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咖啡师：希望就在眼前

●文/昕雨

那种苦中带香的滋味像极了他们的人生，在痛苦中淬炼出不一样的美好。

在浙江省东阳城区的环城北路上，SCI 咖啡店独有一份静谧安然的气质：临街的落地长窗全部敞开，高大的绿植轻轻摇曳，更与众不同的是无障碍通道、自动感应门、无障碍卫生间……店里的每处空间都能让轮椅自如进出。这就是全国首家纯轮椅主题公益咖啡店，经营者是80 后夫妻杜挺挺和蒋希望。

6 年前，因意外摔伤，29 岁的杜挺挺脊髓神经断裂，人生从此被禁锢在轮椅上。如今，杜挺挺夫妻在当地民政等部门的大力扶持下，运营SCI（脊髓损伤的英语缩写）咖啡店，并创办“挺立志愿服务中心”，帮助更多在同样伤病中挣扎的患者，携手走过苦难，向光而行……

既然无法治愈，不如面对现实

“刚买了几枝月季，把春天带回来。”2023 年4月10 日上午，阳光明媚，蒋希望和往常一样，笑吟吟地走进SCI 咖啡店。她把淡粉色的月季花小心地插进琉璃花瓶中，再三端量，摆成最好看的样子。再抬头，蒋希望的目光与正在咖啡台后磨制咖啡的杜挺挺相遇，两人相视一笑，默契与温暖尽在不言之中……

杜挺挺和蒋希望是高中同学，2009 年大学毕业后，两人商定好同回东阳老家。2013 年，经过8年爱情长跑的两人走入婚姻。随着两个可爱女儿相继出生，日子在柴米油盐中变得琐碎又幸福。

从学生时代起，沉稳内向的杜挺挺就是个运动健将，2016 年，一次球赛中，杜挺挺的小腿不小心骨折了。医生拍片检查后为他打好石膏，一脸严肃地说：“长期剧烈运动导致胫骨磨损严重，这才引发疲劳性骨折。为了健康，你以后不能再打篮球了。”

进不了篮球场，杜挺挺有些失落。但没过多久，他又迷上了山地自行车运动，每周都要去山野骑行。然而，命运的急转弯来得猝不及防。2017 年5月30 日晚8 点，正在家带娃的蒋希望突然接到杜挺挺手机打来的电话，一个陌生人急促地说：“你爱人摔伤了，赶紧来救他。”问清地址，心急如焚的蒋希望火速叫上救护车赶往出事地，将已经不能动弹的丈夫送到医院。

原来，独自去骑行的杜挺挺在下山时，重重摔到排水沟里。两天后，做完手术的他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因头部受到撞击，杜挺挺已经记不清两天前发生了什么。

但医生的诊断结果如同晴天霹雳，把杜挺挺彻底打蒙了。脊髓神经断裂？难道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无法承受打击，原本内敛的他愈发沉默。

这一切都被蒋希望看在眼里。陪同康复训练，上网了解病情，和各地脊髓损伤伤友会联系，询问更好的康复办法……蒋希望为杜挺挺精挑细选了一款轮椅，同时马不停蹄地四处求医问药。

然而，一次又一次的希望换来的都是失望，这让杜挺挺心情极度糟糕，动不动就发脾气。每次杜挺挺生气时，蒋希望总是顺着他、哄着他。生活总要继续，半年后，杜挺挺决定出院。“既然无法治愈，不如面对现实，以另一种方式开始生活。”无法自理的他被护工抱到车上，身体坐不稳，便紧紧倚靠着蒋希望。那一刻，共担风雨的踏实感在两人心中涌动。

刚进家门，迎接他的是父母和两个眉开眼笑的女儿。女儿抱住他的脖子大喊：“爸爸回来了，太好了！”杜挺挺的眼眶红了，拥有这么多爱，自己还有什么理由颓废呢？

“走”出去，把SCI 伤友聚会办下去

为了有更多时间照顾杜挺挺，蒋希望辞了职，每天陪着他进行康复训练。经过几个月努力，杜挺挺的生活已能够自理。

2018 年3 月，两人决定出去散散心。阳光、沙滩、海浪，如诗的美景让人陶醉，杜挺挺却感受到满满的压力：随处可见的障碍、路人怜悯的目光都让他如芒刺在背……旅行归来，杜挺挺再也不愿出门。细心的蒋希望很快发现他的心病：“你还这么年轻，真想后半辈子都待在一幢房子里吗？”

1 个月后，听说宁波市将举办脊髓伤友见面会，虽然杜挺挺不愿意去，蒋希望还是连哄带骗地把他带到宁波。

脊髓伤友们一见面就七嘴八舌聊起来，对杜挺挺这名病史不到1 年的伤友更是关爱有加：“大胆走出家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感同身受的安慰让杜挺挺心里暖暖的，各种助行设施更是令他大开眼界。坐轮椅的人竟然能站起来，还能开汽车！杜挺挺坐进伤友的车里，兴奋地看着伤友熟练驾驶汽车，仿佛新世界的大门就此打开。

回家后，杜挺挺变了，开始频繁“走”出去。2018年5 月15 日，“锤子科技”新品发布会在北京鸟巢举办，蒋希望陪杜挺挺去参加——只有勇敢“走”出去，杜挺挺才有可能按下人生的重启键。

“理想是远大的，这就是为什么虽然一路被嘲笑，但我们始终追求的还是不一样的东西。”罗永浩的演讲让杜挺挺心潮澎湃。那晚下起了雨，杜挺挺穿着雨衣坐在轮椅上，一直听到最后。他坚定的背影被知名出版人张立宪捕捉到镜头中，发在微博上，又被罗永浩本人转发。“太棒了，即便坐在轮椅上，也决不放弃对理想的追寻。”看着网友的留言，杜挺挺真切地感受到了力量。

2020 年8 月2 日，考了C5 驾照的杜挺挺独自开车上了东白山。山路崎岖，却阻挡不了他一路向前的决心。站在东白山山顶，俯瞰四周，3 年来和家人走过的每一步都清晰如昨。朝阳挣脱黑暗的束缚喷薄而出，世界变得明亮，他禁不住泪流满面。

“在东阳，像我一样的患者还有多少？生活得怎么样？”杜挺挺萌生了寻找这个群体的念头。蒋希望连声支持：“很好啊，大家聚在一起可以互相帮助。”

说干就干。杜挺挺搜集信息，几十个电话打过去，最终聚会时来了8 个人。相同的际遇让大家一见面就格外亲热。席间，50 多岁的张大哥长叹一声：“唉，以后要是老婆抱不动我可怎么办？”原来，张大哥受伤20 年，一直无法独立上下床，每次都要妻子抱上抱下。杜挺挺马上为大家演示了轮椅转移的技巧。掌握了这个技巧，上下床轻而易举。当晚，张大哥便打来电话，一个劲儿道谢。

没想到一次小小的经验分享，竟能为别人解决困扰20 年的大难题，杜挺挺备受鼓舞，决定把SCI伤友聚会坚持办下去。带大家体验各类辅助器具，组织出游……随着时间推移，杜挺挺深入了解到更多伤友的生活。

“只有经历苦难的人，才会明白苦难的感受，才更愿意去帮助苦难中的人。”为患有尿毒症、身高1.9 米的低保户楼大哥更换合适的新轮椅；为长期卧床、褥疮严重的萍姐联系做手术……杜挺挺开始和民政、残联和公益组织频频沟通联络，只为让伤友们过得更好一些。

此时的蒋希望已经开始创业，非常忙碌。但每帮到一位伤友，杜挺挺都忍不住和她分享喜悦，烹制两杯咖啡，边喝边聊。那种苦中带香的滋味像极了他们的人生，在痛苦中淬炼出不一样的美好。

懂得与珍惜，未来只会向上

咖啡为杜挺挺带来新的灵感。2022 年10 月，在市社会组织服务中心举办的肢协联谊会上，杜挺挺提出深思熟虑的想法：开一家轮椅主题的无障碍咖啡店，邀请几个伤友成为轮椅上的咖啡师。

这个想法得到了市民政局的支持，相关部门把地处人民路商圈的市社会组织服务中心1 楼临街房屋提供给杜挺挺。这里是东阳的黄金地段之一，也是开咖啡店的上佳之选。

创业之初，各级部门和爱心人士伸出援手，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市爱盟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的社工负责规划咖啡店的规范化运营，同时安排志愿者义务做保洁；一直为伤友组织策划活动的工作人员，积极调动志愿者，解决咖啡店用电事宜……

杜挺挺在忙碌中充满期待，“希望我能把这里打造成市民体验无障碍设施的打卡点，进而推动这座城市的无障碍设施建设。”

不到两个月，SCI 咖啡店顺利开业。各类无障碍设施齐备，咖啡操作吧台是根据轮椅活动参数设计的。为了经营好咖啡店，杜挺挺不辞辛苦，辗转杭州、上海等地学习提升咖啡的加工、冲泡技术。一次，杜挺挺在上海喝到一个小众品牌的咖啡，那丰富独特的口感，让他惊叹的同时，不由得惭愧，之前自己冲泡的咖啡有点像“刷锅水”的味道。回家后，杜挺挺一遍遍尝试，学习冲泡技术，不成功的咖啡都被蒋希望“包圆”了。

咖啡店试营业不久，一位阿姨经常在门口徘徊。有一天，阿姨终于走了进来。原来，她是一位失独母亲，得知杜挺挺的经历，十分感慨，特意来告诉他：“能活着就很好。”那一刻，杜挺挺情难自已——是啊，比起失去生命，我已经很幸运。何况，这些年我不断地被关注、被给予。

还有一位母亲用特殊的方式“鼓励”杜挺挺，把封闭内心不愿与人交流的儿子送到咖啡店当义工。这个孩子平时不愿意和人交流，一段时间后，杜挺挺收到孩子妈妈的信息，“感谢你，我做梦也没想到，孩子能这么快开朗起来。”

杜挺挺请来同样是轮友的钱海宾加入咖啡店。钱海宾是个95 后男孩，因车祸瘫痪10 年，常年待在家里，以电子游戏打发时光。2017 年，他曾被上海轮椅击剑队选中，参加两年集训后，又因身体伤残评估不达标被淘汰，从此更加封闭自己。

受到杜挺挺的感召，钱海宾走出家门，用心接受专业培训，成为一名轮椅咖啡师。SCI 咖啡店渐渐收获了许多咖啡爱好者的好评，甚至还有人驱车从外地赶来品尝。

让更多的“海宾”融入社会是杜挺挺的心愿。2023 年4 月，他设想已久的“挺立志愿服务中心”正式成立，东阳市70 多名脊髓损伤伤友从此有了温暖的大家园。

那天，十几位伤友聚在咖啡店门口，练习轮椅技巧，交流康复知识，开怀的笑声引来众多路人的注目。而这一幕也被在店里帮忙的蒋希望尽收眼底，她感慨万千：“我们走出来了，未来只会向上。”

除了帮助残障人士就业创业，杜挺挺还有很多想法。同侪训练、上门助浴、关爱残障家庭未成年子女成长等，都是“挺立志愿服务中心”将要孵化的项目。3 月，杜挺挺参加东阳市举办的“好故事公益大赛”，讲述一路走来的不易和自己的初心，一举斩获一等奖。

赛后，朋友将杜挺挺的经历拍成小视频发在网上，一位网友的留言引发众人的共鸣：当我们听惯了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故事时，她却用坚守践行着“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的爱情誓言；当我们还在犹豫躺平还是奋斗时，淋过雨的他却在想着用另一种方式来回馈社会，帮助他人……

杜挺挺和蒋希望并不是把“爱”这个字经常挂在嘴边的夫妻。在他们看来，世上最动人的三个字不是“我爱你”，而是“在一起”。懂得与珍惜，让这份爱历久弥坚，也让这份在困境中不断挑战与突破的蜕变，变得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