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各的花开

曹琳琳

最近忙着接待，接待从世界各地回到家乡的友人，毕竟这三年大家基本只能做线上“网友”，刷着朋友圈了解彼此的生活，只能云喝酒、云聊天。今年从年初到年中，“网友”终于开始陆续奔现了。

我的友人们，从祖国的四面八方，从海外的角角落落，拖家带口跨越千山万水，只为回到家乡，见见久违的爹妈和亲人，和老同学、老朋友聊聊近况。机票是真贵啊，但是真豁出去了，用我的一位老友的话说：三年未动，一朝倾覆。

我的高中闺蜜倩就是其中一位北飞的候鸟，只是往年按时飞的候鸟这几年搁浅了，一直没飞回来。这次整了把大的，全家四口统一行动，顶着机票最贵的时候，花了几万块，从大洋彼岸带着两个娃飞了十多个小时，回家了。落地的那一刻，倩说，终于感受到心里踏实了。到底这是家啊，海外漂泊的游子不管在他乡扎根多久，双脚踏在家乡的土地上，心才跟着踏实，就连家乡的空气都是熟悉的。

算算，倩在异国定居已有十几年光景。当年高中同窗住校，人生十七八，我们床铺挨着床铺，我给她梳辫子，而今好几年未见，再见转眼已人生四十七八，这中间的十几年生活是陌生的，但是再见面，人却不生分，这就是好友，不必刻意联系，见面自动续航。

我们约在万象城最繁华的集市见面，她带着两个娃，我带着一个娃，娃们自来熟地四处找乐子，我们两位老母亲终于有空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喝咖啡。中年女性的聚会大抵都是这样，娃们能一起玩，妈妈们才有的聊。

很显然，我们不需要刻意找话题，多年的老闺蜜了，无论从哪年说起，都接得上。话匣子打开总觉得时间不够，从高中完美的初恋，聊到现在老公的种种，从当年出国留学的艰辛聊到现在异国工作的不易，从少女时期的理想聊到带娃的吐糟，转眼已日暮，中年女人的生活真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说出来的都是句句见血的真实。大概只有经历过，才能懂得这份无奈吧。

倩望着远处蹦跳的女儿，悠悠地问我：“你说，她们长大以后也会像我们这样吗？”我想了想说：“怕是各有各的愁吧？但是，也各有各的花开。”

倩的成长轨迹我是知道的。她是个漂亮的姑娘，大眼睛、瓜子脸，说话轻声细语，是那种男孩子都喜欢的女生，从小到大追她的男孩数不胜数，但她却唯独青睐那个高大帅气的校草。少女时的我们都有过青春的哀怨和对理想的抱持，那时，倩比我多了初恋的青涩痛楚，和那个高大优秀的初恋男友纠缠多年却未能如愿修得正果，有遗憾，但也有成长。

“这次回来，见到他了吗？”我狡黠地问倩，她笑着说：“没啥必要再见了，早就过去了。”只这淡淡的一句，就抹去了之前那么多年的纠缠，你说情感脆弱吗？其实并非如此，而是历尽千帆过后才能有如此从容的心境去说一句“都过去了”。“见了面能说啥？”倩问我，是啊，初恋还是不见的好，留在心底至少是美好的回忆。见与不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经历过就好，当年的痛楚如今都已结痂，这何尝不是命运的馈赠，让你我都如愿长大了，成长为那个不惧风雨的女人。

其实，船行到中游，才有回望源头的勇气，历尽千帆过后，才有“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的从容之气，我欣赏这份从容的底气。

而今的生活，也不是没有烦恼。老公的缺点在细碎的日子里被放大影响了姨妈的周期，孩子的鸡飞狗跳常常气得自己血压飙升，婆媳间的微妙关系也耗费了大量的心力去应对，亲妈亲爸年老体弱需要照顾的时候自己却伸不上手……每个中年女人的生活都逃不过的鸡毛定律，只是鸡毛的颜色不同罢了。

“如果重新选择，我不会离家这么远。”倩看着远处玩闹的孩子们，略带伤感地说。“以后我不会让自己的孩子离我那么远。”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出她极力掩饰的忧伤，也深知这话背后，一定隐藏了这么多年她吃的苦，远在外地的游子甘苦自知。

我笑着说：“我倒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大后有多远走多远，不要留在我身边。”倩看着我说：“那是你没体会过离家远的艰辛啊。”的确如此，倩和姐姐，这两姐妹没有一个留在父母身边，父母年事渐高，确实有很多力不从心的地方，两姐妹却眼睁睁地帮不上忙，实在是无奈。几年前，父亲生病，她也无法尽孝床前。这种无奈也只有身处他乡的游子才能体会。“连吵架，我都不能摔门回娘家。”倩苦笑着说。但其实，我想说，孩子们的去留多半是不随父母意愿的，那是独立的生命个体，他们有自己的路要走，不管是吃苦还是享福都是他们的人生。我愿意放手，就像蒲公英，漫天飞舞各凭本事，乘风去，去圆自己的人生。

“不管路多远，票多贵，我都想回家。”倩淡淡地说。是啊，他乡扎根多年，却永远不是故乡。故乡阔别已久，却永远是心底最想回来的地方。

太阳落山之后，我们也依依惜别了，两个在异国出生、长大的孩子第一次回到母亲生长的国度，第一次见到母亲年少的好友，也许这一幕在多年后，兩个孩子也不会记得，但是我想，这一幕会给孩子们幼小的心灵留下些许温暖印记，这里有养育母亲的热土，有亲人、有老友，有母亲魂牵梦绕的一切。这大概就是情感的牵连吧，血脉不断。

望着这一母两女的背影，我却生出了些许忧伤，像这样的见面，此生也未必能有几回了。中年人的生活各有各的难处，琐碎的忙碌是日常，再见，或许是白发苍苍之时吧。但老友就是这样吧，别无所求，各有各的花开，就好。

编辑/宋凌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