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父亲去打工

陈顶云

父亲又走丢了！我在工地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不记得父亲走丢多少次了，父亲每次走丢，有时候是工地工友发现后送回来的，有时候是热心的市民送回来的，更多的时候是他一身泥土躲在工地某个角落里等着我去找他。

我是个农民工，出生在鲁西南山区，学历不高，选择了常年在外打工赚钱养家。

母亲在我打工期间得病住院，那时候父亲特别忙，一边要去医院照顾母亲，一边要回家种地。父亲说，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健忘的。父亲问我，啥时候回来看你妈？

我说，现在建设新城正在节骨眼上，日夜加班，没时间回。父亲停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你妈的病也不严重，你就安心干活吧。

谁承想，母亲从此离我而去，这成了我永远的痛。

父亲在痛苦中逐渐健忘，直到找不到家门时，我才慌了，嘱咐我媳妇拉着他去医院看。诊断结果，父亲得了阿尔茨海默病。随着父亲犯病的节奏加剧，媳妇开始抱怨，她说她得干地里的活儿，还得照顾两个上学的孩子，根本没有精力天天陪着老人。

我很想在家里照顾老人，可是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都得用钱，我不出去打工挣钱谁来养活这个家呀！狠狠心，把父亲带到我打工的地方。这是一座滨海城市，我们将要建设的新城区有得天独厚的三面环海的地理优势，环境美，水质优，天蓝水蓝的，是个旅游和宜居的好地方。

我们出来打工不能总出去看风景，就算父亲有健忘症，但是在情况好的时候，也会帮我们浆洗一下衣服，给厨房帮忙剥葱剥蒜。

可是，他现在又失踪了，我跑遍了整个工地喊，爸呀，爸！你在哪里？

以往，如果父亲躲在工地某个角落的话，我这样一喊，他保准出来说，我在这儿呢！然后带着一脸的惶恐跟我回工棚。

正是晚上下班的时候，工友们听说我父亲又失踪了，纷纷加入寻找父亲的行列。

工地上没有！我们逐渐扩大搜寻目标，可偌大个城市，道路四通八达，我们上哪里去找呢？附近有个小区，我晚上经常领着父亲去看人们跳广场舞，他会不会去那里了呢？

跳广场舞的大妈大爷们还没来，我整个广场搜寻遍了，也没见到父亲的身影。

华灯初上，整个城市笼罩在辉煌中。如果父亲失踪了，我该怎么办？我喊着，爸，你在哪里？嗓音里分明染上了哭腔，可是，我那诚惶诚恐的父亲，始终没出来应答一声。

工友们劝我回去吃饭，实在不行的话明天就去报警。可我没有心思吃饭，我只想找到父亲。从小父亲就特别疼我，那些年生活那么艰辛，我想要什么他都会给我买。刚流行智能手机时，我给父亲说打工要用，父亲就装了好几车的地瓜干卖了，给我买了手机。其实，我要手机只是想玩游戏！

越想着父亲的好，我越内疚伤心。就在我绝望时，忽然，从小区里走出嘻嘻哈哈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穿黄马甲的老头，他手里提着音响。在这个美丽如画的城市里，小区的人生活得多惬意呀！他们又来跳广场舞了，我赶紧起身打算离开。走到老头跟前时，我猛然发现，是我的父亲！他放下音响，音乐还没起，他就开始跳起了秧歌步。我猛然记起，父亲年轻时就在村戏剧团里演过戏，秧歌戏里的十字步是那时候流行的舞步。

我扑过去抓住父亲，爸，你咋在这里呀？快跟我回去！

父亲没有了以前失踪时见到我的惶恐，他呵呵笑了，我不回去，我要跳广场舞。他说完就融入人群里。舞曲响了，人们跳起欢乐的大秧歌，父亲兴奋地扭动着。明亮的灯光中，我赫然发现，父亲的背上印着二维码！除二维码以外，还印了一串电话号码和一句话：当我回不了家时，麻烦好心人送我回家。

这时，居委会的秦大妈来到我身旁，说，小伙子，你就安心干活吧，我把我们居委会的二维码和电话印在马甲上了，你父亲就算再走丢的话，也会有好心人送回我们居委会的！另外，你父亲跟着你在工地不安全，早起上班时，你先把你父亲送居委会来吧，我们给你照应着，我们居委会就权当是他的家了。

大妈说完，融入跳舞的人群里翩翩起舞。我望着这群热情又善良的人们，热泪盈眶。

在以后的半年里，我经常看见穿着黄马甲，背后印着二维码的父亲，和居委会的大爷大妈们在小区里忙忙碌碌。父亲学会了使用智能手机，他经常传给我一张又一张滨海新区的图片，看着图片上一座座漂亮的高楼鳞次栉比，看着金黄色的沙滩上一群老人在起舞，看著宽阔的道路两旁树木葳蕤，忙碌如我，竟然通过父亲传给我的照片，找到了作为新城建设者的自豪感。

父亲健忘的速度越来越慢了，咨询过医生后才知道，目前对阿尔茨海默病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只有给予患者爱，才是延缓疾病发展的最好方法。是小区的人们给了父亲无限的爱，父亲病情的发展才延缓了！

对于一个素不相识的农民工患病的父亲，这座城市人们都能予以爱心与包容，我只有以最饱满的热情去干活，才能报答他们。

责任编辑：杨林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