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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恩美小说《喜福会》中的中国茶文化溯源

2023-09-19王建新

今古文创 2023年33期
关键词:福会喜福会茶几

【摘要】随着文化交流和商业贸易的不断深化,华人也把深入骨髓的茶文化带到了世界各地,同时茶文化也体现在各国华裔作家创作的文学作品中。作为美国文学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的华裔美国文学作品当然也不例外,其中较为典型的当数谭恩美的小说《喜福会》。小说中与“茶”相关的关键词共出现27次,词汇包括了茶、茶点、茶叶、茶壶、茶几、茶楼、茶馆、茶炉等。在中国和美国的不同文化背景下,以茶文化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得到不同体现和传承。

【关键词】茶文化;谭恩美;《喜福会》;母女关系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3-002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3.007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8年度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基金项目“美国普利策奖小说在中国的译介与传播研究”(项目批准号:2018SJA1202)阶段性成果。

中国的茶文化历史悠久,素有“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之说。在中国,茶不仅是日常生活的必需品,也是一种特有的文化现象,已经深深地融入中国人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方方面面。通过中外文化交流和商业贸易的开展,茶文化传向全世界。最早传入日本、朝鲜,其后由南方海路传至印尼、印度、斯里兰卡等国家,17世纪初,茶被引入欧洲,并进而传到美洲大陆,又由北方陆上“茶叶之路”传入波斯、俄国等国家。

随着文化交流和商业贸易的不断深化,华人也把深入骨髓的茶文化带到了世界各地,同时茶文化也体现在各国华裔作家创作的文学作品中。作为美国文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的美国华裔文学作品当然也不例外,其中较为典型的当数谭恩美的小说《喜福会》。

一、美国华裔文学主题

美国华裔文学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9世纪末,华裔移民开始抵达美国便面临着重大的挑战,包括歧视、种族主义和被排斥在美国主流社会之外等。因此,他们形成了自己的社区,继承和发展自己的文化传统,而这些传统也被反映在美國华裔文学中。到20世纪,美国华裔文学开始蓬勃发展。汤亭亭(Maxine Hong Kingston)、谭恩美(Amy Tan)和赵健秀(Frank Chin)等美国华裔作家因其作品而获得认可。他们利用自己作为华裔美国人的经历创作了有力而深刻的叙述,探索了身份、同化和文化冲突等主题。

美国华裔文学中最突出的主题之一是身份认同。华裔美国人常常发现自己陷入两种文化之间的夹缝中,努力协调他们的中国传统和美国身份。汤亭亭的《女勇士》(The Woman Warrior)就探索了中国和美国文化价值观之间的碰撞与紧张关系。

美国华裔文学中另一个常见的主题是种族主义和歧视的经历。华裔美国人在美国的历史中一直以来遭受着重大的歧视,其最明显的标志就是1882年的《排华法案》。这种被歧视的经历也反映在赵健秀的《鸡舍的中国人》(The Chickencoop Chinaman)中种族主义对华裔美国人身份的影响。

美国华裔文学的其他常见主题包括:家庭和传统、移民和流放、个人成长和自我发现等。家庭和传统是华裔美国社区中重要的文化价值观,许多作家探讨家庭和传统在塑造他们的身份和世界观方面的作用,涉及家庭关系、文化传统以及传统中国价值观和美国个人主义之间的关系。移民和流放经历也经常是他们写作的主题,探讨适应新文化的挑战、成为局外人的经历以及离开自己的家园所带来的失落和失根感。个人成长和自我发现经历则包含了更广泛的身份、文化和归属感的主题。

美国华裔文学是华裔美国人生活经历和斗争的有力反映,探索了身份、同化和歧视等主题,帮助提高了人们对华裔美国人的经历和斗争的认识,有助于促进对美国华裔文化的更好理解和接受,挑战刻板印象,促进多样性。

二、谭恩美与《喜福会》

凭借第一部小说《喜福会》,谭恩美便奇迹般地跻身美国最畅销书作者的行列,其后又陆续出版多部小说,包括《灶神之妻》《接骨师之女》《灵感女孩》《拯救溺水之鱼》《惊奇山谷》等。

关于《喜福会》的大部分评论都非常积极。《出版者周刊》称这部小说“极具诗意,想象力惊人,感人至深”,并将其描述为“类似于金士顿的作品,但更容易接受,其东方取向是一种不可抗拒的磁铁……这是一项重大成就”[1]。《泰晤士报教育增刊》发表了以下评论:“谭恩美非常敏锐地意识到她材料中的丰富矛盾。她像蝴蝶一样娴熟地触及不可消除和深刻的问题。”[2]美国女作家艾丽斯·沃克盛赞这部小说“真诚、感人并极具勇气”,“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展现了美国华裔妇女、家庭以及母女关系”。美国中国问题专家奥维尔·谢尔(中文名夏伟)称赞谭恩美“独具慧眼的故事讲述,真切入耳的对话描写,心灵相通的人物刻画以及诚实直接的写作方式”[3]。即使是相对不太热情的评论也承认谭的小说“深深扎根”(波拉德)[4],读者“无论如何都会被观察的敏锐度和谭的主题的普遍性所吸引”(科尼格)[5]。国内的研究则多数集中在文化的冲突与融合[6]、中国传统文化[7]、文化乡愁、叙事策略[8]、身份认同、创伤记忆[9]、母女关系等方面[10],提出了解决以中美文化为典型的异质文化冲突的更佳方式——适应与共生。[11]

《喜福会》围绕四位第一代的中国移民母亲与各自在美国出生的女儿的故事展开,讲述了母女两代人身处中美两种不同文化之间的迷惘与彷徨 、母女的分歧以及事业与婚姻上所遭受的挫折等,是一部关于创伤、韧性和身份的故事。故事在时空上不断变换,两大洲、两代人、两种文化,从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旧中国到五十年代后的美国。身处异国他乡的第一代移民母亲们只能通过记忆甚至想象去回忆过去,她们仍然恪守中国传统文化和老派观念,与已然美国化的女儿们矛盾冲突不断,中国式的母女情与纯美国式的母女关系形成清晰鲜明的对照;事业婚姻遭受挫折,美国社会边缘人地位的女儿们逐渐意识到自己的中国根,真正对中国文化认同,进而摆脱身份迷惘;女儿们也从最初的排斥到逐渐消解与母亲们之间的误解隔阂,血缘和爱最终使两代人的矛盾趋向和解。通过移民母亲和她们在美国出生的女儿的叙述,这部小说呈现了一个复杂的探究创伤经历如何塑造人们身份的过程。虽然人物常常在调和过去和现在的过程中挣扎,但小说最终肯定了人类精神在创伤中铸造韧性身份的力量。小说以乐观的笔调结束,为任何经历过困难并寻求机会茁壮成长的人提供了希望。

三、《喜福会》中的“茶”文化

根据细读文本完全统计,《喜福会》小说中与“茶”相关的关键词共出现27次,词汇包括了茶、茶点、茶叶、茶壶、茶几、茶楼、茶馆、茶炉等。[12]茶出现的背景又分成中国和美国两地。

在中国,茶作为一种饮品可以是个人的一种雅好,另一方面其中也蕴含着中国文化待人接物的传统礼节。中国历来就有“客来敬茶”的说法,其中最基本的奉茶之道,就是客人来访应马上奉茶接待,奉茶前还应先请教客人对于茶的不同喜好,绿茶、红茶还是乌龙茶等,根据客人喜好奉上;如有点心招待,应先将点心端出,然后再奉茶;这些都是中国茶文化最基本的礼节。

而小说中许安梅的舅母在见到许安梅母亲回到娘家,“瞟了她一眼后,就再也不搭理她,既不招呼她入座,也不给她泡茶”[13]。请客人入座泡茶本应该是基本的礼数,许安梅的舅母完全不顾及礼数,对许安梅母亲置之不理,一方面反映了舅母对母亲的不屑和不欢迎,另一方面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舅母的粗鄙和不识礼数,连基本的招呼入座泡茶都不知道,那就更谈不上斟茶、品茶、添茶等其他一系列与茶相关的礼数讲究。

中国饮茶的礼仪还包括:“倒茶不满”,即倒茶时切忌满杯,因为茶杯倒满热茶,客人接手时茶杯很热,容易烫着客人的手,并可能导致茶杯掉下地打破,造成难堪或危险;放置茶盅时不可发出声响,无论宾主在喝茶时,都要轻手放置茶具,尽量避免发出声响,否则就有“强宾压主”或“有意挑衅”之嫌。

《喜福会》小说中多次提到喝茶,如“边喝茶嗑瓜子边聊天”“与母亲一起在房里吃茶点”“喝杯茶,与她闲聊寒暄几句”以及“泡茶馆”等。喝茶吃茶点聊天可以是家人之间闲暇时的休闲和消遣,也可以是朋友之间“以茶会友”的社交活动等。家人边喝茶边聊天,更有助于和谐、和睦的家庭氛围的营造;朋友通过饮茶聚在一起可以互通信息、交流感情、增进了解、沟通友谊。小说中,在旧中国的母女坐在一起喝茶,母亲教会女儿待人接物做人的道理。而身处美国的母女的沟通却常常“成为一种折磨,以不快而告终”;母亲纠结于菊花茶和绿茶,女儿甚至认为与母亲“命定就是互相冲克的”,母女沟通出现障碍。

《喜福会》中茶除了喝之外还被用作其他用途。许露丝的弟弟不幸失足落水失踪后,母亲许安梅企图通过迷信施法期望能找到已然无望寻回的儿子。她带上热水瓶、一只茶杯和一本白色人造革面的《圣经》来到儿子坠海处。她先是用美国的方式,拿着《圣经》呼唤“亲爱的上帝”,希望得到上帝的恩典和赐福,把儿子还回来。在尝试无果后,许安梅搬出了中国的方式来祭海,以期平息龙王的怒气。她把茶倒入杯中,加了白糖,以此来祭海,并把自己母亲的遗物一枚珍贵的蓝宝石戒指也投入大海,献给龙王,希望龙王会放出自己的儿子。

随着中国古代饮茶之风的逐渐普及,中国传统文化中茶被用于各种重要场合:茶叶成为结婚大典上宴客的必需品,称为“喜茶”;茶叶又是丧葬习俗的重要祭品和随葬物,所谓“无茶不在丧”,以茶祭天、祭地、祭神、祭佛,也可祭鬼魂等。小说中,母亲许安梅身在美国,却不忘中国的旧传统,希望通过供上茶,并在茶里加上糖,甚至搭上珍贵的蓝宝石戒指以此献祭贿赂龙王,放回自己的儿子,凸显了伟大的中国式的母爱,虽然明知无望仍然不愿放弃对子女的爱。

小说还分别从母亲和女儿两个不同视角展现了一个极具隐喻意义的意象—— “茶几”。中国茶几最早是从明朝的香几中分离出的,到了清代之后才开始盛行,通常放置于一对扶手椅之间,很少单独摆设,用来放置茶杯和泡茶用具茶壶等。小说中女儿家的茶几却与传统的中国茶几有明显不同:首先,女儿家的茶几是白色大理石台面,而且被放置在了卧室;而传统中国茶几往往都是实木的,并且摆放于客厅。母亲对女儿家里的一切都看不顺眼,包括这张茶几,觉得都是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华而不实的,只为了好看,有的甚至连好看都谈不上”。这张茶几是女儿的美国丈夫在学生时代的“杰作”,在母亲看来,“床边这只茶几,一根细脚伶仃的黑支架,支着一张沉甸甸的白色大理石台面。明眼人一看就该明白,这张桌子头重脚轻,上面根本不可能再置放什么东西。而这张茶几上,颤巍巍地放着一只只够插一朵花的蜘蛛脚一样细的花瓶。只需稍稍摇动一下茶几,花瓶就会倾倒。”并且,从看到的种种险象,母亲预见到了危机,而女儿却对此浑然不觉,尽管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丈夫对这张茶几如此引以为傲,在她看来这只茶几“设计造型实在不怎样”“线条笨拙,没有一点哈罗德所讲究的‘流畅和‘动感”。这个颤颤巍巍、迟早会倒塌的茶几实际上隐喻了女儿与美国丈夫的婚姻状况的摇摇欲坠,内在文化差异的难以调和,而这一点,母亲看在眼里却又无计可施。最后,当女儿与丈夫发生争吵时,楼上卧室的大理石茶几终于倒塌了,上面的黑花瓶也跌成两爿,花瓣散落一地,母亲是茶几倒塌摔碎唯一在现场的人。

母亲在中国时就曾经为家具摆放而操心,搬移沙发、椅子、茶几等家具,甚至把一面大圆镜從一面墙移到另一面墙上。用母亲的话说就是“相克”“不平衡”,而在女儿看来,母亲指的是视觉上的不平衡,而不是感觉上的不平衡。显然,母亲考虑的是“风水”。中国传统意义上的所谓“风水”主要关乎建筑选址、坐向、建设等方法及原则,进而也涉及家居内外装修设计以及家具的摆放,比如“风水”认为镜子的摆放会影响个人财运、事业、家庭等。正确的摆放会增加运势,而错误的摆放则会影响本来好的运势,母亲口中的“相克”说的就是这层意思,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把茶几等家具搬了又搬。

四、结语

中国传统文化是《喜福会》的一个核心主题,小说中的母亲所深深扎根的中国文化和传统,与美国出生长大的女儿所接受的美国价值观之间的差异,反映了中美文化价值观之间的张力与冲突。小说中的中国传统信仰和实践,例如运气和命运的重要性、祖先的角色以及使用迷信和仪式带来好运等,无不反映了人物深厚的中国文化根源。

《喜福会》最早的中文译名《喜乐侥幸俱乐部》,直译自英文小说名The Joy Luck Club。四位母亲别国离家去到旧金山之初商讨筹建聚会时都是带着乐观美好的愿望的,希望能够喜乐侥幸,她们一起喝茶、吃饭、打麻将,希望一切都还保留熟悉的中国时的样子。母亲们对中国传统文化充满自豪感,正如她们提到犹太麻将和中国麻将的区别时认为,“犹太麻将只需记自己手里的牌,玩犹太麻将只要用眼睛就行了”,而玩中国麻将则必须好好动脑筋,非常讲究技巧。女儿们由于从小受美式教育熏陶影响自认是美国人,但美国社会又将她们列为“少数民族”而排除在正宗的美国人之外;中国母亲又用中国人的传统规矩去要求她们,对女儿习以为常的美国方式生活“游戏规则”嗤之以鼻。由此,女儿们倍感身份焦虑、认同危机,而解决的方法只有从中国传统文化中去找寻文化认同与归属。正如小说结尾的寻亲之旅,其实也是女儿的寻根之旅,女儿在经历过人生的挫折与不幸之后,渐渐意识到母亲所赋予自己的、与生俱来的文化根基,重修审视以往不以为然的中国传统文化,从最初的不了解、不认同到逐渐重拾中国传统文化之根。

参考文献:

[1]Feldman,Gayle.The Making of Amy Tan's The Joy Luck Club[M].Publishers weekly.Jul 07,1989.

[2]Spalding,Frances.The Joy Luck Club[M].Times Educational Supplement(4 August 1989):19.

[3]SCHELL,ORVILLE.Your Mother Is in Your Bones[M].NYtimes.March 19,1989.

[4]Pollard,D.E.Much Ado About Identity[M].Far Eastern Economic Review(27 July 1989):41.

[5]Koenig,Rhoda.The Joy Luck Club[M].New York 22.12(20 March 1989):82.

[6]程爱民,张瑞华.中美文化的冲突与融合:对《喜福会》的文化解读[J].国外文学,2001,(03):86-92.

[7]高合顺.中美文化的冲突与融合——对《喜福会》中的母女关系的文化解读[J].山东社会科学,2009,(08): 150-153.

[8]张瑞华.解读谭恩美《喜福会》中的中国麻将[J].外国文学评论,2001,(01):95-100.

[9]顾悦.论《喜福会》中的创伤记忆与家庭模式[J].当代外国文学,2011,32(02):100-110.

[10]劉昀.母女情深——论《喜福会》的故事环结构与母女关系主题[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3,(06):51-55.

[11]袁霞.从《喜福会》中的“美国梦”主题看东西文化冲突[J].外国文学研究,2003,(03):82-85+173.

[12]谭恩美.喜福会[M].程乃珊,严映薇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9.

[13]Tan,Amy.The Joy Luck Club[M].Penguin Books. 1989.

作者简介:

王建新,男,江苏南通人,南通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美国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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