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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江户时代前的礼学萌芽探析

2023-10-09

关键词:儒学日本

吴 琼

(厦门工学院 博雅教育与艺术传媒学院, 福建 厦门 361021)

礼经文献自大宝元年(701年)前传入日本后不久,《礼记》《周礼》《仪礼》就被列为培养官吏的大学寮(1)日本古代仿照中国太学建立的大学。选修课程。以《诗经》为例,“由于日本的博士家长期墨守大唐学风,中国的一些由于学风变化而散佚的本子,在日本仍然受到尊重,被诵读讲授”[1]。礼经也同样如此,是博士家的传统儒学内容。传入日本的儒学典籍除了影响贵族官吏,在早期几乎没有在日本社会的其他层面产生影响。

日本德川时代,幕府凌驾皇权,以江户为政治中心,是武士阶层经营的最高行政机关。幕府制度即由军人掌政统领全国事务的制度。江户时代以前,最初输入的礼经就一直被日本公家(皇族)所重,是贵族修身治国的科目。大化改新以后,古代日本建立起了以唐律令为蓝本的法律制度。

从12世纪末的镰仓幕府兴盛到16世纪室町幕府灭亡为止,为日本中世史期。幕府治下的日本政治,随皇族权力旁落至武家(幕府),贵族儒学也随之下移。在教育方面,除了贵族培养官员的大学寮之外,在各藩和一些寺庙也培育儒学人才。在学术方面,受禅宗影响的宋学输入日本,给日本的儒学注入了新鲜血液。

一、飞鸟、奈良时期的礼经文献

飞鸟时代(538—710)之前的日本,有关礼学文献的记录并不多。《礼记》最早在隋(581—618)以前被输入日本。据《日本书纪》(720)记载:梁代(502—557)五经博士(2)国学,有祭酒1人,博士2人,助教10人,太学博士8人。又有限外博士员。天监四年,置五经博士各1人。(《隋书·百官志上》:724)段阳尔、高安茂、王柳贵等分别在513年、516年和554年从朝鲜半岛百济来日。他们博通五经,教授汉文和儒学,还带去《易经》《诗经》《书经》《春秋》和《礼记》,在日本普及中国的政治文化和儒家思想。因此中国礼经在公元6世纪就传播到日本。

圣德太子(574—622在位)是日本史载第一位擅长汉字书法,精通佛学儒学、又致力于日本律令改革的政治家,他也是日本文化的奠基人。在他摄政期间(3)推古天皇是日本历史上最早的女帝。圣德太子被立为皇太子,公元593年(推古天皇元年)4月10日,被任命为摄政,与苏我马子共同辅佐推古天皇。,先后颁布了《官位十二阶》(603)和《十七条宪法》(4)《日本书纪》第二十二巻·丰御食炊屋姬天皇·推古天皇十二年,《日本书纪》全5卷,《日本古典文学大系》改订装版,岩波书店1994年(平成六年)版,第18—21页。(604),他以儒、佛思想指导制定典章制度来维护天皇的中央集权统治,抑制地方豪强的藩镇势力。《官位十二阶》受《论语》《孟子》的影响,用儒家的德目“德、仁、义、礼、智、信”设立阶目,又分作大小两阶,以录用人才。天皇尊崇《论语·为政》中“为政以德”的思想,用官僚任贤制取代氏族世袭制,推行政制改革。《十七条宪法》活用了从中国输入日本的儒家典籍,其中有八条关于礼制,两条直接引用礼。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藏《勤皇文库·第1编》(教训集第一)第18—21页,为圣德太子御撰的原汉文《十七条宪法》。

下以为汉译内容:

一曰,以和为贵,无忤为宗。

人皆有党,亦少达者。是以或不顺君父,乍违于邻里。然上和下睦,谐于论事,则事理自通,何事不成?

《十七条宪法》深受中国传统政治思想的影响,遣词造句也直接来自中国的文献典籍。其中第一条“以和为贵”取自《礼记·儒行篇》:“礼之以和为贵。”为了巩固皇族政权,抑制氏族门阀的侵凌作乱,宣言“无忤为宗”,正如《论语·学而》所说:“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人皆有党”之“党”的含义,明指“亲族”或者“朋辈之类”,联系《十七条宪法》成立背景,及下文“不顺君父”和“违于邻里”所示,“党”暗指氏族门阀的私利团体。圣德太子用“礼”的内涵,约束党阀以巩固集权。

四曰,群臣百寮,以礼为本。

其治民之本,要在乎礼。上不礼而下非齐,下无礼以必有罪。是以,群臣有礼,位次不乱;百姓有礼,国家自治。

“礼”与“仁”互为表里,共同构筑了孔子的儒家思想基础。外在行为规范第四条是取自《韩诗外传》:“上不礼而下不齐。”[2]8又《论语·为政》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而《十七条宪法》第四条下的注文和《论语·为政》思想一致。在古代文论中“四言”体有端正和雅之意,可见《十七条宪法》受儒家文风影响,正文文字皆用“四言”。

从十一到十六总6条中还涉及了礼制中的赏罚、赋敛、职掌、选贤任能、臣道为公、使民以时等内容。

圣德太子是中日文化交流的开山者,他遣使隋朝带回大量儒佛经典。积极吸收中国先进的儒学文化和制度,参照中国的修史方针,编纂国史。《天皇记》《国记》等180部本记记述了天皇谱系、日本国的历史和君臣民的关系,这一举措用本国的历史典籍将儒学文化和制度固化,确立了儒学日本化的根基。

日本留学僧旻(?—653)(5)日本奈良时代之学问僧,籍贯不详。推古天皇(593—628)末年,随从学问僧来唐,于舒明天皇四年(632)返回日本。大化元年(645),孝德天皇即位,钦其德学,敕任国博士,未久,与福亮、灵云等十师共掌教导众僧、释教修行等事。曾在中国生活了25年于632年归国。在日本孝德天皇五年(649)二月,僧旻与高向玄理等奉敕定二官八省之制。这是日本古代官僚制度。二官是朝廷祭祀的神祇官与统括国政的太政官。太政官是在日本律令制度下执掌国家立法、行政、司法及管辖八省百官的机关。八省有中务省、式部省、治部省、民部省、兵部省、刑部省、大藏省、宫内省,在八省之下还设有“职”“寮”“司”等官职。八省之一的式部省正是中央掌管文官人事和教育的官厅。释僧旻曾向中臣镰足(6)据《藤氏家传》的记载,中臣镰足晚年曾经参考《唐律》编过一部《近江令》,这是日本最早的法典。(614—669)和苏我入鹿(7)苏我入鹿,日本飞鸟时代的政治家,曾经一度权倾朝野,诛杀圣德太子之子山背大兄王,几乎架空皇极天皇,危及皇室权威,最终在中大兄皇子(后来的天智天皇)、中臣镰足(藤原氏始祖)等发动的乙巳之变中被杀害。(?—645)等公卿大臣讲儒家经典。留学僧人带来的中国儒佛文化,对日本上层建筑产生了重要影响。

日本奈良时期(710—794),元正天皇在养老二年(718)颁布《养老律令》,由十篇组成(8)《养老律令》的内容保存在《令义解》中,《令义解》30卷为《养老律令》的注释书。。《养老律令》开始实施是在天平宝字元年(757),废止于明治维新(1868)前,是日本历史上最久的明文法令。其《养老律令·学令》共22条,由式部省和下设大学寮执行,式部省下设大学,地方设国学,作为培养明经、书算人才的教育机关。《学令第一》将博士和助教分为明经科和书算科,选优秀者担任;《学令第二》规定了大学生国学生录取的身份和年龄要求(13—16岁);《学令第三》规定了“释奠礼”的时间和仪节;《学令第四》说明入学“束脩之礼”(学费)及长幼为序。《学令第十一》规定通晓“二经”就可以应举,参加考试通过就可到太政官领职做官。不愿做官者可以在式部省进修当老师。

学令第五 经周易尚书条:凡经《周易》《尚书》《周礼》《仪礼》《礼记》《毛诗》《春秋左氏伝》各为一经。《孝经》《论语》学者兼习之。

学令第六 教授正业条:凡教授正业《周易》郑玄。王弼注。《尚书》孔安国。郑玄注。《三礼》《毛诗》郑玄注。《左伝》服虔。杜预注。《孝经》孔安国。郑玄注。《论语》郑玄。何晏注。

从以上两条规定可知,礼经包含了《三礼》,在经学中占了七分之三,并且都是用中国东汉的经学家郑玄的笺注。郑玄、王肃礼说的异同优劣,是经学史上非常重要的公案。郑玄为学博通五经、兼善今古文经,作为一代大儒整理经学文献。他以前的博士以邻为壑、各守一经,使得经学没有形成体系。郑玄意图将各经之间相互关联形成一套完整严密的经书体系,可谓集大成者。范晔在《后汉书·郑玄传》称其:“括囊大典,网罗众家。”王肃解经时不采用郑玄的,而是因袭贾逵、服虔等旧说。学者分析其原因在于“王肃直接参与朝廷礼制的讨论,更关心现实的礼制,所以,其礼说须具可实践性,要求合情合理,不能只顾理论上的完美”。(9)乔秀岩:《论郑王礼说异同》,《第五届中国经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台湾政治大学中国文学系2009年5月编印,第297页。受唐代经学疏不破注的学风影响,日本输入理论上更加严密完美的郑学。唐代统一后的“五经”科举定本中,“孔颖达撰《礼记正义》,贾公彦撰《周礼义疏》及《仪礼义疏》,都以郑注为主,三礼于是复定于一。”[3]

学令第七 《礼记》《左传》各为大经条:凡《礼记》《左传》各为大经。《毛诗》《周礼》《仪礼》各为中经。《周易》《尚书》各为小经。通二经者:大经内通一经。小经内通一经;若中经。即并通两经。其通三经者:大经、中经、小经,各通一经。通五经者:大经并通,《孝经》《论语》皆须兼通。

日本仿中国唐代国子监、太学和四门学把儒家经典分为“正经”和“旁经”的规制,将日本当时的大学课程分为“大经”“中经”和“小经”三类。其中《礼记》及《春秋左氏传》为“大经”;《毛诗》《周礼》和《仪礼》为“中经”;《周易》及《尚书》为“小经”。根据统计,《春秋左氏传》有196 000字左右,《礼记》有99 000字左右,《仪礼》有56 000字左右,《周礼》有45 000字左右,《毛诗》有39 000字左右,《尚书》有25 000字左右,《周易》有24 000字左右。可见,这里的“大中小”是由典籍的字数多少来确定的。

国立国会图书馆藏《近江奈良朝の漢文學》一书,第三篇第二章著录了《养老律令》令文。石田茂作氏对日本东大寺所藏正仓院文书中所见佛典及汉籍(外典)编制了一份一览表[4],其中记录奈良时代76部171种汉文典籍,书名大部分都是出自署天平二十年(748)六月一日的《写章疏目录》重点是佛教文献有128种,礼制的文献有4种,分别为:《经典释文》21卷、《职官要录》30卷、《古今冠冕图》1卷、《天官目录中外官簿分》1卷。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唐代陆德明的《经典释文》。意味着日本佛教寺庙收藏的典籍中吸收了礼制文献,学习儒家的职官制度和祭祀礼制。

二、平安时期礼经文献

在奈良后期,日本逐步遣使中国,觅搜汉籍。到平安时期(794—1192),汉籍东传的规模空前,大量唐写本流入日本。汉学史家研究史料证明平安时代末,北宋刊本的佛经东传日本[2]26,日本出现了最重要的汉籍书目——藤原佐世著作《本朝见在书目录》,后人称为《日本国见在书目录》(10)完成于中国《隋书·经籍志》和《旧唐书·经籍志》之间,反映了9世纪的日本国内,实际存在于日本大学寮、国书寮、弘文院、校书殿、太政官文殿以及天皇私人藏书处的汉籍,共1 568种,合计16 725卷。。平安时期,日本受到中国唐代文化长期浸润,文学、音乐等文化形态都呈现出空前的灿烂景象。诗文歌咏在汉文学的基础上形成了具有本土特色的平安文化。而中国的文献典籍仍然呈现以贵族知识分子为主体的传播形式。在这个时期,礼经研读曲高和寡,与生机勃勃的民间文化格格不入。

《日本国见在书目录》记载朝廷中有“礼家”著作实际种类46种共1 172卷。详见表1[2]18。

今本的《日本国见在书目录》虽并非原著面貌(11)严绍璗:《汉籍在日本的流布研究》(江苏古籍出版社,1992年6月版,第95页)指出三条理由,可以推断,室生寺抄本《日本国见在书目录》是在原著基础上添加校对。,但从著录中仍然可以确认《礼记》与《春秋》《论语》都是数量较多的经典,在六经中为日本学者所重。《日本国见在书目录》是在“冷然院”失火之后编辑。“冷然院”为嵯峨天皇(803—826在位)所建的离宫,后为历代天皇读书之所。《日本大事年表》记载:875年1月,冷然院失火,秘阁所藏图书、财宝化为灰烬。

表1 各家著作种类

火余中仍然拣出一部分典籍:包含“礼家”4种9卷,“小学家”5种,“道家”2种,“异说家”“杂史家”“仪注家”“杂传家”和“儒家”各1种。都清晰地标注出“冷然院”。

村上天皇天历八年(954)改“冷然院”为“冷泉院”。《拾芥抄》曰:天历八年三月十一日,改冷然院为冷泉院。紫式部也是在更名后的“冷泉院”(公元968年)完成《源氏物语》。

《日本国见载书目录》中“礼家”包含了中国汉注唐疏的礼类典籍,除了《周礼》《仪礼》和《小戴礼记》,其他还有谱牒、图册、杂礼等;且《新删投壶经》二卷同时著录在“礼家”和“兵家”之下。另外“仪注家”是与“礼家”关系密切礼节制度,独立为一家因“仪注”指导和约束礼的实践,与礼经不同。

礼家典籍侈列如下:

礼家 千百九卷如本。

周官礼十二卷,郑玄注;周礼义疏十四卷;周官礼抄二卷;周礼义疏六卷,冷然院;御周官礼义疏卅卷,汴重撰;□□□□□□十卷;□□□□□十九卷;□□□□□九卷;周礼疏五十卷,唐贾公彦撰;□□音一卷;□□图十五卷;□□□十卷;仪礼十七卷,郑玄注;□□疏五十卷,唐贾公彦撰;礼记廿卷,汉九江大守戴圣撰,郑玄注;□□廿卷,魏街车、王肃注;□□抄一卷,郑氏注; □□子本义疏百卷,梁国子助教皇侃撰;□□正议七十卷,孔颖达撰;删定礼记月令一卷,冷然院录云一卷第一卷;月令图讃一卷,何楚之撰;礼记音二卷,徐爱撰;三礼仨卷,陆善经撰;次礼廿卷,唐郑国公魏征撰;三礼义宗廿卷,崔灵思撰(12)神田喜一郎博士在奈良时代输入的经学书籍中,就发现了《三礼义宗》。;三礼大义卅卷,梁武帝撰;五服图二卷;周礼图十卷,郑玄院谌等撰;三礼开题义帙,崔通意撰;礼论条牒二卷,第四第七任预撰;明堂月令论一卷;吉凶礼一卷,孟说撰;丧服九族图一卷;古今丧服要记一卷,冷然院;□□谱一卷;□□经一卷;□□要略一卷,冷然院(13)严绍璗:《汉籍在日本的流布研究》(江苏古籍出版社,1992年6月版,第95页)记为“古今丧服要略一卷,冷然院”。体例中□(空格)表示同前。;江都集礼百廿六卷;唐礼百五十卷;唐永徽礼百卅卷;唐开元令百五十卷;古今沿革十卷;那礼录十卷;杂礼要用一卷;投壶经一卷;新删投壶经二卷,又在兵家。(14)小长古惠吉著《日本国见在书目录解说稿》附录《日本国见在书目录》第3页,昭和十一年(1936)。

唐宋易代之际,日本政治正处于延喜、天历之治。唐末宋初的中日海上贸易带给日本不少书籍。从《日本国见在书目录》著录的书籍种类数量,可以了解日本贵族对于汉籍的珍视。圆仁《日本国承和五年入唐求法目录》(838)由经疏章传等137部201卷等构成。在卷末列有《大唐新修定公卿士庶内族吉凶书仪》(15)《隋书·经籍志》载谢元撰《内外书仪》四卷,蔡超撰《书仪》二卷等,此亦为“书仪”作书名最早见诸史乘者。30卷(郑余庆(16)郑余庆(748—820),唐宰相,曾主持典制,为国子监祭酒,与韩愈等人终于在元和十三年(818)制定了完备的典章制度。重修订),属于仪注礼类典籍。

中国两宋时期都重视典籍印刷,监本、坊本刊刻兴盛。但北宋严禁九经以外的书籍输出,南宋时尚宽松。于是平安时代末,只有少量宋刊本进入日本岛国。当时的日本公卿学者藤原赖长(1120—1156)在康治二年(1143年)借来《礼记正义》宋刊本阅读,手不释卷、欲罢不能,希望用抄本和新抄《全经末文》换取宋刊本[5]。

在经学书籍中,为什么礼类地位如此凸显?从表面上看,有偶然和必然两个方面原因:偶然的是冷然院火余后的书籍中,经学书籍中唯有礼经保存下来且为数较多;必然的是礼家包含了《周礼》《仪礼》《礼记》三经以及杂礼、图谱律令等,自然比其他经典多。笔者认为,深层原因可能更多,日本在平安时期“逐步完成从古代律令制向庄园制的封建社会新体制过渡”[6]111。皇室外戚贵族夺取天皇的权力,新贵族的形成必然带来礼仪实践问题。平安时期以后日本上层保持了对古典文化的尊崇和对中国唐王朝的仰慕,仿唐代的礼、律、令改革日本国的律令成为必然。

当然,平安时期的显学并不是经学,而是以汉诗为代表的汉文学与日本本土的和文学[6]112。一方面,至6世纪才输入的礼经文献没有普及武士和庶民阶层,保守的儒学传统导致日本幕府统治以前并没有形成独立的礼经之学。另一方面,古代日本关于礼经的目录著作的历史虽然久远,但是对礼学文献的目录版本研究,到江户时代中晚期才开始(17)吉田篁墩(1745—1798)是第一位把中国清代版本学与目录学引入日本的汉学家。。

三、镰仓室町时期禅宗和宋学影响下的礼学萌芽

中国唐宋王朝更迭、少数民族与宋朝对峙的时代背景下,日本对中国采取消极的贸易态度,中日交流越来越少。到13世纪,蒙古族崛起、平定南宋成立了元帝国后,开始东征日本。日本皇族衰落,内忧外患中,武士势力与公卿政权开始抗衡,幕府势力崛起。

镰仓时期(1192—1333)草创的幕府制度影响了日本的政治文化,武士阶层逐渐扩大,政治权力由皇氏贵族向武家转移。随着武家政治的确立,战乱变得频繁,庶民在朝廷和幕府的双重压制之下更多寻求宗教性拯救。以天台、真言二宗为代表的“贵族佛教”衰退,佛教转身发展以武家为中心的禅宗。宗教改革的契机是宋僧传法,将禅宗的临济和曹洞二宗带到日本。

(一)镰仓时期的武家儒学

在动荡的社会环境下,不仅是公家,武家都开始反思汉唐儒学的思想价值,平安时期保守的礼制朝仪逐渐式微。

公卿贵族却仍然以儒家的“德政”为圭臬,继续研读包括《礼记》等经学典籍,还有《史记》和《贞观政要》。

《贞观政要》一书也备受武士尊崇,武士家族金泽氏就是代表。金泽实时(亦称北条实时)从京都延聘硕学、带图书到关东地区,使具有悠久传统的京都学术传入关东。经金泽氏四代传承,关东的明经学与公卿的学问可堪比肩。兴盛时,武士研读的儒学典籍包含了《孝经》《群书治要》《春秋》《毛诗》《周易》《礼记》《论语》和《尚书》。[7]178足利义兼(1249年)创立了关东地区最为著名的儒学机构——足利学校。囿于保守僵化的研读和脱离人心的诠解,公卿儒学越来越萎靡不振。除了公卿贵族和幕府武士,镰仓时代禅林儒学的兴起带来了中国的新儒学——宋学。日本游学宋朝的禅僧圆尔辨圆(1203—1280)被称为将宋学引入日本的第一人。他从宋朝带回数千卷经典,其中有朱熹的《大学或问》《论语精义》等著作。他曾为镰仓幕府执政北条时赖讲授南宋人的著作《大明录》,介绍二程、朱熹的思想。

(二)室町时期的禅林儒学

到室町时代之前,由于战争频仍,公家和武家所藏典籍大多被战火湮没。禅林儒学成为当时的儒学重镇,而宋学已蔚然成风。从文献收藏贮存的角度看,释家藏书、刻书才使得日本主要的古典文献得以保存。宋元刊本的复刻本成为日藏汉籍的主要部分,“五山版”就是代表。释家刻书主要复刻佛教内典。据日本川濑一马博士的调查,“五山版”复刻汉籍经书有11种[2]134。但是具体书目不得而知。

宋学和禅宗的传入促进了日本儒学的复兴,以“五山禅僧”为代表,兼修禅宗和宋儒理学,其佛、儒学修养已近宋、元僧人。兰溪道隆、兀庵普宁、无学祖元、一山一宁原本都是中国人,为躲避蒙古兵乱而东渡日本。宋僧兰溪道隆在弘布禅法时借用宋儒学说来进行教义的阐释。无学祖元继兰溪之后主持建长寺。他的禅法在武士间产生不小影响。弟子中以高峰显日最有名,他把临济禅传到关东一带。

禅僧虎关师链曾向一山一宁学禅,他对待《易经》不唯古注,也重新注,开启新旧注并用之风,是日本最早的易学大师。义堂周信以宋儒新注为足利义满讲解《论语》《中庸》。桂庵玄树在应仁元年(1467年)前往中国学习宋学,回国后受萨摩岛津氏之聘(1478年),讲授《四书集注》,并刊行朱熹《大学章句》。[7]352

岐阳方秀是一名彻底的宋学信奉者,他在东福寺讲朱子的《四书集注》,著《四书童子训》(现存《大学童子训》),并为其标注日文读法(和点),使一般人也能理解原著内容,为儒学在日本的普及开拓了新局面。所著《日本书纪纂疏》有关儒学的部分几乎全根据宋儒新注。[7]353二程和朱子的理学思想体系,和禅宗的“明心见性”心性论结合,在日本民众中影响日益深远。如桂庵(1427—1508)1481年首次将朱子的《大学章句》加以刊行,并将汉籍的训读法加以整理而著作了《家点和法》。自此,朱子学对日本儒学产生了重要影响,宋学学风一直持续到江户时代。

(三)室町末期的礼学革新

艰深难懂的传统经学受到新儒学的冲击,带来了公卿儒学的革新。

在奈良时期,地方国学生研读经书都是采用汉注唐疏,通晓两经就可以做官了;如果不愿做官就进补到式部省的大学寮(18)《养老律令·学令》第十一。。公卿儒学受宋学影响,在学问上逐渐从重视古注,到采用新注的风气。博士家清原业忠讲授《论语》《孟子》用汉唐古注,讲《大学》《中庸》则用宋儒新注。朱熹的《论语集注》中“礼之用、和为贵”下注“礼者,天理之节文、人事之仪则也”,是典型的宋学范畴——程朱理学。博士家的儒学在室町时代已经发生变化,释家儒学将禅宗的心性论和程朱的“理气”之学结合。博士家代表清原家革新儒学,影响了一批鸿儒,起到振兴公卿儒学的作用。另一方面,祭孔礼渗透到了贵族和民间,更多的僧众和庶民也能研读到礼学经典。

《日本书纪》中记载日本祭孔始于公元701年,大学寮举行“释奠”仪式,释奠先圣先师,孔子开始被偶像化,儒学开始宗教化。至奈良朝公元768年,又仿唐制尊奉孔子为“文宣王”,且此时祭仪之外还有“殿上论义”,即祭祀结束后在天皇面前讨论儒家经义。祭孔仪式在幕府时期从贵族阶层下移至幕府,现存最早的孔庙就在幕府治下的足利学校。足利学校在上杉宪实重整之后,延聘禅僧,教授僧人学生和庶民子弟。上杉宪实(1410—1466)是室町时代中期的武将,他任关东管领时,重振了足利学校并苦心经营金泽文库。在足利学校的汉籍特藏中有《礼记正义》70卷35册。《礼记正义》存宋绍熙三年(公元1192年)三山黄唐《跋文》,卷首天头有“此书不许出学校阃外,宪实(花押)”。15世纪,关东地方的足利学校启用禅僧做讲师,向各阶层志学青年传授儒学经典。从足利学校制定的校规(1446年)看,除五经、四书和《史记》《文选》外,严禁学生研读其他典籍。《学令》标志的贵族学制开始瓦解,保守的经学学制继承了唐代学问疏不破注的学风。而新的学制也面向一般武士和庶民,奉行阐发义理和传习文献并重。

日本引入中国的汉宋之学所产生的对立,引发了礼学自身发展的内在张力,疏不破注的学术规范被质疑,礼经在“理学”的刺激下,不再被儒学神圣化,而是更具理性;《大学》《中庸》的普及将礼经研读从贵族研修的单一层面扩展至武士阶层和庶民层次,包含释奠礼的礼仪实践也有了更厚实的基础。儒教仪礼实践除了内在的修身实践,也包含了在家庭中的礼节实践。朱子《家礼》在15世纪室町时代中期已传入日本,学者吾妻重二研究江户时代的知识分子对《家礼》的言论很多,江户时期《家礼》实践的事例也不少[8]。从上可知,礼学在室町末期已经萌芽。

结语

日本江户时期礼学萌芽的原因主要有:

1.服务于国家政权稳固和德化教育。《礼记》在奈良时代以前已输入日本,对日本皇室贵族的教育、国家律令的制定都起到指导作用。对《三礼》的研习和教育是在式部省和下设大学寮中完成,培养了官员和明经博士,礼经被奉为圭臬。

2.礼仪与文学、音乐等有密切的关系。受到唐文化的长期熏习和汉籍输入快速增长的影响,日本的汉文化灿烂纷呈。贵族不仅癖好收藏宋刊经典,在文学风气上也受唐诗的浸润。

3.在义理方面受宋学影响,礼经的地位下降,转而更重视礼学思想。幕府政权时代,宋学初传日本。一方面武士家的明经学已经可与公卿家的比肩;另一方面,从镰仓中期到室町早期,宋学开始兴隆导致四书地位逐渐跻身至五经之上,标志着贵族等级的礼经地位滑落。宋学重义理打破了汉注唐疏独尊的神话,给日本的礼学吹来新风。

4.禅林礼学成为幕府时期的礼学重镇,将儒学传播到下层武士和普通庶民之中。室町末期,在宋学和禅宗的影响下,礼经脱离贵族经典的身份,逐渐世俗化、理性化、实践化。

以上这些都促使了日本江户时期礼学的萌芽,形成了礼学在日本汉学史上的早期形态。日本汉学主要是指日本明治维新以后逐渐形成的日本近代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研究之学。江户时期是礼学发展成熟的主要时期,这一时期也是日本汉学的源头期。虽然在江户以前,有礼经和律令之学,但是还没有近代意义上的礼学研究。通过梳理可知,在平安时代,无论是从书目整理,还是《学令》制度将儒学经典作为进阶之梯,以《礼记正义》为代表的礼经文献已经在公卿、博士和僧侣中产生深刻影响,形成了日本重视古典文献的文化态度。幕府时期,武士阶层和庶民也开始接触礼经,礼经从贵族化研读走向世俗化实践,礼仪的践行此后深深扎根于普通民众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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