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美“锂三角”资源供应形势分析
——“锂佩克”格局对全球及中国的影响
2023-10-08许敬华
■ 许敬华
(中国自然资源经济研究院,北京 101149)
0 引言
据埃菲社布宜诺斯艾利斯2022年10月20日的报道,南美“锂三角”(阿根廷、玻利维亚和智利)正在草拟一份文件,以推动建立锂矿版“欧佩克”(业内俗称为“锂佩克”),从而在锂矿价值波动情况下达成价格协议,掌控全球锂资源定价话语权,逐步建立纵向一体化产业链。由于南美“锂三角”在国际锂资源供应链中至关重要,这一消息在各大媒体上引发热议。综合《环球时报》《中国能源报》《中国经营报》等媒体观点,“锂佩克”在理论上是可行的,但实践操作中面临政府对锂资源控制权较弱、内部生产工艺和产业政策协同不统一等挑战[1-5]。对此,研究机构和业内专家纷纷发表观点:五矿证券研报认为,建立“锂佩克”将对锂资源稳产起到积极作用,但也可能导致“锂价狂飙”成为常态[3];中信证券研报认为,“锂佩克”构想将导致境外对南美锂资源开发投资放缓,南美矿业开发环境日趋复杂[6];德勤认为,此举将加剧国际供应链风险[7]。我国是全球最大的锂消费国和进口国,南美“锂三角”是我国锂进口最大来源地。在全球能源转型推动锂资源竞争日益激烈的背景下,如果“锂佩克”得以建立,将对我国新能源产业链安全产生怎样影响?本文在科学评估南美“锂三角”资源供应形势的基础上,深入分析我国与南美“锂三角”合作现状,提出提升我国锂供应链安全水平的对策建议。
1 南美“锂三角”和我国锂资源供应形势对比
1.1 南美“锂三角”加大锂矿勘查投入力度,投资额是我国的30倍
近6年来,全球锂矿勘查投入规模明显扩大。2022年,全球投资总额达4.67亿美元,较2021年增长87.6%,是2016年投资总额的6.4倍(图1)。分国别看,美国投资额最高,为9350万美元,占全球投资总额的20%;其次分别为澳大利亚(投资额为9250万美元,占全球投资总额的19.8%)、加拿大(投资额为7650万美元,占全球投资额总额的16.4%)。南美“锂三角”中的阿根廷、智利、玻利维亚锂矿勘查投入分别居全球第四位、第五位、第十六位,投资额合计1.01亿美元,占全球锂矿勘查投资总额的21.7%。与南美“锂三角”相比,我国锂矿勘查投入明显落后,仅为330万美元,为南美“锂三角”投入额的3.3%(图2)。
图1 2013—2022年全球锂矿勘查投入变化
图2 2022年全球锂矿勘查投入分布
1.2 南美“锂三角”锂矿储量占据全球“半壁江山”,我国占比不足10%
伴随勘查投入资金的大幅增加,全球锂矿储量持续稳定增长。2022年,全球锂矿探明可采储量为2605万吨(金属量,下同),较2021年增长16.2%(图3)。分国别看,智利锂矿储量位居全球第一,为930万吨,占全球锂矿总储量的35.7%;阿根廷锂矿储量为270万吨,占全球锂矿总储量的10.4%,位居第三;上述两国锂矿储量合计1200万吨,占全球锂矿总储量的46.1%。玻利维亚锂矿资源量为2100万吨,位居全球第一,占全球锂矿总资源量的21.4%,开发前景十分广阔,但目前巨大的资源量尚未转化为经济可采储量。相比而言,虽然我国锂矿探明可采储量位居全球第四,但仅占全球锂矿总储量的7.7%,为200万吨(图4)。
图3 2013—2022年全球锂矿储量变化
图4 2022年全球锂矿储量分布
1.3 南美“锂三角”锂产量的全球份额高达1/3,我国仅占14%
2017年以来,全球锂产量总体保持快速增长态势,且产地高度集中特征明显。2022年,全球锂产量为13.2万吨(金属量,下同),较2021年增长23.9%(图5)。分国别看,澳大利亚是全球最大的锂生产国,占全球锂产量份额的46.4%,锂产量为6.1万吨,主要来自锂辉石矿山。南美“锂三角”产量主要来自盐湖,智利锂产量为3.9万吨,占全球锂产量的29.6%,居第二位;阿根廷锂产量为0.6万吨,占全球锂产量的4.7%,居第四位;上述两国合计锂产量为4.52万吨,占全球锂产量的34.3%;玻利维亚锂资源受提锂技术和基础设施发展限制,商业化开采几乎停滞,锂产
量非常低。相比而言,我国锂原材料供给矿石、盐湖兼而有之,均各占一半,虽然产量(1.9万吨)位居全球第三,但仅占全球锂总产量的14.4%(图6)。
图6 2022年全球锂产量分布
1.4 中国是全球最大的锂消费国和进口国,南美“锂三角”是中国最大的锂进口来源地
近5年来,全球锂消费量持续快速增长。2022年,全球锂消费量达13.4万吨(金属量,下同),较2021年增长44.1%,涨幅自2018年起一直保持两位数,且逐年扩大趋势明显(图7)。从消费领域看,电池行业是最大消费领域,占锂消费总量的80%,其次分别为陶瓷玻璃(7%)、润滑脂(4%)、连铸保护渣(2%)(图8)[8]。我国是全球最大的锂消费国,表观消费量达7.4万吨,占全球锂消费总量的55.2%,消费结构与全球基本一致。
图8 2022年全球锂消费领域分布
我国是全球最大的锂进口国,由于锂消费快速增长,对外依存度长期处于高位。2022年,我国锂进口总量达6.61万吨(金属量,下同),对外依存度达74.3%(图9)。从进口类型看,进口锂精矿达4.05万吨,占锂进口总量的61.3%;进口碳酸锂2.56万吨,占锂进口总量的38.7%。从进口国别看,南美“锂三角”是我国最大的锂进口来源地,其次为澳大利亚,上述国家(地区)合计占我国锂进口总量的76.4%。其中,进口碳酸锂的98.8%(2.53万吨)来自智利和阿根廷,占我国锂进口总量的38.3%;进口锂精矿的62.2%(2.52万吨)来自澳大利亚,占我国锂进口总量的38.1%。
图9 2017—2022年中国锂消费量和对外依存度变化
2 “锂佩克”和“欧佩克”国际影响力对比
2.1 “锂佩克”建立宗旨对标“欧佩克”
“欧佩克”成立于1961年1月,是由伊朗、伊拉克、科威特、沙特阿拉伯、委内瑞拉等5个创始国建立的一个政府间组织,目前有亚非拉三大洲共计1 3 个成员国。“欧佩克”的宗旨是协调和统一成员国之间的石油政策,维持国际石油市场价格稳定,并采取一致性行动反对西方国家对产油国的剥削和掠夺,保证成员国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获得稳定的石油收入。“欧佩克”以石油生产配额制度为主要手段,通过增产或减产方式维持国际油价和成员国石油收入的稳定。如果石油需求上升或某些产油国减少了石油产量,“欧佩克”则增加石油产量,阻止国际油价飙升;相反,为防止国际油价下滑,“欧佩克”会研判市场形势并减少石油产量。例如,2020年全球暴发新冠肺炎疫情,石油消费需求随之减缓,油价大幅下跌。为了挽救低迷的油价,以“欧佩克”为主导的“欧佩克+”以2018年10月的产量为基准,自2020年5月1日起大幅减产970万桶/日,对稳定国际油价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锂佩克”建立的宗旨是对标“欧佩克”,希望仿效后者并在锂矿生产、价格、政策等方面协调一致,为锂产业可持续发展及其相关技术制定标准,维护南美“锂三角”资源优势和核心利益。“锂佩克”的短期目标是对抗美西方国家金融资本对南美“锂三角”的资源剥削和控制,采取一致性行动控产稳价,争夺国际锂矿定价话语权;长期目标是仿效澳大利亚、加拿大等锂资源大国,将锂产业链从原材料端向中下游产业延伸,拥有生产更高附加值锂产品的能力,建立可持续发展的纵向一体化产业链。
2.2 “锂佩克”战略地位比“欧佩克”要低
锂和石油作为矿产的基本属性及其经济地位决定了“锂佩克”战略地位远不及“欧佩克”。石油被称为“工业血液”,关系国家能源安全,是社会经济发展中不可替代的亿吨级大体量刚需产品。2021年,全球消费石油42.5亿吨,广泛涉及工业生产、交通运输、石油化工等关键领域。石油是社会经济发展的战略物资,且到目前为止暂不具备循环利用条件和完全可替代性。
锂和石油同为战略性矿产,在能源低碳转型和新能源汽车产业迅猛发展背景下,锂被誉为“白色石油”,但锂只是一个万吨级小体量且主要用于电池行业的专属产品,2021年,全球锂消费量为9.3万吨(金属量),仅相当于石油消费量的1/5,在国民经济中的地位不可与石油同日而语。而且,锂电池不仅可以回收再利用,而且在功能上可能会被钠、镁、锌电池所替代,其中钠离子电池前景看好,2023年有可能实现产业化和大规模商用,形成锂电、钠电互补格局。
2.3 “锂佩克”控产效果比“欧佩克”要差
“欧佩克”成员国在地理位置上相对集中,分布在中东、南美和非洲,其石油储量、产量和出口量在全球占据绝对主导地位,高峰时期分别占全球原油总产量的82%(2017年)、51%(1973年)和61%(2012年)。从控产能力看,“欧佩克”成员国全部实现了石油国有化,各国政府掌握本土石油工业的绝对控制权,能够自主实施增产或减产政策。
“锂佩克”成员国虽然在地理位置上高度集中,但资源储量、产量和控产能力远不及“欧佩克”。从资源分布看,南美、北美、澳洲、欧洲、亚洲、非洲等地区都有锂资源找矿发现,上述6个地区2022年锂矿资源量分别占全球锂矿资源总量的54.6%、16.9%、8.1%、7.5%、7%、5.1%。从产量看,2022年,全球锂产量的46%集中在澳大利亚,“锂佩克”只占34%,其他消费国进口锂矿时可供选择的空间很大。从控产能力看,“锂佩克”成员国的锂矿所有权和开采状况各不相同:玻利维亚锂矿所有权属于国家,允许私人和外商投资,但玻方国有企业须占半数以上股份;智利锂矿所有权属于国家,但开采权开放给私有资本和外资,智利矿业化工公司(SQM)(私营公司)和美国雅宝公司(ALB)(外资公司)通过租赁方式获得了该国最大的Atacama盐湖项目的开采权,租赁合同于2030年底到期,届时才能考虑资产重组问题;阿根廷锂矿所有权属于各省,开采权开放给私有资本和外资,基本不受政府控制。现实状况决定了“锂佩克”无法有效实施产量调控政策。
2.4 “锂佩克”对价格影响力比“欧佩克”要小
石油价格形成机制非常复杂,受到供需状况、金融资本、地缘政治、民族主义、美元汇率、产油国财政收支等多重因素叠加影响,其中“欧佩克”联合控产是影响国际油价的重要因素[9]。例如,1973年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为了制裁对以色列支持的欧美等国,“欧佩克”在阿拉伯国家的主导下对美国和西欧禁运石油并持续减产,引发石油危机,直接导致国际油价暴涨。“欧佩克”日均产量从3078万桶降至2145万桶,降幅达30.3%;国际油价从每桶2美元升至12美元,上升了5倍;“欧佩克”石油收入从300亿美元涨到1100亿美元,上升了2.7倍。再如,2014年,俄罗斯石油产量持续稳定上升叠加美国页岩油产量爆发式增长,“欧佩克”全球市场份额首次跌破40%,于是放弃了“限产保价”政策,通过低油价排挤高成本产油国而夺回市场份额,国际油价随之腰斩并持续走跌,2016年1月跌至30.7美元/桶,达到13年以来的最低点。此外,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范围内暴发,石油消费需求随之减缓,油价大幅下跌。为了挽救低迷的油价,以“欧佩克”为主导的“欧佩克+”以2018年10月产量为基期,自2020年5月1日起大幅减产970万桶/日,对国际油价止跌回升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反观锂价格,2021年之前总体平稳,近两年价格高涨主要受供需状况和金融炒作的影响。矿山项目投产周期长导致的供需错位造成价格上行,澳大利亚皮尔巴拉矿业公司(Pilbara)推出的散单竞拍模式对冲传统长协价格,为锂价上涨推波助澜。“锂佩克”目前对国际锂价的影响力十分有限。从消费国家看,锂不像石油那样是世界各国普遍需求的能源,而是集中在少数几个加工制造国家,需求量相对较小,如果“锂佩克”实施锂矿禁运,则可能导致生产国和消费国两败俱伤的后果。从消费领域看,锂产业链除了上游的锂矿原材料外,还包括中游的精炼、下游的电池加工等环节,锂矿需要加工成为碳酸锂或氢氧化锂才能供电池工业使用,上中下游的各个环节都具有一定的议价权。从产品替代看,石油的可替代性弱,价格弹性低,即价格波动不会造成明显的需求波动;而锂的替代品正在增加,各动力电池厂商正在探索钠电池、锑电池、钒电池、全固态电池、无稀有金属电池等产品研发。
3 “锂佩克”对中国锂产业链安全的影响
3.1 中国无力对“锂佩克”组建进程施加影响
南美“锂三角”资源开采和销售基本被四大国际厂商所控制。南美“锂三角”中,智利盐湖锂含量浓度和工业化程度最高,产量也最大;阿根廷盐湖分布最为密集,产量正在快速增长,有超越智利之势;玻利维亚盐湖资源量位居全球第一,但开采难度大且基础设施落后,尚未进行大规模商业化开采[10]。分盐湖看,南美“锂三角”共包含190个盐湖,其中以智利的Atacama盐湖、阿根廷的Olaroz盐湖、玻利维亚的Uyuni盐湖最为著名,Uyuni盐湖资源量最大,Atacama盐湖产量最高;主要在产盐湖共计4个,分别为智利的Atacama盐湖和阿根廷的Olaroz盐湖、Hombre Muerto盐湖、Vida盐湖。分企业看,四大在产盐湖的勘查、开采和销售权全部掌握在四大国际厂商手中,其中智利矿业化工公司(SQM)和美国雅宝公司(ALB)掌握智利Atacama盐湖锂开采和销售权,美国力文特公司(Livent)掌握Hombre Muerto盐湖开采和销售权,澳大利亚阿尔科姆公司(Allkem)掌握阿根廷Olaroz盐湖和Vida盐湖开采和销售权。
我国在南美“锂三角”的投资处于起步阶段,对“锂佩克”的影响力很弱。我国天齐锂业、赣锋锂业、西藏珠峰、紫金矿业等企业通过投资、入股、并购等方式在南美“锂三角”获取了不少权益资源量。2021年,天齐锂业在智利Atacama项目中持股25.86%,权益资源量为1167万吨(折碳酸锂,下同);赣锋锂业在阿根廷Cauchari-Olaroz项目和Mariana项目中分别持股46.67%、100%,权益资源量合计1959万吨;紫金矿业在阿根廷Tres Quebradas项目中持股100%,权益资源量为240.7万吨;西藏珠峰在阿根廷Angeles项目中持股45%,权益资源量为92万吨。上述四家企业持有的南美“锂三角”锂矿权益资源量合计3458.7万吨,相当于国内锂矿资源量总和,占到全球锂资源总量的7.3%。但是,目前我国企业在南美“锂三角”没有权益产量。天齐锂业虽然在Atacama项目中持有股权,但由于非控制关系,只能从智利矿业化工公司获得投资收益(分红)而没有权益产量;其他三家企业在阿根廷所有项目均处于建设状态,并没有投产。与上述四大国际厂商相比,我国无力从全球市场份额、开采技术、企业经济贡献度等方面对南美“锂三角”国家法律法规政策改革和“锂佩克”组建进程施加影响。
3.2 “锂佩克”对中国锂产业链上游原材料供应端构成挑战
我国在全球锂产业链中的优势主要集中在中游的电池材料生产环节和下游的锂电池制造环节,而上游的锂资源供应存在较大缺口。中游的电池材料产量占全球总产量的55%以上,下游的锂电池产量占全球总产量的70%左右,但上游的锂金属产量在全球总产量的占比不足15%。从产业链中游看,市场上的正极材料主要有三元材料、磷酸铁锂、锰酸锂等,我国在三元材料生产和出口方面占有明显优势。2022年,我国三元材料产量为61.8万吨,占全球总产量的63.1%。随着新能源汽车在全球崛起,中国三元材料NCM出口量自2018年起稳步增长,2021年起出现激增,2022年出口量为10.5万吨,较2021年增长59.1%,主要出口至韩国(占出口总量的65%)、波兰(占出口总量的15%)和日本(占出口总量的13%)[12]。从产业链下游看,我国是全球最大的锂电池生产国,2022年动力电池装机量为5454.9GWh,较2021年增长148.5%。我国企业的装机量和市场占有率不断上升,力压韩国企业的势头明显。中资企业在全球动力电池装机量前十排名中稳占六席,宁德时代稳居第一,比亚迪跻身全球前三,中创新航、国轩高科、欣旺达、孚能科技等纷纷进入前十。
从产业链上游看,我国是全球最大的锂盐生产国(产量占全球总产量的70%)和氢氧化锂出口国(出口量占全球出口总量近90%)。海外市场以高镍车型为主,韩国电池三巨头(SDI、LG化学、SKI)加速海外布局,对氢氧化锂需求大幅增加,我国出口氢氧化锂的97%输往韩国和日本。由于锂盐产量快速增长而锂资源开发利用率低,导致锂资源产量增速远不及锂盐产能扩张速度,我国已成为全球最大的锂消费国和进口国,2022年锂消费量占全球锂消费总量的55.2%,进口对外依存度高达74.3%,锂进口总量的38.3%来自南美“锂三角”,对南美“锂三角”依赖程度很高。南美“锂三角”拟建“锂佩克”,意在迫使锂产业链中下游行业向上游行业让利,此举将增加我国上游锂资源进口成本(图10)。
图10 锂产业链上、中、下游全要素配置
4 我国应对“锂佩克”对策建议
4.1 对当前市场出现的锂危机论进行理性“降温”
2021年以来,碳酸锂价格一路高歌猛进。2022年11月,国产电池级碳酸锂(99.5%)平均价格一度高达57万元/吨,是2021年初价格(5.15万元/吨)的11倍;不过,自2023年起,碳酸锂价格持续下跌,4月10日跌至20万元/吨,较年初(50.1万元/吨)下降60.1%(图11)。锂价过快上涨引发市场对锂供应不足的担忧,我国矿业企业和电动汽车企业于海内外四处寻矿,争相上演“抢锂大战”。2022年5月,国内斯诺威矿业股权拍卖,价格从335万元涨到20亿元,竞拍价达到起拍价近600倍[11]。此外,次轮锂价飞涨主要是供需层面外的资本市场炒作所致。长协定价是当前锂市场的主流定价模式,但美国、澳大利亚分别借助芝加哥商品交易所锂期货、澳大利亚皮尔巴拉矿业公司电子交易平台率先推出了锂期货和散矿拍卖模式,以对冲传统长协价格,推动锂价一路飙升。供需关系决定的碳酸锂价格最高应在22万元/吨左右,而35万元/吨的超额价格完全归于市场资本炒作所致。
图11 国产电池级碳酸锂价格走势
受供需关系主导,锂价未来将呈下行走势。据北京安泰科信息股份有限公司数据,如果将锂电池回收产生的再生锂计算在内,2021年、2022年全球锂分别有1.9万吨(碳酸锂当量,下同)、2.9万吨的供应过剩量;预计2023年、2024年供应过剩量分别为18.3万吨、26.2万吨,呈逐年增长态势。如果将我国锂净出口量计算在内,2021年、2022年我国锂分别有1万吨、2.6万吨的供应过剩量;预计2023年、2024年供应过剩量分别有16.1万吨、24.1万吨。全球及我国锂供需平衡且略微供大于求的格局决定了未来锂价有望“退烧”。2023年4月10日,国产电池级碳酸锂(99.5%)平均价格较2022年11月的纪录高位下降了64.9%,降幅显著。考虑到供需错配因素的影响①锂资源开采周期长,矿产锂为3~5年,盐湖锂为5~8年;而锂电池产能扩建速度快,10个月就能投产。,预计2023年国内外锂价将趋于20万~30万元/吨,价格实现理性回归。
4.2 强化锂资源自给的重要性,提高国内锂资源勘查开发程度
在逆全球化思潮和资源保护主义倾向升温背景下,提高本土资源自给率、强化国内资源“压舱石”作用对我国锂资源保供尤为重要。我国锂产业链的中下游相对强势,上游处于劣势地位,亟待技术创新,促进本土资源保护性开发[13]。一是强化盐湖提锂技术创新。我国锂资源丰富且潜力巨大,但80%的资源在盐湖,锂辉石和锂云母占比不足20%。盐湖锂中的镁锂比值多在35以上(最高达1577),明显高于南美“锂三角”,资源品质总体较差、提锂技术难度大且成本高、技术攻关不足拖累了盐湖锂的开发进程。应当着力技术攻关和突破,提高提取效率。二是加强替代产品的研发和量产。当前新能源汽车产业几乎完全依赖于锂电池,是导致锂资源稀缺的根本原因。应当推动电池技术升级,通过补贴方式引导开发少锂而强能的新电池技术,实现电池内容物(比如氢能或太阳能电池)的更新换代,重点支持钠离子电池技术的研发和量产,逐步降低对上游锂资源的依赖。三是加大地勘投入,实现找矿新突破。在新一轮找矿突破战略行动中,以四川省甘孜州石渠县、道孚县、雅江县、康定市和阿坝州马尔康市、金川县一带,以及江西等重点锂成矿区带为重点,合理划定找矿区块,支持企业加大地勘投入,简化矿业权审批程序,实现国内找矿新突破,缩短矿山由探转采周期,提高资源保供能力。
4.3 以“城市矿山”和“生态脆弱矿山”为重点,加快锂资源收储体系建设
大力开发“城市矿山”资源,加速锂电池回收进程。废旧电池回收利用是新能源汽车发展的必由之路,也是我国解决锂资源供应短缺的重要途径。据赣锋锂业数据,到2032年,全球预计有40万吨碳酸锂来自电池回收,到2035年,全球将有140万吨锂盐来自电池回收[14]。当前,我国企业普遍采用的“物理拆解+湿法冶金”工艺处于国际领先水平。未来,应当着力攻克电池拆解技术难关,提高废旧电池回收率;完善锂电池回收利用标准体系,培育回收网络体系并规范发展;参照再生铜铝原料进口模式,有条件地放开废旧电池材料进口或含锂废料初加工产品进口;鼓励建立海外锂电池回收基地,弥补原生矿供应不足的缺陷。
建立矿产品和矿产地储备机制,确保资源接续配置。一方面,择机储备锂产品。建议在锂价回落且相对稳定时适时收储,既可以保障新能源汽车关键矿产供应链安全,还能够在价格暴涨时作为平抑物价的手段。另一方面,合理布局锂资源战略储备地。西藏、四川、新疆等省(自治区)仍有大量未勘探和开采的锂资源,但因环保限制严格,生产要素缺乏,尚不具备实际利用条件,建议此类矿产地在完成地质探查后纳入战略储备体系。
4.4 基于互惠互利原则,深化同南美“锂三角”互补性合作
技术创新已成为亚洲、欧洲和美国相关企业确保锂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的头等大事。虽然我国锂产业链上游的盐湖提锂技术和中下游的产品研发技术尚有很大提升空间,但相比于南美“锂三角”企业技术优势明显。建议将我国技术和南美“锂三角”资源开发相融合,合作创建战略联盟和合资公司,为电池供应商和汽车制造商提供更加可靠和多样化的锂产品供应。一是以技术换资源,扩大合作范围。据阿根廷《十二页报》和乌拉圭《国家报》报道,南美“锂三角”各国均希望凭借上游的资源优势延伸产业链,发展中下游的锂电池加工业。我国是全球最大的锂电池生产国和主要消费国,具备技术优势。建议加强同南美“锂三角”的外交关系,提升战略合作级别,利用高层外交手段营造有利的国际投资环境,以我国技术和产业投资换取当地的锂矿资源,引导企业发挥初级冶炼、深度加工等技术及装备优势,支持企业就地开展资源初加工,尊重当地政府和居民的合理发展诉求,努力实现合作共赢。二是凭借市场优势,争取原材料供应话语权。我国锂消费市场规模大,产业配套体系完整,建议促进同南美“锂三角”的对话,探讨制定锂贸易政策协调框架,定期评估锂产业链的潜在风险及共同应对策略,提升双方在锂资源供应领域的影响力和话语权。三是凭借资源优势,探索建立“锂佩克+”的可能性。我国锂资源相对丰富且发展潜力很大,与南美“锂三角”锂资源的资源禀赋相似,均以盐湖锂为主,盐湖提锂技术的突破对于各方均为利好。建议通过“一带一路”发展倡议,利用好“经济带”上的地理优势和资源优势,实现资源、技术、资金的深度融合,合力打造“锂佩克+”,从资源基地上升为产业基地,在国际市场上形成更大影响力。
4.5 鼓励企业联合投资,维护海外权益资源资产安全
2017年以来,动力电池产业快速发展引发全球锂资源开发热潮,海外矿业公司“抬价惜售”现象不断发生,导致锂行业优质资源垄断格局日益突出,我国面临锂资源定价话语权缺失的尴尬困境。建议国家引导企业打造上下融通的供应链,支持矿企、车企及电池企业建立产业链供需对接平台,鼓励企业联合投资、集中采购,通过长协订单、收购、参股入股、合资建厂、战略投资等方式绑定产业链上游供应商,增强国际议价能力和主动权。近年来,我国赣锋锂业、宁德时代、天齐锂业等企业通过投资、并购等方式,在境外获取了不少资源权益。例如,2023年1月20日,玻利维亚国家锂业公司(YLB)和我国动力电池企业宁德时代牵头的中资企业联盟(CBC)签署协议,将以逾10亿美元的初期投资在玻利维亚兴建两国锂提取厂,每座工厂每年可生产高达2.5万吨的纯度为99.5%的电池级碳酸锂[15]。
5 结语
在关键矿产博弈升温、资源民族主义强势回归和锂资源纾困的背景下,南美“锂三角”积极打造“锂佩克”。“锂佩克”一旦形成,将对我国新能源产业链安全构成直接挑战,主要表现在海外锂资源获取难度加大和获取成本增加。因此需要科学评估我国锂产业链供应链的优势和问题,既要对市场出现的锂危机论进行理性“降温”,也要精准施策、提前布局,做好合作和博弈两手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