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以来中国生态小说的生态书写与生态关怀
2023-09-28彭妍张心萍天津理工大学天津300384
⊙彭妍 张心萍[天津理工大学,天津 300384]
一、新世纪以来中国生态小说繁荣的原因及表征
21世纪以来,随着我国工业化、城市化生活水平的进一步提高,众多生态问题随之而来,愈演愈烈。因此,“生态”“环保”“绿色”等成为社会热词,尤其是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就“五位一体”中的“生态文明建设”做出了一系列重要论述,并在十九大报告中明确指出,生态价值不言而喻,生态问题不容忽视,生态文明建设刻不容缓。正是在这样的历史大背景下,新世纪以来的中国生态文学得到了蓄力发展。
新世纪以来的中国生态文学以人与自然关系为主题,以树立现代生态意识为理想,以构建和谐共生为价值目标,涉及报告文学、散文、小说、影视等众多形式。新世纪以来的中国生态小说继承之前的发展传统,在题材和内涵上实现了纵深开拓和发展,从不同侧面展现了生态思考和关怀。
新世纪文坛出现了一批颇具成就的生态小说,如“动物系列”小说(雪漠的《狼祸》、姜戎的《狼图腾》、杨志军的《藏獒》等)、陈应松的“神农架生态小说系列”、花山文艺出版社推出的“中国少年环境文学创作丛书系列”等。新世纪以来的生态小说家以自己熟悉的地域为创作对象,或表现现代文明与生态景观之间的冲突,或以深沉的笔调书写地域独特的风景、生物及民俗。作品显现出作家们以文学的方式关注社会的责任感,闪现着艺术魅力。
二、新世纪生态小说书写的维度
在生态危机日趋严重的现实语境下,新世纪以来的中国生态小说从不同角度展现了对生态问题的书写,主要集中在自然生态危机与人的精神危机两个维度上。
一方面,新世纪以来的中国生态小说对自然生态危机的书写,展现了原生态自然景观,讲述了边缘区域独特的环境问题,如大漠生态小说、神农架系列小说、藏地生态小说、草原生态小说等。郭雪波作为当代中国较为少有的自觉型生态作家,二十多年来,始终坚持以大漠为背景,展现科尔沁草原的生态问题。小说《银狐》展现了科尔沁草原上大漠侵蚀、沙埋辽代死城、黄吞噬绿的萧瑟景观。而原始蛮荒的神农架自然生态系统也陷入生态危机的泥潭。陈应松的《神农架:独摇草》记录了世外桃源伏水山谷的万物兴衰及经历大火后的荒凉无人山谷。杜光辉的《哦,我的可可西里》则将视野转向了青藏高原。小说生动真实地书写了美丽的可可西里丰富多样的自然资源和独特的野生动物景观。
另一方面,新世纪以来的中国生态小说在书写自然生态危机的同时,更深层地对人类欲望及精神危机进行了反思与批判。在“人定胜天”及工业社会的工具理性思维影响下,人类破坏式的开发造成自然生态及人的精神生态失衡。姜戎的《狼图腾》描写了20世纪六七十年代人类因为贪婪欲望的追逐而大肆破坏原始生态,最终自食恶果的故事。人类的欲望在现代社会中,被不断放大精神式微的问题引发深思。不同于传统农业社会,人与自然沟通的可能性在现代化进程中逐渐削弱,人类更多面临着与自然隔绝后软弱、孤独和空虚的处境。贾平凹的《怀念狼》和阿来的《空山》对商州地区狼的绝迹和村庄的毁灭描写,反映了人与自然断裂后精神世界的变动。工业文明的迅猛发展,为人类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建设成就,也引起人们不断的深刻反省与反思。《怀念狼》中高子明由被动“寻狼”到自觉“护狼”,展现了人类生态意识的阶段性发展,但“我”作为生态保护者却并未得到众人的认可,这表明环境问题没有引起人类精神层面的重视。自然、社会和人类共同构成一个密切相关、不容割裂的生态系统。若关系失衡,人类的精神也会出现变异和变形。关系守恒,则会出现生态守护者积极“与狼共舞”式的审美理想状态。
三、新世纪生态小说展现出的生态关怀
新世纪以来的中国生态小说书写了人类面临的自然及精神生态危机,并进一步挖掘了小说中的生态关怀,生态小说家们从自然生态主义、生命的新理解到人类现实命运进行了探索。
其一,对自然的敬畏。新世纪以来的生态小说呈现出“自然返魅”的生态书写,趋向由人类中心主义转变为自然生态主义。《狼图腾》中包顺贵因破坏生态系统而受到自然万物的反击,被狼群攻击。小说以此展现了维护生态平衡、敬畏自然的必要性,否则将会受到大自然的警告。
其二,对生命的重新定位与理解。生态小说在对自然魅力进行书写的同时,不可避免地涉及对自然神话与生命的新理解。生态小说采用神话形式往往更易表达潜在的教训,更具有哲理性。其中,流传较广且艺术成就较高的是关于狼图腾的神话,如《狼图腾》中神话因素占据重要地位。毕利格老人和大多草原人都信奉原始宗教和腾格里,相信狼是自然的保护使者。此类动物叙事体现了中国本土自然生态神话独特性的特点,具有鲜明的本土特色和神秘性,与生命哲学具有一种内在的关联。21世纪,狼这一生命意象不再是单纯凶恶和贪婪的代名词,而被置放于整个生态系统,尽显原本风貌。在《狼苍穹》《狼图腾》《怀念狼》中,草原人民与山区居民为了发展或是维护生态稳定,阶段性有规划地捕猎狼、掏狼崽。狼风景细致地呈现了所处地区的生存版图,深入生态万物和精神文明的要地,探讨中国现代化转型中的现实关键、文明与文化选择,是现实困境下的深刻省思。
其三,对人类现实命运的关怀。新世纪以来的生态小说最终指向的是自然生态关怀和人文精神反思。首先,一部分作品审视恶化的人类生存状态。《望粮山》描写了鄂西北一个贫瘠山区中城市和农村、人类和自然之间始终是复杂的关系,全景式地展现了城市对农村的挤压,最大的馈赠始终都是那金黄的麦子。其次,一部分作品对反生态观进行辩证认识,不同生命发生激荡,互为因果。《狼孩》中主人公的结局意味深长,小说展现了狼性与人性的周旋,文明与生态的博弈。此外,一部分作品借自然风景重新反思传统与现代。《天火》展现了一幅全方位的藏族乡村图景。续写大火展示了人物内心的百态,是具有辨识度的一种少数族裔的声音与当代思考的回响:传统语境与现代话语之间进行了深层次对话。岁月不断流逝,时代不断变迁,社会不断进步,但难以割舍的是对传统的眷恋。人们感到困苦和困惑,留下了感慨与回味,但作者力求撕开这个自然返魅的神秘性,重归人性。
总的来说,新世纪中国生态小说力求揭示生态危机及生态关怀,表达诗意栖居的生态理想和人与自然共同进化的生命伦理,富有现实关怀和批判色彩。
四、新世纪生态小说的接受现状及发展路径
新世纪以来,随着全球生态意识的不断加强,生态文明建设在中西方各国逐渐成为统一共识。但从目前中国生态小说的接受现状来看,其发展仍需从文本艺术创作和多样传播推广等方面进行整体性提升。
为了了解受众对生态问题及生态小说的认知,本文对全国不同地区、各个年龄段、多个领域的145人进行了问卷调查。数据表明,超过95%的受访者认为生态环境对人类的发展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但对生态小说很感兴趣的仅有16.55%,稍有兴趣的有64.83%,不感兴趣的有18.62%。可见,生态小说在大众阅读市场上虽具有一定的影响力,但受关注程度不高。生态文学具有潜在的受众群体,需要进一步挖掘与引导。在生态文学作品的接受方面,64.14%的受访者阅读过《狼图腾》,26.9%的受访者阅读过《哦,我的可可西里》,26.9%的受访者对于列举的小说只听说过但并未阅读过,除了剩余零散阅读的作品外,也有8.97%的受访者甚至没有听说过这些生态文学作品。由此可见,生态小说仍需要不断扩大影响,增加受众,而非局限于一些热门小说。这不仅需要对小说进行接受途径的开拓,更需要从生态小说自身入手,发现其自我创新与超越的方式。另外,对受众“认为中国生态小说的质量如何”进行了调查,其中,21.38%的受访者认为内容质量较高,77.24%的受访者认为质量较为一般。因此,从影响新世纪以来中国生态小说发展的内部环境方面分析,“生态”易为“虚热”词汇,套用概念多,写作视角较为狭隘,探讨的话题、根源认识、题材结构都大同小异。
通过对生态文学的接受现状及存在问题来看,新世纪的中国生态文学应在文化资源和现实条件的客观情况下,在创作及影响力方面进一步提升。
首先,在创作观念上,奠定坚实的思想根基是建构新世纪中国生态小说的前提。对此,可以从中国传统文化中寻找“天人合一”的生态智慧,对和谐自然观进行高度概括提炼,并深入理解新时代的生态文明观,把富有深度哲理思考的“生命共同体”理念作为坚实的思想基础。在创作内容上,继续深挖可供创作的资源,尤其是处于城市化进程中的偏远地区,可以从中挖掘更多的故事。在创作方式上,不断尝试、开辟新的创作方法,使作品产生独特的阅读魅力。
其次,在传播途径上,借助互联网促进新世纪生态文学的创新发展。新世纪的时代背景为文学的发展提供了更加广阔的空间。不可否认的是,网络文学作为新世纪媒介语境下一种盛行的艺术生产和消费方式,在对传统文学观质疑和发起挑战的同时,也为文学的发展提供一种新出路和自觉更新。在有声、读图时代,各种新媒介的运用有助于提升生态文学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如微博、抖音、喜马拉雅等。此外,对生态文学的影视剧改编也是重要的发展途径,如2015年改编自姜戎同名小说的电影《狼图腾》,采用3D实景技术拍摄大草原,通过独特的镜头语言,观察人与狼的共处之道,该片以生态环境为题材,取得了震撼人心、印象深刻的效果,获得众多优秀奖项。这部影片也因此为大众熟知。值得注意的是,改编或影视化再创作时,切忌将生态题材小说发展成励志书,使得小说变成呆板而乏味的说教。完全以猎奇为出发点,以市场为导向的生态文学则会缺乏深邃思想内涵和社会价值。因此,生态小说的长远发展需要在其自身审美艺术的基础上,充分利用多媒体的传播优势,拓展作品的传播路径,并且建构新的艺术形态。
最后,建构中国生态美学话语。20世纪90年代中期,中国学者提出当代“生态美学”观,倡导以人与自然、社会及人自身的生态审美关系为出发点,期待构建当代中国式生态美学。为此,新世纪以来的中国生态小说家身体力行,深入自然,书写生态。但也有一些生态小说作家对各种文化进行无差别的吸收和认同,缺乏理性的批判力和理解力。因此,构建中国式的生态美学需要挖掘并分析生态危机的根源,即人的理想目标危机、价值生态危机,更深层的“现代性”文化、制度危机等,在此基础上建立与生态美学对应的现代性的生态反思与批判话语。
生态保护事关各个国家与民族的发展利益,亦是整个地球村的共同追求。21世纪以来,我国的生态文学理论与批评实践虽未成为主流的文化力量,但随着生态问题的凸显,越来越受到关注。诸多优秀生态小说的出现,昭示着中国生态文学具有进入生活、艺术表现生活的强大潜力,其独特价值已经引起普遍关注和重视。生态危机真正的内在根源不仅是表面上人与自然关系的分裂,也是深层人类的价值信仰危机。而21世纪以来的中国生态小说虽发展潜力巨大,但目前的接受现状还有待开掘。因此,生态文学地位独特,任重道远。
中国的生态文学创作应深入开辟生命共同体理念的实践性叙事空间,在生命共同体理念的伦理维度上进行持续性叙事探索,唤醒生态审美性自觉,积极寻求与生态文明社会图景相适应的诗性表达,为人类创造生存发展和诗意栖居的美丽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