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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净与苍凉(特约评论)

2023-09-22◎吴

椰城 2023年8期
关键词:矿场莉莉理由

◎吴 辰

近年来,有关东北的文学书写往往呈现出两种不同的风格,一种是迟子建式的明净,另一种则是“铁西三剑客”式的苍凉,而对于东北本身而言,这两种风格却是并行不悖的,明净是真明净,而苍凉也是真苍凉。经历了那么多年的沉沉浮浮,东北的白山黑水之间早已褪不去铁锈色,同时,那些沉重地滞留着荣耀与创伤也成为了这片土地上新的风景。

谢晓莹的《漠子坡》便是这样一篇结合了明净与苍凉风格的小说,这显然是一篇老工业区题材的小说,但是相较那些带有浓郁“铁西风”的同类作品,《漠子坡》的底色显然要明亮许多。且看那些令人心旷神怡的风景描写吧,白雪、蓝天、湖泊构成的画卷早已是美不胜收,而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循规蹈矩的日复一日,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一种美好,正如作者形容马田的生活——“有不多的寂寞”,“不多”二字道出了玄机,在漠子坡,只要循规蹈矩,一切虽然“不多”,但是刚刚好。

如果故事继续这样发展下去,那一定会是一篇迟子建风格浓郁的作品:人们乐天知命,遵照千百年流传下来的集体记忆生活繁衍着,知足常乐。然而,工业区和白山黑水的结合本就是一次偶然,漠子坡能够成为全东北最丰富的铜矿也是出于某种机缘,于是,人们所讲求的那一套规矩恐怕也并非是亘古不变的,在人们习以为常的生活中,总存在着一些变量,它们足以撼动漠子坡的逻辑,许小军便是其中之一。

在《漠子坡》中,那个被群山环绕着的封闭山村不仅不衰颓,反而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它甚至吸引了一些人跨越国境前来并长期驻留,矿场的工资虽然低、条件虽然差,但是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却能够在各个方面自洽,无论是从经济、制度还是文化上,他们甚至形成了一套带有原始宗教色彩的“族祭”,漠子坡居民有着自己关于世界的阐释方式。而许小军偏偏想要离开,小说甚至没有为他的这一举动安排理由,或许也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有时候离开只是一个单纯到不能再单纯的念头。当然,许小军在漠子坡是一个异数,从一出生时姨妈对他三角眼的预言,到长大之后他的胆怯、安静和忧郁,许小军有着自己关于世界的一套解读方式。在矿场工人们都在偷偷挖稀有金属去卖钱的时候,许小军却在搜集那些美丽却不值钱的白色水晶;在矿场子弟大多从学校回到矿里并终此一生时,许小军却在考虑如何离开这个自己父辈生活过的地方;在漠子坡大家都认为莉莉是属于山灵的,许小军却冒着全村人的大不韪去向莉莉提亲……在漠子坡,莉莉所代表的一种“常”,一种漠子坡社会得以运行下去的潜在秩序,而许小军所代表的则是一种“变”,一种对于这种秩序的打破,相比于村民们,倒是那个请来为许小军治病的修士更能理解许小军,他们都是游走于漠子坡社会边缘的人,只不过修士离不开,而许小军留不下。

许小军要走,对美的追求是他离开漠子坡的重要原因,在准备离开之前,莉莉曾是他留在漠子坡的理由,而当这一理由被所谓“传统”或“习俗”所阻碍,许小军就不得不离开了,毕竟美是需要距离和陌生感,且不为世俗所容的。所以,许小军的出走是坚决的,当着家里人的面,许小军打包着行李,连夜离开了漠子坡。在很多小说中,这种出走被视为一种逃离,但是对《漠子坡》而言,许小军的出走丝毫没有“夜奔”的狼狈,倒是有一种“出征”的味道,他大踏步地走上自己的征程,不必回避谁,要让整个漠子坡都看到。漠子坡虽然美丽,但却过于沉闷,留下来的人自是可以继续这段平静和美好,而走出去的人也将去面对他们自己的世界,至于回来或不回来,则是另一个故事才会去讲的了。

而漠子坡终究是重情重义的,当许小军踏上征途的时候,代表着漠子坡文化秩序的莉莉站在路灯下送别,她所唱的《莉莉玛莲》是一首关于等待的歌。莉莉不能离开,漠子坡是封闭的,不封闭也就不是漠子坡了,但是,漠子坡却祝福着那些想要离开它的人,并承诺永远为他们守候。所以,一切正如莉莉最后的那句话:“好了,许小军,现在走吧。”

该上路的已经上路,而留在原地的依然留在原地。这本无所谓谁对谁错,也许在许多时代之后,在东北这片土地上,该明净的依然明净,而该苍凉的也依然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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