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釉芳香
——建盏与“茶文化”*
2023-09-26董秀秀
董秀秀
(景德镇陶瓷大学 江西 景德镇 333403)
宋代是茶文化的巅峰时期,茶饮之风极为盛行,贯穿了各个阶层,在宋徽宗的引领下,“点茶”、“斗茶”成为当时人们最高雅的生活方式和行为艺术之一。宋代本就是注重追求精神上的愉悦和审美的高度,连瓷器大多呈素色,趋向于含蓄、平淡和简素的美学韵味,唐人以煎茶为主,“点茶”比唐代更精致、细腻、典雅,更加注意艺术化和意境,有言之:“天下之茶建为最,建之北苑又为最”,故“建盏是为茶而生的器物”,随贡茶之兴起而独领风骚。
1 宋代“点茶”与建盏之缘
1.1 “点茶”与建盏
建盏记载着宋茶器所蕴含的文化时代面貌,见证了宋代文明的兴盛和高度。在宋代皇帝以文人忠臣的诸多诗词里记有对生活中充满意趣和馨香的“点茶”画面的描述(见图1),宋代林逋在《监郡吴殿丞惠以笔墨建茶各吟一绝谢之·茶》中言:“石碾轻飞瑟瑟尘,乳花烹出建溪春。世间绝品人难识,閒对茶经忆故人。”宋代著名大家范仲淹在《和章事岷從斗茶歌》文中写到:“黄金碾畔绿尘飞,紫玉瓯心雪涛起。斗余味兮轻醍醐,斗余香兮蒲兰芷。”以及“南宋四大家”之一的著名文学家诗人杨万里在《以六一泉煮双井茶》中诗曰:“鹰爪新茶蟹眼汤,松风鸣雪免毫霜。细参六一泉中味,故有涪翁句子香。”正所谓人间有味是清欢,透过一只小小的茶盏,诠释的是宋人的审美意界和玄妙禅意,点茶既遵循继承传统原则又不完全拘泥于古法,更注重点茶的境界。
图1 文人点茶
1.2 “饮茶”
“饮茶”始记载于战国,进入汉朝,饮茶方式由原先将茶熬制稠浓粥状,即“粥茶法”;至隋唐,饮茶方式转变为将茶磨成粉状,由浓粥状渐稀。“饮茶”真正成为一种社会风尚是从唐代开始,此时期诞生了“茶”领域的圣人——“茶圣”陆羽,陆羽在其《茶经》中给“饮茶”瓷器制定了“榜单”,上有越窑、瓯窑、邢窑等主要窑口,最后享誉天下第一的角逐产生于有“南青北白”之称的越窑和邢窑之中,“茶圣”陆羽在《茶经》中评价:“邢瓷类银,越瓷类玉”,“邢瓷类雪,越瓷类冰”;唐徐寅《贡馀秘色茶盏》诗中有记载越窑秘色瓷盛茶汤曰:“捩翠融青瑞色新,陶成先得贡吾君,功剜明月染春水,轻旋薄冰盛绿云”,将饮茶习俗在视觉上美推到了极致。在《茶经》中占据第一名的越窑秘色瓷和以它为代表的青瓷系列以及排行榜第二名的白瓷在当时市场上形成了压倒性优势,建窑建盏在此时还未盛行,判定为以青为上,白瓷衬托茶汤显红色,青瓷衬托茶汤显绿色。北宋名臣、书法家、文学家、茶学家蔡襄的出现改写了建窑黑釉盏的命运。蔡襄曾在福建出任转运使,福建作为中国产茶重镇,由唐至宋,建窑在福建本土茶对瓷器的需求中诞生,饮茶习惯发展到北宋由“煮茶”变成“点茶”,将茶粉放入碗中再用沸水冲点即可。
宋代“茶”事体现的是一种文化、一种艺术、一种乐趣、一种境界,承载了当时人们的生活态度和精神寄托,体现了宋人审美的至高境界。
2 建盏釉彩及黑盏与茶
2.1 建盏与釉色史
建盏起始于晚唐五代,也有创烧于东汉的说法,但并没有完全清晰的证据证明这一说法。在韩国新安海底打捞的宋元沉船中,出水的两万多件陶瓷,其中一显德款建盏,上面标有五代后周世宗柴荣年号,这一现象说明建窑在五代时期已经生产黑瓷并在贸易市场上出现。建窑窑址在福建建阳县水吉镇分布密集,建窑最开始以烧青瓷为主兼带烧制少量黑瓷,这与当时人们饮茶的历史发展变化密切相关。随之建窑的兴盛与衰落,其发展过程中出现引人注目、丰富多彩、变幻莫测的釉色。釉色的出现隐藏在建窑之中,建窑黑釉盏能在极致审美要求的宋代成为当时最受欢迎的茶盏,与其炫人夺目独具特色的釉色是分不开的,釉色对建盏而言是不可或缺的灵魂,同时也是鉴赏者鉴赏盏器的重要依据。
2.2 丰富多彩的釉色
建窑釉色是在烧制过程中通过火产生千变万化的釉色,每只建盏形成的斑纹都各具特色,大致分为两类:自然釉与人工釉。这里主要以自然釉为主,上釉自然烧成的斑纹有兔毫釉、油滴釉、曜变釉、乌金釉等。
(1)兔毫釉:建盏中最流行的盏器,使用实用量最大、最广,黑色的釉面里显透出细密丝状与筋脉妆条纹的独特斑纹特点犹如兔子的毫毛(见图2)。记载有一种兔毫盏,其乌金底色釉面光艳肥润,束口深斗,其毫是形呈放射状荧光毫,但是它需要通过转动并且透过光照才能呈现出它的美,当晨曦之光或晚霞之光照射时,富有变化的兔毫盏如夜色如幕,如诗的野外,一只银灰色的野兔闯入眼帘,惊鸿一现,娇艳动人,转瞬即逝。北宋皇帝宋徽宗赞美曰:“盏色贵青黑,玉毫条达者为上。”
图2 兔毫盏
(2)油滴斑纹:在乌金釉面上呈现出点状、大小、排列各不一的结晶斑纹(见图3),日本古籍《君台观左右帐记》中言:“油滴是第二重宝,值五千匹绢,兔毫盏,三千匹绢。”油滴盏烧成条件较兔毫盏难度系数更高,油滴盏它必须在相对缺氧还原气氛下才能逼出它的油滴结晶体,窑温偏高或偏低都无法形成这种油滴状态,且在古龙窑这种相对开放通膛式登窑中,只有部分位置才能烧出这种油滴,可见其烧制成品难度系数之高。
图3 油盏斑纹
(3)曜变盏:最珍贵且最神秘,亦称“曜变天目”,一种对墨盏的泛称(见图4)。“天目”其一是天目山留学僧人把建盏带回日本,天目盏因天目山而得名,其二是曜变的建盏中呈现出深夜星空般绚丽景象,日本人用碗中宇宙来形容曜变的神秘深邃,碗中开天眼的感觉便是天目。曜变盏代表着建盏艺术的最高成就,现存完好的“曜变天目”被日本视为“国宝”,分别收藏于日本东京静嘉堂文库、大德寺龙光院、大阪藤田博物馆,而中国仅在杭州出土一件残器。《君台观左右帐记》曾记载:“曜变,建盏之无上神品,乃世上罕见之物。其地黑,有小而薄的星斑,围绕之玉白色晕,美如织锦,万匹之物也。”曜变盏其烧制亦极难,成品率亦低,根本无法量产,“可遇而不可求”。
图4 曜变盏
(4)乌金釉:纯黑建盏,釉色油润,完全达到玻化。有器盏口沿斑纹并未达到兔毫盏标准,将其归于乌金釉一类。宋代早期乌金釉,它相对而言略有呆板,黑而不润且极少有挂釉,釉水不够肥润,在建窑成熟期烧制出的乌金釉,通常釉厚且挂釉情况良好,釉色黑亮润泽,质量度高,玻化非常美艳。虽说乌金釉的色彩比起兔毫油滴而言相对简单,纯黑且质量好的乌金细节处呈现出意妙情趣,诸多人珍爱这款,在文物交流当中,乌金釉建盏较部分兔毫盏其价格要高出许多。
“入窑一色,出窑万彩”是古人对瓷器之窑变之感叹,建窑之所以能够在黑釉瓷当中成为黑釉瓷的巅峰代表之作,与其独树一帜的釉色是密不可分的,釉色是建盏的关键,它使建窑建盏拥有了瓷器创作历史上不可磨灭的杰出佳作。
2.3 黑盏与“茶”
当时茶都呈“饼状”称作“团茶”,宫廷上贡的团茶为“大龙团”,身为“斗茶”高手的蔡襄凭借对产茶制茶的深厚理解,在大龙团的基础上研制出更为精细的小龙团。蔡襄认为建盏黑盏是“斗茶”神器,“斗茶”即将茶汤打出厚厚的白色小泡沫,白色茶抹又称“云脚”,既要衬托出茶汤之白又有保温性能,这非建盏黑盏莫属,在蔡襄《茶录》中有诸多对建盏记载,《茶录》是继陆羽茶经后最有影响力的茶书,成为了当时全新的饮茶风向标。蔡襄在大量诗文中也对“小黑碗”黑盏进行系统地赞美,在《北苑十咏·试茶》中写到:“兔毫紫瓯新,蟹眼青泉煮。雪冻作成化,云间未垂缕。愿尔池中波,去作人间雨。”“小黑碗”黑盏此时搭上了“斗茶”的东风,一跃成为茶圈顶流新一代斗茶神器。
综上所述,建盏与“茶”两者结合,折射出中华传统艺术审美与“茶文化”的艺术精髓,如同一位禅者在历经沧桑的浮华后将平淡、天然、随性、平和的哲学智慧渗入自己的生命之中,宠辱不惊,恰似“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日本深受宋代建盏与“茶”文化的影响,其中日本著名的“抹茶之道”就是由宋代的“点茶”演化而来的(见图5)。南宋时,荣西禅师在我国两度学习佛法,归国后将所学带回日本并将其传播,不断继承与发展,“点茶”文化日益融入日本人的生活日常,建盏作为“茶文化”的媒介,与“茶”紧密连接。虽然时代更迭变化,小小的建盏却承载着千年的沦桑,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与文化精神,它所具有的独特艺术形式将千年来的美学雅趣与意境渗透至人们生活中,指引人们寻觅心灵归处,并体会先贤们的精神意境。
图5 点茶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