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象学视域下《聊斋志异》翟理斯译本的东方形象建构
2023-09-19张晓铮
张晓铮
【摘要】《聊斋志异》作为一本优秀的中国古典小说,成为了外国人了解中国文化的窗口,被多次翻译为英语和其他语种。本文将依托于翟理斯英文译本,在形象学的视域下,对他者形象与原作的形象进行比较分析,研究翟理斯对于东方形象的建构,表明了身为一个来华的传教士和外交官对于中国文化的理解和认同,同时也存在不同程度的误解和删改。通过比较研究,以期为中国古典小说外译研究提供新思路。
【关键词】翟理斯;《聊斋志异》英译本;形象学;东方形象
【中图分类号】H3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編号】2096-8264(2023)35-011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5.034
一、引言
《聊斋志异》由蒲松龄创作于清初,是一本能够反映北方农村民俗的百科全书。同中国其他传统作家生活在城镇不同,蒲松龄从小生活在农村地区,他的作品充满着丰富的民俗细节和故事。作为一名商人和文人,蒲松龄经历了失败的科考,这样的一种对于科考的讽刺和描写也同样反映在《聊斋志异》的故事当中。在该本的序言中,作者强调这样的一篇作品具有诗的品格,蒲松龄将他的小说与诗作比,同时具有强烈的抒情性和故事性,选择鬼狐花妖的叙述方式,他悲悯灾难,对吏治的黑暗表达愤慨,塑造敢于反抗的英雄,歌颂美好的道德,书写人间的温暖,歌颂纯真的爱情。
这样一本优秀的中国古典小说,同样吸引了来华传教士的目光,《聊斋志异》中的许多故事不仅在中国家喻户晓,同时被翻译成了许多外语版本,根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共有21种外语的30多种译本。作为来华传教士的英国汉学家翟理斯,在1880年出版的英译版《聊斋志异》共收录了164个故事,堪称英文译本之最。
第一篇翟理斯选取了《聊斋》译文《罗前海市》(The Lo-Ch'a Country and Sea Maker),载于上海华洋通闻社编辑的《华洋通闻》(Celestial Empire)1877年3月29日版(369—370页);第二篇译文《续黄梁》(Dr.Tsengs Dream),载《华洋通闻》1877年4月12日版(425—427页);第三篇译文《金和尚》(The Rev Mr.Gold),收入1882年在伦敦德拉律公司(De la Rue&Co.)出版的《历史上的中国及其它概述》(Historic China and other Sketches)一书(106-110页)。其后又陆续出版了其他的译文包括《死而复生》《钟生》等等译文,最后汇编成了164个故事。
形象学形成于法国,作为一门研究形象的学问,“它所研究的是在一国文学中对‘异国形象的描述和塑造”。(孟华,2)将形象学单独提出研究的是法国的学者卡雷,而后形象学由达尼埃尔·亨利·巴柔、让·莫哈等人发展完善。20世纪60年代之后,形象研究充分利用了多学科交汇的特点,将与生俱来的跨学科性大大向前推进了。
如今现代意义上的形象学侧重于以下几个方面的研究,包括注重“我”与“他者”的互动性;注重对主体的研究;注重总体分析。在比较文学的意义上,主要讨论某国形象在异国的文学流变,这样的一种形象变化往往有其深层的社会原因,“他者”这个异国的形象是对某个民族精神、社会环境、文化底蕴的反映,也是“自我”,“即译者个人基于自己感受感悟所塑造的一个新的形象。这个新构建的形象背后所隐藏的是翻译者的自我形象,这个新形象作为一个承载工具,反映了两个国家的社会差异与不同的文化认知”。(李晓丹,81)翟理斯作为一个来华的传教士和翻译者,在他的笔下所塑造的东方形象,这样的一个“他者”,是对东方的民族文化的反映,也是翟理斯的自我创造和自我理解。“根据权力话语理论,翻译活动并不是发生在‘真空之中,而是受到意识形态、文化传统等各种各样的权力的制约。这些权力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抉择”(李霞,67)。本文将以《聊斋志异》翟理斯译本为依托,研究翟理斯在翻译过程中所受到的各种影响以及最终对于东方形象的建构,以期对东方形象有更深刻的理解。
二、作为译者的翟理斯
1867年,翟理斯首次踏上中国的土地,第二次鸦片战争刚刚结束,中西文化交流进入新时期,而以培养翻译人才为目的的同文馆也刚刚建成,翟理斯在中国总共待了25年的时间,其间中国政局较为安稳,在其离开中国的六年之后,中国才爆发了百日维新运动。正是在这样较为平稳的状态下,翟理斯得以潜心研究汉语,研究中国文学和中国民俗,将大量的中国文学作品翻译成英文,《聊斋志异》中的164篇故事便是在此期间一点点翻译完成的。
作为一名外交官,学习汉语成了翟理斯的首要任务,在清朝的大门被渐渐打开之后,外国人学习汉语已经没有了那么多限制,但是在当时的条件下想要获取合适的、充足的适合外国人学习的教材也不是一件容易事。1846年,巴富尔提出促进外交人员学习汉语,他认为最有效的激励方式就是职务升迁。这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外国人对于汉语的学习。1893年翟理斯从英国驻华领事馆返回英国,回国之后翟理斯并没有放弃他对汉学的研究。于1897年出版了《古今姓氏族谱》该本词典收录了大量的有关中国的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以及文人等信息。值得注意的是这本书甚至比中国近代首部人物传记词典早了十年。作为一名杰出的汉学家,翟理斯对于汉学的研究有着自己的坚持和理解。也正是因为这样,翟理斯同数名汉学家都曾有过争执。这其中包括同詹姆斯·默里对于名词“筷子”的误译,骆任廷编纂成语和典故的错误,可以从中感受到翟理斯对于自己汉学成就的自信和认真,后来翟理斯又被阿伯丁大学授予荣誉博士并且被邀请到剑桥大学整理威妥玛的汉学丛书,后申请成为剑桥大学的汉学教授,之后又被牛津大学授予荣誉文学博士学位。作为一名被人们称作“好斗”的汉学家,翟理斯对于翻译有自己独到的理解。他说:“汉学家首要的、最根本的任务在于忠实、正确地翻译一国文本。”
在当时,翟理斯能够坚持自己的翻译原则十分不易,“大体而言,翻译文本的选择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译语意识形态,即原文所传达的意识形态上的信息往往要符合或基本符合译语意识形态的要求”。(李霞,67)这种意识形态的要求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在归化的译法上,翟理斯在翻译《聊斋志异》的过程当中,大量的应用了归化的译法,这一点已经被许多学者所注意到,而这些又能具体地体现在形象构建的上面,“在大多数情况下,它在事实上,代表作者发言的译者:归化策略使读者没有机会欣赏源文本的美学特征,因为他们正在阅读的内容看起来很流畅,‘自然,实际上是‘本土文本”。(Zhuang&Cao,526)从异国变成本土,这与最终译文所传达的信息息息相关。
三、《聊斋志异》英译本的形象建构
《聊斋志异》的英译本并非是全译本,而是翟理斯精心挑选过的文章。翟理斯在他的译本中完成了对于多种类型人物的形象建构,而在本文中将着重以体现男女关系的译文为基础,选取了聊斋中十分典型的两篇,包括《娇娜》和《画壁》,从中分析翟理斯所构建的东方女子形象和举人的形象。
(一)东方女子形象
我们可以看到在翟理斯的对于篇章的选取上,翟理斯选择了大量的对于女性的描写,很多都是美丽并且十分有能力的女子,在选篇《娇娜》中,原作者选取了三位与孔生有关系的女性进行描写,分别是香奴、阿松和娇娜。其中最突出的描写便是对于娇娜这位红颜知己的描写,具体的描写有两个片段,一个是娇娜应兄长所求为孔生治病,另一个是娇娜为报答孔生救命之恩不顾男女授受不亲这样的封建礼俗,为孔生医疗。
娇娜的美貌在文中有着重描写,包括孔生所吟诗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此处翟理斯将该诗句忠实地翻译了出来“Speak not of lakes and streams to him who once has seen the sea;The clouds that circle Wu's peak are the only clouds for me”。(Giles,31)而更甚于对于容貌美丽描写的是娇娜的能力和她的热情真挚,先是仗义行侠的治病,再是知恩图报的救人,原文深深刻画了一个美丽而又自强的东方女子。这一点上,翟理斯在译文中以自己的理解翻译了出来,并且在进行具体治疗的描写时,翟理斯又进行了删改,具体可以体现在一些动词和名词的置换上。
例1:
原文:娇娜使松娘捧其首,兄以金簪拨其齿,自乃撮其颐,以舌度红丸入,又接吻而呵之。红丸随气入喉,格格作响。(蒲松龄,198)
译文:Chiao-no then made A h-sung hold her husbands head,while her brother prised open his teeth with a hair-pin,and she herself arranged his jaw. She next put a red pill into his mouth,and bending down breathed into him.The pill went along with the current of air,and presently there w as a gurgle in his throat.(Pu,32)
從此处译文可以看出翟理斯将孔生描述为娇娜的丈夫,事实上,原文中的娇娜与孔生没有丝毫关系,这就从一个行侠仗义的女子变成了妻子对于丈夫的照顾,其一是违反了原文中对于陌生女子仗义的描写,其二是将所有的感情都归结为夫妻感情,并且在接下来的治疗的描写中,将用“舌”删去,改为普通的“put”,将“接吻”改为“breath”,翟理斯对于译文所做的此番更改,皆是为了使文本去情欲化,但实质上起到的效果则是变成了一种阉割,原文所表达的含义,在此处都变成了寻常的夫妻之情,可以见得《娇娜》在翟理斯笔下的人物失去了其独特性,独剩下了美丽和夫妻爱情,此般被“净化”的描写在翟理斯的译文中多次出现,包括《莲香》《画壁》等。翟理斯自诩以忠实原文为翻译理念,但在实际的操作中,却不十分尽人意。
(二)文人形象
在蒲松龄的作品中涉及到了大量的对于科考之人、中举之人的描写,对于他们的整体形象,在蒲松龄的作品中是偏向于弱势的一方。中国古代的科举制度规定只有男子可以参与科举,但是蒲松龄在其故事中偏偏写出了女子参与科考并且成功了的故事。可见蒲松龄在刻画女子形象时的偏向性,而对于男子以来女子的行为等的描写则充满了劝诫和讽刺的意味。在翟理斯的选篇《画壁》中原文便刻画了如此的文人形象。《画壁》讲述的是一个江西人孟龙潭和一个姓朱的举人偶然间游历到了一座寺庙。寺庙很小并不宽敞,一个老和尚接待了他们,寺中的一座大殿上的壁画吸引了朱举人,朱举人盯着壁画入了神,便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画中。在画中朱举人与一位女子相识并且发生了关系,女子怀孕,朱举人被画中神仙发现,最终被老和尚唤回现实世界。
在翟理斯的译文中,大部分的内容是与原文相同,但是对于朱举人和女子的关系则是使用了错误的描述。
例2:
原文:女回首,举手中花,遥遥作招状,乃趋之。舍内寂无人,遽拥之,亦不甚拒,遂与狎好。(蒲松龄,90)
译文:But the young lady,looking back,waved the flowers she had in her hand as though beckoning him to come on.he accordingly entered and found nobody else within.Then they fell on their knees and worshiped heaven and earth together and rose up as man and wife.(Pu,19)
此处原文中的“狎好”,其本意是亲密而不庄重的样子,在翟理斯的译本中所有的“拥之”等描绘不庄重举动的词汇都被删去了,而是全部以拜天地这一抽象的描写结束。实质上,拜天地同原文中所描绘的不庄重的举动没有丝毫关系,而翟理斯通过拜天地这一描写承认了朱举人行事的正当性和合理性。在之后的译文中,对于二人的称呼皆用“妻子”和“丈夫”这类的字眼,正式化了二人的关系。本来的对于举人意淫之思的讽刺,在译文中却变成了纯洁而又美好的爱情故事。这样的字眼的改动,将原文所要表达的讽刺之意都掩盖了过去,外国的读者,所读到的仅仅是举子神游的故事,而非对念想的讽刺,可见仅仅做出一点删改便能够产生的巨大影响。
四、结语
本文从比较文学形象学的角度出发,选取翟理斯译文中的部分篇目,重点针对男女关系方面所展现的女强男弱以及对于其中的“净化”描写所产生的截然相反的效果进行阐述,翟理斯对于其中删改有其自主选择的因素,同样有他身处维多利亚时代的限制。在欧洲整体风气的影响之下,翟理斯用他自己的方法将中国的文学“净化”并且传播出去,但是如此一来产生的效果并没有实现预期,反而将小说的精髓所湮没,反而起到了事倍功半的效果。在21世纪的世界,中国文化更加从容地走向世界,相信中华优秀古典文化的外译会有更好的发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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