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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雾四起

2023-09-09罗淑英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3年8期
关键词:毛线种菜裤子

罗淑英

曾记得自己有几张照片,夹在小学的成绩册里,后来随父母搬了几次家,成绩册便不翼而飞了。

心里时常悄悄埋怨母亲,如果她会收拾,把我的那本“宝贝”收藏好,那几张珍贵的照片就不会失踪了。

但从不敢开口给母亲谈起这件事,要知道,那时的她为了一家人的生活陪同父亲起早贪黑地工作。要是哪天我真为了这“小事”惹她动了怒,那才必定是件罪大恶极的事情。

其实,现在你问我究竟丢失了哪些照片,我是无法准确回答的。

照片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可以借助记忆带着此刻的自己回到过去,回到不存在现在记忆的过去。

有印象的就两三张而已。

记忆最深刻的是母亲抱着八个月大小的我,站在老房子门口的石墩上。

母亲的头发编成长长的辫子,轻轻从后脑勺斜放到胸前来,辫子又黑又亮,发尾用红色的头绳系着。身着一件淡蓝色西服与一条黑色踩脚健美裤,衣角打着同色系补丁,裤子的膝盖同样有两三个藏青色补丁,只是补丁缝得整整齐齐,似乎原本就应该在这套衣服上。

显然,母亲太瘦了,西服空空荡荡,露出的脚踝雪白纤细。

那些年,母亲明明是下地干农活的妇女,竟不知为何脸蛋儿没有晒伤的痕迹,一笑便是两颊婴儿肥的红润。母亲的眼眸明亮,双臂将幼儿的我圈在胸前。现在想想,那时的母亲不过二十出头,也还是个初为人母的女孩儿罢了。

她怀里的我却是个剃了头的假小子,一只带着磨牙棒的肉嘟嘟小手放在嘴里,另一只手抓着母亲胸前的衣领,许是饿了,也或许是在萌牙,口水直流。

上衣穿的什么已然记不清,只记得下身套的是母亲自己织的毛线裤。

那条裤子很有“特色”,一截一个颜色,棕色褐色灰色白色,肥大且厚重。我猜,母亲肯定是把家里所有的毛线都用来织这条裤子了,也许还还向姨姨们讨了些来补上才费力弄了这么一条独一无二的裤子。

我长大了,来到与当时母亲一般的年纪。也试图学母亲为自己织一件毛衣,可才学着视频弄了几针就没了耐心,直接把织裤子改为简单的围巾,花了两天时间总算织出一条歪歪扭扭的长方形线团来,撇开粗一针细一针的问题,戴在身上取暖是完全没毛病的。有一天,刷到一个围巾视频,花色款式都特别精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下单回来才发现自己那两天又做了无用功,现在那条围巾如同我儿时的成绩册,已不知所踪。

我曾学表姐她们,叫母亲“母儿”,叫了好几声母亲也未答我,她肯定不喜欢这个老气横秋的称呼,所以又改回了“妈妈”。

我的母亲,刚好比我大20 周岁,所以现在的她也才40 多岁,可是长久累月的风霜已经刻在了她的额角。

我的母亲,是这世间除了父亲以外最疼爱我的人。但我时常反思,我是不是做得不够好,是不是没有达到她想要的孩子的模样。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当死亡来临的时候,我最想回到的就是母亲的肚子里。

母亲的肚子,是这世界最温暖的存在,我在里面卷成一团,睁不开眼睛,可是那里最安全最舒服的。

我的母亲,她是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妇人,可是却教会我太多人生哲理,女生要经济独立,不依赖别人,自己喜欢的东西自己买……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很多家长给自己女儿灌输的是嫁人改变命运的思想。

我的母亲,她似乎并不在意那些,她说你自己喜欢就好,嫁得近一些,最好遵义范围以内,因为她自己经历过,过年过节也难得可以回家一次。母親就只有两个孩子,我和弟弟。她不希望我离她太远。

我的母亲,她是从四川嫁到贵州来的,她和父亲的爱情算不上轰轰烈烈,但也是一段佳话。

母亲认识父亲,大概是十多岁的样子,那时,母亲从四川来大姨家玩(大姨嫁在父亲所在的乡镇),由此,认识了我的父亲。

其实那时,我的父亲是有一个“相好”的女子的,但这个姑娘家里不同意两人在一起,嫌弃父亲家里太穷,被迫无奈,父亲只好放弃。

母亲第一次见到父亲就喜欢上他了,高大帅气,举止文雅。

是母亲倒追的父亲,为父亲纳鞋,陪他干农活,后来他俩在一起了。

母亲现在是个敦敦实实的女人,圆润可爱,但三十五岁之前,母亲其实很瘦。

大概1999 年,父亲赚了点小钱,就让母亲待在家里,母亲缺乏运动,整天专研怎么做菜好吃,久而久之,原本娇小可人的她浑身堆满了肉。父亲曾经开玩笑让她用宽布绑一下,就不会一直长肉了,母亲都一笑置之,你看,她总是那么娇憨可爱。

要说母亲的爱好,钩毛线鞋、种菜、打麻将。

秋冬来临之际,只要一有空闲,母亲就会购回各种毛线,粗的、细的,各种颜色都来一点儿。

母亲的手很巧,几勺白米饭经过她的双手会变成我最爱吃的饭团。说来也是奇怪,同样的米饭,放在碗里就寡然无味,母亲把米饭放在一小块方巾里用力捏几下就成了我最爱的零嘴。

吃完饭,她会一个人静静地窝在沙发里研究不同的花样,粉白色的小兔子是给我的,蓝色的小猫是弟弟的,爸爸的就是全黑或全灰。

她一个月就可以钩织出好几双来,属实到了痴迷的程度。钩出多的就会送给伯娘,堂弟……

喜欢种菜这件事儿,应该是刻在基因里的。

外婆喜欢种菜,母亲喜欢种菜,我也喜欢种菜。

母亲在桅杆老家寻了块最平整的土地,分区域种了青口白、火葱、蒜苗、芫荽、生菜、茄子……

她照顾这些绿油油的蔬菜,很是上心。吹着空调,她定会反应过来,自己都感觉太热了,院子的菜一定枯蔫了。于是戴上帽子就往桅杆赶,有人打趣她,这来来回回的都不知道可以买多少菜了还晒得黑黢黢的,母亲却一本正经地回答,自己种的更有味道,这种味道是买不到的。

这点我是承认的,自己种的苞谷啃着确实更有味道,在我五岁时就曾尝试过。这种味道其实和蔬菜以及味觉本身没多大关系,更多的是心里的成就感。一颗颗种子,从自己的手里然后钻进土里,我们为它们松土、施肥、浇水,每日经过那一小块土地,内心就会多出几分探究,它们是否发了芽,比起其他家的苗子,长势是否还算可以,看见有虫子趴在枝叶上也得想个法子治了。久了,我们就对种的庄稼有了感情,就对生长庄稼的土地怀有敬畏之心,以至于吃下第一口时,就已经与众不同了。

母亲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她在我心里,从来都是勇敢可爱的。

有天下午醒来,飘窗白纱鼓动,窗外白色雾气将一栋栋楼宇淹没,在薄雾和薄雾之间露出对面几块儿深褐色楼砖。突然,一阵雨混着风落下来,疯狂敲打着玻璃。屋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那一刻对许多声音,气味,颜色,触感都感到莫名的熟悉,甚至空气里的湿意沾润皮肤,也会想起儿时某个清晨在老家梦醒,母亲给我端来一碗酱油拌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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