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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与陈亮

2023-09-29广东彭玉平

名作欣赏 2023年13期
关键词:陈亮辛弃疾朱熹

广东 彭玉平

南宋淳熙十五年(1188)冬的一天傍晚,跋涉了十多里路的辛弃疾刚刚回到鹅湖新居家中,心神不宁,他简单地吃了一点晚饭,就回到书房呆呆地坐着,外面风雪交加,室内寒气逼人。辛弃疾煮了一壶茶,一边喝一边喃喃自语:“我怎么让他走了呢?怎么就没能留住他呢?不行,我得把他追回来,再好好叙叙。”

辛弃疾想到做到,第二天一早,他就踏上了追赶友人的道路。雪还在下个不停,雨雪后的道路泥泞不堪,急急地走了一天,傍晚时分,辛弃疾走到了一个叫鹭鸶林的地方,看看夜色已晚,加上雪很深,路很滑,一路上也不知摔了多少次,显然没有办法再往前走了,只好停下了脚步。旁边有个地方叫方村,他找了一家小酒店,独自开喝,几杯酒下肚,心里就更是惆怅,对未能留住友人感到后悔不已。

喝完酒,他跌跌撞撞走出酒店,大概半夜时分,他来到泉湖,在一个叫“四望楼”的客栈住了下来,原来心情就激荡,今天走了一天,虽然十分疲倦,但酒又把情绪一直维持在兴奋状态。他实在是睡不着,开窗四望,忽然一阵笛子的声音传来,虽然声音一会儿强一会儿弱,但辛弃疾听出了笛声中的悲情,这一阵一阵的悲情,触发了辛弃疾的思绪,他挥笔就填了一阕《贺新郎》。①词如下:

把酒长亭说。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何处飞来林间鹊,蹙踏松梢微雪。要破帽多添华发。剩水残山无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风月。两三雁,也萧瑟。佳人重约还轻别。怅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路断车轮生四角,此地行人销骨。问谁使君来愁绝,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长夜笛,莫吹裂。

“问谁使君来愁绝”,这个让辛弃疾如此在乎,匆匆惜别后又追赶不止,追赶不上又懊悔不已的人究竟是谁呢?陈亮。

从辛弃疾如此看重陈亮,就知道陈亮一定是辛弃疾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物。

辛弃疾在这首词的小序中说得很清楚,当初陈亮走,辛弃疾就是竭力挽留的,但看陈亮走的意思很坚决,也就只能放行了。但后来想想还是不应该让陈亮先走,毕竟陈亮也是行走在“雪深泥滑”的路上,连安全都不能得到保障,辛弃疾显然不仅懊悔放陈亮走,而且也隐隐地担心陈亮的安全。

辛弃疾当天傍晚饮酒的方村,正有一条河蜿蜒而过,按照行程,如果要继续前行,就要渡河而过,但“怅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天气恶劣,河里结冰,渡船也没有了。辛弃疾的行程被阻住,主要应该是这个原因。而如果这样的天气连续几天,就完全不可能追上陈亮了。辛弃疾的回程也是迫不得已了。

现在关于这首词,要解释还太早,因为前因后果还没说清楚,所以我先把这词放一放。

但我要特别强调一下:陈亮这一走,辛弃疾这一追,不仅追出了一段情义,更追出了一段历史。而且没追上比追上还更重要,要是那天没下雪,或者只是下小雪,路也好走,辛弃疾顺利追上了陈亮,这文学史就少了一段精彩的记忆了。

那么,这陈亮是谁呢?他为何要来见辛弃疾?又为什么匆匆告别呢?

陈亮的社会知名度虽然比辛弃疾要低一点,但在中国词史上却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我们都知道辛弃疾开创了一个豪放词派,但你如果把陈亮的词与辛弃疾的词做比较的话,辛弃疾的词总体还是比较内敛的,只是偶尔豪放,陈亮的词那才叫真正的豪放。

陈亮(1143—1194),字同甫,浙江永康人,永康是金华下面的县级市。陈亮一开始其实不叫陈亮,叫陈汝能,字同甫,26的时候才改名陈亮。关于陈亮,有这么几点值得注意:

第一,“生而目光有芒”(《宋史·陈亮传》)。别的婴儿一生下来,眼睛会一时睁不开,而陈亮一生下来,就双目炯炯,特别有光芒,天生异相,跟一般人不一样。看来他后来改名为“亮”还真是有道理的。

第二,“才气超迈”(《宋史·陈亮传》)。陈亮的才气是那个时代公认的,几千字的文章往往拿起笔,文不加点,一会儿就写好了。

第三,“志存经济”(《宋史·陈亮传》)。这里的“经济”是经国济世的意思。陈亮把他的抱负与激情都写在了词里面,据说他每次写完一首词,就叹息说:“平生经济之怀,略已陈矣。”(叶适:《书龙川集后》)也就是说我这一生的为国为民之心都已经写在词里面了。

第四,“人人见其肺肝”(《宋史·陈亮传》)。就是说陈亮这人实诚,有什么说什么,没有什么城府,就像个透明人。一般人,别人要了解还得琢磨一下,有时还会琢磨错了。而陈亮这人,你跟他一聊天或者读他的词,一眼就看穿了,就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了。②

我们平常读史书,会发现有的史传写人物生平往往写得平平无奇,当然这可能与传主确实比较平凡有关。你看《宋史》对陈亮的描述,真是形象又准确。说他生下来眼神就特别有光芒,天生与普通人好像不一样,“才气超迈”和“志存经济”八个字,可以概括陈亮一生的主要特点。而喜谈兵法加上“人人见其肺肝”——就像透明人一样,这种谈话内容和性格特点,似乎都预示着他在南宋的生存注定是艰难的。

那么陈亮的“经济之怀”具有什么内容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不妨从陈亮的科举考试说起,而一说起陈亮的科举考试经历,也就是两个字“坎坷”,三个字“很坎坷”,四个字“非常坎坷”。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一直到宋光宗绍熙四年(1193),51 岁的陈亮才考中进士。这么高龄才考中进士,一生的心酸当然可以感受到了。

但陈亮也总算熬出了头,他因为在殿试的环节表现出色,特别是回答如何处理皇帝与太上皇的关系这个问题时,陈亮的回答让宋光宗很认同,所以就把原本在礼部考试中的第三名擢拔为第一名,也就是状元。宋光宗还专门写了一首诗送给陈亮来褒奖他。

皇帝赐了诗,陈亮当然要奉和一首,陈亮的和诗《及第谢恩和御赐诗韵》,前面当然是惯例性的赞美之词,最后两句就直抒胸臆了:“复仇自是平生志,勿谓儒臣鬓发苍。”51 岁的陈亮两鬓苍苍,已呈衰老之象,但陈亮说不要以为我老了,其实我这一生的志向还没有实现。这个志向就是“复仇”,也就是恢复北方故土这一愿望。我再老,也不会忘了这个我牵挂一生的志向。你看陈亮就是这样数十年如一日地坚守着梦想。

“复仇自是平生志”,这就是陈亮坚守一生的“经济之怀”。

尤其值得敬佩的是,陈亮的这种理想是很早就有的。他曾在《中兴五论》中说自己在十八九岁的时候就“慨然有经略四方之志”,有管理天下的雄心壮志,他在给朱熹的信中也说自己“推倒一世之智勇,开拓万古之心胸,自谓差有一日之长”(《甲辰答朱元晦书》)。现在我们了解陈亮为何在艰难的时代不颓废,因为陈亮相信这个时代,也相信自己的能力。他当然希望自己的信心能点燃这个时代的信心。

这样的陈亮,是不是与大家印象中的辛弃疾有几分相像?尤其是他们生活在同一时代,辛弃疾(1140—1207)只比陈亮大三岁,是当时的一个传奇。他出生在金人统治下的山东,从小在祖父的教导下,就知道失国之痛,所以很早就立下了统一南北的大志向。他在21 岁的时候趁着金人内乱,组织了一支两千多人的队伍与金人作战,后来协同当时的起义军首领耿京,组成了更大规模的部队,对金人也造成了更大的威慑。同时,他也劝耿京不要孤立地在敌人的地盘上孤军作战,应该联合南宋政权,形成里应外合的形势。所以这辛弃疾可是有勇有谋的将帅之才。

“以气节自负,以功业自许”(范开:《辛稼轩词序》),就是辛弃疾留给那个时代最深刻的印象。

两个英雄豪杰式的人物也一定在寻觅对方。在陈亮眼中,辛弃疾就是一世之英豪。他在《辛弃疾画像赞》中说:“眼光有稜,足以照映一世之豪;背胛有负,足以荷载四国之重。”完全是个将相之才。所谓“眼光有稜”就是目光锐利带着寒气,可以见出他内心逼人的豪气,而肩背宽大有力,好像能把四方天下都背起来似的。有锐气,有力量,有才华,就是陈亮对辛弃疾的基本评价。

这样的陈亮,辛弃疾一定想认识;这样的辛弃疾,陈亮肯定也想拜见。

机会终于来了,淳熙五年(1178),39 岁的辛弃疾与36 岁的陈亮在吕祖谦的介绍下在杭州相识。当时辛弃疾担任大理少卿一职,主管刑事案件的审理。他们一见如故,聊得非常畅快。具体见面的热烈及聊天的畅快,我就不多说了。两个同样具有强烈的爱国之心和报国之志的人,两个才华横溢、性格狂放的人在期待已久之后终于见面了,这场景对于双方来说,一定是刻骨铭心的。

见面之后,两人各奔东西,尤其是辛弃疾辗转在福建、江西、湖北等地任职,他们的第二次见面就姗姗来迟了。淳熙十年(1183),辛弃疾的带湖新居建成,陈亮写信给辛弃疾,一方面回顾了5 年前杭州相聚之乐,另一方面说希望秋季来带湖拜访,再叙友情。但实际上这次陈亮没有能来成,为什么呢?因为不久以后他出事了。

出什么事情呢?淳熙十一年(1184),陈亮卷入了“药人事件”而被关了七八十天,这药人事件说起来也是一桩“无厘头”的事情,说陈亮参加乡里的宴会,因为乡里人特别敬重客人,所以在陈亮的肉汤里面放了一些胡椒粉。陈亮吃了一点没事情,但跟他坐在一起的人回家以后突然就死掉了。有人就怀疑陈亮可能在对方碗里下了毒,所以向官府报案,结果真的就把陈亮关了起来。

根据陈亮《陈春坊墓碑铭》《甲辰答朱元晦书》,这件事情背后其实还有着更复杂的原因。陈亮是著名的反道学的勇士,崇尚道学的一派便非常忌恨陈亮,审查这一案件的狱司便捏造出一个借着朱熹之名来贪求贿赂的罪名,这是哪儿对哪儿啊!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陈亮还是不明不白地被关了近三个月。一开始想以药人之罪来杀掉陈亮,后来又捏造一个贿赂之事,想把陈亮打残。最后因为一点证据也找不到,只能把陈亮放了。

陈亮性格狂放,是个反道学的勇士,他得罪了人,平时可能不知道,但他的对手一直在寻找着机会来整他。药人事件就是一桩典型的小事大作的例子。

系狱事件之后,陈亮回到乡间隐居了一段时间。

淳熙十四年(1187),宋高宗去世。宋高宗对北伐的态度虽然也有变化,但总体上是一个主和派,尤其是晚年,已经安于现状,令整个南宋的抗战氛围受到了很大的压制。

宋高宗的去世,让主战派看到了希望,陈亮更是摩拳霍霍,希望能一试身手。他早年就熟读兵书,但他不只是理论家,他还是个躬身实践的实干家。淳熙十五年(1188)二月,他到今天的南京、镇江一带观察山川形势,寻找抗金复国的行动计划。这次实地考察给了陈亮极大的信心,他认为现在正是北伐的最好机会,所以五月份回到临安(杭州),立马就给宋孝宗上书,在《戊申再上孝宗皇帝封事书》中说,我觉得书上说得再好,也不如亲自去考察一番。他特别注意到京口,也就是现在的镇江,真是得天险之助,三面环山,一面对江,而且江面大张,视线开阔,他说像镇江这样的地理位置,就好像猛虎出洞,而不应该理解为是个深穴,可以用来藏个老虎。

陈亮上书的核心意思是:现在金国政局动荡,正是北伐的最好时机。他在上书中说:“有非常之人,然后可以建非常之功,求非常之功,而用常才、出常计、举常事以应之者,不待知者而后知其不济也。……今者高宗既已祔庙,天下之英雄豪杰皆仰首以观陛下之举动,陛下其忍使二十年间所以作天下之气者,一旦而复索然乎?”要大胆任用有非常之才的人,才能建立非常之功勋。陈亮的上书既给了宋孝宗压力,也给了他动力。大家都看着你呢,你是历史的功臣还是历史的罪人,就等着你选择呢。陈亮这封上书真是用尽了心思。

因为宋孝宗在南宋几个皇帝中,在抗金复国这一点上是最积极有为的一位皇帝了。譬如重用主战派大将张浚,发动隆兴北伐,为岳飞平反昭雪,等等。这些都显现出宋孝宗的治国魄力。但自从淳熙十四年(1187)十月宋高宗去世后,宋孝宗在悲痛之余,想得最多的就是尽快把皇帝的位置传给太子赵惇,也就是后来的宋光宗。在这个时间节点上,注定宋孝宗不会采纳陈亮的主张。因为宋高宗连皇帝都不想做了,还怎么可能再来费心抗金这件事呢?

陈亮壮志难酬,空有一腔报国壮志而无处发挥,但他不甘心啊,再说遇到困难就甘心,那个人一定不叫陈亮。陈亮觉得一时虽然难以把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但至少可以先开个政治务虚会,大家在一起商议商议,将来有机会,也能及时有个方案。

找谁来商议这个复国大事呢?陈亮环顾全国,能够寄希望的人其实寥寥无几。他想到了与自己同样报国无门的辛弃疾和朱熹。陈亮在给辛弃疾的信中说:“四海所系望者,东序惟元晦,西序惟公与子师耳。”(陈亮:《与辛幼安殿撰书》)元晦是朱熹的字,子师就是韩彦古,是南宋抗金名将韩世忠的第四子,这韩彦古因为得到宋孝宗的赏识,一路升迁,是当时的一颗政坛新星。陈亮寄望于他,应该有这个背景。但这次鹅湖之会,好像没有韩彦古什么事情,我们也就把他跳过去。

陈亮筹备之中的三人英雄会,就进入了议事日程。他分别给辛弃疾和朱熹去信,商定在铅山与崇安之间的紫溪见面,这个地点应该主要是考虑紫溪与当时朱熹所在的崇安比较近。但陈亮心里还是对朱熹有点不放心,不放心的原因我待会儿说。他觉得不妨先去与辛弃疾聊上几天,取得统一意见,再与朱熹见面,也许会让这场英雄会更有效果。

淳熙十五年(1188)冬天,陈亮终于从浙东的东阳启程了,几天以后来到铅山,这时候,辛弃疾正在瓢泉养病,他在瓢泉新居接待了陈亮。瓢泉也在铅山,在县东20 里的期思渡旁边,山间一泓清泉,形状如瓢,所以辛弃疾称它为瓢泉。辛弃疾一见这地方“飞流万壑,共千岩争秀”,深感来晚了,是“孤负平生弄泉手”,所以就决定“便此地,结吾庐,待学渊明,更手种门前五柳”(《洞仙歌》)。他还专门写了一首《水龙吟》来说这个瓢泉。其中特别说“人不堪忧,一瓢自乐,贤哉回也”,想起了颜回;又说“笑挂瓢风树,一鸣渠碎,问如何哑”,想起了许由的“挂瓢风树”。瓢泉这地方,瓢泉这名字,都让辛弃疾有一种可以安顿自己余生的感觉。

辛弃疾知道陈亮马上要到了,天天在楼上望着门前的路。据说陈亮骑马到瓢泉新居门口时,门前有一座小桥,这马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见到桥居然畏惧不前,陈亮挥起鞭子,多次赶马过桥,这马就是不肯过桥。陈亮一怒之下,拿起手中的剑对着马首就是一剑,马中了剑,踉跄了几下,陈亮又一把把马推倒在地,然后气宇轩昂地走向辛弃疾家。当时辛弃疾在楼上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大为震惊,赶紧下楼迎接陈亮。③这一次见面的情形带有传奇色彩,也许有后人想象甚至编造的成分,但对于狂放英雄陈亮来说,倒还真是可以想象的。这则笔记我想主要还是为了突出两个英雄相见时带有英雄色彩的场面而已。

两个英雄在一个类似世外桃源的地方商谈复国大事,而且一谈就是十天。这十天他们肯定有太多的共鸣——平生的壮志、一直的压抑、似乎可见的机会、筹划中的北伐方案。我觉得这些都应该是辛弃疾与陈亮剧谈的内容。

其实陈亮来的时候,辛弃疾正在瓢泉新居中养病,但陈亮将其原本有点消沉的心激发了出来。他词中就说“我病君来高歌饮”(《贺新郎·同父见和再用前韵》)。看来辛弃疾与陈亮的酒聚声势非常壮观。陈亮一边喝酒,一边慷慨激昂地说着,有时说着不过瘾,就站起来高歌一曲,那高分贝的歌声把楼头的飞雪也惊得纷纷掉落。两个英雄有太多的话要说。

陈亮在几轮酒之后,对辛弃疾说:“我们这么用心用力谋求国家的统一,哪里是为了个人的功名富贵,是因为国家神圣啊。”

辛弃疾接着说:“可是在这样一个举国沉醉的时刻,有谁能听得见我们这样滚烫而又逆耳的声音呢?”

陈亮看着窗外冷冷的月亮,竟然一下子泪流满面。他用手抹了抹眼睛,对辛弃疾说:“再来酒,也来点音乐。”随着瑟音响起,陈亮又一次站了起来,激昂而又苍凉地歌唱着发自内心最深处的爱国之音。

唱完一曲,陈亮端着满满的酒杯,喘着粗气对辛弃疾说:“男儿到死心如铁,我只要还有一口气,便要为南北的统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辛弃疾听了,也被彻底感染了,他紧紧地握着陈亮的手,铿锵有力、一字一顿地对陈亮说:“男儿到死心如铁,说得真好。我永远站在你的身边。”④这样激情汹涌的酒会,在这十天之中,应该是有好多场的。

按照计划,十天后要去距离瓢泉几十里之外的紫溪与朱熹汇合了。他们先去了介于瓢泉与紫溪之间的鹅湖。鹅湖是一座山,在江西的上饶境内。为什么明明是“山”却称为“湖”呢?原因很简单,因为在山顶自然形成了一个湖泊,所以就以“湖”代山了。这个湖以前叫荷湖,后来才改名鹅湖。这个改名据说还有一个典故,根据《铅山县志》援引《鄱阳记》记载,山上的这座湖因为荷叶繁盛,最初叫荷湖,东晋的时候,有个姓龚的人住在山上,养了一对鹅,后来这对鹅就繁殖出了数百只鹅,所以就更名为“鹅湖”。从此这名字就沿用了下来。宋代的时候,山上还有座鹅湖寺,香火很旺。这么一个风景名胜之地,除了对香客有吸引力,对文人也有吸引力。

南宋历史上的鹅湖之会至少有两次:一次是淳熙二年(1175),朱熹与陆九渊等一起到鹅湖寺讲理学,影响非常深远,是有哲学意义的一次聚会。这个时候的辛弃疾还在湖北、江西等地方任上。他的目光还没有盯住鹅湖这个地方。这一次辛弃疾与陈亮的鹅湖之会,预设的目标是政治意义的,但结果却是文学意义的。

当辛弃疾与陈亮兴致勃勃地赶到紫溪的时候,却发现朱熹根本就没有来。辛弃疾或许只是困惑朱熹说来怎么没有来,而陈亮的感觉就不同了,他感到朱熹应该是故意不来,是故意疏远这场以复国为中心的英雄会。这么一想,陈亮的情绪便从与辛弃疾剧谈的兴奋中忽然降到了最低点。

他对辛弃疾说:“既然朱熹不来,我也就不再待下去了。我们已经聊了十天,该说的也都说了,我从紫溪直接回东阳了。”

辛弃疾赶紧劝说:“朱熹现在没来,也许在路上,我们不妨多等几天。再说他不来,我们也可以继续畅谈啊。”

陈亮坚决地说:“他现在没到,肯定是不会到了。我其实一开始就怀疑他是否会来的。约定的时间没来,也就正好印证我的猜想。”

说完,冒着风雪,陈亮就踏上了回东阳的道路。

辛弃疾挽留未成,只能怏怏不乐地回到了瓢泉。一个晚上都睡不着,想来想去,陈亮带着情绪走,又是风雪交加的天气,实在放心不下陈亮,所以第二天一早就又从瓢泉出发,抄小路追陈亮去。

这一追,当然没追上,辛弃疾在当晚住宿的四望楼里辗转反侧,忽然听到一阵笛声传过来,低沉而悲凉,一下子触动了他的情怀,所以填了一首《贺新郎》。辛弃疾写完也就揣在怀里,第二天带回了鹅湖。没想到五天后,陈亮来信了。信也没多说,除了简单追忆了与辛弃疾在瓢泉、鹅湖畅谈畅游之乐之外,就是希望辛弃疾能将此次聚会以词的形式写下来。辛弃疾正好预先填好了词,所以就把这首词寄给了他,也就是我在开头说过的那首。前面我讲了那么多,现在我们可以来仔细看一下这首词了:

把酒长亭说。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何处飞来林间鹊,蹙踏松梢微雪。要破帽多添华发。剩水残山无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风月。两三雁,也萧瑟。佳人重约还轻别。怅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路断车轮生四角,此地行人销骨。问谁使君来愁绝,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长夜笛,莫吹裂。

从“长夜笛,莫吹裂”,可见这笛声是直接催生了这首词的产生。吹笛者是谁呢?现在肯定不知道了,连辛弃疾当年也未必知道,但悲凉的情感是带有非常大的传染性的。所以这首词的基本情调就是词里面提到的四个字:萧瑟、愁绝。

围绕这四个字,辛弃疾主要从四个方面来写。

第一,称赞陈亮是陶渊明、诸葛亮一类的人物。因为性格原因以及科举考试不利,陈亮其实更多的时候是个闲人,大部分时间隐居乡里。不过与一般乡里之人安于现状不同,陈亮其实是一个困居乡里、内怀忧愤的被冷落的英雄。辛弃疾觉得他此前的生活状况像陶渊明和诸葛亮,既有陶渊明生活在乡里的从容气度,又有诸葛亮不出山却知道天下大事的胸怀、智慧和胆略。大家不要觉得辛弃疾是随便拿历史上的两个人物来比拟陈亮。隐居带湖、瓢泉时候的辛弃疾最倾慕的人物就是陶渊明,而他本人也被当时人称为当代的诸葛亮。⑤现在他把自己的偶像与自己被称呼的人物都用来称赞陈亮,可见他们真是同道中人。

第二,描写了冬日铅山一带萧瑟的景象。一句“剩水残山无态度”,可见总体萧瑟的景象,但辛弃疾把这种萧瑟通过天上的两三飞雁、中间的鹊踏松雪与地上的雪中疏梅立体性地展现出来。自然景象萧瑟,鹊和雁也萧瑟,人当然就更萧瑟了。

第三,描写了与陈亮离别后的一路追赶之形。“重约”的陈亮排除万难来了,可是“轻别”的陈亮说走也就走了。所以辛弃疾一路追赶,但雪深泥滑,江流成冰,一路艰难仿佛车轮长了四个角似的,步步艰难。但越是艰难,越是可见辛弃疾对陈亮的拳拳之心。

第四,直接点出了放走陈亮的懊悔以及追赶不及的“愁绝”之情。担心长夜笛会因为吹奏者过于用力而吹裂开,其实是担心自己因此情绪失控而已。眼前风雪漫天,心里惆怅无比。联想起陈亮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北伐恢复中原,结果因朝廷小人当道,主战人士备受打击,心里便涌出一种特别的悲愤。

所以这词真是把自己对陈亮的一腔真情和深情表达得淋漓尽致了。

陈亮收到辛弃疾的词,非常感动。尤其看到词的小序和词里面都写了辛弃疾第二天冒着风雪追赶自己,更是感叹不已。读到最后“长夜笛,莫吹裂”六字,更感受到辛弃疾深厚的故人之情。这六个字其实有个典故。魏晋时期的向秀与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一向友善,后来嵇康因故被杀,向秀经过嵇康旧居,听到邻居有人在吹笛,声音显得空旷而深远,这一下子唤起了向秀对老友的思念之意,因而作了一篇《思旧赋》。向秀听到邻人吹笛的时间也是隆冬严寒时节。⑥陈亮当然熟知这个典故,他深深地感受到辛弃疾对自己的深情厚谊,所以用同调同韵回了一首词给辛弃疾。词是这样写的:

老去凭谁说。看几番、神奇臭腐,夏裘冬葛。父老长安今余几,后死无仇可雪。犹未燥、当时生发。二十五弦多少恨,算世间、那有平分月。胡妇弄,汉宫瑟。树犹如此堪重别。只使君、从来与我,话头多合。行矣置之无足问,谁换妍皮痴骨。但莫使伯牙弦绝。九转丹砂牢拾取,管精金只是寻常铁。龙共虎,应声裂。

与辛弃疾着重写两人相聚之乐与离别之悲不同,陈亮这词是从国家、民族和现实的角度来说的,立意显然更高。他很担心因为金人占领北方的时间过长,年纪大的慢慢死去,而年纪轻的又忘掉了当年的灭国之恨,所以恢复故土真是一件时不我待、刻不容缓的事情。

第一句“老去凭谁说”就悲凉万分,感叹在抗金复国这件大事上,其实没有多少志同道合者,而“只使君、从来与我,话头多合”,一个“只”字实际上把辛弃疾作为平生第一知己,只有他们两人才志趣相投。不用说,在一个冷酷的时代,辛弃疾和陈亮是互相给予对方温暖的人。陈亮希望“但莫使伯牙弦绝”,他希望两人的友情一直强固着。

陈亮说,这真是一个是非颠倒的时代,神奇的好臭腐,臭腐的当神奇,夏天穿冬天的衣服,冬天穿夏天的衣服,不仅变故多,而且变态的变故也多。国家怎么能分裂,就像月亮怎么能平分。在我们这一代手中不收复北方,那就是历史的罪人。

在词里面,陈亮再次呼唤辛弃疾与自己一起,再图北伐大计。“龙共虎,应声裂”,其实是与辛弃疾共勉之词,他希望他们彼此勉励,坚定报国之志,一定会有南北统一之日。“九转丹砂牢拾取,管精金只是寻常铁”,更可见陈亮的实干精神和坚定抱负。按照葛洪《抱朴子·金丹》所云,服用一转之丹也就是炼制过一次的丹药,三年可以成仙,服用二转之丹,两年可以成仙,而服用九转之丹,则三天就能成仙。再好的“精金”也是由寻常的铁炼成的,所云只要切切实实地苦练,就好像一个人一定能成仙一样,国家也一定能统一。陈亮愿意为南北统一积聚力量,寻找突破的机会。

辛弃疾收到陈亮的词,又和了一首⑦,大意是时势如此,“神州毕竟,几番离合?”中国历史上的朝代更替总是在发生着的,几个人的激愤能有什么用呢?看来辛弃疾当时确实是有些悲观了。但结尾精神又振作起来:“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希望能像女娲炼五色石补天一样,收复中原,统一中国。

陈亮也再和了两首。这五首词不仅是辛弃疾与陈亮两人情谊的见证,更发出了南宋主战派共同的声音。他们在词中虽然也有对时局的失望、对主和派的愤恨,但更多的是互相砥砺,期待南北统一那一天的到来。尤其是隐居七年的辛弃疾,原本还算平静的心就这样被陈亮“吹皱一池春水”。

陈亮约请辛弃疾共商国是,这个大家能理解,但为什么要请上朱熹呢?而朱熹到底因为什么放了陈亮和辛弃疾的鸽子,爽约不来呢?

这道理说起来也简单。朱熹晚年虽然沉浸在理学研究之中,有点不问世事,但他早年也真是个主战派,曾经强烈要求抗金救国,他甚至说过“今日所当为者,非战无以复仇”(《宋史·朱熹传》)的话,后来在福建和浙江,辛弃疾也多次拜见朱熹。朱熹的话,陈亮当然是清晰听在耳里的。此后朱熹的思想虽然也有变化,但陈亮想,你朱熹以前既然有过那么昂扬的精神,后来不过是因为时事所迫改变了而已。但现在又到了复国的绝好时候,说不定朱熹当年的豪情也能被再度激发出来。

陈亮应该是带着这样的心态来约朱熹的,但这次陈亮真的想错了。

他相约辛弃疾和朱熹,不过是觉得时机成熟,可以提前开个南宋国事的小型研讨会,也可以说是政治务虚会,宗旨很单一很纯粹,就是寻找北伐恢复大计。

陈亮与辛弃疾剧谈了十天,如果朱熹来了,这三个人的英雄会可能就不止十天了,但朱熹最后失约了。我们先看朱熹怎么解释。

爽约当然是很不好的一种行为,朱熹也知道他的爽约会让陈亮和辛弃疾不满,他至少写了两封信解释自己爽约的原因。主要意思是说:我也就是会写点文章,像这种复国大计,我哪里能承当呢?再说现在时机也不成熟,说北伐也未免太早了点。

他又说:我本来也只能做点闲散的学问,再过几天,我也六十岁了。最近整了一块地,种了一些枸杞、菊花,很快就要成熟了,这个时候我要是出门,辛苦种植的东西就荒芜掉了,弄不到嘴里吃,这可不是小事。你还是不要让我去干什么惊天大事,就让我在乡间吃点菜根,读几本书,写几行字,我能干的大概也就是这些了。⑧

大家一看朱熹这信,明显是一种搪塞之词,就知道他真的是因为失望而消极了,所以陈亮热乎乎的理想,遇到了朱熹冷冰冰的回应。

这让辛弃疾和陈亮心里很不爽,尤其是陈亮,更是不高兴。陈亮十天后离开鹅湖,应该说是带着情绪的。

其实,陈亮应该是知道朱熹在抗金问题上的明显转变。在鹅湖之会之前四五年,陈亮就已经在与朱熹的多次通信中,发生过著名的“义利王霸”之争。当时陈亮刚刚从“药人事件”中获释不久,朱熹去信陈亮,对他说:你啊平时过于狂放,如果多守礼法,做一个醇儒,好好积累学养,将来才有可能发挥更大作用。你整天推崇“义利双行”“王霸并用”,就很难说你是一个识时务者了。(朱熹:《答陈同甫》)义就是道义,利就是利益与欲望;王霸分别指王道和霸道。王道也主要指周公、孔子一脉相传之道。

陈亮当然不能接受让自己做一个醇儒的想法,所以他与朱熹在三年内互相写信阐述自己的看法,批评对方的想法。这些信组合起来就构成了陈亮与辛弃疾的“义利王霸”之争。

陈亮本来就是浙东学派的主将之一,浙东学派的特点就是总体上注重事功,他认为学问要对现实发生作用,要能解决实际问题,才是有生命的学问。他打了个比方:所谓学问,“正欲搅金、银、铜、铁、锡作一器,要以实用为主耳”。第一是贯穿与融会贯通,第二就是要实用。

而朱熹后来沉醉于理学,在陈亮看来,朱熹的理学偏重形而上学,不能落实到国计民生上,就好像是空中楼阁,只能观赏而已。

而在朱熹看来,这对立的义和利、王道和霸道,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不可能以一种兼顾的方式获得成功,必须要在其中做出选择,而朱熹的选择当然在道义和王道,而陈亮其实侧重在利益和霸道。刚刚出狱备受屈辱的陈亮,这个时候哪里能听得进朱熹这种温吞水一般的话呢。所以从淳熙十一年(1184)到十三年(1186),他们往返了十多封信,各自表达自己的看法。但因为立场不同,就好像现在的辩论赛,两个辩手你来我往,辩论倒是很热烈,但各说各话,没有一个共同的基点,也就不可能形成真正的交锋,所以这注定是一场没有结论的争辩了。

在《上孝宗皇帝第一书》中,陈亮说:“始悟今世之儒士,自以为得‘正心诚意’之学者,皆风痹不知痛痒之人也。举一世安于君父之仇,而方低头拱手以谈性命,不知何者谓之性命乎?”简单来说就是,在陈亮看来,在国家安危的关键时期,你不要给我来虚的。国家尚未统一,你正什么心,诚什么意呢?一切的一切等国家统一了再说。

辩论来辩论去,朱熹知道他不可能与陈亮合拍,所以信里就不再跟他辩论了,只是劝他多修身读书,争取向古代的圣贤学习。

你看这两个人明显是谈不拢的。

但问题来了,既然有两年前这一番唇枪舌剑,甚至有点不欢而散,为什么两年后,陈亮还是要约朱熹呢?因为淳熙十四年(1187),以主和为基本国策的宋高宗去世了,而宋孝宗的主战情怀此前已经有了多次表现,陈亮想现在不同往日,朱熹也应该不同往日了,所以就再次约朱熹来谈复国之事。

陈亮为什么要提前十天先来会辛弃疾,用意很简单,先与辛弃疾在复国大计上取得一致,然后再争取朱熹的支持。

但朱熹深刻地知道,辛弃疾其实政治态度甚至文风上与陈亮都是非常一致的,他如来,局面肯定是二比一。结果已经提前知道了,而朱熹也完全没有改变自己政治主张的意思,所以对朱熹来说,回避显然是最好的选择了。

有这场持续数年的争论,就足以知道此时的朱熹已经不是当年的朱熹了。陈亮想把现在的朱熹拉回到当年慷慨激昂的状态,事实上已经是不可能了。

陈亮能鼓起辛弃疾因为隐居而带来的消沉之心,却没有办法鼓起沉浸在理学研究中的朱熹的远离事功之心。

在那样一个时代,陈亮其实是一个相当孤独的勇士。

绍熙四年(1193),51 岁的陈亮在饱经沧桑之后,考中进士,而且因为在殿试环节深得宋光宗的欣赏,而被钦定为状元。但这个时候的陈亮,已经因为长年忧患,身体被严重透支了。他晚年的朋友叶适就说陈亮虽然高中状元,但已经是“精泽内耗,形体外离”,这意思是说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很萎靡,所谓“形体外离”很可能是中风以后的偏瘫以及嘴眼歪斜之状。所以虽然朝廷授予他签书建康府判官厅公事,但在这么糟糕的身体情况下,还没到任,绍熙五年(1194),52 岁的陈亮(1143—1194)就因病去世了。

当时辛弃疾在福建安抚使任上,惊悉陈亮去世,大放悲声,饱含着深情写了一篇《祭陈同甫文》。其中说:

闽浙相望,音问未绝。子胡一病,遽与我诀。呜呼同父,而止是耶。而今而后,欲与同父憩鹅湖之清阴,酌瓢泉而共饮,长歌相答,极论世事,可复得耶?

这几年辛弃疾在福建,陈亮在浙江,两人一直互通音问。辛弃疾说我没想到陈亮一病,就突然去世了。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能畅饮瓢泉的清泉,在鹅湖山的树影下来“极论时事”了,也再没有机会来彼此唱和诗词了。

一切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种记忆,而记忆越美好,辛弃疾便越痛苦。陈亮说“只使君、从来与我,话头多合”,这种暖心的话仿佛是昨日说的,而辛弃疾与陈亮共同期待的“看试手,补天裂”同样是遥遥无期。

一个落寞的英雄痛悼一个悲壮的英雄。读这样的文字,可以想见辛弃疾写的时候也一定是泪流满面的。我其实又何尝能读得下去呢?

陈亮去世后六年,朱熹溘然长逝,再六年,辛弃疾也与世长辞。英雄一个接着一个去世,英雄的时代也就越来越远去了。而我们今天怀想英雄,也只能从他们留下的唱和词中,想象他们当年的激昂之气和文采风流。在艰难时代,辛弃疾与陈亮患难与共,彼此砥砺,从未放弃对抗金复国理想的追求,他们的友情也在多次的见面和互相唱和的诗词中变得越来越深厚。

真的英雄或许生前备受艰难,但他们永远是属于历史的,在历史的长河中,我们依然可见他们伟岸的身影。

①参见辛弃疾《贺新郎》小序:“陈同父自东阳来过余,留十日。与之同游鹅湖,且会朱晦庵于紫溪,不至,飘然东归。既别之明日,余意中殊恋恋,复欲追路。至鹭鸶林,则雪深泥滑,不得前矣。独饮方村,怅然久之,颇恨挽留之正是遂也。夜半投宿吴氏泉湖四望楼,闻邻笛悲甚,为赋《贺新郎》以见意。又五日,同父书来索词,心所同然者如此,可发千里一笑。”

②《宋史·陈亮传》载:“陈亮,字同甫,婺州永康人。生而目光有芒,为人才气超迈,喜谈兵,议论风生,下笔数千言立就。光宗策进士,问以礼乐刑政之要,亮以君道师道对,奏名第三,御笔擢第一。志存经济,重许可,人人见其肺肝,与人言必本于君臣父子之义。虽为布衣,荐士恐弗及。家仅中产,畸人寒士衣食不衰。”

③赵之瘿《养瘾漫笔》记云:“陈同甫名亮,号龙川。始闻辛稼轩名,访之,将到,遇小桥,三跃马而三却,同甫怒,拔剑,挥马首,推马扑地,徒步而进。稼轩适倚楼望之,大惊异,遣人询之,则陈已及门,遂定交。”此类小说家言,应有想象和夸张的成分。

④参见辛弃疾《贺新郎·同父见和再用前韵》:“老大那堪说。似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重进酒,换鸣瑟。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⑤刘宰《贺辛待制弃疾知镇江》即誉辛弃疾为今日“隆中之诸葛”。参见《漫塘集》十五。

⑥向秀《思旧赋》序云:“余与嵇康、吕安居止接近,其人并有不羁之才。然嵇志远而疏,吕心旷而放,其后各以事见法。嵇博综技艺,于丝竹特妙。临当就命,顾视日影,索琴而弹之。余逝将西迈,经其旧庐。于时日薄虞渊,寒冰凄然。邻人有吹笛者,发音寥亮。追思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故作赋云。”

⑦辛弃疾《贺新郎·同父见和,再用前韵》:“老大那堪说。似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重进酒,换鸣瑟。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⑧参见朱熹《戊申与陈同甫书》一、《戊申与陈同甫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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