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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省与外瞻:双重视域下少女的身份建构与危机突围
——浅析《女生日记》成长主题的诗意表达

2023-09-28欧姮廷北京师范大学文理学院广东珠海519085

名作欣赏 2023年18期
关键词:小雅少女月经

⊙欧姮廷[北京师范大学文理学院,广东 珠海 519085]

《女生日记》是当代作家杨红樱创作的日记体小说,首次出版于千禧年。小说以温婉细致的笔调展现了小学六年级女生冉冬阳的校园生活,记录了她从女孩成长为少女的生命图景,刻画了她在生理上的微妙变化和面临成长时的矛盾心理。杨红樱曾提及,小说的创作缘于她的女儿。当看到身边的女儿即将告别童年,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时,她意识到,这是所有女孩生命中都会经历的一段特别且烂漫的阶段,因此有必要将这段绚丽的历程记录下来。《女生日记》就是这样一本凝结着母爱的成长礼物。朱自强先生曾说:“少年期是从幼稚期向青年期过渡的一个近乎突变的时期。……‘自我同一性’的确立成了少年文学的最重要主题。”在小说中,少女冉冬阳的成长蜕变与“自我同一性”的确立有着密切的同构关系。本文围绕“自我”与“他者”双重视角交织的诗意表达,探析少女冉冬阳成长蜕变的实现路径。

一、内省——主体视角的自我建构与身份认同

斯普兰格将青年期视为人的“第二次诞生”,认为这一时期是人格发展的重要阶段。性发育是儿童进入青春期的重要表征之一,也是儿童身份意识的最初召唤。第二性征的成熟等切身体验,促使儿童意识到自我存在的意义,力求摆脱“成人的附庸”的地位,以获得独立发展的自由空间,确立主体性与自主性。然而这个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往往伴随着迷茫、困苦和撕裂感。对于青春期的少女来说,身体的微妙变化模糊了女孩和女人的界限,使其陷入孩童与成人双重身份的纠葛中。小说展现了冬阳面对身体变化的娇羞、探寻和恐惧等矛盾心理,以及她所面临的从女孩转变为女人的身份困境。冬阳的青春期贯穿着对身体命题的解读与解决,从她对自我身体截然不同的态度来看,可将她的成长历程分为两个阶段。

(一)第一阶段:对抗、惩戒与规训

《女生日记》开篇就展现了冬阳的身体变化:“今天是开学的日子。换上校服,我才发现过了一个暑假,我又长高了许多。白衬衣又短又小,箍在身上紧绷绷的,蓝色的百褶裙也已经短到大腿上了。”面对身体的发育和成长,冬阳最初表现出不接受、难为情的态度,将自我看作异己的存在。泰弗尔认为,只有个体认识到自己所在群体的成员具有的资格,及其在价值和情感上的重要性时,身份认同才得以确立。因此,当冬阳到了学校,见到莫欣儿等同伴穿校服的样子和她差不多时,她才短暂地获得了些许慰藉。也就是说,当身体的成长命题第一次悬置在冬阳面前时,她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同性,以期从她们身上获得身份认同。然而,从冬阳随后一系列对身体的审视和规训中,我们却发现,这种认同的立场始终是模糊而不坚定的。

《减肥第一天》中,冬阳写自己对发育的身体不满意,想通过减肥来获得理想的身材,这一动机隐含了以饥饿对抗身体成长和自然机能的逻辑。食色,性也。如果将食物作为身体的基本自然要求,那么对食物的逆反,也就是对身体的伤害和放逐。尽管减肥让冬阳在精神上获得了满足,但这种满足以灵肉分裂作为前提,显然是不可持续、注定失败的。饥饿带来的生理性痛苦、学习的力不从心和课上的出丑尴尬,让冬阳不得不接受发育的客观事实,同时也深切体会到身体力量的强大和成长的来势汹汹。发育的身体成为权力干预的场所,反映了冬阳潜意识中的自我规训和惩罚。

《穿衣服的诀窍》写冬阳艳羡“美少女”姣好的身材,想要买一条同样的牛仔裤。然而,当她满怀期待地穿上挑选好的牛仔裤后,却发现身体的线条都走了样,模特身上的效果在自己身上一点都没有。面对自己尚未发育成熟的身体,冬阳萌生了自卑的心理,陷入了自我否定和自我怀疑:“是不是我的身材长得不好?”经过妈妈的安慰,冬阳初步接受了自己的身体,对长大成人隐隐有了期待。在日记中,她将对自己身体的懵懂和追问投射到年轻、丰满、美丽的理想女性的身体上,寻找自我身体的未来走向和社会身份的认同,点燃了对成长这一生命变迁的殷切期待。

除了对抗与规训,冬阳还有着处置身体的自我诉求。《关于头发的风波》中,冬阳反复审视自己被迫剪去的头发,心怀不满。剪去头发,对青春期的少女来说,不仅意味着追求美丽的权利被剥夺,还意味着主体身份的压抑。头发是自我的一个标志性特征,尽管它只是身体的一个模糊能指,却是自我的一个明确所指。对头发的改写,是对身体改写的一种代偿性行为,象征着主宰权的回归,也意味着主体性的确立。对身体、对头发的掌控诉求,是少女摆脱“成人的附庸”、确认自我合法性的体现。此时,她的主体意识开始觉醒,对自我的成长有了更加自觉的关注和思考。头发风波看似是一场青春的闹剧,其实背后蕴含了一个复杂的成长命题,即孩童如何从自然人过渡到社会人、如何确认自我同一性与社会合法性。

(二)第二阶段:悦纳、正视与自省

月经来潮意味着身体逐渐发育到成熟阶段,这既是每个少女必然要经历的成长过程,也是她们通过身体来确立主体身份的一个契机,冬阳对身体命题的升华思考正是得益于这个契机。从冬阳对待月经的态度转变,我们可以发现她的心智也在逐渐成熟。

起初,冬阳认为月经是一件既见不得人又倒霉的事情。当南柯梦第一次来月经时,女孩们以“那个”作为月经的模糊化符号,形成她们内部的加密通话。在整个交流过程中,月经成了不可言说的禁忌语和避讳词,其折射了冬阳乃至少女群体的集体无意识观念——月经羞耻。罗老师作为引路人,帮助冬阳打破了月经羞耻的观念,获得了正视身体的勇气。从她后来与小雅的对话中,我们可以明显感觉到她对青春期生理现象的态度转变。当冬阳去小雅家店里买卫生巾,被小雅拉到一边询问“是不是‘那个’了”时,她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反而大方地承认:“我觉得我快了,你瞧我个子长得这么快,乳房也开始胀痛了,这都是月经来潮的征兆。”此刻,她不仅没有像从前一样把第二性征的成熟看作一件羞耻和倒霉的事情,反而以开放包容的胸怀去理性看待,并以敏锐的感知捕捉和悦纳身体的变化。随后,她还将学到的生理知识讲给小雅听,又拆了一包卫生巾教她怎么用。在日记的结尾处,她写自己有种“长大成人的感觉”。于是,身体在这里不再是一个需要回避的滋生罪恶的渊薮,而是成为生命的、诗意的源泉。

月经来潮的那一天,冬阳意识到“就在这一刹那,我已经从小女孩变成了少女”,积攒的期待在这一刻兑现,暗含的不安也在此刻喷涌而出:“看着镜子里的我,一米六高的个子,身体已经有了好看的曲线。……看着看着,两行泪水沿着脸颊流下来,不是高兴的泪,也不是伤心的泪,我现在的心情矛盾极了……”月经让冬阳在生理上实现了女孩到女人的身份转换,但这种转换在心理上却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个矛盾交织的接受过程,伴随着灵与肉的错位和分离。冬阳既想做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又想立刻长大成为美丽的女人,对立矛盾的思想困境让她感受到身份的撕裂。事实上,她没有意识到,其实自己并没有完全摆脱小女孩的身份,也没有完全变成一个成熟女人,她正处于羽化成蝶的蜕变期,也是青春最美好、最绚烂的时候。“我打开妈妈的衣柜,穿上她的套装,穿上她的高跟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想找一些长大的感觉”,月经来潮化作一种成人的仪式感,而冬阳也逐渐敞开心扉,以更宽广的胸怀去迎接自己的成长。在打扮成女人的过程中,冬阳通过模仿和认同,完成了自我同一性的身份建构。

“身体不只是身体,它本身就是文化和人的成长的一个维度。对身体发育的肯定和喜悦,同时伴随的就是对自身力量的自信。”儿童只有学会了爱身体,才可能爱自己,继而爱他人、爱社会。对身体外貌的感性认知与对生理变化的理性认知相互交织,构成了冬阳从少女走向女人、从自然人走向社会人的助推力。

二、外瞻——他者视角的危机突围与价值重塑

艾伯拉姆斯强调成长小说中的“危机”,将其看作人物成长的“药引”。对于成长小说,他认为:“主人公通常要经历一场精神上的危机,然后长大成人并认识到自己在人间的位置和作用。”可见,精神危机是少年成长必经的磨砺过程,在精神世界的坎坷和心灵的震颤中,少年逐渐领悟到成长的真谛。如果说身体意识的萌动是“向内看”的结果,那么应对危机则是一种“向外看”的过程。当金钱、劳动、婚姻、亲情等问题应接不暇地扑面而来时,冬阳站在“他者”的立场,体察和感知外在世界,在行动与心理的“双线并进”中重塑价值观,走完了青春期蜕变的“最后一公里”。

(一)自尊自强的爱情观

对于婚姻,冬阳既怀有美好的向往,又充满了困惑与迷茫。小说中多次出现婚姻破碎的话题,冬阳几个同学的父母都离异了。对于凋谢的爱情,是学会放下,还是耿耿于怀?对于父母破碎的婚姻,是尊重他们的选择,还是过度干预?面对这些问题,冬阳都以他者的视角进行了审视,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淑媛小学时就去了美国,可到了美国,她才知道她的父母已经离婚并且已经再婚了。对此,她一开始十分震惊且无法接受。但逐渐地,她接纳了没有血缘关系的继父比利。在写给冬阳的第一封信中,她写道:“现在我越来越喜欢我这个美国爸爸了。他非常爱我的妈妈,就凭这一点,我就应该喜欢他。”从淑媛一家,冬阳认识到,只要发自真心,爱情与亲情都是可以超越血缘关系的,孩子对父母的爱情选择应当给予充分的尊重。她还得知,身边活泼开朗的吴缅和沙丽都是单亲家庭。“父母离婚,并不等于就失去了父母的爱”,她不仅学会了尊重父母的感情,还明晰了爱情与亲情的关系。因此,对莫欣儿不准父母离婚的行为,她才觉得“有点自私,还很霸道”。

小雅妈妈虽然是破碎婚姻的受难者,但她心地善良,在丈夫遇到车祸、被新婚妻子抛弃后,不记前仇,毅然留下照顾丈夫。对此,冬阳表示:“虽然小雅妈妈没多少文化,但在我的心目中,我一直认为她是一个最高贵的人。”对生命的悲悯超越了爱恨情仇,超越了悲欢离合,爱人如爱己,是冬阳以他者视角,从小雅父母婚姻中学到的爱情哲理和生命哲理。作为单亲家庭的孩子,小雅独立自强、自尊自爱,这种精神也深深地打动了冬阳,给予她直面困难、独立自强的勇气和力量。

(二)交融共生的生命观

“他者”的身份一定程度上拉开了冬阳和他人的距离,让她站在成长的“庐山”之外,认识到并构建起自己与他人生命的交互关系。在照顾婴儿小马达时,冬阳抱着他,仔细观察他的面庞。“他的脸真娇嫩啊,上面是一层金色的细绒毛,使人情不自禁地想去亲亲它,摸摸它”,“听着他吮吸牛奶的声音,我心里荡漾着一阵阵温柔无比的感觉,这感觉令我深深地陶醉”。尽管冬阳此时还是一个尚未成熟的少女,但她却不自觉地以成人的视角来看待儿童、照顾儿童和发现儿童,将异己的生命与本我巧妙地融为一体,进入了发自本能呵护幼小生命的母性的心境,获得了宇宙般的生命浩瀚感。小马达作为生命的“镜像”,也让她看到了自我,潜意识回溯到了幼年时期的生命体验。照顾孩童的幸福感和获得感,不仅隐含了冬阳对自己童年的眷恋,还让她意识到了自我的成长和蜕变。“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老子认为,儿童最接近“道”,最接近人类所追求的那种纯真质朴、和顺自然的理想状态。在“大儿童”冬阳和“小儿童”马达生命的交互过程中,冬阳接近了“道”,接近了人类最纯粹、最自然的生命状态。《我的生日,妈妈的受难日》写冬阳第一次得知自己是一个早产儿,第一次了解到母亲生产的不易、痛苦及伴随的生命危险。从未亲历过的陌生经验解构了她对母亲、对生命的原初认知,带来了成长的震撼。当她一个人待在房间时,她又想起了妈妈生产的故事,感到十分痛苦和难过。对母亲的感同身受唤醒了少女冬阳身为女性的自觉意识,触发了她对死亡命题的思考。生产隐喻的死亡成为她获得突破性成长的特殊经验,死亡的恐惧感和危机感促使她沉思生命,以新的姿态面对“生”,面对给予自己生命的父母。成长的震颤也促使她以自己的方式换位思考、探寻出路,化恐惧与痛苦为感恩,为爱,为对生命与亲情的珍视。在生日那天,冬阳一早醒来,想的不是自己会收到父母的什么礼物,而是“今天是妈妈的受难日,我应该送一样什么礼物给妈妈”。她克服重重困难,终于买到了送给母亲的康乃馨,这一过程某种意义上化为母亲受难的代偿性体验。当她将目光从自己身上转移到亲人身上,主动承担起对亲人的责任时,她也就实现了成长的超越。

正如曹文轩所言:“他们(少年)必须接受真正意义上的人生洗礼。而这种洗礼是不会在圣乐中进行的。它必将是在一片纷扰与喧嚣之中。”少年在成长的过程中难免经历身心的震撼和痛苦,唯有如此,他们才能逐渐成熟,愈加坚韧,实现成长的蜕变。

(三)坚守正道的利益观

在《可以赚同学的钱吗》中,冬阳写吴缅向班上的同学售卖同学通讯录,而她认为这样做不太好,但又说不出为什么。回到家后,冬阳看不进书,也集中不了精力写作业,心里老是惦记着吴缅卖通讯录赚钱的事,又联想到结识的一名兜售棕树叶编织的小鸟来给自己赚学费的农村女孩。让冬阳想不通的是:“那位农家小姑娘和吴缅都是靠自己的劳动、自己的一技之长来赚钱,为什么我就偏偏认为小女孩是应该的,吴缅是不应该的呢?”从他者视角对“吴缅可以赚同学们的钱吗”这个金钱命题与劳动命题的审视,其实也是对“我自己可以赚同学们的钱吗”的自省和反思。他者的行为最终投射到了自我的身上,在内心引起了是与非、善与恶的价值冲突。尽管冬阳已经开始自发地审视外界,但对价值评判标准的认知却是模糊的。直到后来,在得知吴缅是以这种方式攒钱帮助梅小雅后,冬阳才明白自己错怪了吴缅,这样一个契机让她对自我的价值取向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小升初考试作为人生中一场里程碑式的考试,是命运的第一次分水岭。对少年来说,这还意味着他们第一次真正地踏足社会,直面残酷竞争的洗礼。《教师节的礼物》写了冬阳和晓薇友情的破裂。教师节来临之际,晓薇告诉冬阳,要以送礼的方式来争取毕业成绩,而冬阳不以为然,认为应凭借自己的努力。格格不入的对话体现了两名少年截然不同的价值取向,一个精明世故、思想老成,一个懵懂天真、坚守正道。面对重点中学稀缺的教育资源,是坚守正道,还是奔走钻营,成为成长中一次艰难的心灵考验。“正直自持,则外邪不能侵。”从表面上看,晓薇的思维似乎比冬阳超出了不少,但实际上,坚守正道的冬阳才真正地获得了成长和蜕变。

“心灵成长的轨道上有一个个成长的关节,每个关节都是心灵急速飞跃的成长阶段。”在以“他者”视角对亲情、婚姻、利益等命题的审视过程中,冬阳突破了精神危机和成长困境,获得了心灵的超越。

三、结语

《女生日记》通过“自省”与“外瞻”双重视角交织的诗意表达,诠释了少年成长的丰富内涵。从主体视角“向内看”,身体意识召唤少女对自我身份的反思,从抵触、规训到正视和悦纳,少女走出了身份困境,实现了成长的体认和身份的转变。以他者立场“向外看”,少女则勇敢应对外界对自我精神世界的冲击和解构,在磨砺中定位自我、救赎自我,最终实现自我的同一。钱理群先生曾提出:“文学是人的生命存在的呈现,既是作家自身生命存在的呈现,又是他所描写的人物的生命呈现。”《女生日记》这部成长小说之所以成为不朽经典,与杨红樱创作时的生命投入不无关系:“我很多时候是站在孩子的角度去了解儿童的阅读心理,好像有一条昏暗的通道,使我在写作的过程中与孩子融为一体,成为他们的代言人。”除了内容的诗意表达,日记的外在形式构筑了阅读的私密空间,搭建了与少年平等对话的平台。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让少年读者们获得了加密通话般的亲切感和真实感。而冬阳面对种种成长困境时诸如“不知道为什么”的模糊化表达,也为少年读者们留下了适当的思考和想象空间。阅读和接受《女生日记》的过程,同样是少年读者们认识自我,实现“自我同一”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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