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白猪

2023-10-07邹仁龙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3年9期
关键词:白猪猪圈母亲

邹仁龙

很少有人会对猪动感情的,与猫狗相比,对猪,人是偏见的!

可我家的那只小白猪似乎很幸运,别看它个子长得慢,可它讨喜,尤其母亲很喜欢这小东西,对它很上心,很偏爱,就连喂的食都要放在大锅里烀熟了、晾温了才倒进猪食盆子给它吃。

看来这只猪好运,遇上了好人,是要打破一年养的魔咒了。

这引起了家里小白狗的醋意,它看不顺眼,时不时地趴到猪圈栏栅外,将半个狗头伸到缝隙里无聊地对着小白猪“汪汪”吠几声,那声调听上去像抗议,又似委屈。原来,母亲用给它梳过狗毛的破梳子在给小白猪抓痒呢。我说呢,这狗东西无缘无故地叫啥呀?嘿,有啥好叫的?不就一把破梳子嘛,又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小白猪还能给吃了不成?

“没出息,小气鬼!”我骂一声,将狗抱拽回屋。

狗是很小气的,还争宠,总想讨便宜,想沾光。猪食喂猪,它也会伸出狗舌头舔一舔,尝一尝,见不投口才悻悻地走开。夏天时,母亲给小白猪睡觉的地方弄了个纱帘子挡蚊蝇,它也会钻进去瞧一瞧,晚上母亲让我给小白猪点盘蚊香吊在猪棚里驱蚊,这狗东西竟赖在里面不走了,我见了骂,母亲见了笑,我想去拖它出来,母亲却说:“由它去吧,正好看着点,猪才不会被偷了。”自此,这猪狗便睡于一窝了。

第一年,它拢共才长了几十斤。咦!

到了第二年,它像变了个猪,毛姜子像吃了酵母似的开始来膘,说来就来,像发生了,要长大个子了,吃一口养一口,一吃一睡,没病没灾地尽长痴膘。这可把母亲高兴坏了,说:“没白养,以为是个老姜子的,想不到是个膨糖海。”

小白猪第二年年底的时候屁股就开始见方,嘴也开始变短,下巴壳子也变成了俩,背脊有椅子宽,肚子离地已不远,腿却不长,大腿根子像反向嵌入了肉身里。

猪长得太肥也是会带来名气的,好像只要与别人家的猪略微不同,也就变得稀罕了。而我家的白猪毛色光亮,又养得太胖,这名气想不大都难。

年底的时候父亲说:“卖了吧。”说现在卖正当时,再养划不来。

母亲不吱声。

再说。

还是不点头。

又催。

母亲火了,烦了:“舍不得!”

这下好,舍不得猪崽子变不出钱,这一年的年,不但吃不到肉,连猪下水也尝不到,更少添了衣。

这一拖一耽搁可就是一年啊!逢年过节不卖,平时更没人敢提个“卖”字了,说得不好就会兜脸色,除了父亲还敢说一两句,别人提都不敢提。

然而这小白猪在我们家也不是白养的,它也为我们家挣了不少光。因为它实在是长得太胖了,整天除了吃就是睡,那一身的白毛养得油光水滑的,泛着光亮,没有人见了不夸的。

这事就这么传开了。

猪也怕出名,老有人过来打量,他们啧啧啧地不停称奇,有懂行的人用拇指与食指比画个八叉说:“估摸着这白膘不止三寸。”

另一个人说:“网油得有一盆。”

还有一个妇女说:“卖了能做桩事了。”

有人说:“估计得有三百斤。”

另一個人打赌说:“不止。”

结果,有人推了磅秤进猪圈,一称,三百六。

又有人劝:“卖了吧,还不卖干吗呀?

还真当狗养呀?”

母亲不语,父亲无奈。

母亲叹口气说:“开始倒是狠下心想卖了,可现在见它这样子倒是真不能卖了,日子处长了,倒害不得它性命了。”

众人唏嘘,再不敢提这个“卖”字!

到了第三年,白猪已长到了四百多,看上去那就是个圆球啊!猪养得久了,它也是与狗儿猫儿一样的,它也认识家里人的。我每天放学回来时,它都会将肥硕的猪头搁在猪栏上,用那养成了两条缝的黑眼睛望着我哼哼两声,细尾巴可能是学得了狗的乖巧也会在肥嘟嘟的屁股上摇两摇。哎!这猪其实也通人性的。

其实我那时对小白猪也够好的了,一有空就为它去铲猪草,还经常为它换垫睡的干稻草,夏天还为它洗澡呢,它对我能不好嘛?再不好也真是没良心了!不过,有时我也会骑到白猪背上,当它是白龙马玩。

那一年庄子上经常有人家丢猪,据说偷贼用迷魂药一熏,猪啊狗的便乖乖地听话,牵着它就不声不响地跟着人家走了。

可能是我家的猪太大、太重,偷的人不好弄,倒也相安无事了好长时日。但这么大一块肥肉怎么可能无人惦记呢?贼的坏主意多着呢,怎会如此轻易放过?就在那个秋夜,还是出事了。

一天夜里,月色惨淡,秋风尖细。还在假寐的母亲说:“有脚步声,狗怎么不叫了?”

“是熟人吧?”

“不会吧?夜里狗听谁过去都叫的。”

“不好!”父亲一下子起身冲了出去,圈门虚掩,狗不见了,猪也没了。

“这可怎么好?这可咋办?祸突下来呃,没得命嗝,猪没得咯,狗子也没得咯。”

“这天塌下来呃,白养四年了,这偷的人就该杀千刀。”母亲沮丧,父亲烦愁,全家人的心一下子吊到了房檐上。

“别怨了,快找吧!”

“不能再犹豫了,找呀!”于是全家总动员,分头行动。

我也出去找,天上,月光如洗,但心情决定了我这夜带着的焦虑已遮蔽了这月色的鲜亮,烦躁的感受很难受,喉咙唤哑了,太阳穴也急得暴暴的。猪没了,狗也没了,而我的手也麻了,腿也胀了,脚也疼了,心里空洞洞的,但夜色中仿佛又看到暗光中有猪与狗缥缈的影子在夜雾中弥现,在前面吸引着我去找到它们。那时虽小,却一点也不怕,不再胆怯,头脑似乎也不惧被夜间的幻影濯得晕乎,所有异样的东西已经再也拦不住找回白狗与白猪的念头,包括额前浸湿汗水,眼睛的酸痛,心口的凉意。

河边、路旁、草丛,还有那些黑咕隆咚的旮里旮旯全找了。在一片湿洼的幽暗泥潭,脚陷进污水时心里便觉得凉,直到双脚插进冰凉的淤泥,才意识到不能再向前了,因为心里有了一种即将掉进深渊的感觉生出,还闻到了空气中有腐烂臭气飘浮,眼前魅影遮蔽,光色混淆,令我反应迟钝。

原来我走进了一块沤肥的农田,四周的空气中充斥着猪粪牛粪的味道,这吓了我一大跳,赶紧揉揉眼睛往回走,这一走,便又神志恍惚地回了家。

这一夜,所有人都一夜未睡,到天蒙蒙亮时也没有猪和狗的消息,每个人心里都知道,定是没指望了,于是唉声叹气,垂头耷脑。

出去找的人一个个精疲力竭地陆续回来,没有人脸上是带喜色的,都苦着个脸,闷着口气,没精没神,一大家子人大眼瞪小眼,不想多说半句话。这一夜,月色惨淡,而回来的人个个面色惨淡,愁眉不展,一个个步伐沉重回来的人都同样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也不用问了,也没人说,个个失魂落魄,谁都知道没戏了,有的只是一声声的唉声叹气。个个心中都掖着难受的情绪,表情也奇奇怪怪地眉心微皱、目光涣散,还有人鼻翼扇动着像要哭。疲惫、痛苦、忍悲、心灰意冷,遇到了这种事儿,谁又会好受呢?

“哼……”,就在天快拂晓时,家门口听见了一阵熟悉的哼哼声,我第一个冲出去,真是大胖猪晃悠悠地回来了,而狗却没再回来。

原来,白猪被人引到了西边的一个坟圆垛子边,垛子前面是条河,盗贼一时无法赶猪过河,那时庄子上到处是唤猪的声音,贼可能也胆怯了吧,丢下猪,带着狗自个渡河跑了,白猪这才躲过了一劫。

那真是若狂之喜呀,像捡到了个大元宝似的快活极了。

“关起来,快关起来!”

“别再关了,叫人拉走吧。”母亲目光有点呆滞,神情黯然恍惚,口中却恨恨地骂了句:“痴猪,跟人家走,怨不得人,你好日子到头了。”说完神伤地勾着腰蹒跚地挪步回到床上躺下,躺下后还说了句:“说句地道话,这些蟊贼就该杀,都是些畜生啊,畜生都不如,这畜生事是人做的吗?”

空气再一次凝固。

再后来家门口填河修路,猪圈刚好被填了,自此,母亲便再没养过猪和狗。

责任编辑:蒋建伟

猜你喜欢

白猪猪圈母亲
Advanced ocean wave energy harvesting: current progress and future trends
“晋汾白猪标准”成为国家农业行业标准
劫持“小不点”
一头好猪
吓死宝宝啦!
给母亲的信
不同组型饲粮中添加复合蛋白酶对鲁烟白猪氨基酸回肠表观消化率的影响
单独中的洞见
悲惨世界
送给母亲的贴心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