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五十名跳崖壮士

齐桂荣

我刚调到山头乡当党委书记，就听说本乡有12座八路军坟。

抗战胜利的前一年春天，一队八路军官兵进入胡营子前山的西南沟宿营，半夜被日寇包围。这支53人的队伍向西山撤退，后来竟不知去向。一名小战士因犯“羊羔疯”被战友背着掉了队，还有一名战士因天黑掉进深沟摔折了腿，3人被追上来的日寇杀害。天亮时，村民高万盛在西山脚下发现了8名被雪掩埋的八路军官兵遗体，又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发现1名被石头掩埋的八路军干部遗体。高万盛等群众冒着被敌人杀害的风险，将烈士偷偷安葬在西山脚下。1972年，公社组织群众将9名烈士、連同在村里被敌人杀害的3名烈士遗骸移到李营子山坡上，建了烈士墓。按照当地的习俗，每年的正月十五，乡亲们都会给12名八路军“送灯”和上坟。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涌动着一串串不灭的灯火，那是乡亲们敬仰烈士的一颗颗赤诚的心……

可是，这12名烈士叫什么名字？所在部队是什么番号？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其余的41名八路军究竟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我决心在自己任期内将这些事调查清楚。

那天傍晚来了一队八路军，悄悄驻扎在山脚下的小山村里。

午夜时分，正在放哨的班长发现敌人正向村子里集聚，马上通知部队往西山撤离。

日寇进了村，挨家挨户搜查八路军，老百姓都说没看见。日寇向西山追去，发现了掉队的3名战士，残忍地杀害了他们。

50名八路军爬到山顶，发现前面竟然是悬崖峭壁，根本无路可走。

敌人追上来了：“快投降吧！不投降死路一条！”

“哒哒哒哒……”敌人的机关枪一阵乱扫。

究竟来了多少鬼子？天太黑，谁也无法判定。但八路军知道周围都是鬼子，他们身上的弹药已经打光了。

几位负责人迅速交换了意见：“跳崖可能还有一线生机，宁可跳崖，也决不当俘虏！”

其中一位负责人站到队伍前面说：“眼下，只有脚下这条路。同志们，跟我来！”说完，纵身跳下悬崖。

50名壮士大义凛然，毫无惧色，视死如归，一个一个向悬崖下跳去……

我瞬间被他们的英雄壮举惊呆了，这座山有50多米高啊！世界上哪有这样不怕死的人？山上的树枝和山下的干柴和枯草托住壮士们勇敢的身躯，保护了这些跳崖壮士，只可惜，有8名战士因伤势太重，跳崖后壮烈牺牲，1名负责人身受重伤，危在旦夕。

我是三区队二连连长舒殿友。

1944年3月的一天，三区队为了完成打击和牵制敌人兵力的任务，化作小分队穿插作战。我带领二排、三排53人，到承平宁一带打游击。晚上9点多钟，部队进村支锅做饭，饭还没做熟，放哨的班长报告有敌情。当时部队的子弹已经打光，我立即带领部队冲上西边山岗，敌人也尾随而来。当时没有月光，双方都在黑暗中摸索前进，谁也看不清谁。我带领部队向西突围。走到一处山顶，前面是悬崖，看不清悬崖有多深。后边是敌人，能听到说话声。部队从没来过这地方，地形不熟。在打——没子弹、行——无去路的情况下，我与指导员马九荣等几位负责人研究决定：跳崖突围，宁可摔死也不当俘虏。于是，我们50人毅然跳崖。

连队司务长等8人当场壮烈牺牲；我头部受重伤，昏迷不醒；指导员和其他人受了轻伤。他们用步枪做了一副担架抬上我，甩开敌人，进入对面的后山。

走到山口，我壮烈牺牲，战友们捡石块把我葬到附近的山坡。从此我长眠于深山。

我是辽宁省丹东军分区司令员董国政。

1985年，我应邀到平泉参加承德、宽城、平泉、宁城两省区四县联合组织的承宽平宁抗日斗争史料终审工作。座谈会上，我谈起了自己在一次对日作战中，曾与49名战友一起跳崖的往事。

我随战友们一起跳崖之后，当时摔昏了过去。听到指导员和战友们轻轻呼唤我的名字，才苏醒过来。指导员清点人数，发现有8名战友因跳崖壮烈牺牲，连长受重伤昏迷不醒。指导员让战友们将牺牲的官兵藏在山脚下，捧雪埋葬，抬着受重伤的连长，趁着夜色迅速撤离，途中连长因伤势过重牺牲。我们一路西撤，辗转到内蒙古黑里河川，参加了那里的抗战。

抗战胜利后，我数次寻觅跳崖地，寻找牺牲的战友。但因为那天晚上天太黑，狂风暴雪看不清地理位置，敌人又来得太突然，来不及打听当地名字，所以始终未能如愿。

座谈会后，我偶遇平泉山头乡党委书记，谈起他们那里的12座八路军坟，我终于在那里找到了当年一起跳崖、壮烈牺牲的九烈士墓！

在我这个乡党委书记卸任前，愿望终于得以实现：苦苦寻觅多年的12座八路军坟主人和当年失踪的八路军去向终于解开了谜底。

我在当年九烈士的牺牲地——马营子村李营子悬崖下，带领乡、村建了一座英雄广场，在那里竖起一座丰碑，碑文上铭刻着50名跳崖壮士的英雄事迹和冀东三区队二连50名跳崖壮士每个人的名字，并在跳崖的山顶上为九烈士塑了雕像。

立碑那天，我分明在群山之颠看到了九烈士在向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