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葵花地

张海新

小时候，外公把我宠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我说，我要吃瓜子。外公就在屋后的空地上开辟出一片地来种葵花。

晨光熹微，布谷鸟清脆悠远的声音划破了村庄的寂静。阳光如金子般洒落一地，外公脱去外套，撸起袖子，开始刨地。他一锄头一锄头，把地翻了个底儿朝天，再用耙子一下下地耙平，把杂草、小石块都拣出来，大的土块也用粗糙的大手碾碎。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芳香。我赤着脚丫在泥土上跑来跳去，捡蚯蚓玩儿。泥土湿润润、软绵绵的，如同踩在海绵上一样舒服。刚刚平整好的土地上留下我快乐而零乱的小脚印。外公坐在地头儿，悠悠然抽着旱烟，一呼一吸间，烟气缭绕。我在闹，他却在笑，丝毫不怪我糟蹋了他的劳动成果。

地平整好了，开始播种了。外公用锄头把土地划出笔直的垄，之后，他用小锄头刨一个窝，再捏一颗瓜子，尖头朝下插入泥土。我紧跟其后，用小脚丫埋土。我们祖孙俩配合默契，行云流水般播种。这多像我在田字格本上抄诗啊，我就问：“外公，我们是不是也在地上写诗啊？”外公笑我傻：“外公大字不识一个，哪会写诗啊。”土埋好了，我又抢着浇水，可是我完全没有分寸，用力过猛，葵花籽都被水冲出来了，害得外公又要重新种一遍。祖父怪我帮倒忙，不让我浇水，让我去玩儿。我根本不听，耍起赖来，拿着水瓢往天上泼水，看到泼洒下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圈，就大声喊叫：“彩虹出来了，彩虹出来了！”

希望的种子播下后，我又天天盼着它生根、发芽。等待的日子总是漫长的，我天天偷偷跑去，扒开泥土，看看里面的瓜子有没有发芽。外公总是笑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等几天就发芽了。”果然，四五天后，黄绿色小芽探出小脑袋来，睁着新奇的大眼睛，懵懂地打量着这个新鲜的世界。

夏天来了，蝉鸣声声入耳。葵花地旁边的菜地一片生机盎然。南瓜藤爬呀爬，每一根蔓都做着追寻远方的梦。丝瓜、黄瓜趴在高高的架子上，吹着黄色的小喇叭，正笑得明媚。葵花自然不甘示弱，它们茎秆粗壮、结实，叶子肥大、翠绿，高高地昂起脑袋，迎着金色的阳光，笑得热烈且灿烂。葵花很高，我一走进去就被淹没在金色的海洋里。我喜欢躲在葵花地里，踮着脚尖儿，一棵接着一棵数着葵花金色的花瓣，一排排，一层层，明亮得晃眼睛，数着数着就忘记了。我还喜欢看一只只肥嘟嘟的蜜蜂一头扎进花簇里，撅着屁股忙个不停。直到听到外公唤我的乳名，喊我吃饭，我才从葵花丛里钻出来。葵花茎叶上有毛刺，扎在身上痒痛。外公看到我红肿的手臂，免不了心疼，嗔怪我几句，我只是嘻嘻地笑着撒娇。

葵花成熟了，外公提着荆筐去采摘。他用两只大手握住大葵花盘，左右一扭就轻而易举地摘下一个。成熟的葵花盘，比我的脸还大上一圈儿，蜂窝一般，密密麻麻整齐排列着饱满的葵花籽。外公忙着收获，我就站在地边，抱着硕大的葵花盘吃个不停，白胖的瓜子仁，入口鲜嫩甜香。

葵花收摘完，被外公放在大大的竹匾上暴晒。瓜子晒干，外公在铁锅里放入干净的细沙，文火翻炒，香气四溢。从此，我的口袋里总是装满了香喷喷的葵花籽，从秋天一直吃到冬天。

多少年过去了，宠我如至宝的外公早已离开了我。但是，我的梦里总是会出现那片葵花地，明晃晃的陽光，金灿灿的葵花，还有外公温暖的笑脸—那里是我无忧无虑的童年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