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彬
——晋察冀敌后抗战研制无烟火药第一人
2023-09-20韩正坤韩姗姗
韩正坤 韩姗姗
70 多年过去了,提起晋察冀军工,有一位在军火化工方面做出过突出贡献的军工技师,常常被后人津津乐道赞不绝口。他就是为人谦和、行事低调,当年曾被《晋察冀日报》多次表扬过的“模范工作者”——韦彬。
韦彬,1906 出生,河北肃宁人。1935 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化学系。毕业后,先后在河北省易县师范学校及大名女子师范学校任教。1937 年7 月7 日“卢沟桥事变”爆发,揭开了全国抗日战争的序幕。学校停课,家乡沦陷—“华北之大,已经安放不得一张平静的书桌了!”目睹山河破碎家国不宁,韦彬于1938 年8 月毅然参加革命,在武强县人民武装自卫总队任秘书。1939 年7 月韦彬调到晋察冀军区工业部,1941 年10 月加入中共党员,开启了献身人民军工事业的奋斗历程。曾先后任晋察冀军区工业部技术研究室任技师、晋察冀边区工业局宣化化学公司经理、化学总厂厂长、化学工程师等职。新中国成立后,历任华北兵工局技术处副主任,太原化工厂筹建处副主任、主任,第二机械工业部二局(主管核燃料)副局长等职。1997 年9 月在北京安然离世。
一、艰苦环境下无中生有的“发明家”
在晋察冀军区司令员兼政委聂荣臻的亲自安排下,1939年4 月军区工业部在河北完县(今顺平县)神南镇成立,负责统一领导和管理晋察冀根据地的军事工业,工人队伍不断扩大,并陆续派来技术、管理和政工人员。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韦彬被调到晋察冀军区工业部,同期到达的还有黄锡川、任一宇等人。1939 年9 月,冀中军区“熊大正特务案”结束,受牵连的冀中军区供给部技术研究社的张方、张奎元、胡达佛被分配到工业部。这一时期,根据形势发展和工作需要工业部还设立了技术研究室,专门从事新技术的开发研究,由工业部部长刘再生兼任主任(后由工业部副部长张珍兼任),张方任副主任。这批人成了技术研究室最早的技术人员,当时称为技师。
初期,根据地的军工单位只是复装子弹。所谓“复装”,就是把旧弹壳恢复原状以后,填进无烟药,再安上自制的铜皮铅心弹头。弹壳是从各方收集来的,无烟药来自缴获的敌弹,但毕竟来源有限。“复装子弹”生产常处于“等米下锅”的境况。有一天,聂荣臻司令员问刘再生:“你们能不能搞一搞‘自制子弹’?”刘再生明白,要搞“自制子弹”,首要的是自制无烟药,而要制造无烟药又必须从研制“化学之王”硫酸开始,在当时极端艰苦的条件下能行吗?刘再生立即召开技术研究室全体人员会议,传达了司令员的指示。
当时工业制硫酸通常采用“铅室法”和“接触法”。“接触法”需用白金做触媒,“铅室法”需要大量的铅板。且不说白金,就是铅板也没有呀!研究室的技师们,不等不靠,集思广益,因地制宜地提出:用当地民间盛产的陶瓷水缸代替“铅室”做试验。他们将几个水缸封接起来做成“缸塔”,再将几个缸塔连接成塔群,成为制造硫酸的装置,叫做“缸塔法”。“缸塔法”制酸实验的艰辛程度难以想象,一次次实验,一次次失败,一次次改进,关键时刻每一位成员内心都无比焦急。黄锡川说:“如果做不出硫酸来,我是死不瞑目的。”
1940 年3 月,“缸塔法”生产硫酸终于在神南镇首创成功。当第一瓶成品硫酸向军区司令部报喜时,他们的心情是何等的兴奋呀。后来军区政治部的同志专门为这六位自力更生“无中生有”的发明家拍照留念,这一瞬间被永久定格了下来。
同年6 月,聂荣臻司令员向八路军总部报告了晋察冀能够自造硫酸这一消息,彭德怀、左权在回电中表示祝贺并要求:“你们已能自造硫酸、硝酸,这是我们工业建设上一大进步,也是解决工业建设特别是兵工工业建设之主要关键。总部亦曾试验自造硫酸,但未成功。……希大量扩充以能供给全华北各工业部门,首先是工业部门之需要为目标,在质量方面亦加强改进,力求变稀硫酸为浓硫酸,以解决火药问题……”
7 月工业部在唐县大岸沟建立化学厂,拉开了批量生产硫酸的序幕。研制硫酸获得成功之后,他们又制出了硝酸,进而制出了硝化棉—一种无烟火药。有了硝化棉,“复装子弹”便有了“下锅之米”了。技术研究室又组织力量开始了单基无烟药、双基无烟药、雷银、雷汞、甘油、硝化甘油、酒精、乙醚等等一系列军火化工材料的研制。
从1940 年夏到1943 年夏的三年中,工业部连过三关:从制成硫酸到生产无烟药,从蒸锌、炼铜到生产全新步枪、机枪子弹,从制成甘油、雷银到生产硝化甘油系列炸药及纸壳雷银雷管。这三关的突破标志着一个完全立足于根据地条件的武器、弹药生产体系已经完成。从此摆脱了弹药装备对敌占区的依赖,粉碎了敌人的封锁政策。晋察冀军区工业部技术人员的名字也随着他们的发明创造一一载入军工史册:黄锡川、张方、韦彬、胡达佛、张奎元、任一宇、孙艳青、付江、王裕、何振廉、高霭亭。等等。
韦彬无疑是他们中的优秀代表,在技术研究室任技师期间,一直住在工厂潜心于研究工作,作了大量的试验研究,积累了大量数据和资料,对稳定硫酸、无烟药的生产工艺和提高质量付出了巨大心血。1944 年12 月21 日的《晋察冀日报》以《边区公营工厂群英大会园满闭幕—选出参加边区群英会代表刘润田同志等二十人》为题,报道了晋察冀边区公营工厂英雄模范大会的盛况。该文提到韦彬的名字达四处之多,如:“……像韦彬、胡大佛、张奎元等化学技师,他们能把书本所学到的理化学术之抽象原理埋头实验,经过了若干次的失败,遭受了无数的困难,而达到切合敌后实际情
二、兵工化学厂文盲学员的“培训师”
聂荣臻经常对搞军事工业的干部们说:“搞兵工没有知识不行。”
当时技术研究室的技师们各有一技之长:有的懂化工、有的懂电工、有的懂机械。但共同的一点是都没有从事过无烟药、炸药的研制及生产工作,在研制无烟药过程中,他们几乎每个人都为建立化工厂、研制无烟药出过力。况的工业建树。”又如:“……韦彬同志为着××××的造成与×××的发明,亲自动手,抬木头、修锅炉,专意选择风天,或是大雪地里,不怕艰苦困难,来回地跑着实验坚持敌后工业。”
1945 年《晋察冀日报》五一社论再次高度赞扬了以韦彬为代表的边区模范。社论《今年“五一”我们需要做的事情》一文中写道:“晋察冀边区的工人,在去年的大生产运动中,有了更多的发明创造,许多公营工厂的工人与技师,都发扬了高度的艰苦奋斗的工作精神。如军工技师韦彬同志,他是在敌后解放区研究与创造无烟火药成功的第一人。在两年中,他主作与副作化学药品、工具和方法达四十二种。他曾在大雪没胫的冬天实验炸弹的爆炸片数,在狂风中实验自制炮弹的射程,他曾培养出许多技术工人。……”
技师们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但仅有技师是不能保证化学厂正常运行的,职工队伍素质也直接影响着工厂的发展壮大。
当时化学厂大多招收的是当地青年,年龄大都是十七八岁,小的仅十三四岁。也招了少量年岁大一点的技术工人。如木工王大标、何蓬安;黑白铁工殷梦秋;泥瓦工侯合(会盘炉子)等。而且男工少女工多。刘再生部长指示:“解放区男青年要到前线去,你们搞化学厂要多用一些女工。”这些人进厂的时候多数不识字,没有文化,不认识钟点,不认识秤,不认识阿拉伯数字;温度计、比重计更是不会用,有的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这样的一些青年,要他们很快地生产出无烟药和其他的化学药品,简直不可思议。所以技师们花了很大的精力,一面搞基本建设、做各种试验,一面抓工人的培训工作。要在最短的时期内将起码的文化知识和有关化工基础知识利用业余或工间空隙时间进行培训教育,使其学用一致。首先从阿拉伯数字开始,怎样看钟表,怎样看秤,怎样看温度计,怎样看比重计,学习一些化学的基本知识,各种元素符号,简单的化学反应式等,这些都列为教学的主要内容。
韦彬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化学系,参加革命前又有几年的从教经历,讲起课来自然受到工人们的欢迎。他鼓励大家,前方打仗是革命,在后方多出火药、炸药也是革命,要做好工作,就需要把学习搞好。韦彬在多年以后的回忆文章中写道:在培训过程中,教员主要是我们在厂的技师,连长(厂长)、股长,有时也安排一点基本知识课。纸张、笔墨也很困难,为了解决墨水,我们用五倍子(中药),硫酸铁等自制蓝黑墨水供大家使用,有的向医务人员要点220 红汞水代用,用铁皮自制笔尖。为了增加知识,提高技术水平,千方百计克服困难,达到求知目的。
在一切为了打败日本帝国主义、解放全中国等口号的鼓舞下,工人们的学习热情非常高涨。化学厂干部工人的文化水平得到了迅速提升,成绩显著。刘润田经过三年的时间,由一个大字不识的雇农变成了高小程度的工人,算术上的分数比例都学会了;王水山1940 年还不识一个字,到1944 年已经能看《子弟兵报》和写简短的文章了,算术由加减到乘除,并开始学分数;许文华的学习有计划,为了自修方便,一个月内就熟悉了国音字母。平时在饭前、工作后的一二十分钟,也要抓紧时间去学习。
韦彬和技术研究室的其他技师一样,和厂里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打成一片。化工产品生产过程具有特殊性,尤其是在生产设备比较简陋的情况下,化学反应过程中,一些有毒有害气体充斥整个工作环境,侵入体肺部和皮肤、眼、口、鼻……制造火药、炸药是一种极为危险的工作,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发生重大事故,工人操作时思想必须集中,高度注意。从设备的安装,一直到成品试验,韦彬总是在现场。他经常和职工们工作在一起,通宵达旦,手把手教学,互相激励,为军火生产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他还参加了一些运输任务。为了减轻民力负担,又保证运输安全,技师们曾背运硝化棉,一个人一次背三四十斤,往返于化一厂与化二厂之间的30 多里的山路上。
在两三年的时间内大家一面工作一面学习,化学厂干部职工队伍整体素质不断提高,培养出了大批能独立工作的职工。1944 年,为了加强其他解放区军工生产能力,工业部从化学厂组织了几套干部和技术工人,分别输送到冀晋、晋绥、晋冀鲁豫、冀察、冀东等抗日根据地建设新厂,人员达40 余人。他们到达目的地后,立刻建设起了新的火药工厂进行大规模的生产,大大地解决了抗日战争末期及解放战争中所急需的火药炸药供应。
三、不惧牺牲一切为前线的“战斗员”
晋察冀军工烈士纪念塔碑文上有一句话:“军火工人给战争胜利伟大贡献,保证了军火源源供给,其功绩不下前线”。军工战士虽然没有像战斗部队那样与敌寇进行面对面生死较量,但他们同样经历着火与血的生死考验。
1940 年8 月的某一天,正在化学厂忙着做试验的韦彬被工业部政委杨成打电话叫回部里。当回到部里时发现张方也在,杨成说:“我军要发动破袭正太铁路线,急需炸药,请你们来是研究如何制造炸药的问题,以便支援这次战斗。”当时,工业部刚刚接到一批氯酸钾,正好可以将这些材料派上用场,于是商量着如何用氯酸钾配制成炸药。杨成说:“明天咱们去牛粪岭村(手榴弹制造厂驻地),我们一定要制造出大量的烈性炸药,保证前线的需要。”
第二天当他们赶到目的地时已日落西山,先期到达的任一宇招呼他们说:饭好了,先吃饭吧。大家拿起碗筷狼吞虎咽,痛快地吃了一顿饭,人困马乏一倒身便睡去。一觉醒来天快亮了,隔窗望去还有几颗残星,但他们再难入睡,就在被窝里讨论起如何制造炸药了。严格地讲,虽说是技术人员,但他们在当时对制造炸药是外行,只是有一点一般的化学常识。可是,消灭日寇,前线需要马上造出炸药来。韦彬认为:现成的原料只有一批氯酸钾,要做成炸药还得有燃烧剂和敏感剂。氯酸钾炸药为烈性炸药,感度特别灵敏,制造、运输很危险,加入大麻油包拥其微分子,则其感度减少,同时还可以作为燃烧剂。韦彬问道:敏感剂TNT 从何而来?张方说:张奎元也在这里拆炮弹,用了铜和发射药,弹头里的炸药—TNT还没用呀!
说到这里,杨成接过话茬:张奎元同志拆卸炮弹时,炮弹发火了,他的大腿被脱出的铜壳炸伤,幸好没有大碍,只是动手术取铜片时还挖去了一块肉,现在还在医院。战友负伤了,只要继续工作危险就时刻相伴,但他们想的更多的是,前方需要弹药,任务必须完成,没有退却可言。
张奎元拆下的弹头仍在那里放着,但数量不多,接下来需要拆卸更多炮弹。行动方案敲定后,大家不再犹豫,立即起床吃饭。紧接着分头准备原料、工具,立即开始了试验、生产工作。
杨政委立即派人分头到几个山洞里(库房)去搬运氯酸钾和废炮弹;材料员去买大麻子油;从厂里调来一些壮小伙子加强力量,一起工作。厂工务主任田士敏分配木工做了几块大案板和一些木擀面杖、木铲子、木匣子,又命焊白铁工做了一批白铁皮匣子。很快就完成了准备工作。
事故再次降临。拆卸废炮弹时,韦彬和任一宇亲自动手,开始他们对炮弹中混有的毒气弹没有识别出来,当时也没有什么防护手段,二人都中了毒,眼球发胀,流泪不止,几乎看不见东西。但在他们的意识里只要尽快多生产炸药,多消灭敌人,就是自已吃再多苦头也不在乎。他们紧急救治一下,咬牙坚持换个岗位继续干!
试爆时,几人来到附近山沟,找到了一块约半米厚两米长的大石头,把大石头下面掏空,将炸药匣子放进去,用几段破旧电线连接起来,把电话机上用的两节干电池拆来作为发火电源。因为电池旧电压低,又没有较长的线,担任起爆操作的任一宇只好到附近的另一块大石头底下隐蔽,其他同志都到百米以外隐蔽的地方屏息观察。随着任一宇把电线的一端往电池上一碰,轰隆一声巨像,青烟里乱石飞溅,爆炸的巨响声,在几条山沟里此伏彼起,长时间回音不绝。硝烟尚未散尽,他们走上前一看,原来的那块大石头已经被炸得七零八落了。试验成功!
制药工序不多,但劳动强度不小。生产中手工操作危险性也大,可是,在那当时的条件下也想不出更安全的办法。配药锅十几分钟到二十几分钟出一次料,几个案板不停地碾压,玉米面似的炸药不分昼夜地赶制起来,有的赶包装,也有的驮运。直到那批氯酸钾用完,政委杨成宣布:“同志们!你们的任务完成了,炸药已送往前方,我军发动的大战就要开始了!”
杨成政委所说的这次大战,就是抗战期间著名的“百团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