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树花开

葛道吉

有人说柿树是树中愚公，倒也不假。它有坚韧不拔的品格，不惧严寒风霜，不畏干旱饥渴，更不挑剔环境土质，任何情况下都不丢弃盘虬嶙峋的钢枝铁干。即使烂漫的花开时期，也在蜂蝶的百般引诱中沉稳着低调、诚实的性格，用自己金黄的儒雅，孕育红到心底的硕果。谁能忘记呢？老柿树苍茫的影子，像一尊立在村头的佛。

柿槟村因柿树而名。

——题记

一

他是过了而立之年，1988年上任柿槟村党支部书记的，一如山顶那棵挺立的老柿树，新枝嫩芽，嶙峋丰茂。

他不善于夸夸其谈，聆听、思索、敏慧、沉稳。总是四两拨千斤，撬开罅隙迷雾，喜得艳阳高照。1米74的个头，80公斤的体重，看似憨厚的面庞被阳光熏染，把实诚、精明、精到和意志，遮掩在眼睑之下。一行人走过，难见其超群之举，唯脚步跫然，嗵嗵有声。

村头那棵老柿树下，天麻麻亮便有人聚集而来。大都掂着一张锨，有人手里还捎带一把扫帚，嘴里说：“几天了没有去装卸，今天看看能不能让我去。”火车站的货车站台，就在柿槟村南地，每天的车皮装卸都由村里组织人工，只要有下力气，干一天能挣5元钱。谁不想去呢？

村西通往全市支柱企业——河南豫光金铅冶炼集团的冶炼分厂路口，每天都有不少群众聚集，为了能参加干一些零星杂活，不惜吵嚷，甚至言语动粗。都是为了能给家里娃子挣个学费。

村北那条岔向山上的土石路，每天有不少人弓着腰拉辆平车，车上放有手锤、錾、铁楔，还有两把百磅锤。那个布兜里裹着的不是两个菜糕，便是几块红薯。水是没法带的，开水瓶摆在屋中间的桌子上，兼有装饰的功能，到山上容易破碎。这是村里的石匠，祖祖輩辈传下来，是一把养家糊口的手艺。农村修房盖屋，谁家不用铺门石、门墩和压窗石呢？

又见村口的土路中间拥着一抔土，一炷香已燃到尾部。村里人都知道又死人了，但是很多人不知人是咋死的，在知情人的叹息声里，道出了心酸的无奈：看不起病啊！

柿槟村祖祖辈辈走下来，力气少出了？苦少受了？所谓的能人巧匠一茬接一茬，为啥摆脱不了“穷”！这就是命运？

柿树上的蝉鸣越发尖厉而刺耳，就连路旁圪针丛里窥视着的蝈蝈，也不怀好意地拼命聒噪，把本来就郁闷的心情搅乱成一锅粥，并且搅进了辣椒粉和醋精，这一时的情绪还能平稳吗？心头的愁雾越发浓重和凝聚了。

这一锅粥，这心头的愁雾，就在1988年7月的柿槟村党支部书记李水泉胸中。

好在生产队记工分的年代已经过去，那是全中国农村“广积粮”的时代，柿槟村一个全劳力日工分仅能达到0.5元，有些生产队效益不好只有0.2元。同样是一个日头，同样是一身力气，都是听着生产队钟声上工，差别从何而来？更不要说和城区周围的村、街相比，人家有房、地出租，有随手的生意可做，那是上天赐予的地理优势。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不少农民走出了土地，口袋才慢慢鼓了起来。可是，不是谁都可以随便把口袋盛满的，说起来靠山吃山，能把石头卖上大价钱的仅仅是凤毛麟角。尽管柿槟村石匠远近闻名，但有眼光敢上机械设备的人少之又少，搂住传统的手艺放不开，小规模，技术不先进，产品质量上不去，很难适应快速发展的社会和人们生活审美的需求，真正赚到钱的只是少数。更不要说集体经济了，村里倒是有集体经济的形式，比如村办机砖厂、水暖器材设备厂、红丹厂等企业，总是在账面上显示不了盈利的数字。村容村貌毫无生机，雨天“水泥路”，晴天“扬灰路”。别村已经用上了自来水，柿槟仍然在井里担水，用上小压井的家庭也是少数。村集体经济的账面公然显示亏损83万元。

也许正是这诸多的原因，加上村里多年的积怨，甚至有些是祖辈们遗留下来的世仇，拉帮结派、任人唯亲，每个人都有一肚子苦水和怨气。村干部本来就能力有限，不时地还夹杂着私心，村民不仅见不到实利，还得不到公平和公正，该得到的也是在镜子里放着。能不发牢骚吗？能不骂娘告状吗？镇党委终于下决心遴选贤能，组革新的有活力的班子，不然，柿槟村没希望！

于是，通过党员选举，就推选出了李水泉。

那一年李水泉33岁。说实在的，这种年龄正是人生的黄金阶段，思想成熟，精力旺盛，胆识正盛。再加上他正直、正义、干事专注、身上有韧劲、不屈不挠，从不向困难低头。仅说他在村办企业石料场工作的近10年间，村民和党员干部是有目共睹的，那是唯独一个不亏损的村办企业，本来是很粗放、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的崩石开山的力气活，他倡导技术革新、改造工艺，尽量减轻工人的劳动强度，尽量降低成本增加产量，就“抠”出来逐年增加的企业利润。在石料场上班，工资从未拖欠过，并且逐年增效增资。工作环境在村办的几个企业中相对恶劣，但是谁也不愿离开石料场，谁也不愿离开李水泉。只有这个不起眼的石料场，每年都要向村里上交利润。村里人说起来能在石料场上班，眼睛格外放光。1986年，党组织吸收他为共产党员。

他毕竟在农村土生土长，又没有过高的文凭，能比一般年轻人高出多少？我带着这个疑问了解了他的身世。不由让我心底一震，舒了一口气。原来，他有独特的遗传基因。他的祖上很注重“耕读传家”，到他的父亲辈，文脉的香火得到了闪亮。当时济源县城北关那家杂货店，便是他父亲创办并精心打理的，经营笔墨纸砚等日用杂货。1953年实行公私合营，凭着勤俭、诚信和经营有方，老人家被推举为私方经理。1957年“反右”运动中，由于公方经理的一个不经意口误，致使勤俭、守信、经营有方的老人蒙冤，尽管带头为村办学校捐赠物资，极力关心村里公益事业，仍逃脱不了“右派”的罪名。1958年父亲回乡务农，时常因无辜地遭受批斗，受尽煎熬，身心难支，而含冤自尽。这对家庭是多么大的打击，对子女的心灵是永久的伤害啊！

可怜了水泉的弟弟，天资聪颖、有志向而处处受阻，“右派”子弟的屈辱遮蔽了整个天空，偏就在一次石料场的排险事故中悲惨离世。后来家里接到了为父亲平反昭雪的文件，泪眼模糊的哥哥为弟弟一字不落宣读了，但，弟弟听到了吗？

水泉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进入石料场的。他知道那是历史进程中的一个漩涡，很快就归于平静，缓缓东流了。

不难看出，他是一个有独特个性、有超强意志、有独立思想、隐忍而有经济头脑的共产党员。

很难预料，他能不能在柿槟村党支部的任上有所作为，这样一个传统的北中原山区农村的生活惯性，能不能适应他、容忍他、接纳他呢？

二

他与众不同的地方表现在思路认知独特。他起步首先考虑的就是经济，他说：“种地是我们农民的本分，但不是我们走向富裕道路的唯一。难怪上千年历史的古村落，总是和贫穷结伴结缘，总挣脱不了田间地头的羁绊，不值得我们深思吗？”

李水泉首先在村“两委”包括党员会上确定村里的发展方向：发展集体经济，走共同富裕之路。遂组织党员干部、村民代表数十人，专程赴江苏华西村、临颍南街村、新乡七里营村和巩义竹林村参观学习。观摩学习只是概念认知，大家还在羡慕、憧憬的激动里兴奋的时候，李水泉在班子会上制定出“打铁先要自身硬”的约法三章：班子成员不准在企业担任职务；不准私自经商办企业；不准侵占公物和接受群众吃请。并且规定了班子成员“两签到一考核”工作制度，确立党员干部一心一意带领群众走共同富裕的道路。

我走进柿槟村采访，听到议论水泉最多的一句话是：他是凭着一台铲车起步的。说起这台铲车，曲折归曲折，真给村里长脸。

那是1988年秋季，李水泉在班子会上提出购买一台铲车，八字还没一撇，立马就有不少人前来讨账，有说村里欠我的5万元钱已经几年了，现在该还了吧？还有人说我家的不多，只有1万多，孩子说媳妇，彩礼钱凑不够啊……

水泉在给讨账人解释、安抚的同时，意识到“树欲静而风不止”。全在风吗？也怪村里穷啊！关键是铲车18.5万元哪里来，党员干部面面相觑。水泉说：“我家里全部积蓄只有6万元，我全部拿出来，其余党员干部自愿。”最后累计到12万元，缺口6.5万元。第二天，李水泉和村会计李修信一行进了郑州，他要到厂家讲明情况，看能不能先赊回来。

在“不行不行”连续的拒绝中，李水泉待到第三天，终于惊动了厂长。厂长见到他们第一句话就问：“你们吃的方便面吧？”水泉惊奇地反问：“厂长您怎么知道？”“空气告诉我的。”厂长微微一笑说：“你们为什么要购买铲车？”李水泉详细谈了柿槟村和济源火车站货运站的地理关系，谈了每天的装卸业务量，谈了经济效益和欠款用自家住房抵押以及归还时间等。李水泉话音刚落，厂长就叫来办事人员，明显是被这个充满阳光正气的年轻人打动了，破格拍板将铲车价格降了1万元，并且按销售科不成文的规定，给购车人回扣3000元。水泉当场表示：“我们是代表全村老百姓来买车，回扣不能收，干脆顶到我们的购车款里吧。”结果，铲车价降到17.2万元，最后的协议是按缺口5.2万元赊购回来的。

货场有了效率，人却减少了。这时候解放生产力不一定大家都满意，首先很多人不能装卸挣钱了，这是小意见。村里的铲车挤走了私人的铲车，水泉为了不让产生大意见，主动上门，找到了自己的本家兄弟，时任副村长。开门见山说：“咱们兄弟归兄弟，你现在需要做出选择，车站的装卸业务你是干不成了，要么把你的铲车卖掉，专心干村里的事；要么你就辞掉副村长，精心干你的铲车。”四只眼紧紧对视着，水泉顿了顿，又坚定说：“你必须做出决定！”

这是村“两委”班子会定的呀！一支烟燃完了，那人终于做出了断：“我辞职。”遂扭了脸不再看水泉一眼……

不少村民感叹说：“水泉眼光真毒呀，一台铲车不到半年，净赚20万元出头。”还有的说：“这台铲车把水泉的支书帽戴牢了。”

柿槟村，传说有两顶季节的“帽子”，一是柿花，一是榆钱。这分属于北中原农村有代表性的两种传统树种。柿花像个礼帽，榆钱像个草帽。但是现在又冒出个“支书帽”，也不是没有道理。在我和李水泉的接触谈话中，能够窥探出他对柿花情有独钟。根据他的性格喜好，他是个很务实沉稳的人，榆钱轻飘飘的，浮躁，爱在风里炫耀自己的身段和舞姿，落在地上也不會过于老实，常常是聚集聚会式存在，缺乏个性。柿花就不同，一顶金黄色礼帽离开柿蒂，砰然着地，不是在小麦地垄，便是在地畔草丛，再么是山坡石缝，落脚何处都不变初衷，情愿耗尽自己全身的汁液，来反哺大地。

再则，既然柿槟村能以柿树易为村名，必定有奇妙之处。据史料记载：唐垂拱元年（公元685年），济源城西北郊有一座供奉老子的庙宇，称为奉先观，后为奉仙观（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北宋年间，道士贺兰栖真任住持时，进行大规模扩建。特别是对主殿的建造更是运思奇特，手法豪放。五大开间仅用两根立柱支撑，虽经历了近千年的风雨，至今仍稳如泰山。更为称奇的是二梁二柱，选材为“荆、柿、枣、桑”木，谐音为“今、死、早、丧”。这是当地农村修房盖屋最忌讳的木料。奉仙观大殿却反其道而行之，和它整体建筑豪放的风格相兼容，相得益彰。这四种用材全来源于当地，荆木来源于思礼镇荆王村，枣木来源于承留镇枣林村，桑木来源于轵城镇桑榆河村。柿木的来源雕刻在一根横梁上：柿木梁，柿根也，出于北乡（克井镇）柿槟村，距此8里，宋代贺兰采修。奇就奇在柿树的根，长9.1米，直径0.76米。

他的血液像盘溪河一样奔腾起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颏，像莎草一样丰茂，仿佛是老柿树蓬勃的新芽……

柿槟的民众长期在恶劣的环境里生活，村里稍有一点改变就能看到村民的笑脸。有人说多年离不开的高筒胶鞋正式下岗了，村里大街小巷不见了泥路。水泉欣慰的是，村民的思想观念发生了前所未有的转变，不仅仅是党员干部，就连群众也不断地提供项目的信息，有些是不太切合村情实际的，有些是高大上没有资本投资的。水泉暗暗高兴，只要大家都有意识，有要求，就是柿槟村快速发展的动力。

三

水泉经常一个人在村后的山顶发呆，盯住村庄的轮廓，盯住车站货场的轮廓，中间有一对等号链接，然后又弯弯地岔出多个等号，那是焦枝双线铁路与货场的轨道。突然，就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想。这个念想的信心，是在党支部会上冒了泡儿，是在党员代表、村民代表都参加了的支部扩大会上坚定下来的。尽管有些人摇着头说：“是个好项目，就怕我们村干不成。”然后笑了笑又说：“真能干，我双手赞成。”

水泉心里有數，事情办成办不成，要按路数走，不能乱了规矩。克井镇、济源市计委都好办，毕竟是地方的事情，况且很现实，非常切合实际，不是叫花子坐飞机——异想天开。

有镇政府、市委两级文件在手，水泉心里踏实了许多。那是1992年春天的一个艳阳之日，水泉带上文秘李修体，肩上照样挎着他那个黑色的塑料包，直奔洛阳铁路分局。分局的机构是修体事先排查好了的，项目由分局总工程师齐建星负责。总工齐建星是个50岁出头的中年人，微胖，沉稳而儒雅。修体忙招呼说：“齐总好！我们是济源火车站旁边柿槟村的，这位是我们村党支部李书记。”“总工好！我叫李水泉。”水泉正要伸手表示友好时，总工看了水泉一眼说：“有事吗？”顺手指了指旁边的座位。水泉犹豫了一下，说：“有事。”想了想，就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说：“我们申请修一条2.5公里长的货运专线，一切投资和占地手续村里全部负责，你们只要考察同意，上报郑州局批复就行，技术指导和施工，少不了麻烦你们。”水泉说着拉开自己的提包，欲拿出自己精心准备好的文件和前期资料。

总工忙摆了摆手，用不屑的神气又显出耐心说：“不要让我看资料了，你们的想法挺大胆，这不是你们能干的事，一个农村，哪有这个资质。”恰巧面前电话铃响了，拿起来片刻，沉稳地说：“好，我马上过去。”然后站起身，抬起胳膊示意。二人识相地退了出来。水泉诚恳地说：“等您忙完了我们再来。”

“别来了！”总工边走边甩下一句，头也没回。

第二天水泉用了心计，特地到下午上班时间赶到总工室。嗬！失算了。这是水泉的第一反应。只见总工正在分配参加一个维修项目验收的人员名单，他要亲自到现场，工作人员在等着他出发。水泉在门口看着总工的脸说了一句：“以为领导上午事多，特地下午赶来，看来还是没机会说话。”

“偏偏今天上午有时间。”总工应酬一句继续说：“不让你们来了你们又来！你们这是瞎跑，修专线是你们能干的？即使你们济源市有这个想法，也要看需要不需要……”总工说着下了楼，潜台词还是那句话：没资质！

修体有点灰心说：“看来总工这儿是个死疙瘩啊！”

“哈哈，不是死疙瘩，这事成了！”

水泉乐观地撂了一句，修体就不懂了。看着他喜滋滋地陶醉，忙问：“书记你是啥意思，难道想叫咱济源市委出面？”

“直觉告诉我，他只要能坐下来细听汇报，这事就能成。况且他也告诉我们，他想听我们汇报。只是，我们上午没有来。”水泉好像在下象棋，走一看二还试探着三！

真押对了宝！水泉在总工门口等了两个小时。

“你们没走啊！还在等？”总工风尘仆仆回来，看到两个人吃了一惊。

“我们没有给总工汇报，得不到总工支持，不能走啊！”水泉说。

“你们先坐，我擦把脸。”总工说着扭身进了里间。水泉眼疾手快，抓起旁边的暖水瓶给总工的茶杯倒水，水倒好正好总工出来，见状忙说：“来，我给你们倒水。”“不用不用。”水泉护住暖水瓶放下。

“那你们说说吧，我还没听说咱们国家有哪个农村能修专线。”说着坐下来挥手示意一下。

“想必总工是清楚的，我们柿槟村是济源站北边的邻村，得知焦枝复线很快投运，侯月铁路也在济源接轨，都不同程度征占了柿槟村土地，这是国家工程我们全力支持。我们为什么要修货运专线，是因为这几年的货运量启发着我们，运输需求逐年扩大，客户每天都在拼命挣货位。可想，焦枝复线投用，吞吐量加大，现有货场更是杯水车薪，不能满足。再则，两条铁路已经占用我们600多亩土地，我们自己投资修专线，是给失地农民解决就业、生活问题，也是给国家和社会减轻负担。这不是双赢，这是多赢！您想想，企业客户满足了，铁路货运量加大了，社会效益提高了，这里边有多少个赢！”水泉说着站起身，把塑料包打开，取出准备好的各种批文、请示、图纸、可行性报告、预算等资料，递给总工说：“技术和施工方面我们不愁，有您齐总在。您先看看资料指导指导。”

总工又抬手示意水泉坐下，然后专心翻看资料，看着看着，水泉发现总工的眼睛显得迷离，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总共突然问：“这图纸是郑州局做的？”

“是郑州局做的。”水泉回话。

“你们很有想法，够大胆，恐怕在全国还没有先例。看到你们的诚意，已经做了大量前期工作，我可以在业务会上给你们提出来试试，看看其他同志啥态度。这可是要担责的啊……”

解放思想，胆子再大一点。这可不是一句空话，是社会经济突飞猛进的真实体现。一年以后，农村办铁路，被郑州铁路局首批。

1993年9月，当李水泉拿住批件，长久看着的那枚鲜红大印，突然就染红了水泉的两只眼眶，他的眼睛里放射出了朝霞般的无数道光彩，照亮着柿槟的大地，照亮着柿槟村每一位村民的笑脸……

时间飞逝已经30年，柿槟村党委副书记李善农仍然引以自傲，说：“在济源，从来没有听说哪个村能让市委四大家主要领导全部到场。1994年柿槟村铁路专线开通典礼，我们村做到了！”

柿槟人不会忘记这个日子：1994年7月23日。热烈隆重的七彩虹门矗立在铁轨上，两侧垂吊着的大红绸子上写着：九州万国有线可通，四海五湖无远不到。郑州铁路局发来贺电，洛阳分局、济源车务段领导前来祝贺，济源周边的焦作、沁阳、洛阳，山西晋城、阳城等地区的客商纷纷到场。济源市委书记高文焕、市长耿建国带领四大班子主要领导亲临现场剪彩。省、地、市多家新闻媒体现场报道。在火车驶入七彩虹门那一刻，鞭炮齐鸣，锣鼓震天，村民载歌载舞，整个柿槟村成了欢乐的海洋。

总投资680万元的铁路专线和货场开通后，像一个硕大无朋的香喷喷的蛋糕，依托毗邻的山西省丰富的煤炭资源、便利的济阳公路交通、柿槟人优质贴心的服务等优势，全国各地的客户如铁屑闻磁，风靡而至。

机遇从来都是青睐有准备而不懈努力的人。专线1994年开通试运营不足半年时间，盈利80余万元。1995年盈利达到400万元。

北中原一個靠山的普通农村，人口接近3000人，除了传统的柿树遍野，有一代代开山錾石的匠人，不知道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反而就让人刮目相看。社会上不少人议论说：“柿槟村有李水泉，别的哪村有！”“李水泉有啥能耐？”“家里祖传，要是他能正常考学，早上大学了……”

李水泉嘿嘿一笑说：“离开了党支部这个集体，一个人一能也不能。”铁路线为村里集体经济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更加坚定了党支部和民众“发展才是硬道理”的坚强信心。1996年初，有一句流行语叫“爱你没商量”。李水泉带着李修体原路南下，又来到熟悉的洛阳铁路分局。见到齐建星总工程师直接说：“为了满足市场需求，必须尽快上第二条专线。”

齐建星总工程师顺势翻看着桌上的学习资料，似乎心不在焉。水泉放出话后观察着总工的表情。

“李书记啊！我真服了你们！”齐总突然发话，水泉二人一个愣怔。“济源的货运在全省受到了表彰，洛阳分局也受益。企地合作，大有作为。中国农村的支部书记都能像你一样，社会早富裕了。”

水泉忙摆手说：“齐总过奖了……”

有了第一条专线的经验，第二条专线仅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全部贯通，总投资比第一条节约了一半。只见现场的围栏上挂着醒目的标语：机遇就是金钱，时间就是效益。这样的机遇到了李水泉手里，休想溜走！

四

柿槟村走集体富裕之路，一定得有多条腿走路。水泉常说的一句话是“东方不亮西方亮”，这句话是万全之策。因为在他看中所上的项目里，还没有出现亏损现象。几年间，在村集体经济不断积累的基础上，首先成立了柿槟村集团公司，采取滚动发展的方式，先后组建劳动服务公司、工程公司、仓储物流公司，扩大升级铁路专用线货场，并投资建成年产8万吨的电解铅和1万吨的合金铅厂。柿槟村似一头在荒漠里默默行进的骆驼，先是不注意其体量，当名声大噪、四处放光的现代化柿槟出现时，荒漠的骆驼已成为佩戴锦缎的丛林大象。这个体量和影响力震撼着你，感召着你，不是你关注不关注的问题，而是它已经横空出世，成了亮眼的存在。

这是我站在李水泉上任34年的当口，看到柿槟新村大门口两旁的汉白玉大象以及设计精美的村徽柿花时，情景所致生发的感触。不由我看到了一串荣誉和一组数字：

2000年，李水泉同志获“全国劳动模范”荣誉称号；2008年，被评为河南省“首届十大三农新闻人物”。柿槟村先后荣获“河南省文明单位”“河南省明星村”、河南省“五个好”村党组织、河南省“先进村委会”等多项殊荣，1999年、2017年两度被中央文明委授予“全国文明村”，2021年被授予“全国乡村治理示范村”。

截至2021年，全村社会总产值达17亿元，集体资产8.8亿元。2021年村集体纯收入8000余万元，人均可支配收入4.3万元。全村资本运作既无银行借贷，又无担保债务，始终把持零风险运行。

一个从负债83万元到集体资产8.8亿元的村庄，似乎是做了一场梦！

是梦，是现实中奋斗的梦！这场梦里曾发生过多少离奇的故事？我带着这种好奇，毅然走进了新村大门，走进了李水泉和他的柿槟村的故事里。

当集体经济由弱到强，不断壮大的时候，公司企业多了，村民素质如何提高，管理人员和专业技术人才从何而来，这架机器的运转和速率，都在李水泉的脑子里有条不紊地运行着。他时常一个人发呆，在办公室的座椅上仰脸看天花板，目不转睛。

突然下发一个通知：各单位、企业、部门，请在你单位精选出2—3名有高中以上文化程度的青年人，首先是现任会计岗位，再就是企业管理岗位，来村委参加一个月的会计和企业管理培训。培训老师是全市著名的会计师和企管专家。

突然又发出通知：各单位、企业、部门主要负责人，近日集中外出参观学习，可选拔本单位优秀党员、先进代表1—2名随同参加，请今日报出名单。参观地址：井冈山革命根据地。

……

井然有序，根本不是你想象的农村一般性、粗放性的管理。现在各单位的账目管理者都是持会计证的，不光村里培训，还鼓励青年人自学，参加全国统一考试，费用由村里报销。村里经常主动邀请审计局专家到村里各企业审计，除了技术指导外，没发现违规现象。

组织精兵强将到红色根据地参观学习，是李水泉洞察到村里冒出了一种自满情绪，虽然仅是个苗头，但要做到防微杜渐。究竟集体经济是什么标准，已有了一定的资本积累，钱怎么花？有人主张分给老百姓，有人担心花得不合理。你说这种思路这种要求错吗？不错！但是分给群众似乎还需慎重考虑。于是就组织了优秀党员、先进代表外出考察学习，认真开展讨论，唤醒发展集体经济、走共同富裕道路的初心。让大家统一认识，要把钱用在发展上，为老百姓办实事、办大事上。学习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设立公示栏，账目公开，主动接受村民监督。

村里人都知道，李水泉是个象棋高手，他曾在市里组织的象棋大赛上拿过名次。他难道是在下村里这盘大棋？

市场的风向是很难把控的，一旦抓住了，就要果断，就要大胆！柿槟实业公司（电解铅厂）遇到了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产品价格一路攀升，年利润一连几年都没有低于4000万元。2010年企业改制，水泉却想到了群众，他突然冒出风，要给大家分钱。有些党员干部一时没有理解水泉的意图，认为水泉终于在个别消极因素面前妥协了。在全村党员干部、群众代表大会上，李水泉亮明了自己的初衷：“各位党员干部，柿槟村的老少爷儿们，我首先给大家亮明观点，我从上任的第一天起，就立誓把村民的事当成自己家的事来做，把老百姓最关心最迫切的民生事业放在首位。如果哪里做不到，请大家监督！”水泉看看大家，都一脸的茫然，就接着说：“我们的实业公司是村里唯独一家纯工业福利企业，是村里集体经济收入的支柱。改制，是让大家都参与管理，都得到利益。经村‘两委’研究，村总公司控股，村民每人配送1万元干股，每年参加分红，分红比例按年利润部分23%递增。大家要明白：这不是福利，也不强迫大家，这是送给村民的股份，年年都有分红。如果有人不愿意参股，执意要分钱用现金，可到财务部办理手续领钱。财务部这两天辛苦一下，把每家参股、分钱的手续办理清楚。”

结果，没有一家领钱，全部参股。到2020年，分红比例已递增到26%。春节，村民用一副大红对联表达了心情：问唐宗宋祖皇粮国税人均几许，看柿槟当今粉条白酒分红五千。横批：全村冲锋（冲锋，双关语，指村里为村民搞福利每人一件冲锋衣；同时寓意柿槟快马加鞭，再攀高峰）。

群众的满意度有很多种表达，不仅仅是笑脸。

五

我分别邀约到了在村支部委员、村委副主任的位上退休的老干部王道让，村妇女代表牛秋霞，退休老校长李中，86岁老志愿者李修恒，还有村里一位特殊村民、市级老领导翟邦梅。我从不同侧面和村民聊，想从他们口中捕捉到一个在农村党支部书记任上连任30多年的李水泉的“蛛丝马迹”。但是我的小心思没能得逞。“我们的书记一身正气，一心为公，能把一碗水端平。”他们不约而同总结出“三个一”。

翟邦梅曾是济源市委常委会秘书长、济源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但还是柿槟村村民。我们曾在同一个地方居住，做过邻居，很熟，谈话就更随便。他的认知更独特，评价李水泉有“三个心”，分别是公心、精心、恒心。“三心”充分涵盖了“三个一”，使我大受启发。然后话题一转，谈到了用人，正是我想要探讨的内容。试想，一个近3000人的村庄，资产从负数发展到接近10个亿，10多个子公司企业的各个班子，加上村“三委”班子和总公司班子，像山一样堆积的零部件组成的一架机器，没有知人善用，没有慧眼识珠，没有坦荡胸襟，没有人格魅力，能让机器高负荷运转30多年不出故障？容易吗？

他的制胜法宝是，抓党建，强队伍，树旗帜，立标杆。原则问题不马虎，越了红线，毫不吝惜。红线以内，仁慈宽容。2003年村内有一企业严重亏损，群众反响强烈。通过审计，企业主要负责人有严重失职行为，村里果断免除其厂长职务，党组织毫不客气劝其退党。

原方便面厂一位中层干部，凭着和村支委一个重要领导有亲戚关系，目无组织纪律，胡作非为，让企业遭受严重经济损失，职工看不惯，群众有意见。党支部立马决定：辞退！

过了一段时间，水泉和这位支委领导说起话，提到亲戚被辞退的事，这位领导说：“书记你放心，处理意见是组织定的，我是同意的，不处理不行，你不要顾虑我……”

那天晚上水泉在办公室琢磨一件事情，正准备起身回家，一个年轻人风风火火闯了进来，骂骂咧咧对水泉说：“李水泉我问你，企业环保不达标，是谁的责任？和工人有多大关系？又是扣奖金，又是口口声声开除人，你说说这是谁家的企业，说不清我今天不走了。”年轻人说着，扑腾一声倒在了旁边的沙发上，瞪眼看住水泉。

水泉意识到年轻人酒喝高了，随手倒了一杯茶过来：“在哪儿喝了这么多酒，来来先喝点茶醒醒酒。”

“你先给我说说！”年轻人胳膊一挡，只听“当啷”一声，茶杯在地上摔得粉碎，碎片滚动发出丁零零的清音。

恰巧又冲进来两个青年。

“就是在这儿哩！”

“李书记，向东喝多了。”

“就怕你到李书记这儿来，我们转眼就不见你了，你闯祸了！”

一个年轻人说着，另一个人忙拿起笤帚和拖把打扫玻璃碎片。

李书记看到这三个不速之客，坐了下来舒一口气说：“你们在一起喝酒了吧？”站在向东旁边的年轻人忙点头说：“对不起李书记！”

“没有事，以后喝酒要注意分寸。”

“知道知道。”

“地上这水没事，你俩负责把向东送到家，让他媳妇安排他睡下，你们再离开。”

“知道了李书记。走，向东。”

“李水泉还没有给我说清楚哩……”

第二天企业负责人听说此事，忙来负荆请罪。李水泉说：“年轻人谁没有喝多的时候？考虑咱们的责任，企业环保一定要达标！”

“向东事件”，让企业投入2000万元，除增加除尘设备外，又大胆改革工艺，目前已达到同行业先进水平，环保验收合格。

全村人都在观察怎样处分向东，还真有了动静：李水泉书记亲自给企业负责人提议，李向东这个年轻人有思想、有担当，要重点培养重用。随后，其爱人也被村里安排到公司上班。

翟邦梅主任着实感佩李水泉的作为，更赞赏他追求人生价值的与众不同，话语中充满了真诚。

那天村党委副书记李善农建议我到企业看看。对于我，一切都是全新的课题，唯独工业企业我还不算陌生，早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我曾在当时县办企业呆过几年。来到实业公司，我没让打扰任何人，只是开车在厂区转了一下，简单浏览了一个工段，就满足了，我对这个企业的管理、环保、职工素质以及安全系数等打了满意分。

来到工程公司海一样的货场，我首先惊叹于这里几百亩的密封大棚。因为煤炭的加工、分拣、装卸容易扬尘，再加上安装除尘、喷雾、加湿、风干等设施，上千万的投入，只是换取环保的达标。经理李杰说：“我们老板（指李水泉书记）说了，环保投入没得商量。” 我问李杰经理：“这么多子公司企业，老板也是鞭长莫及吧？”“哎呀！经常冷不丁打电话过来，问一些情况，让你想不到的是，他就在现场。”李杰经理顿了一下说：“老板一身正气，有一种威严，他在与不在，我们都要兢兢业业干好工作……”

我特意提出来看看仓储物流公司，因为这是近年来新崛起的服务型企業，是经济全球化的产物。特别是电商的快速崛起，对仓储物流配送的需求越来越大，更加促进了电子商务与物流的紧密结合。柿槟仓储物流有限公司于2016年挂牌成立，业务的开拓与现代化手段的运营，召唤着更加年轻的知识型、专业型管理者。村里不拘一格选人才，10多个公司企业经理中最年轻的经理，就是物流公司的黄中州。年轻人文质彬彬，谈起公司的业务与整体走向，滔滔不绝。我说：“这个企业在济源是独一档的存在，在全省是什么位置？”

中州用纸杯接了直饮水，边递给我，边说：“园区目前投资已经上亿元，发展营运车辆167台，吸纳全国各地经营商户逾百家。形成了高规格仓储大棚、电商快递物流、零担物流、供应链金融、司机之家、汽修汽配、加气加油、综合服务大厅等功能完善的现代物流园，物流业务量达到了400万吨。2020年园区的‘司机之家’通过交通运输部验收，达到了国家‘司机之家’建设标准。同年，被授予河南省物流采购联合会副会长单位，并在全省15家参选物流企业中获得第二名。”

我在对这一企业充满兴趣的同时，从另一个侧面感觉到了柿槟村独到的眼光和市场捕捉、驾驭能力，感觉到了李水泉果断重用年轻人的胸怀和胆略。

我决定“微服采访”。

在夏季的阳光将要衔接秋阳的8月，我驾车直奔柿槟的老村旧址——柿槟仓储物流园。大门是电子挡杆拦着的，保安礼貌地让我扫码登记。我笑了笑说不进了，就把车停在了旁边空闲地。然后来到保安的遮阳伞下，和保安闲聊起来。我说：“老同志是再就业吧？”“对，再就业，退休了没事，在家闲不住。”保安看着我笑了笑。我又问：“你是在市里哪个单位退休的吧？”

“不是市里，在我们村的企业退休，退休待遇全市都一样。”

“这么说再就业，就是又一份工资了。”

“又一份工资不假，有责任啊！”保安顿了顿看着我说：“你是找人还是？”

“噢，我也是退休了，没事干，随便溜达溜达。”我俩相视一笑，我又进一步说：“这几年柿槟村发展得很好啊，知名度很高。”

“我们有一个好书记，村里老少爷们都说，百年不遇啊！”

我盯紧着这位保安的眼睛，发现说这句话的时候，射出的光那么清晰而深邃……

六

柿槟还是农村吗？当然是农村。尽管以公司的体制来管理，仍然是柿槟村，只是村集体经济发展了，群众收入提高了。2017年村党总支晋升为党委，党员也从1988年的30名发展到140名。规格的变化，标志着柿槟对社会的责任与贡献也在提高。但是，他们也在摸着石头过河，从来没有停止前进的脚步。

随着国家对农村农业深化改革的步伐，农业经济结构不断发生变化。1992年，柿槟村因势利导，成立农业开发公司，选派既有农业生产经验又有组织协调能力的实干家王道让牵头负责，对现有农业经营状况进行宏观调控。农业开发公司从解决“农业的命脉”入手，看到古老的盘溪河把全村土地分成南北两大部分，河北为靠山坡地，缺水靠天收，就下决心解决水的问题，分别于1992年、1996年分两次在盘溪河南岸各打深水井3眼，深埋管道，引水到盘溪河北岸山坡地，解决自古以来的缺水难题。后来他们把这一水利工程也叫做“南水北调”。群众调侃说：“国家是‘大调’，我们是‘小调’，绝对保持一致！”

水的问题解决了，除了旱地变成水浇地，村里从环保的角度出发，统一规划，让养殖小区全部上山，一切工作全都水到渠成，为争创全国文明村镇奠定了基础。优化产业结构是农业开发公司重要的课题，如何把联产承包责任制引到相对统一的轨道上，必须得有足够的基础条件，方能解决农民在土地上的实际问题。公司于是就大胆投资，购买犁耙机械、播种机、收割机等，为农民免费作业，做到“四个统一”，即：统一犁耙，统一播种，统一浇水，统一收割。这一举措不仅有效形成了统一，而且极大地减轻了农民的负担，为后来的全村土地流转奠定了基础。

农村基层党建往往容易流于形式，形同虚设。对于水泉，他既把党建作为工作的引擎，又把党建视作一切工作的后盾和堡垒。在党员群众心连心分片联户的过程中，一名党员汇报了发现的问题：一名在基层干了一辈子的生产队长，由于儿子不孝，年迈后不能和儿子在一起生活，要求村里随便找一间住房。水泉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是一个生产队长，而是人人都要老。于是下决心建设高标准老年公寓，公寓内房间设计现代而实用，每间房都是一正两侧，共72间，内设电梯、健身房、阅览室、棋牌室、医务室、洗衣房、公共餐厅等，40个标准卧室配备洗漱间、淋浴、中央冷暖空调等，完全是按照老年人的生活特点配置。2004年投用后，如何管理好，如何让老年人生活满足，说实话，水泉是下了很大功夫的。从老年人的作息时间，到一日三餐的具体内容，包括饭菜如何少油、少盐、少糖，再到软、烂、淡，他都要关心落实。并且经研究决定：增加60岁以上老人福利和养老金，从1998年每人每年220元，增加到1000元，今年达到了7500元。每年重阳节，村里文化艺术团都要为老年人送上丰富多彩的文艺节目。通过逐年评选和表彰“五好家庭”“好婆婆”“好媳妇”“好儿女”等活动，让爱老敬老风气盛行，村风民风得到很大改善。

李水泉每走一步，他看到和想到的就是第二步，甚至第三步。有村民说：“水泉不仅仅让大家富裕，就连百年后的归宿也安排得停停当当。”都知道，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是每个人绕不开的路径。柿槟村从2006年开始，真正走出了一条移风易俗、倡导文明的殡葬改革之路。他们依托村后孔山的自然走势，毗邻玉川集聚区一号线的便利交通，在盘溪河环绕的山光水色之地，建起了风景独秀的“柿槟山间花陵园”。此陵园占地100余亩，一期项目投资480万元，规划墓穴12000个，骨灰存放灵位1000个，可容纳300人的遗体告别仪式场所及设施，可供400人就餐的伙房及炊具、餐具，可接待140余人的会客厅，并设有休息厅、祭奠厅，拥有100多个车位的停车场等。近年来，柿槟村对陵园又投入近500万元进行二期提升扩建，增加道路整修延伸与绿化，对停车场、焚烧区进行改造，新增停车位300个。曲徑环绕，名贵花木琳琅满目，人性化管理跃上新台阶。

柿槟人不仅仅重视养老，对教育的投入也毫不吝啬。和老年公寓几乎同时扩建的柿槟村学校，教学楼面积达到了2400平方米，另有700平方米舒适的教师办公楼，让小学和初中合理分离。当学校提出配备简单的教学仪器时，李水泉在会议上果断表态：高标准配置，一步到位。微机室、语音室、图书室、多媒体室以及各种现代化教学仪器设备一应俱全。加上可容纳160人的标准化幼儿园，村办教育总投资逾千万元。每年寒假放假，在柿槟村教学的所有公、民办教师包括幼教，享受到村里特地为他们发放的奖金、福利和生活补贴时，脸上的喜悦写满了无上荣光的深意。

七

当看到王屋山下、济水源头最耀眼的那颗星——柿槟村时，你能同时看到每个村民的笑脸，从而印证他们心中幸福指数的节节攀升。

就在这时，柿槟村突然爆发出一件极具轰动的大事，一时间惊动了全国。

那是2009年的一个清晨，李水泉一夜未眠，早上6点多就早早赶来村部办公室，他要马上召开支部紧急会议，研究部署应急处理措施。不承想，村部办公楼大门紧锁，门上用粗粗的铁链扣着，铁链上一疙瘩上了14把锁。这让李水泉倒抽一口凉气，心想，这事怕要闹大了！

正在踌躇纳闷的时候，电话铃骤然响起，是河南豫光金铅冶炼集团的老总打来的：“李书记啊！”

“杨总您请讲。”

“有什么事为啥不提前说一下呢？咱们这么多年有什么事不好解决，怎么也学会锁大门断路了！”

“怎么！咱们厂大门也锁上了？我在大队部门外，也进不去办公室了。好了，我马上过去看看。”

话刚说完，克井镇党委书记也打来了电话：“水泉啊，有群众反映咱们村把豫光的门堵上了，我不大相信，你抓紧落实一下。”

水泉意识到必须得尽快到豫光金铅冶炼厂去一下。这时又有电话打进来：“你是李水泉书记吧？我是济源市工信局的，我们局长让转告你，堵企业大门的事不应该在咱们村发生，让你尽快消除影响。”

这个话没通完，又有电话打进来。水泉有点心烦意乱，这消息长有翅膀？咋能传递这么快？你看，又來了：“你是柿槟村李书记吧，我是市政府办公室的……”

“李书记你看看这化验单，这血铅已到300ug/L，孩子们都中了毒啊！”一位村民手扬着化验单气冲冲说。

“看看我这化验单，我家孙子已经超过400ug/L了，高度中毒！”又一位村民说。

“我这儿也有化验单！”“我也有！”“我也有！”“我也有……”

李水泉顺手接过来一张单子，的确写着300ug/L，是市里权威医院的化验结果。“这还了得！难怪呢！你们不要急，咱们马上召开党支部会议，研究解决办法。”看到支委李善农急慌慌开车赶来，就说：“善农，按昨天的会议精神，抓紧通知党员干部开会。”“已经通知了。这大门是谁锁的！”李善农看着那一堆锁高声嚷道：“锁着门能解决问题？！”

“坐到办公室更解决不了问题！”一个声音撞了过来。

在闹嚷嚷的嘈杂里，水泉又接到电话，几个“好”字回应，就说：“我马上到镇里。”关了手机对大伙儿说：“大家都要冷静，不要做出任何过激的事来，每一个孩子都是咱们村的娃，咱们得有合理的解决办法。善农，走，镇里张书记等着嘞。”

“不能走，我家娃咋办！”一位实在的村民上前拉住水泉，就有几个人附和“不能走！不能走！”拥了过来。水泉一声断喝：“糊涂！”顺势甩出了胳膊，几个人被镇住了。

“是谁锁的门，抓紧打开！”水泉急冲冲丢下一句。上车时感觉右胳膊不对劲，突然明白：刚才村民拉住不让走，用力一挣，衣服袖子被村民拽走了……

镇、企业、村三方正在商定应急措施，镇里又接到市委信访办电话，有柿槟、青多两村群众聚集上访，并且在市委门前静坐。镇里派人前去疏散，并火速拿出应急措施：

一、企业抓紧联系卫健委，以什么形式统一给两个村学生检测。

二、根据检测结果，让医疗部门拿出缓解保养措施，保证学生每人每天补喝一杯纯牛奶，外加一个苹果。

三、稳定群众情绪，不能给社会添乱。李书记抓紧落实，尽快把企业门打开，避免影响全市经济形势。

……

我突然有了恻隐之心：河南豫光集团金铅冶炼厂在柿槟村西边，当时征的柿槟村土地，相距不足1公里。这个企业已经营了30多年，是济源经济的利税大户，难道是今天突然产生了污染？况且咱村里的实业公司（电解铅厂）不污染吗？带着这样的疑惑，终于在《中国产经新闻》的一篇题为《铅冶炼企业离清洁生产还有多远》的专业性报导中找到了答案。

在我国，铅冶炼是一个关系国计民生的基础行业，铅的产量和消费量均居世界前列。但是，环境污染的事件却频频发生。主要是一些小型的铅冶炼企业采用落后的冶炼工艺，产生大量铅尘，铅冶炼废水不经处理直接排放等，造成冶炼厂周边环境中铅含量严重超标。仅2009、2010两年间，全国炼铅就相继发生了江苏大丰、四川隆昌、湖南嘉禾、甘肃瓜州、湖北崇阳、安徽怀宁等9起血铅事件。豫光可不是小型企业，纵观世界上的炼铅量，中国排第一；中国的炼铅量，河南排第一；河南的炼铅量，济源排第一；济源的炼铅量，豫光排第一。这样的企业规模，在全国同行业是标杆性的存在！更是当地重要的经济支柱啊！关键一点，虽然企业的污染排放达到了工业排放标准，但与人居指标仍有差距，铅是重金属，可以在周边环境中沉积。所以，依照环保部门2007年至今的《铅锌行业准入条件》标准，将防护距离确定为1000米，以此来减少铅污染对人体和自然环境产生的影响。

问题就明白了。柿槟村的实业公司在离村庄2000米以外，豫光金铅冶炼厂离柿槟村不足1000米，离公路以西的青多村不足1000米。

医学资料显示，人体正常的血铅标准是：0-100ug/L。高铅血症：连续两次静脉血铅水平为100～199ug/L。铅中毒：连续两次静脉血铅水平等于或高于200ug/L；并依据血铅水平分为轻、中、重度铅中毒。轻度铅中毒：血铅水平为200～249ug/L；中度铅中毒：血铅水平为250～449ug/L；重度铅中毒：血铅水平等于或高于450ug/L。

通过卫健委组织专业医疗人员对两个村的学生进行多次检测，情况不容乐观，并且可以用上“严重”二字！为了进一步证实被污染的范围，市里专门组织了191名1000米安全范围以外的儿童接受了检测，仅有12人血铅值略高，考虑到现代装修业盛行，各种材料的含铅量以及儿童的各种玩具、铅笔等因素，将会形成轻微污染。

原来，事情的爆发是30年的积淀啊！河南豫光冶炼厂自1986年搬迁到柿槟村，企业从粗放型生产开始，生产工艺从落后的烧结锅、烧结机再到富氧底吹，直至今天的全国最先进的熔池熔炼工艺，每一次改进、每一次实验与升级，都与柿槟村村民的生产生活相关。尽管起初的环保意识普遍淡漠，绿水青山一时还没有上升到金山银山的高度，但是柿槟人早在20世纪90年代就有了反污染的诉求，形成今天的局面，非一日之寒啊！

历史的原因，今天是个节点。

八

村支委的大门是两周后打开的。那一段时间水泉明显瘦了一圈，他的党支部坚强堡垒起到了积极作用，一邊控制群众中情绪激动的冒尖人员，一边发动党员分片入户做群众工作不能放松，同时向领导出主意想办法，坚定不移和市委、市政府，镇党委、镇政府保持高度一致，一切按上级党委指令行事。在市委、市政府决策没有出来的时间里，他曾遭到不少群众围攻，说他是叛徒，不为村里下一代着想，怕丢了乌纱帽……

群众哪里知道，他既担心下一代，又不愿看到因自己村让济源经济遭受损失，他是体谅市里的难处啊！作为市委、市政府，能不反复掂量吗？一边是少年儿童，祖国的未来，一边是市里重要经济支柱，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尽管这样，市委常委楼上谁都知道，水泉承受不了压力，急得和市领导大声吵架。

他的压力不仅仅来源于群众，他还要面对来自全国各地的新闻记者，他考虑的是济源形象啊！

济源，既然能够以特殊体制跻身全省地级市管辖，成为国家相关部门批准的省内唯一的国家级“产城融合示范区”，享受着省辖县体制主要领导高配的待遇，是因为济源有着自身的独特与优势。独特，在于地理位置。济源处于豫西北边陲，与山西接壤，举世瞩目的黄河小浪底就在境内；20世纪70年代的“三线建设”，国家重要的国防工程“五三一”建在境内，曾给这里带来过一阵春风；中国人民海军的备战机场也在境内，今天仍在为国家的海域和凌空安全贡献力量。济源的优势，因王屋山和太行山在此雄立，愚公移山精神渗透到济源发展的各个方面。这一中华民族的宝贵精神，始终激励着这个仅有80万人口的城市，使这个城市在历史的重要时刻都会出彩、发光。新中国成立初期的1957年，国务院在全国水土保持会议上，授予济源“蟒河驯服，万民受益”锦旗一面；1958年12月，国务院总理周恩来签署，又授予济源“农业社会主义建设先进单位”奖状，一时间引得苏联、罗马尼亚等国内外120余个考察团到济源参观学习。20世纪六七十年代，举世瞩目的人工天河“愚公渠”，在人迹罕至的太行、王屋山间横空出世，是继林州红旗渠之后，河南省山区水利建设史上的又一个伟大丰碑。该工程跨越300多个山头、200多条河流，凿通修建66个隧洞（总长16000多米），建造403座桥涵洞，建成了总长达120公里、可通水23个流量的“愚公渠”。这条“人工天河”雄伟壮观，气势磅礴，干、支、斗渠总长近2000公里，灌区面积达40万亩。进入20世纪90年代，中国治黄史上的奇迹也在济源发生，因为小浪底80%的工程量都在济源境内，仅国外技术和承包商就多达数十家，在济源形成小型“联合国”，济源的接纳和服务为国家争了光。济源是河南西北部的边远小城，处处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彰显出与众不同的风姿与风采。当年愚公率子孙移走了闭塞与落后，今日愚公打通了济源80%山区面积的通途，山区镇镇通高速路，村村通柏油路，组组通水泥路。工业经济更是河南县级层面的旗帜，从20世纪50年代的“五小工业”（小煤矿、小冶炼、小电力、小建材、小化肥）起步，发展到今天全国最大的绿色铅锌冶炼基地、全国最大的白银生产基地，中国中西部最大的特钢制造基地和河南省重要的能源、化工、机械等制造基地，目前正在积极推进白银深加工、钢产品深加工、纳米新材料、食品饮料四大产业攻坚，门类齐全的工业快速发展的新格局早已形成。历史的济源，秉承工业强市理念，从未有过因某个时期的转折与转型而掉队，经济的发展与递增，飞快的速率一直保持在全省前列。“愚公移山，敢为人先”的城市精神，早已成了济源的标签。

济源，独一无二。济源的历届班子，坚强而智慧。有如此辉煌的历史发展背景，有如此强大的发展动力与信念，能够指引任何时候的正确航向，能够冷静应对发展中出现的一切困难。

人民利益重于一切，人民的生命财产至高无上。济源市委（2009）15号会议纪要决定：柿槟村实施整体选址搬迁，脱离污染环境。土地怎么办，按照市委、市人大、市政府2009年9月29日联席会议决定，全部栽种防护林。新村选址和建设，是一项系统性工程，中共济源市委（2011）1号文件，关于柿槟村搬迁工作会议纪要指出：柿槟村搬迁是市委、市政府关心群众身心健康、维护社会大局稳定、确保我市铅锌产业持续快速发展而做出的重大决策，是一项民心工程和政治任务。通过柿槟搬迁，从政府到企业，从思想到行动，治理污染的环保意识提到了一个新高度，济源的环境污染治理进入了一个新时代。

选址、规划、建设，整整用了6年时间，是一个备受煎熬的过程。李水泉像一头默默行走的牛，忍辱负重，柿槟村这辆车的行进，他是牢牢掌控方向的，不会出现丝毫偏差。曾有不少老人、望族颤巍巍地对他说：

“冶炼厂用的是咱们村的地，最后把咱们村挤跑了？”

“柿槟村背靠大山，先祖们选定这风水宝地，你把祖上卖了啊水泉！”

“搬迁了以后，我们都住高楼，连个院落也没有，整天像动物一样关在笼子里，憋死人哩。”

……

水泉只是给老少爷儿们赔笑脸，做解释，说：“市委、市政府很关心我们，我们以后重点发展经济和林业，经济林发展得好，效益更为可观……”

水泉的煎熬，是时刻提防3000民众中的“隐形炸弹”的突然引爆，那不仅震动的是济源，甚至是河南、是全国！每每党员干部会上，水泉都要反复强调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强调市委、市政府的宏伟大略、高瞻远瞩，既赤诚为民，又全力发展经济，使各行各业呈现出蓬勃生机，每每都要为市委的胆略和气魄点赞助威。对有些“重点的”分片入户党员遇到难题或难以化解的矛盾，比如有些认为自己搬迁吃了亏，或因历史原因遗留的农村老问题没有得到解决等，就出现消极情绪甚至冷嘲热讽、“耍小手腕儿”，水泉总是大度地说：“我们首先要认识到市委决策的正确、高明与果敢，我们要拿出真心，让群众看到我们的诚意，用春风化雨般的温暖和铁棒磨成针的恒心应对一切困难。要知道，面前的一切阻力和磨难，都是对我们工作的检验，都需要我们更加努力地去做得更好。”

九

柿槟新村2016年分三批完成了搬迁，搬迁中的苦辣酸甜熬成了一大锅粥，在李水泉的心里煲着，当他看到村民脸上又洋溢出会心的笑容，那锅盖就牢牢地盖住，不让辛酸与磨难从缝隙中冒出，自己就轻轻抬头舒缓了一口气，霎时脸庞印上了晨阳的新辉。

新村位于市区东北角，占地259.78亩，总建筑面积31万平方米。规划设计共39栋住宅楼分A、B、C三区布局，南北环状大道贯穿，东西六条横道相连，两侧长廊、凉亭、宣传栏、壁画有序排列。中轴线上喷泉彩池、文体广场、综合服务楼、多功能舞台、飞马雕塑依次点缀，北部区域专门设置体育广场、儿童乐园、便民水池、民俗展览馆、党建展览馆等生活、活动场所。综合楼内设有村史展馆、时事讲堂、图书馆以及物业管理、医疗服务等设施。群众性文体活动特色纷呈。

这些只是我看到的表面，我在想，柿槟新村建设成这样的标准，在全市都是典型，全是市里投资。当我了解了柿槟村接管工程以后，在市政府投资建设的基础上，又投入大量资金用于公共设施和民生工程时，深感吃惊。村财务的一个资料上显示：

1.道路规划设计施工、庭院绿化养护、水电气暖、网络通讯、造河排水等现代化设施，投资3200万元；

2.综合服务中心、办公设施用具、村史展馆、图书馆、戏剧舞台、棋牌室、舞蹈室、健身娱乐器材、乒乓球器具、篮球场、门球场、儿童乐园以及喷泉景观、4个自翻井洗衣池等投资3100万元；

3.南大门、西大门及沿街商业门面房建设，投入2050万元；

4.刚刚竣工的北大门、照壁、文化游园、民俗展馆、党建展馆等，投资达到了1500万元，成为了柿槟新村北部的亮点景观。

至此，不由令人啧啧赞叹。我问水泉说：“后期投入这么大，市财政会不会再补点？”水泉说：“我们提出生产自救，就是这种目的。要知道，市委拿出这个决策，是超前意识谋求发展的一着大棋，是对我们加快现代化建设的最大鞭策，我们只能艰苦奋斗，‘不靠不要’，把自己的事办好。”

两度“全国文明村镇”的殊荣，实至名归。

自我踏入大门的那一刻，我已不认识传统意义上的柿槟村了。这是高标准住宅区，它的功能和内涵在济源属于一流。尽管大门上方写着“柿槟新村”，办公楼门口挂着“中共克井镇柿槟村委员会”的牌子，但是这个“村”字的概念顽固地捆绑着我，并且还有意沒意地让我窥视墙角和绿化带角落，企图找到犁、耧、锄、耙抑或碾盘、碌碡和猪槽等农村的旧影子。实际是有点痴心妄想了，这些物件全都进入了民俗展览馆。整个小区没有死角，先进的绿化理念落实在了对空间的布局上，高低错落的绿色被冬青、黄杨、桂花树、香樟树、朴树、乌桕树占领，树种的风格与档次令人瞠目，一时把我的恻隐之心击得粉碎。

尽管这样，我还是发现变异了的农村影子，一下子激起了我的兴趣。

李水泉说，在音乐喷泉的施工过程中，发现了这里的地下水如此丰富，随便一两米的深度，就有泉水喷涌。水利专家说：“这是古济水潜流的河道。”水泉哈哈一笑说：“原来我李水泉的名字在这里有了应验，和柿槟村新家有缘分啊！”突然触动了水泉的灵感：搬迁入住后，村民的生活习惯就暴露出来了，妇女们习惯了在老村的盘溪河洗衣服，现在用水还得出钱，并且不适应在小盆子里揉搓。灵机一动，就在北边文化活动广场一侧修了个“大盆子”，这个“盆子”大约直径20米左右，有地面以下1米的深度，“盆子”周围整齐地布置着长方形条石，条石上雕刻着清晰的錾道，那是村里传统石匠最后的作品。水平稳地亲吻着条石，每块条石后边便有一位或俏丽或丰盈的村妇，多数穿着凉鞋和拖鞋，露出莲藕一样的亮腿踩在水里。还有些妇女不大爱跳水，就把老村庄“水泥路”时的高筒胶鞋拿出来，嘴里说：“不是这条件，这胶鞋就派不上用场了。”

水是在这里出来，和大家见个面自动流走的。清泉石上流的意境在此凸现，映照了过往柿滨村深巷里承袭下来的古风，悠悠然可亲又可爱。又见到：村妇们神秘兮兮的交谈里，或隐秘诙谐，或咬耳低语，又或咯咯欢笑，笑声搅乱了水流，像水面上鼓起的泡泡，突然破灭，突然又生……

这完全是一个思想境界和经济实力的体现。这种搬迁和国家的移民政策不是一码子事，入住以后的一切工作就靠村里了。从绿化、增建设施、物业管理到群众收入、生活等问题，只有生产自救，只有千方百计搞好自身的实体经济，才能实现心中的梦想。

在稳固的10多个经济实体与管理机构的运营中，李水泉强大的感召力与凝聚力，让每一个实体与机构都像满帆临风，都像群星闪烁。雷打不动的周一例会，是各个单位展示、汇报、查摆、解疑释惑的疆场，是晾晒一周和下周工作的“内外衣”平台。工作的五味杂陈、工作的攀升步履，包括叹息和汗水，都要在这个例会上陈列，都要经过大家的检阅和李水泉的默许。李善农悄悄告诉我：这最起码也是十年一贯制了。

我深信，就连一台机器的正常运转，也是会定期查看一下添点水、加点油的。难怪水泉时常在电话里应对说：“过了周一。”包括对近年来的一些外地团队。很难想象，一个农村的改变，一个全国出了名的两度“全国文明村”“全国乡村治理示范村”，包括水泉个人的“全国劳动模范”的荣誉，会受到社会各界如此的青睐，有来观摩体验的，有来获取农村经济转型真经的，但多数是来学习基层党建先进经验的。好在外地团队都是有程序有纪律的，通过市委宣传口、组织口、乡村振兴口层层联系。还有些直接和村里联系的，实在推不下，就是那句“过了周一”。周一的会议是这架机器运转的引擎与助推器啊！

十

我也是济源人，李水泉这个地道的农村党委书记，颠覆了我很多年的认知，是由于在习近平总书记“八项规定”没有出台之前，一些农村的书记怠政、懒政、腐败、不作为，让我对农村的书记产生了偏见。为了一场酒，为了一个麻将摊……会不接群众电话，会欺骗群众“不在家”，甚至勾结黑社会多行不义。尽管是少数，但是影响大。

感慨之余，我绕不开村里组织的一项集体活动——运动会。对于农村，要么搞经济，要么搞农业，再么就搞特色旅游什么的，谁能想得到，柿槟村搞运动会，并且全民参与，坚持了30年。

那是李水泉精心发展集体经济的20世纪90年代初期，看到村里逢年过节或农闲时节，不少村民游手好闲，聚集喝酒、打牌赌博、惹是生非，不良风气盛行，水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就反复琢磨，一个人贫与富不可怕，只要努力奋斗，贫可以致富，富可以从善。但是思想不可贫穷，失了志就会堕落，就可能掉入深渊。这不是个人的事，关系到全村的未来与荣辱，是党支部的责任。于是，李水泉决定两手都要抓，一手抓物质文明，一手抓精神文明。有针对性地成立禁赌协会、娱乐协会、红白事理事会等组织，对村民开展正面引导。

究竟如何形成文明乡风、良好家风、淳朴民风，如何外塑形、内铸魂，让全村凝成一个整体，既不能脱离农村的现实与特点，又能让大家喜闻乐见都参与，从而凝聚人心，提振士气？经过村党支部反复酝酿讨论，李水泉果断决定专项列支，举办柿槟村新春农民运动会。

1990年大年初一，柿槟村第一届新春农民运动会鸣枪开始。设置了男子篮球、老中青男女长跑、幼儿童车、三人同行、男女拔河、男女乒乓球、象棋、扑克等比赛项目，村民近500人参与。意想不到的热烈气氛，意想不到的团结协作，意想不到的认真与争胜欲望，更想不到的是，老人儿童竞相参与的热望，着实感动了李水泉和他的一班人，遂增加了经费的投入，凡参与者人人有奖励。

这一天，柿槟村成了欢乐的海洋，运动员生龙活虎，上不去阵的在一旁摩拳擦掌，呐喊助威，随处彰显出团结奋斗、永争第一的拼搏精神。

1997年春节，柿槟村农民运动会已经在王屋山下名声大噪，引来十里八乡的农民前来观看。在小浪底水利工程工作的黎巴嫩、法国等10多位外籍水利专家，闻讯来到柿槟村，一睹中国农民喜度春节的风采。结果他们大受感染，毫不犹豫加入了丰富多彩的活动中。从他们兴奋、激动的表情里，人们看到了他们对中国农村农民的兴趣，对伟大的中国农民的敬佩。

这时，我不由想起这篇报告文学写作的起因。那是两个月前的一个傍晚，和市级领导李栓根、市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李宏民、赵家贵等友人在一起喝茶叙事，言语间谈到柿槟村，谈到李水泉，都说柿槟李水泉抓基层党建有成效，带领村民走共同富裕之路有特色，应该有一篇文章好好宣传宣传。随之李栓根就盯住了我，那种非我莫属的指令性“激将”，让我骑虎难下……现在看来，他们对柿槟村、对李水泉的看法是准确的，是到位的。

我之所以对柿槟村坚持举办农民运动会很感兴趣，主要是认为这是李水泉抓意识形态领域工作的一个创举。他不是一招一式的三分钟热度，他是用这种形式彻底扭转了村民的思想观念。这方面他舍得投资，他说这是村里的“文化工程”。健康向上的文化娱乐活动充实着每个人的业余时间，占领着每个人的思想領域，那些消极的不文明的陋习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柿槟村的这一新风尚，已波及整个济源市，包括一些机关、企业和驻军，并且吸引来了济源以外的沁阳市、孟州市、洛阳市的企业和村级篮球队。当村里各单位比赛结束，在市体育局的指导下，让社会上有条件的篮球队都来参与，又一种形式的运动会打响了，时间一直延续到元宵节。2021年春节，柿槟村新春农民运动会成功举办到17届，中央电视总台娱乐新闻摄制组专程赶来，对这一丰富、有趣、有益的春节农民运动会的盛况，进行了现场报道。并且新闻工作人员被这种热烈、浓郁的气氛所感染，临时组队参加了拔河比赛。原来，力量不仅仅是团结和凝聚的，而且还是可以感染和无限放大的。

2023年“五一”劳动节，我亲眼目睹了柿槟村沸腾的盛况。那是一个盛大的欢庆场面，受邀只说是参加村里第十八届运动会开幕式，其实有多个内容，分了前后两个主会场，五个闪光亮点：

一是文化广场竣工典礼；二是北大门落成开通；三是民俗展馆、创建成就展馆开馆；四是示范区乡村文化合作社“四季村晚”启动；五是隆重的十八届运动会暨“柿槟物流杯”济源戏迷擂台赛开幕。

这天是柿槟村的大喜，想不到的人山人海，想不到的乡村沸腾。除了本村的父老乡亲，除了本村的假期回归人员，还招来了附近十里八乡的乡邻，有前来祝贺的企业、实体业务公司，大学生志愿者，和上千名参赛运动员，上万人的喜笑颜开、奔走相告，汇成现代乡村的鼎盛图景。体育赛事的门类之多，早已突破了传统农村农民境界的狭隘：有篮球、乒乓球、老年门球、拔河、象棋、扑克双升、三人四足行等，参赛队伍涉及社会诸多层面，共有数十支不同门类的代表队。

那天我在台前台后密集的人缝中采访、拍照，村民脸上洋溢着的喜悦和自信着实感动了我，他们看到自己单位的代表队飒爽的英姿从主席台前经过，接近疯狂而激情地加油呐喊，让我看到了运动会的效应，看到了团队精神凝聚着的无尽动力。我，霎时动容。我慌忙从口袋抽出纸巾，用擦拭的掩饰抹去涌动的“汗水”。

那天的开幕式由克井镇党委书记主持，首先介绍了前来祝贺的市级领导、相关局委领导以及各位嘉宾，第二个议程是柿槟村党委书记李水泉致辞。当李水泉一声“全村的父老乡亲们，大家上午好！”会场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声代表了村民的心情，我知道，那是一个带领大家走过35个年头老支书的威望，那是村民摆脱贫困、走上富裕的心灵写照。水泉致辞说：“我们刚刚从三年的大疫中走出，我为全村父老乡亲的识大体、顾大局、坚毅、坚强而骄傲，我为村里的经济发展更加健康、更加有活力而自豪！我们的第十八届运动会，既是为全村经济发展助力，也是全方位展示和彰显柿槟力量！”

间隙，我有意走出观众席，听到一旁有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在议论：“听说外地有个南街村很有名，不知能不能给人家柿槟比。”另一个老人接着说：“那它顶多也不过这样！”

我不便插话，揣摸着柿槟村在他们心中的分量。

我和水泉同岁，那次无意间说出了我已退休。水泉就说：“我是没办法啊，本来村里规定有退休年龄的，我特地给镇党委写了辞呈，镇党委汇报到市委，没通过，非让继续干。我就明白了，是让我做好传帮带啊！”

我附和着说：“你不到歇鞍的时候，接力棒传给谁？”我稍一停顿又说：“工作上可以稍微缓缓气了。”

“不是缓气，是加气！我们制定了五年工作目标，各项指标五年内翻一番！”水泉盯着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眼神的坚毅。什么概念？就是到2025年，实现三个翻番：总产值由2020年的15亿元达到30亿元；集体利润总收入由2.1亿元达到4.2亿元；群众福利由人均5500元达到1.1万元。

我一时无语，只是在心的深处默默私语：“水泉啊！你简直是个狂人！”

劳动节这天，我一直沉浸在亢奋之中，性情使然，我在人流中又注视到那个精美的艺术造型，那个村徽独特的柿花，格外醒目，就镶嵌在办公楼大门一侧的上方。霎时满树爆红，有小火锅，有大板圆，有牛心柿，还有雁过红。

在我看来，那不仅仅是柿花，还是奋斗之花、文明之花、经济之花、幸福之花，更是乡村振兴的希望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