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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公社(短篇小说)

2023-09-22陈位洲

椰城 2023年8期
关键词:张瑜男孩家长

◎陈位洲

1

那个电话打来的时候,他们正讨论明天要不要去电影公社的事。

“还没放假就说好的,现在暑假都快要过去了,我们就带她去玩一下吧!”妻子说。

“就是!老爸说话不算数。”女儿说。

电影公社在南郊,是一个电影主题景区,女儿说里面都是上个世纪百年间国内城市的街景风情,她的好多同学都去过,拍出来的那些照片看上去就像时空穿越,仿佛回到了那个年代,个个淑女模样,可好玩了,她也想去玩一下。他不希望女儿把宝贵的时间白白浪费在这些吃喝玩乐的事情上,一直没有答应。本来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没想到女儿又再次提出来。

“作业做完没有?”他问。

“做完了。”女儿说。

“老师布置的课外书读了没有?”

“读了!”

“我说的那些课外书和读书笔记呢?”

这时候,电话响起,他拿起来一看,是学生科的张科长打来的,就举起食指贴近嘴唇冲母女俩做一个“嘘”的手势。妻子不再吱声,可女儿还在一个劲地埋怨,说爸爸的那些要求,就是不吃不睡也做不到。没办法,他只好捧着电话走进房间,并随手关上房门。

从房间里出来时,他神情凝重。“明天去不了了。”他说。“为什么?”女儿问。“我明天有事。”他说。“那就后天去。”女儿说。“后天也不一定,到时候再说。”他说。女儿听了,显得很不高兴,嘴嘟嘟地回了她的房间,“砰”的一声房门关上,仿佛从此就要与他割袍断义一样决然。

“什么事呢?看你失神落魄的样子!”妻子说。

“班上一个女同学坠楼,人没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在她自个家里。”

“吓我一跳,还以为是在学校呢。”妻子说。

他明白妻子的想法。若是在上学期间学校里出这样的事,他这个带班老师就脱不了干系,但现在放暑假,又是在学生自家里,能管得过来吗?刚才在电话里,他也是要这样向张科长说明的。可他刚开口,张科长就解释说,不是要追究谁的什么责任,只是家长有个请求,因为他们是从外地来的,举目无亲,怕场面太冷清了,问学校能不能组织一些同学参加明天的告别仪式。张科长的意思是让他组织班上同学,有几个算几个,到时撑一下场面,了却家长的心愿。

晚上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总睡不着,那张尚显稚嫩却满是忧郁的脸儿不断地浮现在脑海中。他想起了这么一件事。

那天的晚自修秩序良好。为了强调纪律,之前他做出硬性规定,晚自修期间不准大声说话,不准交谈学习之外的话题,不准在教室外面走动。班里的学生都很听话,都在埋头看书做作业,教室里静悄悄的,这让他感到很满意。不过,他还是发现,有个座位空着。“张瑜哪去了?”他问旁边的同学。“出去了,刚才还在的。”他以为她是上洗手间了,可十几分钟过去,她还没回来,心里就来气了,转身出教室,要去逮她,看她究竟在干什么!

月儿探出云头,校道上微风吹拂,下午刚下过一场雨,空气清新湿润,玉兰花香一阵一阵扑鼻而来。他想若不是有带班辅导任务,这个时候在校道上散散步,还真是一种不错的享受。影影绰绰中,见一个女孩子从对面徘徊而来,垂头敛胸,顾影自怜,待走近,他看清楚了,正是张瑜,可张瑜好像并没有看见他。“张瑜,”他把她叫住,“怎么不回教室学习?”张瑜猛地一抬头,怯生生地叫一声老师,又低下头去,不再吭声。他本来是要教育她一番的,但见她满脸忧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生恻隐,便忍住了,只是挥挥手,让她回教室去。

就是这张忧郁的小脸儿,定格了一样,总在他眼前不停地晃动。

回想一下,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他在班里可是一次也没有批评过这个学生,那天晚上也没有。他认为自己对这个学生算是够温和的,没说过一句过激的话,没做过一件过激的事,应该不存在刺激她让她接受不了的情况,这样一想,他就渐渐地感到一些释然。可转念又想,她之所以走出这一步,一定是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那天晚上如果有点耐心,跟她谈一谈,或许她能够说出一二来,开导一下,也不至于酿成这个悲剧。

他翻来覆去地加以检讨,尽管基本上可以撇清,这件事自己不负有什么责任,可心里还是不能落定。毕竟是自己所带班级的学生,他总觉得仍然有些什么在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纠缠不清。

他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走到这一步。

2

上午八点,混在上班的车流人流中,他不紧不慢地开着车,向西而去。

西郊那边原来有块湿地,本地人称“浮凌水”,后来变成了一个水库,换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永丰水库”。永丰水库是这个城市供水的水源地。离水库不远处的空地上,几幢小楼房,苍松翠柏掩映,一圈围墙,斜面上铺着琉璃瓦,乍看之下是个清幽雅静的好地方,可那根高耸的大烟囱破坏了这种美好的印象,让人觉得它不伦不类。这个地方就是殡仪馆。不过,本地人习惯上不叫它殡仪馆,而叫做“浮凌水”。每次路过,有意无意间往那个地方望上一眼,他总是连忙将目光收回。他还听说,天下的水都是相通的,这个城市的人喝的每一滴水里都有着死亡的气息,当然,这个说法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家里的自来水他每天照样饮用无误。

昨晚,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不组织学生前去参加活动。学生从四面八方赶去,谁能保证路上没有安全隐患?就算是很小的概率,万一遇上什么不测,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除非有学校正式通知,除非有领导出面领队,否则他担不起这个责任,他不想去冒这个风险。要去就自己一个人去,谁都不带。其实,自己要不要去,有那么一阵子,他也是有过犹豫的。他忌讳那个地方有晦气,又觉得那种场面纯属亲情友情维系,并没有打卡登记什么的,去与不去谁会管你!可想想又觉得不妥。一个学生就这样走了,自己怎么能无动于衷?而且领导已经明确转达了家长的意思,自己装聋作哑,别人会怎么说?到了最后,职业的良知和善良还是占了上风。

进了殡仪馆大门,按照引导,他在停车场里驻车。刚走出来,一眼便望见前面的空地上,班上的一拨学生已经聚集在那里。他有些惊讶,他们怎么也来了?同时又为自己感到汗颜,幸亏今天自己还是来了,要不然以后怎么面对学生?以后在学生面前还有什么威信!

学生们七嘴八舌,低声说着张瑜坠楼这件事。

“怎么会是这样子的?”

“是啊,她的成绩那么好!”

“初中时她的成绩比现在还要好,每次考试都是排在年级前几名的。”

张瑜的确是一个成绩优秀的学生。他还记得高一刚开始不久,有一次在路上与初中部的李老师聊起,李老师说,“恭喜你捡了个宝!”“此话怎讲?”李老师说,张瑜初中时是她班上的学生,尖子班的尖子生,成绩非常好,十拿九稳是要考入高中部尖子班的。但她中考失手了,尽管也进入了本校的高中部,却没能编入尖子班。“她心心念念都想着要上尖子班,这个挫折对她打击很大,”李老师说,“希望你能对她多些关照,她的情绪调整过来,成绩很快就上去,会给你班上争光的。”他对这个学生确实也很关照,安排她当了班上的学习委员。一年的时间过去,尽管她的成绩单并没有像李老师所说的那样让人眼前一亮,但在班级里,也算是一个能够撑门面的学生。他为失去这样的一个优秀的学生而感到心痛。

“老师,前天我们几个还相约去电影公社玩来的,没想到昨天就听说她出事了。”有个学生对他说。

“你们去电影公社玩了?”

“是啊!我们之前说好的,可她却临时变卦,没有去。”另外一个学生说。

他心里好像被什么触碰了一下,女儿不是吵着要去电影公社玩吗?不让去,还摔门闹情绪呢!张瑜那孩子会不会也是这个原因,一心想去玩,而家长坚决不让,她一时想不开,结果就……可是,转念他又觉得,这也正常呀!哪个家长不是这样严格要求孩子的?至于吗!

“那你们知道她为什么不去吗?”他问。

“不知道。”接连有几个同学都摇了摇头,然后又开始纷纷议论和猜测,说什么的都有。

殡仪馆里显得有些空旷寂寥,阳光洒在地上无精打采,能感觉到微风吹拂,可树梢愣是一动不动。有的人像是把事办完了正在匆匆离去,而有的人还在为尚未开始的例行仪式而驻足等待,不管是正在离去的还是三三两两驻足等待的,全都神情凝重肃穆。他突然觉得,现在不是探讨真相的时候,在这样的场合高谈阔论,不论真相如何,都是对死者的不敬,于是便摆手做了个手势制止学生。

“电影公社有那么好玩吗?”他说。几个学生大概是见他一脸严肃,便都不再吱声。他又说:“有这个功夫玩,还不如在家多读书把学业搞好呢!”

3

“张瑜的爸爸就在那边呢。”班长说。

他看过去,认出了在告别大厅前面孤零零地站着的男人正是张瑜的父亲。张科长不是要他组织班上的学生前来满足家长的意愿吗,尽管自己没有通知学生,可来都来了,正好可以过去表达一下意思,也算是对张科长有一个交差。这样一想,他便招呼班长一起往那边走去。

“这是我们王老师。”班长向家长介绍说。显然他们刚才已经接触过。

他本能地点了点头。这位家长他是见过一面的。那次是家长会。散会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有好多家长还是不愿离去,他们聚集在教学楼下的中厅里,指指点点。中厅里巨大的墙壁上张贴有应届高考龙虎榜,几十名考上清华北大的学生置顶题名,龙腾虎跃;下面排列各班高考录取院校的情况,花团锦簇。他能理解那些家长们此时的心思。他心想,看吧,要看得认真些,这样才可以全面了解,也好知道孩子的差距,知道孩子若是以现在的成绩两年后只能考取一个什么样的院校,以便回去督促孩子更加努力。笑眯眯正准备回家休息,就有位家长把他叫住,说自己是班上张瑜的父亲。他以为家长要与老师交流孩子的教育问题,笑面相迎,耐下心来准备再耽搁一会,却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就问了这么一句:“王老师,有没有什么办法将张瑜转去尖子班?”原来是想转班!他一下子变得十分尴尬。家长又说:“还能指望她什么呢!连个尖子班都进不了。”这哪是商讨和交流?分明就是嫌弃和不信任!而且那样的直接,无所顾忌,就像这是在与无关的第三者数说别人的不是。一种深深的失落刺痛他的心扉。他嗯嗯啊啊把家长应付过去,回到家后还是感到很不痛快,发誓今后再不要搭理这种家长。

可是,现在他又要面对这位家长,想逃都逃不掉。这次自然不再存在转班不转班的问题,可是,家长会不会把孩子的悲剧多多少少也归咎于老师身上?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家长,有那么一瞬间,心里甚至还冒出一丝的厌恶。虽然他自信自己对得学生和家长,问题是,那个坠楼的学生就出自他班上,这件事会不会很快为同事们所知晓并成为议论的热点?朝夕相处的同学说没就没了,这事会在多大程度上给班上其他同学的心灵蒙上阴影?接下来他应该怎样给同学们进行心理疏导和帮助?一时间,种种不快和困扰袭上心头,把他搞得心烦意乱。不过,他很快就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的角色,明白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节哀。”他握住家长的手,表示哀悼之情,又觉得还应该再说点什么劝慰的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只好什么都不说,静默片刻,他脚下不知不觉已经开始往旁边挪开了几步。

告别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他发现其他前来吊唁的人寥寥无几,若不是有他带着的十几名学生撑着,场面确实会有点说不过去了。他后悔没有组织更多的同学到场。当然,这样想不是为了家长的面子,而是心痛自己的学生。这么好的学生走了,不应该如此冷冷清清的。

大厅里哀乐环绕,庄严肃穆。那个女同学躺在玻璃柜里,身边花团簇拥,一绺黑发半遮掩,但还是可以看出那张脸非常苍白,非常安静。他不忍直视,默默地带着十几名学生,绕着玻璃柜缓缓走了一圈,在门口那里再次握了握家长的手,整个过程也就几分钟的时间。

一出门口,有几个女同学就忍不住哭出声来。

“前天她还说,下次一定要去,要跟我们几个补一张合影,穿旧式的服装,就像当年那些女学生那样。”

“她就这样走了,以后有谁会愿意跟我同桌呢?”

他抬头仰望,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泪滴掉下来。天空湛蓝,深邃无比,一绺白云飘过,转眼间已是无影无踪。他想,这个悲剧让人痛心,但大概也就这样过去了,就是家长,可能也说不清楚这件事的真正原因。

4

“我们该回去了。”

他把学生召集在一起。殡仪馆大门外不远处有个公交车站,他想把学生都送上车之后,自己再走。可学生不愿意,他们表示想再等等,等骨灰盒出来再送一程。如此情深义重,他不想挫伤他们的赤诚和善良,不再强求。他打算自己先回去,走之前反复叮嘱班长,主要是注意安全问题。可还没走到停车场,他又踅了回来。

学生们七嘴八舌说着话,见他回来,脸上露出不解。

“老师,您怎么又回来了?”班长问。

“我还是陪你们吧,最后大家一起走。”他说。

其实,他主要还是因为担心学生的安全。他觉得就这样中途走了,后面要是学生出了什么问题,那就是自己的责任。既来之则安之。他决定奉陪到底,等学生都走了,自己再走也不迟。

他发现那些学生都变得沉默了,就意识到自己是一个闯入者,侵占了他们的空间。师生的关系很微妙,有些场合,若是有老师在,学生反而变得拘束。很显然,这个时候,还是让学生自由自在些更好。

“你们就在这里待着,老师随便走走。”他说。

殡仪馆里楼房少,空地多,显得空旷寂寥。各处楼房之间有硬化道路相连,路面整洁,路边种有九里香、福建茶,还有一些大红花,全都裁剪成整齐的篱笆。围墙之内,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像是得到充足的血气喂养,全都长得郁郁葱葱。在一处墙角边上,他看见一簇牵牛花,盛开着红蓝紫白等各式花儿,十分鲜艳。牵牛花旁边,有个小男孩,看上去大概十岁八岁,追逐着一只彩蝶。那彩蝶尚显稚嫩,慢慢地扑扇翅膀,在男孩眼前忽高忽低,忽左忽右。“你飞!我要你飞!”男孩以手覆之,像是捉到了,可松开手心,里面什么都没有;四顾茫然,彩蝶已没了踪影。男孩转身正要走开,那只彩蝶又出现了,像是故意要逗男孩玩,引得男孩兜兜转转,跑来跑去。他想,这是谁家的孩子呢?估计是随大人来办丧事的。年少不知愁滋味。这么小的孩子,对死亡的理解一定是很抽象的。以前,他也是如此。这一生中,他见过爷爷的尸体,见过奶奶的尸体,但那都是用白布蒙上的,隔着那么一层,总觉得死亡离自己很远。直到今天,班上的一个女同学突然就没了,遗容摆在那里供人瞻仰,他才突然发现,死亡是那么的具体,死亡就在身边,离自己是那么的近。

从围墙上面往西边眺望,看到一片偌大的水面,他想,那一定就是永丰水库了。那片水面一眼望不到边,里面天光云影,微风吹拂,飘忽不定,似真似幻。他估摸着,好像明白了,为什么本地人要将殡仪馆叫浮凌水。

“砰”的一声闷响,响声不是很大,但在这阒静的环境中却显得有些惊心动魄。他左右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有些纳闷;抬头望向天空,蓝天白云,没发现飞机或别的什么飞行器物划过,却看见那根高大的烟囱突然冒出一股青烟,只一会,又消失不见了。

时间尚早。他绕过一幢建筑,来到那根高大的烟囱前。一个工人“哗啦啦”倒下一堆煤渣。煤渣堆上的热气尚未退去,尘灰尚未消散,早有两个人等不及了,抢前一步,用手里的铁钩子在煤渣堆里又翻又勾,敲敲打打,然后像火中取栗般将一些东西捡起放到身边的盒子里。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呢?他有些不解,从衣兜里摸出烟盒,点上一支。对了,他猜想,他们这是在收取骨灰吧。可是,难道骨灰就是这样收的吗?他很难相信,人死后变成灰烬,竟然会是这样和那些脏兮兮的煤渣混在一起。这是哪一个的骨灰呢?一想到很可能就是张瑜同学的骨灰,他就不由地感到痛心,感到惋惜,那孩子还那么小,豆蔻年华,就这样凋谢了。

正胡思乱想间,倒煤渣的那个工人走到他跟前,搓把手,又抿了抿嘴,喉结上有个吞咽的动作。他心领神会,给那人递了支烟。

“师傅,这次烧的谁呀?是不是一个小女孩?”他说。

“不是!”那人说,“你没看见他们两个那猴急样?一个小女孩身上能有戒指或者金牙什么的?”

他“哦”了一声,明白了那两人是要从煤渣了翻找死者可能遗留下来的贵金属,然后又自嘲似地自言自语:“我还以为是那个小女孩的呢。”

“没那么快,都在排队呢,得一个一个来。”那人说。

他抬手看了看表,心想,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他突然感到有些恶心,不想在这个地方再待下去。

5

裤兜里连着震动了一阵子,他把手机拿出来一看,是数学王老师打来的电话。“年级里是不是要提前上课?”王老师在电话里问。他问:“你听谁说的?”王老师说:“我听别的老师说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想问问你。”他说:“我没听说。要是提前上课,会有通知的。”

挂了电话,他心里很烦躁。无风不起浪,放暑假前,年级里是有过这个想法的。年级组长说,时间紧、压力大,不想点办法是不行的。不过,上面有明文规定,提前上课是违规行为,年级里也不敢擅自主张,这事便不了了之。看来,现在估计他们又把这事提出来了。一想到就要提前上课,他心里就接受不了。一个暑假说是有一个多月,可掐头去尾,算起来也没有几天是清闲的。期末考完试学生放假了,老师还要忙着评卷、出家庭报告书,还有别的收尾工作。这些事都做完之后,还没歇几天,各种各样的报告会研讨会便接踵而至,也不知道那些专家是从哪冒出来的。那些报告会研讨会都属于业务培训的内容,都要做笔记留作业算课时拿学分,一次都不能拉下。女儿几次提出要去电影公社,他一直拖延,明里是强调她的功课,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应付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太忙了。现在好不容易折腾得差不多了,又突然冒出要提前上课,若果真如此,这个暑假也就这样打水漂了!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是一个短信,教研室群发,催促大家要按时撰写和提交读书心得。这事教研室放假前已经布置,如果不是短信提示他还真把这茬忘了。急时抱佛脚,一时真顾不过来,不行就从网上搞一篇吧。可是,教研室已经强调过,不能抄袭,若查出就点名批评。他想,还是抽空自己写一篇吧,水平怎么样先不管,至少不会被点名批评。

不行,今天在这里不能再耗下去了,必须想办法说服学生,现在就回去!

楼前的空地上,刚才那个嬉戏蝴蝶的小男孩已经很熟络地和那些学生玩在了一起。小男孩像弄丢了什么不住地倾诉,而那些学生则带着关切和呵护问长问短。

“老师,那男孩是张瑜的弟弟,他说他姐前两天和父母吵了一架。”班长说。

“哦,是吗?”他像是找到了线索,以为可以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走到男孩跟前,“小弟弟,你姐为什么要跟父母吵架?”他说。

“我也不知道,”小男孩说,“但听父母说,姐姐不听话,越大越不听话了。”

他还想再问具体些,又觉得没有必要,于是便打住。女儿昨天不是还跟自己摔门吗,只是他们没有吵起来。再说了,一个小孩也知道不了那么多,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弄不好反成了捕风捉影,搞出什么伤害。

“小弟弟,你读几年级了?”他说。

“三年级,马上要四年级了。”男孩说。

“像你姐那样,成绩也很优秀吧?”

“马马虎虎,班上总是前三名。”

“太棒了!希望三年后你也能考上我们学校。”

“我才不要上你们学校!”男孩说,“再说了,我妈也不要我上你们学校。”

他感到好像被人打了嘴巴,尴尬地笑了笑,又摸了摸男孩的头,“那是!只要好好读书,哪个学校都一样。”

“大家听好了,”他拍拍手,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我们今天就到这里了,现在回去吧。”他说。

“不是说好了再等等吗?”一个学生问,有些不乐意。

“是这样的……”他把刚才在大烟囱旁边了解到的情况告诉大家,然后又对班长说:“要不你去找张瑜的爸爸,问一下还要等多久,太久的话就不要再等下去了。”

“不问了吧。老师都这样说了,就听老师的。”班长说。

回去的路上,他想好了,不论如何,明天就带孩子去电影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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