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角（组诗）

肖瑞淳

那年夏天，年迈的外祖母去世

头七我们都在守夜

深夜像尚未合上的棺材

月亮在发呆。日子如往常一样

我和父母每天抽空回家

洗澡，再把一身脏衣服换掉

成堆的衣服无人洗

父亲每天从脏衣堆里拣出

气味不大的袜子穿上

意料之中的死亡對于生者

就像是闷热的夏日出了一身

黏腻的汗

外祖母风光安葬

父母在酒席上挤出笑容感谢亲朋

酒店里的空调抵御酷热，菜肴没有惊喜

日子如往常一样

回到家里母亲睡了整整一天

醒来后开始将脏衣服分类

上衣 裤子 内裤 袜子

卫生间里水声不停，翻译出夜的死寂

日子如往常一样

夏天就要过去

而对母亲而言，往后每个夜晚

都将漂洗这个夏天

你斜斜的眼神与口中的剪子

是一场时间的把戏。

怕是连你自己都忘了，你滴过的泪

像一尾尾池中的红鳞。

在那些柔软的日子，

眼下的这一切都不曾堆积。

若是遇见一朵花便全心赏一朵花，

蹬自行车也会用尽全力。

你会有更多的在意与不在意，而不单单是

把天从白熬到黑。

摇摆的事物天然吸引着你，

仿佛时时遗忘，随时重启。

生活避重就轻，无人与之为敌。

直到句子磕成了碎裂的词语。

我们相遇后，你的日子蜕下了曼妙，

沉潜的一切都浮出了水面。

你放弃了所有旋转的事物，

你徒手轧起了铁轨，你感恩一切

帮你把生活硬朗起来的力量。

“少女”这个词，让你哑口无言，

当我们伫立，这一切，散落的相拥令人抱憾。

陪你回望来路，蝉鸣阵阵清晰，

字句都跌入水里，如同大雨

重新落回温暖的河中。

我从小就是这样，

在课堂上紧张不安时

会叠书页的角，

把平面折成立体，再压回平面

使其成为一个更锐利的角，

然后刺痛指腹，让自己以为

害怕的汗是因为疼痛而流。

后来我对一切纸片都有了依赖：

电影票，纸币或是机票，

我开始追求线条的对称和纸张的平整。

我像设计建筑一样严肃认真，

因为我逐渐深信，被我折过的

每一张纸都充满美和力量，

正是它们让我忘却了慌张。

而此刻，我在这座城市里的默默一角，

天幕笼罩，城市静得像一张空白的纸。

冥冥中，我感到有一双大手在折叠它，

仿佛在掩盖内心的恐惧。

卫生院在一片荒草的背后，

你坐在斑驳的长椅上，打点滴。

时间像一只蠕虫

从脱漆的墙壁爬上透明的吊瓶

再爬到你发凉的指尖，

宁静使你眼睑听不见轻唤。

风寒对渔家而言

像是渔船上干掉的桐油，

破洞的渔网像是鲥鱼的嘲笑。

你看到墙上药水滴答的影子，

想到儿时入梦前的波浪。

排风扇将夕阳切割成万花筒，

你又回到涨潮的江边，

深蓝的密林在残喘的霞光里渐渐沉没，

每一条黑色枝杈都在寻找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