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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者思维下的《山海经》远国异人形象分析

2023-09-20林培鑫

新楚文化 2023年9期
关键词:形象分析他者山海经

【摘要】《山海经》中“远国异人”的形象塑造不仅体现了原始文明在“自身”和“他者”视域中的独特思维,还展现出作者本民族的文明观念。本文基于后殖民理论中的“他者”理论,分析《山海经》中出现的负向塑造的怪异异人、正向塑造的神异异人这两类不同于自身的“他者”形象,并研究形成这种思维的文化动因。通过对《山海经》中远国异人形象的分析研究,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中国古代文化中对二元对立的倾向和对超越自我、追求完美的向往,对于探究上古先民们如何认识本民族和他民族都具有启示意义。

【关键词】《山海经》;他者;形象分析;民族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09-0024-04

一、引言

“他者”在后殖民理论中,是建构、树立、确认和巩固自我形象不可缺少的一个对立面。黑格尔和萨特指出:“他者”指主导性主体外的一个不熟悉的对立面或否定因素,因为它的存在,主体的权威才得以界定。萨义德在《东方学》中对他者的存在也有过明确的论述:“自我身份的建构——因为在我看来,身份,不管东方的还是西方的,法国的还是英国的,不仅显然是独特的集体经验之汇集,最终都是一种建构——牵涉到与自己相反的‘他者身份的建构,而且总是牵涉到与‘我们不同的特质的不断阐释与再阐释。”[1]无论是黑格尔、萨特对于“他者”的定义还是萨义德的论述,本质上都是通过“他者”的形象来映衬出有关“自我”的观念。

中国上古时期的文学作品中也体现了这一思维方式。例如,在《山海经》中,作者建构了大量異于当时华夏民族形象的模型,汉代刘歆的上书《上山海经表》称之为“远国异人”[2]。对“远国异人”形象的书写可以反映出当时华夏民族自身的特质。例如,“远国异人”被描述为形体奇特、性格各异、风俗习惯不同的群体,这种描述体现了当时人们对于不同文化、不同民族的印象和观念。而这些印象和观念,正是在与本民族与他民族的对比和文明的发展中形成的,反映了当时人们对于自我身份的建构和认知,是通过与“他者”的对比来明确自身所拥有的特质。因此,本文将借鉴后殖民理论中的“他者”概念,分析《山海经》中的“远国异人”形象,从中得到华夏先民对于自身的形象定位,这对于理解上古先民们如何认识本民族和他民族都具有启示意义。

二、“远国异人”所体现出的“他者”思维

人类对于“他者”的形象构建存在着矛盾的特点,一方面是自身优越性的确立,在彰显本我的强大时通常会通过贬低他人来增强自信心,另一方面则是对于理想的投射,想象着不同于本我的事物可能会具有某种己身所追求的特质。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这种构建“他者”形象的特点都存在。而《山海经》中的“他者”——“远国异人”的形象也是可以分为两种倾向,一种是对其进行负面渲染,将其与野兽相联系,另一种是带有理想神力色彩形象塑造的“正向异变”。《山海经》虽然是上古先民所作,但是由于各种条件的限制,其中体现出来的原始想象更是能够反映出这种对立的“他者”。值得注意的是,《山海经》中还存在一些和华夏民族十分相似的“异人”,这些熟悉的异人或许是本民族自我投射。由此,本部分将从负向、正向的“异人”和“异人”中的自我投射这三个部分展开。

(一)负向异变的“远国异人”

“他者”是通过投射本体在其他事物身上来认识自身,根据“远国异人”形象对本民族的歪曲的程度可以分为“兽化”的异人和“异形”的人。

在《山海经》中所描绘的“他者”形象,常常体现出一种与文明化的“我族”对立的野兽化倾向。这种倾向的“他者”还呈现出一种“深度兽化——半兽半人”的分别:羽民国“为人长头,身生羽”[3]、犬封国“状如犬”等,这一类的异人,似人非兽,虽然是人,但是却有着野兽的外形;另一类异人虽然有着兽形的特征,却也具有人面、人首,主导身体的是人而不是兽,如讙头国“人面有翼,鸟喙,方捕鱼”[3]、氐人国“人面而鱼身、无足”[3]等。在这两类的异人中,前一类的异人是一种与“我族”在外表层面不同的“他者”,很明显是一种基于“我族中心”的丑化和扭曲,是一种负向的异变。在“半人半兽”的异人形象中,野兽代表的是一种自然、未开化的“他者”特质,与“我族”的形象有着明显的差别,而人代表的是和“我族”相似、相同的部分,那么“半兽半人”的方国代表的则是和“我族”有其共同之处,但是又有不同的“他者”形象。这种不同在我族的视角下却是等同于未开化的野兽,这也是“我族中心”[4]心理下的负向异变。

除了这种野兽化的负向异变形象之外,还有一类“他者”形象——“异形”的人。这些形象或有形体异变,如劳民国“为人面目手足尽黑”;或体有增生,如三首国“为人一身三首”;抑或体有残缺,如一目国“一目中其面而居”。在这些描写中,“他者”的形象是在人的基础上进行异变而构造起来的,野兽的形态在这类“异人”的身上已经不复存在,但是与“我族”的形象仍旧存在着相当大的区别。这些“异人”正是由于“我族中心主义”心理的本能,无意识地将其进行歪曲异变,其虽为人类,但是又不同于“我族”的正常人类,通过这种方式来凸显自身民族的优越性。

无论是野兽化的异人还是“异形”的人,这些“他者”被塑造得越是奇怪,越是能够衬托出“我族”的正常与优越。从这种意义上讲,这些“他者”形象的塑造实际上都是“我族”价值观的反映。

(二)正向升华的“远国异人”

与负向异变相反的“他者”是一种理想化的追求,这一类的“异人”有着一般人所不具备的神通,这些神通都是天生即有,而非正常人修习所能达到,甚至其人居住的处所也因此常染上神秘的色彩。例如,在《山海经》的“远国异人”形象中,有的拥有常人梦寐以求的能力,如可以“寿,不死”的不死国、“能上下于天”[3]的互人国、“其不寿者八百岁”[3]的轩辕之国、“为人无启”“食气”的无继民;还有的居于理想中的桃花源一般的仙境的人,有着“鸾鸟自歌,凤鸟自舞”[3]这些瑞兽相伴的方国,如沃之国和臷民之国。

无论是不死还是上天入地,都是一种己所欲之,却又无能为之的能力,《山海经》的作者将其具象化为不同于“我族”的“他者”——“远国异人”,这样一种在熟悉的现实空间之外构建超越现实的“他者”形象,是向理想发挥主观能动性的产物。正是这种理想化“他者”形象的存在,才能够促使先民们开疆拓土、探寻世界的奥秘、追求羽化登仙等一般人无法企及的境界。无论是秦皇汉武对于长生不老的追求还是民间道教对于修仙的执着,都是这种想象的现实回应。

除了这一类拥有正常人所不具备的特殊能力的“异人”外,还有一种并非有什么神通广大的本领,却能处在一种衣食无忧的安稳状态的异国“他者”形象。在这里,“他者”形象是通过生活环境与生活方式上的差异来体现出与“我族”的差异。居住在乌托邦里的沃之民和臷民,“不绩不经,服也”“不稼不穑,食也”[3],不用劳作就能够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远古时期的原始采集社会与此相似,衣食纯靠大自然的恩赐。这实际上是过去的理想化,再加上“记忆滤镜”的群体性心理存在,这样一种“积极偏差”就使当时的人们将以前的远古生活作为一种追求,所以这类异国“他者”的形象带有一种原始社会的色彩。

此外,鸾鸟和凤凰的加入使这个原始社会加入了文明秩序的成分。鸾鸟和凤凰在作为集五德为一身的祥瑞之兽,体现出人们对于善和美的追求。

无论是理想化的“异人”还是想象里的乌托邦,这种正面升华的“他者”都是由原始人民基于现实生活的理想的反映。这种将我族所不具有的特质他者化并追求之,是人类自古以来拥有的思维。

(三)“远国异人”中的自我投射

除了以上所敘述的二元对立的形象之外,《山海经》中还存在着在饮食服饰等习惯上十分近于华夏文明的异人。他们虽然有的善使四鸟、虎豹熊罴;或者是具有传奇色彩,如三身之国“帝俊妻娥皇,生此三身之国”[3],与华夏民族的文明迥然相异。但是他们却又和“我族”一样“食黍”“食谷”,服饰上常常“衣冠带剑”。黍和谷都是华夏文明的主食,华夏文明自古以来就十分重视食物。因此像白民之国、盈民之国等“食黍”的方国,在文化上就和中原有着较大的亲和力。对这些特质的强调,实际上就是对于我族文化特质的一个投射。

《山海经》中对于“他者”形象的构建极少涉及衣物的描写,因此那些衣冠佩带的“异人”们就显得十分特殊。《春秋左传正义》中写道:“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5]华夏文明自古以来就对服装等礼仪十分重视,在文化生活中,衣冠穿戴是国家礼制的重要内容。丈夫国、周饶国等具有衣冠服饰的方国,对比三身之国、白民之国这些仅仅在饮食上与“我族”相像的方国,则更是具有文明化的色彩。对于这些“他者”形象的特点突出,便是“我族”文化特质的一种强调,也是一种拥有先进文化的优越感的体现。

这类“他者”的形象实际上是“我族”更为直接的一种投射,《山海经》中并没有把华夏文明给写进去,而是通过异构同质的他者来体现华夏文明的存在。若是只有二元对立的他者形象,所得到的“我族”形象是会留出极大的空白,而近似“我族”的形象的加入则使得《山海经》中的“我族”虽不在位,却处处存在。这实际上是“我族中心主义”的另类体现。

因此,“他者”形象的塑造即是源于“我族”认识自身的需要,无论是通过贬低他文化来彰显自己,还是将他文化理想化作为其追求的对象,这些形象上处处都有着“我族”文化的影子。“我族”的形象就是通过这样一种与“他者”的对比来不断完善。

三、“远国异人”他者的形成原因

远国异人的形象创造即是通过“他者”认识自我和确立自我的一个过程,这也是对于华夏文明自身定位的一个认识过程。《山海经》的创作者在构建这些“远国异人”的“他者”的时候,一般以“我族”文化认同为前提来对异文化进行审视和改造。在明白“我们是谁”的情况下,之后便是要解决“我们要去哪”这一文明的发展问题。《山海经》中对“远国异人”的“他者”塑造源于文化认同和文化发展的需要。

(一)文化认同的需要

上古先民在与他文化相遇后,在文学作品中会把他文化的特点与自身所拥有的视域相结合,用已知的事物来解释未知的事物。创作者常常通过“他者”的形象表达一种对于他文化的一种认识,实际上根本目的是为了借助“他者”来认识自我,这也正是主体身份确立的过程。而“我族”的文化认同或隐或现地影响到作者塑造他文化形象。这种文化认同支配下的主体创造正是主体发挥作用的主要渠道之一。文化认同是用来回答“我们是谁”的问题,是人们在一个民族共同体中长期共同生活所形成的对本民族最有意义的事物的肯定性体认,其核心是对一个民族的基本的价值认同。

上古先民们为了回答“我们是谁”的问题,尝试在《山海经》中塑造了众多的“远国异人”,通过塑造负向异变的“异人”,如柔利国“一手一足,反膝,曲足居上”[3],先民们明白了与自身所相异的事物;通过塑造正向升华的“异人”,如不死之国“寿,不死”[3],明白了所追求的事物;通过自我的投射,塑造了与我族相似的异人,明晰了自身所拥有的特质部分。就是在这不断塑造不同于“我族”的“异人”的过程中,先民们才逐渐认识到自身文化独特,这也是为什么千百年来华夏文明能够海纳百川地吸收各族文化,却仍然能保存自身的独特性。因此为了确立华夏文明的主体身份,明确自身文化的独特性,上古先民需要通过对“他者”的进行主体创造来形成关于“我族”的文化认同。

(二)文化发展的需要

不同的文化初次相遇时,人们常常会对他文化加以不客观的丑化或美化。这种现象的产生往往是因为不同文化之间由于各种因素的隔阂,阻碍了文化交流的深入和细致。因此,上古先民对于他文化的印象存在相当大的认知空白。而一个闭塞的民族是无法获得充分的发展的,尽管文化之间的交流存在着各种阻隔因素,但是通过对于“他者”文化的了解和塑造,我们可以填补对于其他文化的认知空白,从而更好地促进文化之间的交流与发展。

文化的发展都需要基于“他者”视角关照自身,这个“他者”的存在或是在“我族”看来是极其怪异的,如各类兽化、畸形异变的“异人”,又或是“我族”所追求的,如沃之国和臷民之国中的“鸾鸟自歌,凤鸟自舞”[3]的理想景象。无论是哪一种,都是通过异于自身的外在“他者”来折射出现存文化的片面性,从而为“我族”文化的发展指出了方向。尤其是理想式的“他者”,更是为历代的人们提供了强大的精神动力。“他者”形象所缺乏的空白也在这个过程不断填补,对他文化的印象更加全面完善,文化之间的交流也就更加频繁,从而更好地促进文化的发展。因此,对于“远国异人”的塑造是必要的。上古先民通过对他文化的形象塑造,不仅为“我族”文化的发展指明了方向,而且在这过程中更加深入了解和认识其他文化,更好地促进文化之间的交流与发展。

四、结语

本文基于后殖民理论中的“他者”概念,分析了《山海经》中出现的负向塑造的“异人”、正向塑造的“异人”和通过自我投射塑造的“异人”这三类不同于自身的“他者”形象,进而更深入地理解上古先民在“我族中心主义”思维下对“远国异人”形象的主观创造。这种创造如果是出于确立我族的认同性和正确性,那么被建构的他者形象将会走向丑化和扭曲化;如果是基于对于理想的追求和现实,那么他者的形象建构则会出现像是桃花源这样的乌托邦式的追寻。在将异族文化视为天堂或地狱的背后,都体现着华夏民族对超越自我、追求完美的向往。

《山海经》中 “远国异人”形象作为文学母题不断激发着人们对于理想社会的追求,对后世文学作品的有着深刻的影响。这样一种“自我——他者——自我”的认知方法,也启示我们认识异质文化需要客观、理性对待和理解他者文化。

《山海經》作为中国神话的宝库,是华夏文化发源的源头,对其进行研究可以丰富我们对于上古先民的认识和理解。本文仅从“他者”的角度进行一些探讨和猜想,以期起到一些抛砖引玉的作用。

参考文献:

[1]萨义德.东方学[M].上海:三联书店,1999:426.

[2]丁锡根.中国历代小说序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15.

[3]袁珂.山海经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4]《中国大百科全书》总编委会.中国大百科全书:第23册[M].2版.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9:290.

[5]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1587.

作者简介:

林培鑫(2002.7-),男,汉族,福建福州人,福建师大文学院本科生在读,研究方向:中国语言文学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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