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握好构建现代化产业体系的难点与重点
2023-10-08许召元
文_许召元
现代化产业体系是我国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物质基础和产业支撑。党的二十大报告把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作为“加快构建新发展格局、着力推动高质量发展”的重要任务之一。理解现代化产业体系的深刻内涵,把握好构建现代化产业体系的难点与重点,需要根据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的中国式现代化的总体要求,并结合当前我国产业体系的发展现状及其他国家的发展经验,进行全面分析与比较。
一、现代化产业体系应具有五个方面的主要特征
党的二十大报告在“加快构建新发展格局 着力推动高质量发展”的战略任务下,首次提出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的重要发展要求,并提出推进新型工业化、实施产业基础再造工程和重大技术装备攻关工程、支持专精特新企业发展、推动战略性新兴产业融合集群发展、构建优质高效的服务业新体系、打造具有国际竞争力的数字产业集群等具体任务,但没有对什么是现代化产业体系给出明确的定义。对此,我们可以结合我国对“现代产业体系”主要内涵的演进,以及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的中国式现代化的总体要求,来看现代化产业体系应该具备的内涵与特征。
从内涵演进看,对现代化产业体系的要求应该密切反映当前经济发展中的主要方向与主要目标。2007年,党的十七大报告首次提出“现代产业体系”的概念,其中着重提出要“大力推进信息化与工业化融合,促进工业由大变强”和“发展现代服务业”的要求;在2011年发布的我国“十二五”规划纲要中,提出要“发展结构优化、技术先进、清洁安全、附加值高、吸纳就业能力强的现代产业体系”,这里对“现代产业体系”有了明确的定义;在2016年发布的我国“十三五”规划纲要中,提出要“加快构建创新能力强、品质服务优、协作紧密、环境友好的现代产业新体系”;在2017年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提出要“着力加快建设实体经济、科技创新、现代金融、人力资源协同发展的产业体系”。以上党中央政策对于“现代产业体系”内涵的定义,有一个重要特点,就是现代产业体系的内涵是不断升级调整的,要反映当前阶段产业发展的重要任务和方向。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从现在起,中国共产党的中心任务就是团结带领全国各族人民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式现代化除了具有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还具有“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以及“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这五大特征。现代化产业体系是支撑中国式现代化的生产力基础,其内涵必然要能够符合中国式现代化的目标和要求,因此,现代化产业体系应该具有“品质服务优、生产韧性足、竞争能力强、劳动报酬高、环境更友好”这五个方面的内涵。
品质服务优,是指现代化产业体系要能够生产出高品质、高质量的商品和服务,要能够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需要。“十三五”规划纲要即提出了这一内涵要求。
生产韧性足,是指在产业链供应链上没有重要的短板环节,能够实现较高水平的科技自立自强,在遇到内外部各种突发情况条件下,仍然能够保持经济基本正常运转,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提出要“实施产业基础再造工程和重大技术装备攻关工程”,就是提高产业链韧性的重要举措。
竞争能力强,是指实体经济在面临发达国家和后发国家前后挤压的情况下仍能保持较强的国际竞争力,特别是在随着经济发展人民收入水平和相应的劳动力成本相应提高的情况下,还要保持足够的竞争优势。
劳动报酬高,是指现代化产业体系要能够为各种生产要素特别是劳动力提供与经济发展水平相一致的回报。劳动报酬是居民收入的主要来源,要实现共同富裕的目标,必然要求劳动报酬能够随经济发展而相应提高。
环境更友好,是指现代化产业体系要能够绿色低碳化发展,近年来我国在绿色循环经济发展中取得了很大的进展和成就,但要实现党中央提出的2030和2060年碳达峰与碳中和的目标,现代化产业体系在促进低碳化发展方面还面临巨大的挑战。
二、当前我国构建现代化产业体系的主要任务与发展方向
我国已经建立了全球产业门类最齐全的产业体系,但与现代化产业体系的5个方面内涵要求相比,在各方面都还存在一定的差距,这些差距也正是当前我国构建现代化产业体系的重点任务和发展方向。
(一)提高产品和服务质量水平,充分满足人民群众的需要
近年来,我国产品和服务质量水平持续提高。从联合国工发组织发布的出口产品质量指数看,1990年时,我国出口产品质量在全球154个国家中,居于第44位,2000年时提高到第30位,2010年提高到第11位,此后基本维持在11—15名之间的较好水平。这反映了我国出口产品的综合质量水平已经居于全球前沿,我国出口产品质量已经摆脱“低质”的形象,中国制造在不少领域已经具有高品质的形象。
但从国内看,我国的产品和质量水平与人民群众的需要相比,在不少领域还有较大差距。一是综合来看,国内销售的产品质量低于出口产品的质量水平。一些企业用于出口的产品生产中采用国际标准,而销往国内的产品则采用较低标准进行生产。为此,我国市场监管总局和商务部专门出台文件要求推进“同线同标同质”工作,即内外贸产品要求在相同的生产线上,采用相同的标准和相同的质量要求。二是市场上低质伪劣产品仍然存在,不少服务品质也较低,侵害消费者权益的情况时有发生。根据市场监管总局统计,2018年至2022年,消费者投诉量从372.56万件增长到1310.38万件,其中固然有消费者权益保护意识增强等因素,但也反映了国内的产品和质量水平与人民群众的需要相比,还有不小的差距。
要提高产品和服务的质量水平,提高产业现代化水平只是一个方面,核心是要全面优化有利于质量强国建设的营商环境,用市场需求倒逼产品和服务质量水平提高。2023年2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质量强国建设纲要》,对质量强国建设进行了统一部署。只有真正落实好这一纲要,建立起好的营商环境,让消费者更容易获悉产品质量的信息,才能使优质产品更易于获得消费者认可,实现优质优价,才能更好地利用市场力量引导产品和服务实现质量升级。
(二)增强核心技术和零部件的自主可控能力,提高产业体系的韧性和安全性
我国是全球产业门类最为齐全的国家,除了拥有完整的一产和三产体系外,在工业内部我国拥有41个工业大类、207个工业中类、666个工业小类,产业体系完整性上居于全球领先水平。虽然我国产业门类最齐全,在部分产业的现代化水平上也已经居于全球领先位置,但仍然存在不少产业的关键核心技术和零部件严重受制于人的安全问题。按照2019年中国工程院对26类制造业开展的产业链安全性评估,我国在通信设备、纺织、家电等5类产业中居于世界领先位置,在新能源汽车、钢铁、石化等6大类产业中处于世界先进水平,在高档数控机床、生物医药等10类产业上与世界先进水平差距很大,在集成电路及专用设备、操作系统与工业软件等5类产业上与世界差距巨大。特别是在集成电路产业的光刻机、通信装备产业的高端芯片、轨道交通装备产业的轴承和运行控制系统、电力装备产业的燃气轮机部件,以及飞机、汽车等行业的设计和仿真软件等不少领域的核心关键技术严重受制于人,存在被“卡脖子”的安全隐患,这是我国构建现代化产业体系必须着力解决的重要问题。
尽快突破关键核心技术提高我国产业安全,需要充分发挥供给侧和需求侧的合力。从供给侧看,需要发挥我国大国优势,针对当前对美国依赖度高、“卡脖子”可能性较大的环节和产业,集中产学研优势资源进行集中攻关,着力提升产业基础能力和产业安全水平;从需求侧看,需要重视借鉴我国“信创产业”(即信息技术应用创新产业)发展经验,对少数确需国家攻关的技术,有效集中一部分国内市场需求(例如军队或政府采购),为研发的新产品提供应用和迭代的机会,通过市场需求拉动关键技术成熟和进步。
(三)国际竞争力由主要靠低要素成本和高效率带来的综合成本优势转向提高核心技术、品牌等高等级竞争优势
制造业是参与国际竞争的主要产业,是实体经济的核心,不断提高制造业的发展规模和产出效率是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必然要求。2021年,我国制造业增加值达到4.9万亿美元,超过当年排名靠后的美国(2.5万亿美元)、日本(1.0万亿美元)、德国(0.8万亿美元)、韩国(0.5万亿美元)4国之和,巨大的制造业规模为我国进一步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奠定了坚强的基础。
综合来看,我国制造业在国际上具有较强的竞争能力。自2013年以来,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在其制定的《国际工业统计年鉴》中,采用工业竞争力指数衡量工业经济体竞争力水平。该指数涵盖了154个经济体,反映了一个国家工业在沿着技术阶梯发展的同时,在国内和国外市场上生产和销售其产品的相对成功程度。以工业竞争力指数(CIP)来衡量,1990年时,我国在全球154个国家中居于第35位,2000年时提高到第23位,2010年提高到第6位,2016年以后持续保持在全球第2的水平,仅次于德国。
但是也要看到,我国的国际竞争力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规模经济及其带来的生产效率优势,以及不少生产要素的低成本优势。真正来自品牌及核心技术的优势成分仍然不多。从产业发展看,规模经济和低成本优势都不稳固,其他国家易于模仿,例如,近年来越南等东南亚国家不少产业的配套能力逐步完善,对我国的低成本优势形成了冲击。只有核心技术和品牌等优势,其他国家难以模仿,才具有更强的生命力。
生产性服务发展不够是制约竞争优势升级的重要方面。主要的生产性服务业包括交通运输仓储业、邮电和信息服务业、金融保险业、租赁和商务服务业这几个产业。经过比较发现,我国在交通运输、邮电和信息服务、金融保险等产业与其他国家的发展差距较小,差距较大的主要是商务服务业(包括法律和会计服务、管理咨询、科学研究与发展、检验检测、广告业与市场调研、设计等)。2018年,我国商务服务业占制造业增加值的比重仅为7.9%,大幅度低于相似发展阶段的其他国家,例如,2018年墨西哥的这一比重为13.4%,土耳其为11.8%,阿根廷为21.1%,巴西为39.4%,智利为45.8%。在人均GDP3万美元的水平上,商务服务业占制造业增加值比重的平均值为35.0%,我国目前仅为这一均值的22.6%(图1)。总体来看,商务服务业不够发达是影响国际竞争力的重要方面,也是当前我国现代化产业体系中的重要薄弱环节。
图1 2018年我国和其他国家商务服务业增加值占制造业比重
进一步提升我国产业的国际竞争力,首先,要抓住新一轮技术革命和科技变革的机遇,继续通过政策支持、典型案例引导和工业互联网平台支撑的方式,促进中小企业信息化、数字化和智能化改造,并支持企业提高知识提炼能力,有效、安全、合理地在生产经营中释放大数据价值。其次,还要深入落实我国优化营商环境和构建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战略举措,进一步完善有利于企业技术创新和品牌化发展的市场环境,引导企业加强创新发展和专精特新化发展,从而提高产品质量和品牌。要高度重视发展相关服务业。对我国商务服务业的短板环节,例如研发设计、管理咨询、租赁服务、工程咨询服务、产权交易服务、会展服务、检测认证等加强支持,包括进一步完善有关金融政策,引导金融机构在风险可控、商业可持续的前提下创新机制和产品,拓展轻资产的服务类企业融资渠道,优化土地供应调控机制,保障服务业高质量发展用地需求。降低一般工商业电价,全面落实工商用电同价政策,推动地方落实国家鼓励类服务业用水与工业同价,降低商务服务业发展成本。
(四)完善劳动报酬和劳动生产率同步提高的体制机制,充分发挥产业发展带动收入增长促进共同富裕的作用
促进劳动报酬和劳动生产率同步提高是实现共同富裕,提高居民消费能力,提高国内大循环内生动力的根本要求。制造业是国际竞争的主体,制造业的劳动报酬水平决定了各国收入水平的基准点,促进制造业劳动报酬与行业劳动生产率同步提高对提高经济增长质量具有重要作用。
我国制造业部门的劳动报酬存在两个方面的差距。一是制造业初次分配中,劳动报酬所占份额较小。2000年以来,我国制造业劳动报酬占增加值的比重徘徊在35%~40%之间,与其他国家有很大差距,发达国家一般在50%以上,有不少在60%以上。二是我国制造业收入水平低于其他行业。制造业是国际竞争的焦点,这客观上要求制造业的收入水平应该处于相对较高的位置,才能有效吸引高素质劳动力,这样才能提升国际竞争力。从国际看,美英法德等发达国家都是制造业的劳动收入水平较高,但我国制造业工资水平明显低于其他行业,导致制造业缺乏对高素质劳动力的吸引力,工业部门招工难现象普遍存在,这也是制约我国产业升级、影响现代化产业体系发展的重要挑战。
建立有利于促进共同富裕的现代化产业体系,首先要以工业部门为重点建立完善劳动报酬随劳动生产率提高而同步上涨的机制,建立制度化的工资增长机制,让劳动者能够享受产业发展升级的红利。此外,还需要增强劳动者权益保护,提高工作环境,特别是形成制造业工资水平相对高于平均水平的政策环境,着力增强实体经济对高素质人才的吸引力。
(五)克服能源禀赋高碳的基础约束,缩小制造业绿色低碳水平与其他国家差距
绿色低碳转型是全球高度重视应对气候变化背景下提升我国产业国际竞争力的必然要求,也是现代化产业体系的题中应有之义。在各行业中,制造业由于生产过程需要用到不少高碳能源,是碳排放强度最大的部门,也是绿色低碳转型的重点和难点。随着美欧等国开征碳边界调节税,出口产品的绿色低碳水平还将成为影响国际竞争力的重要因素。
2010年以来,我国制造业的绿色低碳化水平显著提高。我国单位GDP碳排放从2010年的0.67kg连续下降到2019年的0.46kg,在全球主要经济体中下降幅度最大。但是由于我国能源禀赋偏煤,尽管工业的绿色低碳化进程较快,与其他国家相比仍存在不小差距。横向比较看,2020年,我国制造业单位增加值碳排放强度约为5.6吨CO2/万美元,在主要国家中,不仅高于日本、韩国、英国和美国等发达国家,也高于印度、俄罗斯、印尼、巴西等发展中国家。从发展趋势看,人均GDP2万美元以后,制造业单位增加值的碳排放量已经较为平稳,大致在1.8吨CO2/万美元和0.6吨CO2/万美元之间(图2),考虑到双碳目标及国际绿色低碳竞争,预计我国2035年碳排放强度有必要下降到2.0吨CO2/万美元以下的水平,目前的差距仍然较为显著。
图2 2020年各国制造业单位增加值碳排放比较
促进绿色低碳转型,需要加快新能源技术突破,特别是集中攻克长时储能技术,持续提高绿色能源,尤其是“绿电”的比重,并支持重化工业的清洁技术研发和应用,力争使我国工业在全球绿色低碳的竞争中不落后、不掉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