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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支配与国家——从韦伯理论视角出发

2023-09-26杨天硕

区域治理 2023年21期
关键词:官僚正当性韦伯

杨天硕

中国政法大学

一、“支配”的重要性及其类型

韦伯所讨论的“支配”是狭义上的支配,其将支配“定义”为支配者(单数或多数)所明示的意志(“命令”)是要用来影响他人(单数或多数的被支配者)的行动,而且实际上对被支配者的行动产生具有重要社会意义的影响——被支配者就像把命令的内容(仅为了本身之故)当作自己行动的准则[1]。与权力诉诸暴力手段不同,任何支配的持续发生都需要得到被支配者的完全信任,且这种完全信任只能建立于该支配的正当性之上,因此,无论是个人领导团体亦或统治者治理国家,都需要持续不断的加强巩固其自身的正当性,否则依靠暴力得到的服从仅可能是极为脆弱的表象,并不可能实现真正的成功。

被支配者对于支配者的服从可能基于许多不同的来源,如情感关系、传统习惯、精神信仰、世俗利益等因素,根据其诉诸的来源基础,韦伯以其擅用的“理想类型”方法,将支配划分为三种类型:法理型支配、传统型支配、卡理斯玛支配,或许在现实世界中可能没有完全与之相对应的情形,但韦伯将每一支配类型的基本特点、正当性基础以及其作用影响都描绘清晰,并与其法律、经济、宗教文化领域等研究紧密结合,形成具有代表性的研究体系,接下来将对三种类型进行介绍。

首先,传统型支配。其正当性来源于对渊源流传的传统习惯的尊崇,如在传统的家族或宗族当中,都保存着世代相传的家规或宗族习俗,在这个共同体中生活的人都彼此心照不宣地遵守与服从。这种规范是对悠久传统的尊重和不可违背,如家父长制中,其支配的正当性基于在家这个共同体当中,每个成员对家长人格性的服从。

其次,法理型支配。这也是现代国家必将走向的支配形式,其正当性来源于对法律的完全信任,全社会在法律的框架之中形成了一种契约,支配者的任何命令都需要在法律的规范之中,且法律赋予他行使支配的权利。[2]而作为法理型支配中最为典型的官僚制支配,已经成为现代国家治理不可或缺的重要手段。它的产生归根于现代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与社会理性化的需要,而它所特有的明确的权限、官职层级制、专业化的职务要求等特征,更是让整个官僚组织犹如一个没有感情、井然有序的运转机器,每一个职业官僚就犹如机器当中的一枚螺丝钉,出现问题即可立马被另一枚新的所替代,以维持整个机器持续不断的运转。

第三,卡理斯玛支配。韦伯用“卡理斯玛”来表示某种人格特质,即“某些人因具有这个特质而被认为是超凡的,禀赋着超自然以及超人的,或至少是特殊的力量或品质”。[3]与前两种支配有两点不同,一方面,卡理斯玛的正当性来源的决定性因素为被支配者对支配者的承认与否,这种“承认”视为心理层面与精神层面的完全确信和效忠;另一方面,卡理斯玛一般发生于非常规状态之下,通常为政局动荡、经济衰败时期,带有一定的“革命性”,但由于卡理斯玛特质本身的持续性无法延续,故带有一定的不稳定性。

二、现代国家与官僚制支配

托洛茨基曾这样说过“任何一个国家都是建立在暴力的基础之上”。韦伯也认同道“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暴力是一种特殊的手段。今天,……我们必须承认,国家是一个在既定的领域内唯一合法垄断武力使用的人类共同体。”[4]韦伯生前一直计划有写作“现代国家社会学”的内容,他所关注的重点则是国家中的领导权以及领导权执行影响力。在杨勇看来,只有合格的领袖及管理干部的存在,才能保证一套“规范”能够顺利在一个组织内推行,这也是他在谈论德国国家与政治时一再强调政治领袖至关重要的原因。

而政治的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对权力的追求以及对权力分配的影响。鉴于“权力”在社会关系中的弥散存在,无法成为一个可分析的社会学概念,故韦伯将支配——权力关系的结构化和定型化——这个概念引入现代国家的分析中,用以描绘国家内部的权力结构。因此,拥有权力的统治者在发号施令地影响他人的过程实质上就是被支配者服从于支配权威的关系(杨勇,2020)。而在现代社会中,随着理性化程度的提高,这种命令不是直接从自上而下贯穿到底,而是由行政机构层层传达、推进直至落实。要实现这个形式需要一个必要的前提,是将行政“工具”与行政人员划清界限,再依据等级分明有序、执行事务有严格的规章制度、即事化、组织成员的专业化训练、有正式的录用程序和晋升规制、适应市场经济的规定建立严格的官僚机构(韦伯,2004),当这个行政机构的理性化程度趋于成熟时,就形成了所谓的“官僚机器”。韦伯坚信成熟的官僚制支配是现代国家治理最理想的形式。国家不再被认为是某个君主的“世袭家产”或是权贵家族的私有财产,更像是一个经营机构,由支配者、行政机构、被支配者组成,其运转核心是依靠法律控制和完整的官僚体系。

当然,现实情况总是比理想状态复杂得多,韦伯曾在演讲中提到虚荣是政治家的天敌,是一种病症。而处于官僚体系之上的支配者是非常容易被这个天敌所侵蚀并迷失其中,产生企图把整个官僚体系视为自己的私有财产的幻象。纵观古今,由统治者的过于集权导致国家衰败、王朝覆灭的例子不胜枚举。当然,从权力分配与制衡的角度出发,如何协调集权与分权的分寸、处理中央与地方的关系,是每一个执政者需要面临的重大问题之一。哪怕是君主专制时期,君主也经常采取单独召见和分而治之的战略,以防止个别的联合领袖——即由大臣组成的领导集体(李荣山,2020)。这不但妨碍了不同部门间的业务发展,也妨碍了职能的分离,导致了各部之间的矛盾,也使得各部门的职责都被剥离了。

三、中国国家支配形式及其正当性

(一)传统中国的支配形式及其正当性

在传统中国历史上,历朝历代皆以皇权至上,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诗经》有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国家治理表现为家产制支配形式。对于出现的皇权与官僚权力共生的特点,孔飞力按照这一思路将之表述为“君主官僚制”。[5]在这种支配形式当中,皇帝作为最高统治者,拥有最高权力,官僚体制则为皇帝治理天下提供了组织基础和治理工具。然而,从历史中可以发现,以明朝为例,官僚制度并不只听命于皇权,内阁架空皇权的事件时有发生,其原因是官僚制组织内部也内生出一套运作机制。由此可得出,中国古代的官僚制与韦伯的官僚制并不相同,它是依附于君主专断权之下的支配形式。但同时,两者的关系又存在很微妙的关系,一方面,皇帝对于国家的治理需要依赖于官僚权力来实施,给予官僚相应的授权,例如各级官员在地方所从事的治安以及税赋徭役工作。另一方面,皇帝又担忧官僚利用其职权谋取私利,又在各个环节拥有任意干预的专断权。同时,一些官僚又通过“天道”“圣人经典”等方式以约束皇帝的行为,避免其滥用权力,为所欲为(周雪光,2013)。

其次,官僚体制中非正式制度的存在亦对皇权的绝对权威构成了威胁,即存在于正式权威之外的人际关系网络和行为模式(周雪光,2013)。以人事制度为例,虽然国家官僚体制在选人用人方面制定了完善的规章制度,但以同乡、亲戚等人情关系网络在人事方面仍起到不容忽视的作用。

(二)当代中国的支配形式及其正当性

中国共产党1921年建党以来,毛泽东等共产党人始终坚持将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理论与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创立了毛泽东思想。无论是在大革命时期、抗战时期,我们党始终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不畏牺牲,艰苦奋战,在经历了辛亥革命、北伐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动荡不安的中国大地之上,毛泽东等同志带领人民走进了新生活,毫无疑问毛泽东成为了那个时代中国人民心中当之无愧的救世主,即拥有卡理斯玛特质的伟大领袖。新中国成立后,建立了人民代表大会制度、民主协商制度、制定宪法等一系列实现法理型支配的基础,但新中国成立以后直至毛泽东同志逝世我国的国家支配形式基本表现为以卡理斯玛支配为实和法理型为表的混合支配形式,其正当性一方面来源于人民对共产党特别是毛泽东的忠诚追随和服从,另一方面也是我们党在意识形态建设和统一思想上有意塑造着共产党作为执政党的伟大特别是毛泽东同志的光辉形象,并且建国后的一列政绩都在不断巩固和加强共产党特别是毛泽东的卡理斯玛权威。[6]

为什么卡理斯玛支配自身的不稳定性和难以持续性却在中国得以实现出良好的效果呢?从卡理斯玛得以实现的根源出发,只要能够得到“追随者”们持续不断的,且发自内心的认可和服从,就能够使卡理斯玛支配得以很好的维持。而这一点也是党的一贯坚持且不断深入推进的制度优势。中国共产党的宗旨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党自成立以来就始终深深扎根于人民群众当中,毛泽东同志在革命战争中曾指出党的队伍是“为了人民的解放,是为了人民的利益而工作的”,建国后更是制定了“群众路线”的执政方针。

伴随着公民的民主意识、法治意识的不断加强,法治观念的普及和对公民权利的重视,中国的治理模式正处于卡理斯玛支配逐渐削弱且法理型支配不断提高的阶段。韦伯指出,卡理斯玛的延续有一个例行化的过程,为此共产党也一直进行了多种尝试,如每一次领导人换届党内的指定接班人即可视为卡理斯玛的继承与传递;如每年在党内不断进行理论创新和意识形态教育,不断地将党组织塑造并维护成为具有卡理斯玛权威的组织;又如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实现了现行贫困标准下的全面脱贫、实现了全面小康,通过让人民群众感受到切身的物质利益,来强化和维护党执政的正当性,并且党通过不断地设立新的目标并带领人民达到新的目标,以捍卫自己的权威。

(三)官僚体制在当代我国支配形式中的角色分析

首先,新中国成立以来实行的是党政分家制度,由党进行全面统一的领导,政府官僚组织负责执行落实一切事务性工作,在与卡理斯玛支配混合的支配形式中,官僚体制既扮演了推行施政、维护权威的积极角色,又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削弱卡理斯玛支配的威胁。一方面,党通过运用行政手段对质疑和威胁其卡理斯玛权威的话语进行控制和消解,有效抑制了质疑和挑战共产党卡理斯玛支配的威胁,并通过官僚体制在城市和农村实行高度的组织化,如城市的单位制和农村的人民公社制度,各级组织成立相应的宣传部门、统战部门,便于统一进行的政治教育,达到稳定权威的目的并起到积极作用。另一方面,两者之间又存在无法避免的冲突。卡理斯玛支配带有创造性和革命性,不受规章制度的束缚,而官僚制则是建立在严格按照一套完整的规章制度下进行事务的活动,以至于在某些情况下为贯彻实行卡理斯玛支配的意图则势必打破官僚体制内在机制的惯性。由于正式制度在通行过程中时常遭到破坏,这也促进了非正式制度的产生及盛行,以至于在政策执行的过程中使用非正式制度以实现变通成为完成好工作的常态(王汉生、刘世定、孙立平,1997)。改革开放以后大规模的“简政放权”、1983年的计划单列市改革、1994年分税制的全面实施等改革举措在为经济发展注入催化剂的同时也让地方政府在此过程中不断的获取权力和资源,形成了一段时期的卡理斯玛支配式微与官僚体制权力膨胀的局面。

四、总结

在西方现代国家已深陷理性“铁笼”之下,我们应当承认官僚制的高稳定性和高效率的优势,但韦伯看到了这种过于强调规范、效率和可计算性给人类社会所带来的潜在威胁,当整个国家的官僚机构执着于追求效率,会使整个社会变得冰冷。[7]而我国正逐渐形成符合自身国情的国家治理体系和中国式现代化目标,党的十八大以来,在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领导下,党中央通过完善和落实巡视督查制度,加强意识形态教育、不断加强法治化建设等多措并举,目前已逐渐形成卡理斯玛与法理型支配,同时也加强官僚体制权力收缩的支配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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