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坛至此少月明
2023-09-23全维润
2023年8月5日下午,我的老战友、好搭档,相声表演艺术家、曲艺作家阎月明先生因病在海南辞世,他是在睡梦中走的,可能他说了一辈子相声说累了,这次他一声没言语就悄悄地“谢幕”了。再过18天,就是他的生日,他没有等到生日蛋糕上的蜡烛点燃的那一刻,没有等到他许愿的那个环节。噩耗传来,我感到非常悲痛,是那种切肤之痛。我和阎月明老师认识43年了,在一起合作也有十几年了!那位曾站在我身边捧哏,永远是笑眯眯的月明大哥,说没就没了,真的令人难以接受。我写了一副挽联以表达我的哀思:“星陨海南,曲苑顿失好写手;魂归霸州,艺坛至此少月明。”
阎月明老师祖籍河北霸州,1942年8月24日出生在岔河集。父亲是西河大鼓艺人,受家庭熏陶,月明大哥很小的时候,就爱上了曲艺,弹得一手好三弦。1964年,他参军到了原39集团军,在连、营、团、师、军,他的文艺特长都得到了充分发挥,他最大的特点是能演会创作,相声、快板、唱词、小品、小戏都能写。辨识度特别强的两只小眼睛、一张笑眯眯的脸,特别有观众缘,演出效果十分火爆。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他就成了“军营笑星”。70年代初期,他调入沈阳军区前进杂技团曲艺队,其间因工作需要,又回到了39军宣传队,呆了两三年。1980年,我从黑龙江省军区宣传队调入前进杂技团曲艺队说相声,阎月明也重返专业舞台。到曲艺队之后,我先与赵德超老师合作,1983年,我开始与阎老师合作,在一起说相声、写相声,下部队、走基层,白山黑水之间的座座军营,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正如我们的老团长、曲艺表演艺术家、曲艺作家朱光斗诗中所写的那样:“面向基层心想兵,万里边陲任我行,若问演员何所好,爱闻战士欢笑声。”
在我与阎老师合作的这十几年里,他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他是曲艺世家出身,传统功底深厚,用业内的话说,阎老师“肚囊宽敞”。我是半路出家,好在那时我比较年轻,爱学习,思想活跃,捕捉题材、素材的敏锐性比较强。我们俩正好优势互补,一个热情如火,一个朴实老练。从外形上看,我们俩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声音一个洪亮,一个浑厚。各种反差叠加,成就了我们。我铺平垫稳,阎老师捧得严丝合缝,包袱翻得又“脆”又“响”。全维润、阎月明的“全阎”组合,一时享誉辽沈,名扬东三省。在阎老师的提携下,我进步明显,我们这对相声搭档,是当时辽沈电视屏幕上出镜率最高的演员之一。
那时,我家的住房比较小,阎老师家的房子大,要写作品啦,我就拿着一打稿纸,到他家去,我们一起侃,一起聊,题材定了,路子侃通了以后,我负责落笔写,他头枕双手,躺在旁边的小床上负责修改评说我刚写的草稿。敢情这“躺平”是打这儿来的!不过阎老师是评论的评。我侧重作品的文学性,他侧重作品的“包袱”。很多作品都是这样你一句我一句,连争论带妥协外加“砸挂”砸出来的。那时,没有电脑,只能用笔写。我们合作了几十段相声,比如《十五的月亮》《送字歌》《战地春联》《群星谱》《借猪记》《如此评委》《说七道八》等。这些作品,多次在全国、全军的比赛中,摘金夺银。我独立创作的相声《百将图》,阎老师也帮我出了不少好主意,有的时候,在表演的过程中,即兴撞出来的“包袱”,阎老师也毫无保留加到我的作品里。他演爷爷,我演爸爸,还有一位儿童演员演孙子的三人相声《到底谁是爹》《逼子成龙》,在观众中引起强烈的反响。我俩合作,以他为主创作的,由9个人表演的群口相声《大征婚》,在辽台春晚上一炮走红。应该说,在沈阳军区前进杂技团曲艺队里,在创作上,对我帮助最大的是阎月明老师。
我和阎老师感情深厚的原因,还有很大程度来自于两次共同赴云南老山前线慰问演出的经历,我们的友谊是经过战火考验的。1985年,我们俩随总政慰问团赴老山前线演出,16天演出了46场;1988年,我们俩随沈阳军区慰问团再次赴云南老山前线,17天演出34场。最多的时候,一天演8场。阎老师是队伍里年纪比较大的老同志之一,面对繁重的演出任务,他不叫一声苦,不喊一声累。他说:“咱多说几段累不死人,可是有很多战士看完演出,就要参加突击队去执行任务去了,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让他们笑一笑吧,他们太累了,太紧张了!干什么吆喝什么,我们就是来给战士们鼓舞士气来了!只要战士们欢迎,他们鼓掌,我就说一段,他们鼓掌,我就说一段,我不怕累,累死就当睡着了!”有的时候,去山顶的阵地或猫耳洞演出,只有一条窄窄的小路可行,旁边都是雷区,阎老师总是提醒我:“小全儿,走路留神脚底下,千万别呲溜了!小心地雷!”他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送突击队员出征时,战士们喝壮行酒,战士们说:“首长,咱俩干了怎么样!”不胜酒力的阎月明,怕战士失望,每次都咬牙喝下去,难受也坚持到战士出发之后再吐。到麻栗坡烈士陵园祭奠英烈,原本人们印象中比较抠门儿的他,自费买来好酒好烟,酒洒在烈士墓前,烟给战士点上,他就蹲在烈士墓前静静地看着墓碑上那些十八岁、十九岁战士的名字。看着看着,泪水就流了出来。这就是热爱官兵,重情重义的阎月明老师。
阎老师还是一个伯乐。表演艺术家、影视编导、小品名家黄宏,就是阎老师1973年8月从哈尔滨接来的兵,黄宏当兵要去派出所注销户口,这些琐事,都是阎老师在那忙前忙后帮忙办理。沈阳军区前进杂技团曲艺队当时出名和后来出名的一些年轻人,如黄宏、我、叶景林、句号、邹德江,或多或少都得到过阎月明老师的帮助,他是一个有长者之风的老大哥,无论是创作、表演,还是生活上,都是如此。
阎老师除了相声表演艺术家、曲艺作家的身份外,还是一位资深的电视文艺策划人、撰稿人。他9次参加央视春晚,担任了好几届春晚的语言节目统筹。他在春晚上创作表演的诸多相声段子,如《论捧》《跑题》《吃侃擂台赛》等,都被观众津津乐道。其中“开水养活鱼”的包袱,堪称经典。他参与策划的央视栏目还有《综艺大观》《欢聚一堂》《乡村大舞台》等。受阎老师的启发,步他的后尘,我也从沈阳闯到北京,参与了央视很多节目的策划,如《综艺大观》《军营大拜年》、央视心连心艺术团、中国职工艺术节、中国农民艺术节,还有中国文联文艺志愿服务团“送欢乐下基层”的演出等。
阎老师为人随和,即使不熟悉的人,阎老师几句话,就能让对方有老友重逢的感觉。他对观众十分尊重,有观众想求他签字、合影,他有求必应。他幽默感很强,很会讲段子,是个超级“段子手”,时常让听者哈哈大笑。他会给别人讲段子,也不忌讳别人拿他当“梗”编段子。他听后不急不躁,微微一笑,顶多回一句:“我呀?!别挨骂啦!”
我1997年离开沈阳,调入武警总部文工团工作,直至2015年退休。阎老师退休以后,也常年居住在北京,在一些活动的现场,我们常常会见到。比如中国文联百花迎春大联欢,见面时倍感亲切,每次都会合影留念。2018年,原沈阳军区前进杂技团曲艺队的战友,在京聚会。我邀请阎老师再为我捧哏,上台表演节目。阎老师说:“兄弟,我演不了了。我现在耳朵聋,要戴助听器。你有来言,我接不上去语了,等我反应过来,就慢半拍了,一个包袱也响不了了。”我听了有些酸楚,感到他确实有廉颇老矣的感觉了。后来,听说他脑子里长了个东西,黄宏帮他联系了医院专家,为阎老师做了手术。手术很成功,阎老师精神了不少,语言功能和思维能力大大恢复。据家人反映,虽然别的话说得不太利落,但有时候发脾气骂人时,口齿还是挺清楚的,能吃能睡,一直在沈阳、霸州老家和海南疗养。“疫”别3年,我和阎老师没有见过面。万万没想到这次接到的却是噩耗。
王安石诗云:“行年三十已衰翁,满眼忧伤只自攻。今夜扁舟来决汝,死生从此各西东。”
月明大哥,安息吧!你的家人,还有爱你的观众,还有我——你曾经的搭档,我们会永远怀念你的!你是不是又给人说段子啦?我仿佛听到了天堂里你那朗朗的笑声……
(责任编辑/邓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