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切,我的三声“酸”(外四篇)
2023-09-21张德芳
张德芳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不同地方的人们说着带有浓浓乡味的语言。乡音是一个地方的标志,从你的言谈之间,不用你介绍,大家就会知道你是何方人士。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说了大半辈子故乡话,这舌头硬是捋不直了,说话就是这个味儿,就是睡觉说梦话也是这个味儿。
我是能够说很多语言的。
上初中的时候,从农村到县城上学。化学课上,老师提问一个问题。我回答:“酸。”同学们哄堂大笑,课堂气氛活跃极了。我的答案是正确的,可他们为何大笑呢?后来我搞清楚了—他们说“酸”是四声,而且是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的;我说“酸”是三声,而且是拖泥带水,后面有一个长长的尾巴。下课以后,总是有几个县城的同学模仿我说话,我产生了怀疑,我这老几辈子一个腔调说的话是不是有毛病了?为了不被同学“欺负”,我开始自觉学习他们说话,和他们说的话接轨,说四声的“酸”!假期回家,我又必须说我三声的“酸”。回老家了,面对异口同声的三声,我如果说一个另类的四声,会招惹骂声的。
我为什么说三声的“酸—”呢?思考再三,我终于明白了,是大山的起起伏伏,是山路的十八弯,是小河的弯弯曲曲,奠定了大山里面的人说话的习惯。
后来,我开始学习普通话。这普通话就是悦耳动听,学校里可以说,因为学校里提倡说普通话。出远门了,我那三声的“酸”他们听不懂,只能说普通话,反正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普通话水平。回老家还是不能说普通话的,乡亲们会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土枪打了个洋子弹。”再以后学习英语,我听不懂,英语老师说,不想听课的可以出去,我和一部分同学就很听话地出去了。那个时候,英语还不考试,所以大家都不重视,但我也能够说一些常用的、简单的英語单词。比如,点头yes摇头no,见面问好说hello。所以从广义上说,我是知道一门外语的。
总结我的学习成绩,这四声的“酸”只能在县城说,这醋熘普通话只能在外地说,这一星半点儿的英语只能和孙子说。大部分时间,我说的大部分话,还是这三声的“酸”。我习惯了说这三声的“酸”,我喜欢说这三声的“酸”。
我认真地考证过,这三声的“酸”是没有毛病的,和四声的“酸”一样没有毛病,和普通话一样没有毛病。
我的三声“酸”,余音袅袅,一波三折,把一个酸的过程描写得惟妙惟肖,体现得恰到好处。把一个酸的心理刻画得淋漓尽致,或者喜悦,或者厌恶,或者欢迎,或者拒绝。村子里老奶奶在院子里晒了一缸醋,整个院子弥漫的都是这“酸”的味道。一个“酸”字,是“春色满园关不住”;食品搁置时间长了,馊了,我们也是叫“酸”,这一个“酸”字,是“无可奈何花落去”;吃东西,或者杏子,或者葡萄,一个“酸”字,味道刺激着味蕾,酸得是龇牙咧嘴,一阵酸味接着一阵酸味袭来,一口津水接着一口津水潮起潮落,要酸掉下巴了;男人和女人的感情间出现别人,也会有“酸”的感觉,这一个“酸”字,感情的跌宕起伏均在其中;因为嫉妒、心怀不满,而发泄,也是“酸”,尖酸刻薄,拈酸泼醋;“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茴”字还有四种写法呢。
酸辣苦甜,五味杂陈,这就是生活。小时候,我感冒了,嗓子疼,父母亲总是让我多吃一些醋,醋能够抑制细菌的繁殖。有一天,媳妇突然说想吃酸的,我高兴啊,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就吃酸菜饺。老家的臊子面是酸汤臊子面,有人不解,这怎么吃?我告诉你,这酸汤臊子面好吃着呢。有一次,我去山西太原,吃羊肉的时候,厨师给羊肉里面加了很多醋。我不解,这怎么吃?吃过以后,余味无穷。我告诉你,这酸汤羊肉也好吃着呢。
街头巷尾,突然听到了这三声的乡音,亲切啊,凑过去打个招呼:你是哪里的?我是那里的。说来说去,前拉后扯,拐弯抹角,才恍然大悟,原来大家都是亲戚。于是,请亲戚吃饭,拿过醋来,给亲戚调醋,给自己调醋,亲戚说那三声的“酸”,我也说那三声的“酸”。
话说退休
到站了,就要下车;到龄了,就要退休。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菜过五味,酒过三巡,该散场了。
辛辛苦苦几十年,如释重负很悠闲。一路奔跑,不断加油,超标,超载,超负荷运转。现在退休了,这辆车子需要保养了。
有的人等待着退休。掰着指头倒计时,盼望着退休。年少轻狂的时候,上不够的班,“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人到中年,上不完的班,“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人到晚年,不想上的班,“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有的人不想退休。组织说:你该退休了。他弯了弯瘦弱的胳膊,信誓旦旦:我没有病,我还能为党发光发热。但是,下课的铃声一旦响过,你就得下课。
不管你高兴也好,郁闷也罢;不管你欢迎也好,讨厌也罢;不管你愿意也好,抵触也罢。该去的肯定要去,该来的肯定要来,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退休了,一下子轻松了许多。终于可以睡个懒觉,一觉睡到自然醒;终于不必再为工作劳心劳力,如履薄冰;终于不用值班熬夜,累得筋疲力尽,心力交瘁。
退休了,得有一段适应的过程,有过失落的寂寞,有过无聊的迷茫,有过无事的尴尬。但很快,你就会融入这个休闲的生活模式。
退休了,还有人称呼你某主任,但这个称呼已经是个绰号了,你千万不能像当年那样理直气壮地答应,就是个纪念吧,就是个回忆吧。
退休了,回到原来的单位—会遇见好多陌生的面孔,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会遇见几张曾经熟悉的面孔,大家都是客客气气。他们很忙,上班、开会、学习、迎接工作组,但是,忙是他们的;他们很热闹,运动会、大合唱,但是,热闹也是他们的;他们有时候会很狼狈,凌乱的头发,还有疲惫的神情,衣冠不整,但是,狼狈也是他们的。
其实,你最好不要到原来的单位去串门,切记。你要工作,肯定会得罪人的,你得罪的人,他不愿意看见你,你看见他也是不好意思。人走茶凉,这是真理。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都是事实。现实很现实,人也很现实。
退休了,就把过去所有的功名锁到箱子底吧,过去的都永远过去了。就像你看自己小时候或年轻时候的照片,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退休了,微信朋友圈已经不像以前那么热闹了,很多人可以删去了。
退休了,和志趣相投的人说说自己喜爱的事情,投机知心,其乐融融。
退休了,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养花、写字、喝罐罐茶,陶冶情操,渲染岁月。
退休了,吃自己喜欢吃的饭菜,细细嚼,慢慢咽,清淡,清爽,清心。
退休了,走出去,可以走远一点儿,随老年团慢慢走,细细品。世界这么美,很想去看看。也可以走近一点儿,提个小马扎,到公园里,和老朋友坐下来打扑克,小小玩乐,大声谈笑。
退休了,带好孙子,年轻的时候太忙,儿子无暇顾及,现在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很好地教育孙子。这是责任,也是乐趣。
退休了,就退出了江湖。江湖忘记了你,你也忘记了江湖。从此不问江湖事,一心只做老顽童。
退休了,住在老家的老房子里,接地气。房前屋后,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何以解忧,唯有退休。
厚重的石磨子
农家的院子里,放着一盘废弃的石磨子。
风吹过,雨淋过,它的一根根肋骨慢慢变得消瘦,它那皱纹遍布的面容渐渐变得暗淡,只有这磨眼儿里长出了青苔,长出了蘑菇,使本来毫无声息的石磨子有了些许生机。
人类是从石器时代开始的,石磨子这个石器存在了几千年,在历史的长河中,它轰轰烈烈地扮演过一个重要的角色。
石磨子静静地回忆着,旋转舞台,演绎人生,雷声隆隆,雪花飘飘……
曾经多少年,石磨子陪伴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活,旋转着岁月,歌唱着一首亘古不变的歌谣。石磨子,在老百姓的心目中被奉若神明,不可褻渎,人们叫它“白虎”,还有一个“青龙”,指的是碾米的碾子。过年了,人们总是要写上“白虎吉祥”“青龙吉祥”字样的红色贴纸,然后贴上去,以示尊重和祈福。
粗粮磨成了细面,面粉做成了熟食。老百姓过日子,离不开石磨子。在农村,家家户户都要有磨子,这就和要有锅碗瓢盆一样的道理。
树大分枝,开枝散叶。在农家,人口多了,就要分家;要分家,就必须购置一盘新磨子。磨子是比较坚硬、细腻的上好石头,需要到很远的地方购买运回,颇费周折。
家里有一盘新磨子,丢失了,非常遗憾。新磨子是埋在土里面的,那个年代凡是贵重的东西都是要埋的。祖父当时有事情外出了,没有亲自参与埋磨子。祖父回来后,老人告诉他新磨子埋了。具体地点没有记清楚,只记得一个大概的地方。故人西去,时过境迁,磨子找不到了,多次努力都是无功而返。现在想来,没有找到也罢,就当是镇宅之宝吧—留一个根,留一个魂,留一个念想也好。
生活困难的时候,磨子是悠闲的,磨面是单调的,面粉是黑色的;生活富裕的时候,磨子是忙碌的,面粉是雪白的,磨面却是复杂的,磨白面,磨油料,磨豆腐……
石磨子转动着,转动着一日三餐的生活,转动着春夏秋冬的年轮,转动着烟熏火燎的岁月,祖祖辈辈的人们吃着石磨子研磨出来的面粉,吃着香甜的馒头、筋道的面条,还有香浓的食用油、可口的豆腐,生生不息。
石磨子慢悠悠地转动着,一个农村的小姑娘开始学习磨面,一边磨面,一边看书,磨面结束,小姑娘的头发白了,眉毛白了,小姑娘变成了面人儿;石磨子慢悠悠地转动着,一个小媳妇在磨面,毛驴子嗒嗒地走着,石磨子轰轰烈烈地响着,面粉飘飘洒洒地下着,和着的是小媳妇哼唱的动听的歌谣;石磨子慢悠悠地转动着,一个老妪在磨面,一斗麦子磨了若干遍,最后只剩下了麸子,老妪的头发白了,眉毛白了,这次不是因为面粉,而是真的白了。
现代的磨面机粉墨登场了,古老的石磨子谢幕了,走下了异彩纷呈的旋转舞台。
有一天,人们突然觉得这现代的磨面机磨出来的面没有了过去的味道,人们还是怀念那不是太白的健康颜色,那没有任何添加剂的筋道,还有那回味悠长的面香。
农家的院子里,有一盘废弃的石磨子,我抚摸着,阅读着,思索着—阴阳两扇的磨盘,像一轮太阳,像一轮月亮。石磨子就是太极城的阴阳鱼岛,这是中国文化的基石,散发着光芒般的磨齿,从“人”字开始,从“人”字收笔,厚德载物的大地记载着人们生存延绵的奥秘。像古时候计时的日晷,厚重的石磨子一圈一圈,一道一道,刻录着历史的风风雨雨,记录着生活的酸辣苦甜,演绎着世事的沧桑变化。像一台留声机,像一张唱片,古老的神话与珍藏的歌谣,娓娓道来,诉说着传奇,曲折动人。
陨落的过去,轻轻地坠地,我把沉重的记忆暖暖地揽入怀中,愿往事不曾走远。
等 车
等了好长时间,脖子都伸成了雁状,还是没有车子。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要等辆车子比登天还要难。
想着,回去马上买辆车子,或者干脆买架飞机。
有车子过来了,有车子过去了;又有车子过来了,又有车子过去了。我的脸上堆满了笑,笑容可掬,试着向司机挥手致意,都没有结果。终于有辆车子减速,向道边靠过来。司机放下了车窗玻璃,上半个身子探过来问我:“去哪里?”我有些激动,赶快凑了过去。
到了目的地,我按照司机的意思,付给了他二十元车费。我想,司机和我非亲非故,坐车应该付费,这很正常。班车车费十元,出租车车费三十元,他是私家车,收二十元,这很合理。班车人太多,出租车太挤,还是私家车坐着舒服,这很愉悦。总而言之,我很感激这位司机,还特意给他发烟,然后毕恭毕敬地给他点着。
小时候,我喜欢看飞机,从大山的这边一直看尽大山的那边。我喜欢看飞机屁股后面的一条烟线—从很细,到逐渐散开;从很直,到弯弯曲曲;从很浓,到轻描淡写。没有看到过几辆车子,听到马达的声音,就喜出望外,当看着拖拉机慢慢地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总是有一种惆怅若失的感觉。
跟着父亲去县城,跋山涉水。先是走,走了好长时间,走了好长的路。碰上了马车,坐一程;碰上了拖拉机,再坐一程。好不容易到了一个叫吴石坑的地方,这个地方当时有石油勘探队,有汽车。父亲对司机说了满满一卡车好话,司机才勉强同意我们搭车。记得汽车的汽油废气特别好闻,记得道路坎坷不平,有好多次把我从驾驶室的坐垫上弹起来,我的头碰到驾驶室的顶棚,却一点儿都不疼。这是我第一次坐汽车。
从县城回来,给同学们讲我经历的故事,重点讲我看见的汽车,同学们都是一脸的虔诚和羡慕。我正讲得津津有味,突然传来汽车马达的声音,同学们都一窝蜂地往外跑:“人家看得多了,肯定不看,咱们看!”说实话,我也是想去看汽车的,但我还是极力地克制着自己。这是我小时候唯一一次没有去看汽车,现在想来,觉得十分可笑。
小时候,我记住了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人民公社书记的名字,一个就是汽车司机的名字。
之后,我到外地上学,看见汽车的机会就越来越多了,但也只是看的时间多,坐的机会少。上学,回家;回家,上学。一直都是走路。一百多里的路程,走得两眼不见日,昏天黑地,人困马乏。偶尔会有一两辆汽车经过,大家都是老早就热情地挥手,但汽车总是呼啸而过。于是,大家喊着,骂着,跟着汽车后面扬起的土雾跑了好长一段路程,才慢慢地平静下来,还是继续走吧。
有班车,那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后期的事情。开始的班车,还是大卡车,后来才是像现在班车模样的车子,只是破破烂烂的,车子一走,班车里面全是土。那个年代柏油路极少,大部分是土路,好一点儿是石子路,不知过了多少河,爬了多少坡,好不容易到了县城,大家互相看去,除了眼睛能够转动,头上、脸上、衣服上,全是土,面无表情,就像刚出土的文物。
有班车了,最辛苦、难熬的还是等车。天还不亮,祖父就催着我起床,祖父的罐罐茶已经熬好了,母亲的早饭也准备好了,一天就这一趟车,所以大家都是非常谨慎,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班车时刻表也不是很准确,是个大约时间。所以,去得迟了,班车走了,就没有车了,只能等到第二天;而去得早了,只能翘首等待。
社会的发展,速度之快,变化之大,是我们始料未及的。高铁通了,高速通了,两翼齐飞,一日千里。县城沸腾了,一拨又一拨的人扶老携幼,在铁路边上等待着看高铁。有记者报道:老区人民真热情!
故乡的二毛路,由以前的土路、砂石路、柏油路,到现在的一级路,平坦又宽阔,回家太方便了。
想着回趟老家,还没有准备好行李,电话来了—是出租车司机的电话,他已经在小区外面等我了。我有些受宠若惊,大半辈子,我已经习惯于等车,今天车却在等我?
有一天,儿女们告诉我,他们拿到了驾驶证,可以自己驾车了。我向他们表示祝贺:“要买车子吗?我赞助!”
大山深处有个家
大山深处有个杏树峁,杏树峁就是家;大山深处有个桃树湾,桃树湾就是家;大山深处有个甜水泉,甜水泉就是家。
绿树、池塘、荷花,小桥、流水、人家,粉墙、黛瓦、篱笆,蔬菜、瓜果、鸡鸭。祖祖辈辈的人们生活在大山里面,男耕女织,娶妻生子,养老送终。
有个记者心血来潮,去采访一个放羊的孩子:“你为什么要放羊?”放羊的孩子说:“攒钱,娶媳妇,生孩子。”记者又问:“生孩子干什么?”答曰:“放羊!”记者是打破砂锅问到底:“放羊干什么?”答曰:“攒钱,娶媳妇,生孩子。”大山需要这个孩子,这个孩子需要这个大山。有错误吗?没有错误!记者循循善诱:“孩子啊,你格局小了,你这辈子放羊,你应该考虑让你的孩子上大学。”有错误吗?也是没有错误!问题是,放羊孩子的父母在农村,需要放羊的孩子养老送终,而放羊的孩子将来也是需要他那放羊的子女养老送终。
小时候,父母在哪里,家就在哪里;老了的时候,儿女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小时候的家基本上是确定的,老了之后的家是不确定的,儿女在哪里,家就在哪里,这就要看你的孩子是继续放羊,还是考上了大学。
继续放羊的儿子精心伺候着放不动羊的父母,考上大学的老人留守空巢,有一天,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就跟着上大学的儿子去了城市里。因为儿子继续放羊,放羊的父母曾经懊恼自己,也曾经羡慕别人;因为儿子考上大学,大学生的父母曾经兴奋。后来,放不动羊的父母熬着罐罐茶,悠闲地吞云吐雾;大学生的父母已经身老无力,还要事必躬亲,剩下的就只有懊恼和羡慕了。
有一天,出现了大学生羊倌,从根本上解決了放羊和上大学的矛盾,有现代化的养羊,科技型的羊倌,小康般的生活,还有温情的养老。
城里人住在城市里,乡下人住在农村里。说起城里人,我总是会想到贾母、王熙凤、林黛玉;说起乡下人,我总是想到闰土、刘姥姥、陈奂生;说起城里人,我总是想起说一声“酸”的城里同学;说起乡下人,我总是想起说三声“酸”的自己。
城乡是有差别的,城乡差别的根本是贫富差别。城乡差别,是横在城里人和乡下人中间高高的一堵墙,是巨大的一张网,是深深的一条沟。
乡下人想着到城里去。有手艺,有力气的乡下人到了城里,万丈高楼平地起,流水线上争分夺秒,美洁服务保平安。要过春节了,农民工回家了,一个大城市顿时变得垃圾遍地,城里人反应过来了,城里人是越来越离不开乡下人了。
乡下人土气,人土气了没办法;城里人洋气,人洋气了就好看。
有一天,城里人到乡村来了,他们开始喜欢土的东西了。城里人喜欢土鸡蛋,喜欢土猪肉,喜欢乡下的土窑洞,喜欢乡下那些土得掉渣的非遗产品。土气开始时髦了,土气变时髦了也是没办法。
乡村振兴了,绿水青山,乡村宜居,生态保育,文明传承,休闲快乐,健康长寿,农村强富美,城乡差别越来越小了。
我本来是个乡下人,到城市里面晃悠了一圈儿,“盗”得了一个城里人的名号,好像名不正言不顺。退休了,我又想做一个乡下人了,田园生活,寂静时光,沾着露水,带着泥土,接着地气,岂不快哉?
我永远记得,在大山的深处,有我的农家小院儿,院子里还有几孔窑洞,窑洞前面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韭菜园。
堡子山过来是“狗拉壕”,“甜水泉”过来是土桥,白路岗下面是村庄……故乡的地名我永远记得,就像故乡永远不会忘记我的乳名一样。
大山深处有个家,那是我儿时的摇篮,我快乐的大本营,我成长的食粮,这是我身体的骨和精神的盐。这里,有我那憨厚朴实的父老乡亲,有我童年时千奇百怪的梦想,也有我少年时懵懂青涩的初恋。从果树园到窑洞学堂,从羊肠小道到柏油马路……
大山深处有个家!春树暮云,魂牵梦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