职员增至33人,其中医师5人,护士12人,司药长1人,总务科长1人,会计、出纳各1人,管理员2人,传达1人,工友1人。[29]

2.陕西省立医院

1930年,杨虎城将军主政陕西,陕西局势稍显稳定。他改革过去军阀的苛政,开始重视当时的社会生产建设,恢复社会的经济。杨虎城较为重视陕西的医疗卫生建设。他心系百姓疾苦,见地方百姓缺医少药,遂于1931年3月,将西北陆军医院改组为陕西省立医院。[30]同年秋,医院首任院长王季陶改任十七路军军医处长,省府委任石正邦(石解人)为医院第二任院长。杨虎城关心省立医院的建设,1932年1月,他亲自到医院视察参观,支持院长石正邦的医院改进计划。[31]陕西省立医院最初设有外科、内科、皮肤花柳科、眼科、产妇人科、耳鼻咽喉科等六科,此外有调剂室、制药室、检查室以及文牍、庶务、会计等科室,担任各科医药师者均为国内外专门大学毕业者。[32]

石正邦担任院长后开始扩充医院,医院规模有所扩大。医院拟增设三个专门病科,将病室改组分为男病号房、女病号房,实行男女病人分开管理。医院的最初计划设立传染病室、精神病科室、小儿科和理学诊疗科(即理疗科)。医院原来设有的三等病室本为穷人而设,但定价却较为昂贵,反而使穷人无法承担就医费用。为体恤贫病者,1931年10月,省立医院遂规定,“如果就医者确为极其贫困者且有证明,可以免费。”[33]此外,为防止传染病在病人间传播蔓延,石正邦在医院内新开传染病疗养室。[34]

医院设备不断得到更新。此前医院购买的X光和太阳灯已经失效很久,医院理疗科直到1936年3月才从上海重新购置了X光灯等设备。[35]在购置了X光等设备后,为合理有序地使用设备,理疗科在当年的10月发布公告,规定从1936年10月5日起,使用太阳灯、X光线的门诊时间为上午9点到中午13点,下午2点至4点为住院患者使用该设备的时间,但特殊急诊不在此限。[36]

除硬件方面有所改善外,省立医院的管理制度有所进步。1932年,陕西省当局制定和出台了《陕西省立医院章则》[37](1932年1月9日陕西召开第八十一次法审,将该章则修正为《陕西省立医院章程》[38])。该章程共20条,对医院的职能、人员设置、部门设置、门诊住院情况、附属事业等有明确规定,医院章程的出台,加强了对医院的管理和指导。另外,医院的职能也相较之前有所扩大。章程有“医院兼理戒烟事宜,得附设卫生试验所与助产护士训练班”的规定。[39]可见医院还须兼办戒烟事宜和附设学校培养卫生人才。医院从陕西禁烟总局领得1000元戒烟经费,购买了戒烟药品,1934年3月10日开始正式收容烟民。[40]可以说,在石院长的主持下,医院设备有所完善,医院科室规模也有所扩充,逐渐成为西北地区首屈一指的医院。

(二)中央支助:宁夏、甘肃两省筹设省立医院

在开发西北的浪潮下,从1934年开始,全国经济委员会卫生实验处在西安筹设了西北卫生组,在兰州筹设西北防疫处,并积极拨款与派员协助西北各省开展医疗卫生建设,先后协助甘肃、宁夏两省筹设了省立医院。[41]

1.宁夏省立医院

1934年,卫生署派全国经委会卫生实验处专员魁文山前往宁夏筹设卫生实验处,魁文山于当年12月15日就任处长。[42]在卫生实验处筹备过程中,宁夏也积极寻求卫生署协助筹设省立医院。1934年6月1日,宁夏民政厅长梁敬錞前往卫生署,与卫生署长刘瑞恒面商筹设省立医院一事,决定由卫生署介绍医师田文彬负责筹备事宜,并代购各种药品器械。[43]但医院筹设一直没有什么进展。为加快西北卫生建设进程,1935年8月,卫生署派技正姚寻源等人携带医药到宁夏接管卫生建设活动,在宁夏卫生实验处下设保健科与医政科,并筹设了宁夏省立医院,医院工作接受省卫生实验处的指导。[44]宁夏省立医院的规模不大,仅有病床32张,下设住院部、门诊部、药房、手术室、放射科、护办室等部门,门诊部设有内科、外科、儿科和妇产科。[45]

2.甘肃省立医院

1934年6月,全国经委会与甘肃省政府接洽筹备甘肃省卫生实验处事宜,同年9月,全国经济委员会西北卫生组协助甘肃省在兰州西关萃英门内成立了甘肃卫生实验处。甘肃省卫生实验处成立后,积极筹备甘肃省立医院,“以掌理疾病之医疗预防及医务人员之实地训练一切事项”[46]。医院的内部组织亦已决定,设置门诊部,有外科、外科、产妇科;置住院部,暂设病床20张。[47]在医院筹设之初,新院舍尚未筹设完成,遂先行设立临时门诊部与病房,并在1934年9月临时开诊。[48]医院职员由甘肃卫生实验处职员兼任,不另外支薪。为响应民众的需要,甘肃省立医院门诊部决定于1934年10月16日借用省卫生实验处前院先行开诊[49],至10月底的半个月内共计诊治125人[50]。1935年春,医院曾施种牛痘,以预防疾病。[51]1935年8月,医院开始建造养病院与助产院[52]。医院本决定于1936年3月1日举行开业典礼,后因医院内部未整理完备而推迟到4月26日进行[53],门诊部则宣布先行正式开诊。据甘肃省卫生实验处处长韩立民报告,甘肃省政府当时拨款30000余元筹设省立医院,甘肃省主席于学忠捐资购置了部分医疗设备与器械。[54]1936年7月,甘肃省政府为“统一省垣医疗机关事权起见”,决定将兰州的省立医院、中山医院、公安局医疗所统一合并为省立兰州医院,委任韩立民为院长。[55]

三、西北四省省立医院的诊疗业务与面临困境

随着西北四省省立医院规模的扩大,设备的更新,每年来医院就诊人数不断增加,医院诊疗业务有所拓展。医院在运作过程中,一直面临经费拮据与人才匮乏的困境,服务社会的能力较为有限。

(一)诊疗业务

西北省立医院接诊人数,西北几所医院中,以陕西省立医院每月的诊治人数为最多,陕西省立医院每年诊疗人数增加迅速。医院从1931年3月至1932年2月,成立一年以来的诊疗人数合计为31224人,其中赤贫者约占五分之二,学生就医者约占五分之一。[56]成立的第二年间,全年病者人数达44752名;成立的第三年,全年病者人数共计51000余人。[57]因病人骤增,院舍不敷用,而医院大门前的街道又过于狭窄,有碍患者来院。于是医院呈请省府,收买西华门街毗连医院的民房,开辟北向大门,开始建筑规模较大的诊疗部一栋以及卫生厕所两所。在1934年12月底,新的诊疗部宣告建成,并于1935年元旦举行落成典礼。[58]1935年医院全年的治疗人数突破10万人。[59]1936年,医院各科室全年共计诊疗病人近14万人[60],约为成立第一年时的4.5倍。

宁夏与甘肃省立医院诊疗人数则相对较少,其中,宁夏省立医院1936年5月门诊病人仅500余人(如表1所示)。另外,宁夏省立医院每月的住院人数较少,1936年2月、7月与8月的住院病人分别为24人、26人与17人,1936年度总计住院人数不到300人。甘肃省立医院1936年每月住院病人50人左右。1936年7月,该院合并为省立兰州医院后,病床增至110张,1936年度住院人数有600余人。

表1 陕西、宁夏、甘肃三省立医院部分月份的诊疗人数(2)甘肃与宁夏省立医院的数据,参见国民政府中央统计处编的《中国国民党指导下之政治成绩统计》中关于1934年4月至1936年9月间关于全国经委会办理西北卫生事项的统计数据;陕西省立医院数据来自1936年《统计材料月刊》中陕西省立医院二十五年份诊疗患病人数统计表。

我们分析西北几所省立医院诊疗业务的情况,发现医院诊疗的病人人数在不断增加。陕西省立医院1936年诊疗的病人数甚至位于全国所有省立医院之首。可见,这几所省立医院的开办让一些民众生命安全得到一定保障,促进了西北医疗卫生的改善。但是,受制于医院本身的办院规模,这种改善程度是较为有限的。据统计,甘肃与宁夏的省立医院每年诊治的病人约万余人次,青海省数据不太清楚,如果以万余人计算,这三所医院每年最多诊疗约三万人,对于当时宁、甘、青三省900万人口而言,还是远远不够。但是,全国经委会受制于经费拮据,当时协助这三省仅各筹办了一所医院。

(二)面临的困境

西北几所省立医院虽得到全国经委会协助开办,仍旧改变不了医院经费长期不足的现状。又因西北偏远之地,卫生人才却多积聚在东南沿海,又面临人才匮乏的境遇。

1.经费拮据

省立医院作为省政府或省民政厅直属的官办医院,其运作经费主要来自政府拨款,却普遍面临经费不足的困境(西北几所省立医院经费情况见表2)。

表2 西北几所省立医院的经费情况表(3)数据来源:金宝善,许世瑾.各省市现有公共卫生设施之概况[J].中华医学杂志,1937(11):1238;青海省立医院数据参考:褚以德主编.青海省人民医院史简编[M].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2007:1-2.(1937年1月调查)

几所省立医院1936年度经费普遍较少。医院的筹设经费依赖国民党中央拨款,且运作经费也高度依赖国民党全国经济委员会的拨款。据全国经委会报告,经委会协助几省筹设与建设卫生设施后,计划1935年将所有卫生设施全部移交西北地方政府接办,但是因为西北几省地方政府财政匮乏,经委会不得不继续经办。[61]

当时,政府对卫生事业的经费投入十分有限。据当时报道,中国政府的卫生经费支出不及日本的2.8%。[62]同时,各地政府对卫生事业的投入也十分有限。李廷安对当时中国重要都市之市政卫生经费的研究表明,1935年的上海、天津、北平等城市人均一年纯粹卫生经费(不含清道费)不及0.2元,远低于估算的最低标准卫生费1.5元。[63]沿海城市的市政卫生经费尚且捉襟见肘,更遑论落后的西北内陆地区。其实,这是当时全国各地方政府的一个常态。为节约政府开支,卫生经费往往成为各地方政府削减的对象。卫生事业在当时是无法与公安、教育等事业那样为政府同等重视。以甘肃为例,1936年度,甘肃省实际卫生支出为44556元,而当年的公安费为335289元,教育文化费为689036元。[64]其实也不难理解,近代中国一直面临着内忧外患,统治者最为关注的还是自身的政权统治危机与民族独立的政治任务。因此,政府将更多的精力和重心放在稳定政权与争取民族独立的政治方面,导致卫生事业的发展水平滞后于政治制度、公安与教育等事业。尽管政府在承担社会公共职责的过程中从政治统治层面扩散至社会卫生层面,给予了医疗卫生一定的重视,这一时期西北几省的医疗卫生事业发展较快,但整体水平仍然较低。

2.人才匮乏

卫生人才匮乏是20世纪30年代西北卫生事业发展起步遭遇的又一大难题。西北几所省立医院在筹设与运作时一直面临人才匮乏的难题。

据内政部统计,国民政府自1929年开展医事人员登记工作,至1936年,经政府核准颁发职业资格证书的各项医事人员合计仅有21262人,其中,本国籍医师、助产士、护士的登记人数分别仅为9098人、3694人与4540人,(4)数据来源:内政部.卫生统计[M].1938:34-35.这些数据表明当时医务人员数量非常稀缺,而且相当集中于东部沿海地区。又据时人统计,1935年,全国注册的西医师仅5390人,除去民间私人开业的医生,在医院专职工作的人员仅有1368(5)数据来源:朱席儒,赖斗岩.吾国新医人才分布之概况[J].中华医学杂志,1935(2):145-153.人,可见医院专职人才是何等缺乏。因此,像西北发展落后的偏远地区,在筹备省立医院时必然会遭遇医务人员匮乏的困境。据统计,青海、甘肃和宁夏的省立医院仅有四至五名医师(见表3)。

表3 西北几所省立医院职员与床位情况表(6)参见:金宝善,许世瑾.各省市现有公共卫生设施之概况[J].中华医学杂志,1937(11):1238;青海省立医院数据参考:褚以德主编.青海省人民医院史简编[M].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2007:1-2.(1937年1月调查)

由于医务人才匮乏与卫生经费拮据,西北地区卫生系统内普遍存在着医疗业务与卫生行政工作混合不分的现象。也就是说,省立医院与省卫生行政机关往往实行“两套建制,一套人马”,即医院医务人员往往由卫生行政人员兼任。在宁夏,这种现象较为明显。据《十年宁夏省政述要(卫生篇)》记载,宁夏从1934年冬至1940年秋,“本省卫生处(指宁夏卫生实验处,后改为省卫生处)始终与卫生行政、医疗工作混合不分,省立医院院长、医师,即以该处处长、科长兼代,一人而兼数事,职司既多混同,责任更难专一,故数年以来,卫生行政,与医疗工作,均无显著成绩之可言,迨二十九年中央协款恢复后,始将省立医院,分使独立,专负医疗责任,省立医院乃逐渐充实,积极工作也”[65]。甘肃的情况类似,省立医院职员多由甘肃卫生实验处职员兼任,不另行支薪。

经费拮据与人才匮乏也会影响医院的日常运作。1932年7月,陕西发生严重疫情时,医院内部却发生了反对石正邦的风波。医院的部分医师和护士张贴标语、发传单,扬言要罢工,反对院长石正邦。院长石正邦对内科主任李子舟与外科主任薛子南进行停职,这进一步引发了院内不少主任医师不满并纷纷提请辞职,同时也引发院内全体护士罢工[66]。7月2日,医院护士代表不接受西安医药界调停,风波进一步扩大,全体护士罢工反对石正邦。石正邦只好临时命院内夫役充任护士,以维持医院正常运行。

据当时报界的报道,医院此次风波源于院内医务人员开展防疫工作无设备而产生激烈的争执,双方因防疫事宜而结怨。[67]李子舟、薛子南等人不满最近院务废弛,建议院长石正邦整理院务而不被采纳,又因医院的经费被缩减而导致医院的药品和医师人员均不足,难以开展防疫工作,遂决定去职。为平息此次风波,陕西省府当局出面调解。1932年7月底,陕西省府当局派第四科科长与财政厅稽核股主任前往医院,调查医院账目情况与查明风波爆发原因。据当局调查,此次风潮系医院内部人员因小事而起争端,“多系小题大做”[68]。且不论此次风波是否“小题大做”,医院经费被削减、设备简陋与医护人员匮乏却是客观事实。在疫情爆发后,医院缺医少药的问题严重,只能调制简单的十滴水,杨虎城不得不紧急呈请行政院支援疫苗与防疫药品。[69]

结 语

在民族危机日益严重的背景下,国民政府开发西北,发展西北卫生事业。协助西北筹办与建设省立医院是国民政府发展西北卫生的重要内容。省立医院开展医疗业务,为民众提供了一些医疗服务,一定程度上促进了西北卫生事业的发展。因此,省立医院的筹设与运作具有一定历史意义。

从卫生现代化视角看,尽管“公共卫生现代化不仅包括建立许多医院、医疗机构,培养了大批医务工作者,更重要的是改变了人们对疾病的认识,转变了人们的卫生行为、习惯和态度,形成了一种现代的公共卫生行为意识”[70],国民政府协助西北地区建立省级卫生专管机关,筹设省立医院,为西北医疗卫生发展奠定了制度保障。省立医院的筹设与运作不仅给来医院就诊的患者减轻乃至解决来自疾病本身的痛苦,医院的诊疗活动也让一些西北民众接触了西医,对西北民众形成公共卫生行为意识、革除旧的“不讲卫生”陋习有所裨益。不过,西北几所省立医院当时普遍遭遇经费拮据与卫生人才匮乏的困境,卫生事业因此难言有实质性的发展。

从西医东渐的视角看,西方公共卫生制度进一步传入中国,国联卫生组织来华指导国民政府卫生建设,建议国民政府建立省、县、乡三级卫生服务网络体系,最上层是省级医院,能够“将卫生服务扩展到乡一级”[71]。在国联卫生组合的建议下,国民政府筹设省立医院有服务乡村卫生的意图,并将省立医院定位为省级最高医务机关和省级医疗救济中心。叶嘉炽也认为,卫生署的官员曾想借鉴南斯拉夫等国家的卫生经验,以省立医院为中心,自上而下地建立乡村卫生体系。[72]但是从省立医院的实际运作情形[73]与地方卫生体系建构具体情况[74]来看,这一时期的省立医院难以将服务扩展到乡村地区。以西北四省为例,这一时期各省筹设省立医院仅一所,受制于卫生经费拮据与卫生人才匮乏,省立医院的服务能力十分有限。与欧洲国家的省域面积狭小不同,我国西北地区幅员辽阔,各省立医院的辐射区域客观上很难深入遥远的乡村地区。随着抗战的全面爆发,医疗卫生事业受政府进一步重视,广西一省设立多所省立医院的经验被推广,省立医院数量有所增加。据统计,1945年抗战胜利后全国有53所省立医院,至1947年底全国省立医院又增至110所。[75]

从卫生与政治的视角看,20世纪20年代开始,国联卫生组织倡导国家承担公共卫生责任的潮流影响了中国,促进了国民政府将权力介入社会公共卫生领域,以政府拨款的形式创办省立医院是政府承担公共卫生责任的具体表现,这是一个“政治卫生化”的过程。而国民政府以支援西北地区发展医疗卫生的名义,实现了国民政府权力介入西北地方事务的目的,一定程度上又是一个“卫生政治化”的过程。另外,作为官办医院,省立医院与政府关系密切,很容易沾染政府的官僚气息,个别省立医院在管理方面官僚气息十分浓厚。1936年,余潘参观陕西省立医院时,就指出该医院“管理方面近于官僚习气太重”[76]。这反映了官场派系斗争容易延伸到官办医院内部,进而影响医院工作开展。1936年12月,医院皮肤科主任郗耀承继任院长后不久,郗耀承与石正邦一同被当局逮捕,医院一度陷于瘫痪。[77]

总之,西北四省几所省立医院的筹建具有历史进步性,是政府权力介入公共卫生领域的具体表现,顺应了政府承担公共卫生责任的历史潮流。新中国成立后,党和国家特别重视医疗卫生发展,积极解决老百姓“看病贵、看病难”的问题,大力建设和完善各级公立医院,逐渐建立了以公立医院为主的社会救治体系。公立医院在疫病救治方面扮演着重要角色,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言,公立医院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中承担了最紧急、最危险、最艰苦的医疗救治工作,发挥了主力军作用。当前,我们需要进一步强化公立医院的公益属性。国家在推进省域医疗中心建设的过程中,应当鼓励医疗技术精湛、设备先进的省级公立医院进一步拓展服务范围,从事更多的医疗公益事业,让优质的医疗资源得以实现社会共享,造福更多的民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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