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最危险的人”，还是改变历史的英雄？

王晓莹

那个被认为改变越战历史走向的人走了。6月16日，美国“传奇泄密者”、反战活动家丹尼尔·埃尔斯伯格去世，终年92岁。半个世纪前，埃尔斯伯格将7000页五角大楼文件泄密给媒体，披露了美国政府长期以来关于越南战争的疑虑和谎言，并表示政府方面都认为美国不可能打赢越战。

后来，埃尔斯伯格被美国司法部起诉，但最终因时任总统尼克松陷入“水门事件”辞职而得以幸免。这起泄密事件加速了美国结束越战的历史进程，有人说埃尔斯伯格是“美国最危险的人”，也有人认为他是让公众了解历史真相的英雄。

入职兰德公司，触及机密文件

埃尔斯伯格1931年出生在芝加哥，在经济大萧条的影响下，他在6岁时随家人搬到了底特律。性格内向的他学习成绩优异，尤其擅长数学和钢琴。1952年，21岁的埃尔斯伯格从哈佛大学本科毕业，那一年他还结了婚，娶了一位海军上校的女儿。

之后，埃尔斯伯格前往英国攻读硕士学位，一年后回到美国参军入伍，加入海军陆战队。服役三年后，埃尔斯伯格又回到哈佛大学攻读经济学博士学位，他关于博弈论的毕业论文受到学术界推崇，成为他进入美国知名智库兰德公司的“敲门砖”。兰德公司是一个以研究军事为主的综合性智库，很多合同都是与美国政府签订的，比如为美国国防部、卫生部、劳工部、教育部等政府部门出谋划策。

埃尔斯伯格在1959年成为兰德公司军事领域的分析师，研究方向为核战争政策。因为兰德公司主要为美国国防部提供机密分析，他的工作相当于给美国军界要员充当私人顾问。从事这样工作的埃尔斯伯格堪称当时美国军政两界的精英人物，无论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执政，他都得到了政府官员的信任。

1964年，埃尔斯伯格开始为负责国际安全事务的助理国防部长工作，研究方向为美国对越南政策。1967年，他以美国国务院工作人员的身份前往越南，上过越南战场，正是那段经历让他“从鹰派转向鸽派”，并得出这样的结论：无论是在战术上做出改变，还是重新分配美国的资源，都无法扭转越南战争的走势。

从越南回国后，埃尔斯伯格继续在兰德公司工作，因为他一直是政府的军事分析师，所以能接触到很多机密文件。1969年，一份长达47卷、共7000页的五角大楼文件送到了埃尔斯伯格手上。这份页眉上写着“绝密”字样的文件，是1967年由时任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委托撰写的。麦克纳马拉是公开支持越战的重要人物，他想通过这份文件给后人留下一段全面的历史，并让继任者们避免再犯他多年后才会承认的那些错误。埃尔斯伯格也参与了与这份文件相关的工作。

文件显示，当美国官员乐观地告诉公众越战情况、不断向越南派兵时，他们私下里知道美国正输掉这场战争，麦克纳马拉也曾在1967年向时任美国总统约翰逊提议，美国增兵不会赢得战争，还是撤军为好。

泄密时就准备好，在狱中度过余生

因为深刻了解美国政府在越战问题上说了太多谎言，埃尔斯伯格认为有必要将这些内容披露出来。在长达8个月的时间里，他的很多个夜晚都是泡在朋友的复印店里，复印那些文件。埃尔斯伯格先是接触了几名参议员，希望他们能将这些文件公之于众，遭到拒绝后，他将复印件寄给了《纽约时报》。

1971年，《纽约时报》根据埃尔斯伯格提供的文件，刊登了美国政府关于越战谎言的报道。讽刺的是，这则报道被安排在了时任美国总统尼克松女儿结婚新闻的旁边。

随后，埃尔斯伯格站出来承认，自己就是泄密者。他曾在一封写给朋友的信中说：“当我在1969年复印那份五角大楼文件时，我认为自己将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但如果这能加速越战的结束，我很愿意接受这样的命运。”

虽然这些内容没有涉及尼克松政府的事，但华盛顿还是炸开了锅。埃尔斯伯格甚至被称作“美国最危险的人”，以间谍罪、盗窃罪等罪名被起诉。如果罪名成立，他将被判115年监禁。

美国司法部也迅速行动，以国家安全为由禁止《纽约时报》在案件审理期间继续刊登五角大楼的“绝密”文件。之后，同样获得埃尔斯伯格泄密文件的《华盛顿邮报》接过接力棒，继续刊发报道，也遭到政府起诉。

最终，这场博弈戏剧性收场。1972年发生的“水门事件”，让美国国内反对尼克松政府的风潮越来越大。同时，尼克松政府还被曝窃听了埃尔斯伯格的电话，非法闯入并搜查埃尔斯伯格的精神医生办公室，寻找他的病历，试图证明埃尔斯伯格是出于“疯狂”才会泄密。1973年，法院撤销了对埃尔斯伯格的所有指控。

也是在那一年，美军撤离越南。1974年，尼克松因“水门事件”辞职。1975年，越南战争正式结束。埃尔斯伯格曾在1999年表示：“如果不是因为尼克松在我的事情上过于执着，他本来可以保住总统职位。如果他没有辞职，他会继续（在越南）实施轰炸。”

晚年罹患胰腺癌，后悔没早点泄密

此后的50多年，埃尔斯伯格一直是美国干预他国行动及核战争政策的坚定批评者，他发表演讲、在媒体上露面，经常参加抗议活动，也曾因此被捕。2010年和2011年，他还与100多人参加反战示威，支持向外界披露美军在伊拉克行动机密信息的“泄密者”切尔西·曼宁，并因此在白宫外被捕。

今年3月，埃尔斯伯格透露自己罹患胰腺癌，当时医生说他还剩三到六个月的生命，他表示已决定不再接受化疗。他的家人6月16日在公开信中表示，埃尔斯伯格已于当天上午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家中去世，“丹尼尔是一个追求真相的人，一个讲真话的爱国者，一位反战活动家，一位被深爱着的丈夫、父亲、祖父、曾祖父，他是许多人的朋友，也鼓舞了许多人，我们都会思念他。”

埃尔斯伯格在2021年接受采访时说，他从不后悔当年那么做，“我只有一个越来越后悔的遗憾，就是没有更早公布那些文件，或許那样效果会更好……我经常对（像我这样的）‘泄密者说，不要像我一样等那么多年，直到炮弹落下来、有人死去（才行动）。”

（阿建摘自2023年7月3日《齐鲁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