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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王

2023-09-08沈嘉柯

啄木鸟 2023年6期

沈嘉柯

夏李怨天怨地,心里想著,如果自己生在有钱人家,就不会惨到这个地步了。

她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跟个重度传染病患者似的,谁都别想靠近她,更不要跟她搭话。碰巧有谁看了她一眼,她都会怀疑那人是不是在嘲讽取笑她。然而,越是到处躲着人,夏李就越是觉得尚品公寓的每个住客都在明里暗里地议论她。

夏李和她的猫,登上了本地都市报的社会新闻版。新闻百分之八十五的篇幅都在表扬物业反应多么及时,消防人员的行动多么神速,派出所民警的决策多么果断,多部门齐心协力,消除了一个巨大的爆炸隐患,成功救下了住在尚品公寓1栋15楼11号的妙龄女郎和一只暹罗猫。

夏李真没抑郁到要自杀的地步,虽然也就是一步之遥了。那天上午,她晕晕乎乎地煮着稀饭就躺在床上睡着了,万幸的是,她煮粥时定了一个十分钟的闹钟。

噗噗响的米汤泡沫从锅边漫出来,把燃气灶的火给扑灭了。一般来说,燃气是有自动安全切断功能的,可夏李的那只猫今天恰巧钻进橱柜底下,拨弄了燃气灶背面的玩意儿,天然气就没能自动切断。听到小闹钟响的时候,夏李已经全身绵软动弹不得了。

尚品公寓都是四十六平方米的小户型住宅,五分钟不到,天然气就充斥了整个房间,嘶嘶嘶透过门缝儿往走廊里渗透。对门孙太婆闻到味儿打开房门的时候,发现整条走廊里都是明显的天然气的味道。

孙太婆大声惊叫道:“漏气了,漏气了,大家千万别抽烟!”

孙太婆边喊边让儿媳赶快去电梯口守着。她太了解住在这里的人了,这栋楼位于步行街,住的人鱼龙混杂,开公司的、包小三的、送外卖的……各色人等,总有人毫无公德心,敢肆无忌惮地在电梯口抽烟。

孙太婆急忙打电话找到物业值班的人,那人还算训练有素,先给房东打电话,让房东联系夏李。而此时夏李已经失去了意识,电话一直无人接听。与此同时,物业又通知了消防部门和燃气公司。

幸好夏李没把窗户完全关紧,还留了一条缝隙,要不然中毒太深,损伤大脑整个人就坏掉了。最终,夏李被送到医院急救,保住了性命。蒙眬中,她瞥见把她抱下楼的人,梳着一条马尾辫。

一想到自己只穿了一条小内裤,被人盖上一层薄薄的蚕丝就四仰八叉地抱出房门,夏李忍不住把自己关在屋里呜呜哭了半个小时。丢死人了!平时费尽心思精心装扮,结果一场意外就把她的丑态全曝光了,让她还怎么在这个城市里混?

这是夏李大学毕业后的第四年。作为一个靠寒窗苦读考上一本的小镇做题家,毕业后在这个千万人口的大城市早出晚归甘当社畜。她知道,自己没后台、没人脉,更没有家底,面对高昂的房价,靠一纸文凭根本不可能在这里扎下根来,生活留给她的唯一机会,就是找一个本地有房有车的男人结婚。所以,她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她知道,学历不过是一块敲门砖,年轻与美貌才是真正的资本。

不过,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可没有书本上的那些公式、原理容易掌握,尽管目标清晰,可夏李并没有比那些看似漫不经心的女孩儿生活得更加顺利。她觉得这一切只能归因于运气不好。大学那会儿,她和学生会主席穆涛谈恋爱,本以为选中了一个潜力股,谁知穆涛工作入职后马上攀上了公司里的一个“官二代”师妹。“我爱你,但为了生活,我不得不牺牲爱情。”穆涛谈分手都谈得如此合理又煽情,让夏里挑不出毛病。她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是穆涛,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只不过自己没有穆涛运气好罢了。

为了看不见摸不着的运气,夏李决定放弃合租,搬到彰显着单身贵族气质的尚品公寓。令她没想到的是,电信诈骗比桃花运来得更快一些。五万块钱,对夏李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数目,没有大到让她绝望,却足以让她每天晕晕乎乎,魂不守舍。

一场煤气中毒事件,让夏李丢掉的魂儿跑回来了。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了,不然出师未捷身先死,她的小镇姑娘奋斗史分分钟就会成为一个笑话。虽然有可能再上一次报纸的社会新闻版,但她知道自己留给这个世界的名字也就是“夏某”,哼,连个冷笑话都不如。

从医院回来,夏李在网上订购的防盗门已经送到了,但送货不包安装,若安装,需另付三百元。装个门就要三百元,怎么不去抢银行呢?夏李心里想骂娘。此时,那个救了夏李一命的孙太婆又出门了。她对夏李说:“米师傅是我们公寓的万事通,他的五金维修店就开在尚品楼里,价格公道,我把他微信推给你。”

虽然米师傅只要了她一百五十元,可她支付时还是面露难色,接下来的日子至少要吃三个月的泡面了,夏李觉得生活真的好难。

“夏小姐,就收你一百块吧,以后要修什么东西都可以找我,给你优惠价。修空调洗衣机、热水器燃气灶,换灯泡通马桶,我都行。还有,以后你真的要注意安全啊。”夏李听到米师傅这句真金白银的暖心良言,眼圈泛红,泪花打转。这世界上还是有好人啊。

就在米师傅转身离开时,他脸颊边的长发随风扬了起来。那根马尾辫好眼熟,难道米师傅就是那个把她抱上救护车的人?夏李的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儿,她下意识地双手抱臂,天呐!

年轻的米师傅装糊涂,一脸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表情,边走边语音回复着微信:“是2栋4楼吗?我马上来。”只见他快速闪进了电梯。

夏李坐在小巧玲珑的明黄色沙发上,和她的猫大眼瞪着小眼,自言自语道:“这个男人如果不是修理工就好了。”虽然蓝领的收入可能比坐办公室的白领还多,但自己辛辛苦苦读大学,拼命留在大城市,难道就是为了找一个修空调通马桶的老公吗?夏李第一时间终止了自己的“恋爱脑”。

小镇姑娘想留在大城市,必须精于算计,但基本的感恩之心夏李还是有的。她在以前常常“剁手”的网站上订购了一箱车厘子,拿平时攒下的精美纸袋,剪裁黏合,做了个漂亮的盒子,装上满满一盒,敲响了对面孙太婆家的门。

门一开,孙太婆那世俗又慈祥的笑容就迎了上来:“丫头,你太客气了。咱们都是邻居,相互照应是应该的。”

夏李的眼圈又泛红了:“要不是您发现得早,我现在已经变冤死鬼了!”

孙太婆说:“我知道你们这些在大城市打拼的孩子不容易,尤其是你这小姑娘家的,我看你整天都是一个人,要是我自己的女儿,我可不舍得她一个人在外地。”

“谢谢阿婆,我看了都市报上的报道,他们完全没有提到您。您才是最应该被表扬的!”夏李为孙太婆愤愤不平。

“我一个老太婆,要这种表扬有啥用,无所谓啦。阿婆倒是想提醒你,小姑娘家家一个人住,出了事都没人知道,赶紧找个对象吧!对了,我看那个小米不错呀,小伙子单身,个子也蛮高的,相貌堂堂。”

小米,那个万事通米师傅?夏李哭笑不得,原来刘太婆在这儿等着她呢。

“我家空调漏水,也是找他修的,蛮好的年轻人,做事认真,还热心帮忙,那天就是他把你抱下去的……”

夏李又是脸红又是惆怅。一想到米师傅抱起自己的那双手,可能刚刚清理过别人家堵塞的马桶,她便为自己感到心酸。如果把自己的故事拍成电影,不是浪漫热血剧,而是无厘头搞笑片吧。夏李苦笑。

送完车厘子夏李默默告诫自己:不能沉迷于过去,最多再丧三天,下周一必须振作起来。可周一她一去公司,就看见捂着嘴笑的茉茉,嘴歪眼斜的刘大发和表情含蓄而猥琐的赵主管。

这些家伙没一个好人。

明知道办公室恋情是大忌,可刘大发还是对她穷追不舍,而两人约会时被同事瞧见了,他又立刻翻脸不认人,一口否认两人的关系。夏李真是恨自己有眼无珠。

夏李一整天都是板着脸,硬撑到下班打卡,便光速逃离写字楼。偏偏门前的路上大塞车,同一个楼里上班的人都聚集在大门口,夏李感到周围许多人对她都是侧目而视,窃窃私语,一个个表情古怪、似笑非笑。夏李困在这个尴尬的钢筋水泥森林里,真想一秒钟逃离地球。

“夏小姐,上车吧!我带你回家。”米师傅从天而降,简直像是电影里的盖世英雄。

夏李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毫不犹豫地跨上了米师傅的小摩托。

“米师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夏李故作淡定。

“太阳的阳,文章的文。”

米阳文,夏李正式记住了这个名字。米阳文的小摩托估计改装过,马力十足地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傲视着在马路上堵得一塌糊涂的小汽车,不管是宝马奔驰法拉利,还是奥迪宾利保时捷,通通原地罚站。一辆小摩托,两个年轻人,暮色四合中丝滑地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夏李看着长发飘飘、侧脸线条分明的米阳文,又忍不住觉得,如果一辈子就这么坐在一个普通男人的小摩托后座上,过着平凡的隐入尘烟的小日子,也挺好的。偌大的城市,有个靠得住的肩膀,过着靠手艺吃饭不受人管的生活,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去他妈的朝九晚五,去他妈的职场碾压,去他妈的底层互啄。

夏李觉得自己曾经的远大理想就快要沦陷了,她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是渴望烟火生活的,只是在大城市扎根的欲望,让她不得不每天打鸡血一样地保持着那脆弱的雄心壮志。她害怕自己陷入生活中的那些“小确幸”,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沉迷于此。而此时,她又觉得自己这一叶扁舟在大城市的风浪里眼看就要翻了,眼前这块石头就算丑点儿、臭点儿,如果能压得住舱,也是人生没有选择之时的一种选择。

目光坚毅的米阳文看不到背后夏李的泪花飞溅,他一路畅通地抵达尚品公寓,稳稳地刹住了车。

下了摩托,夏李才发现,米阳文挂在前胸的包里竟然有一只鸽子。

“你们公司后面那条街上,有个口碑不错的宠物医院,我有个朋友在那里。”

“那这鸽子从哪儿来的?”

“意外、工伤,给它治好了,我再还回去。”

夏李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她真心觉得米阳文格外高大温暖,还有爱心。

“你去忙你的吧,我去买点兒菜,你想喝什么汤?”

“我是湖北人,排骨莲藕汤吧!”米阳文大大方方的,一点儿也不跟夏李客气。

没多久,夏李就退了租,搬进了米阳文家里。男女搭伙过日子,房租和生活费都能省下不少不说,在这个宇宙般的大都市里,能有一个信得过、靠得住的人,才有生活最基本的安全感。

就在一切都朝着因祸得福的方向发展时,夏李偶然在米阳文的衣柜里发现了两袋东西,这些东西再次改变了她的航向。

男人跟女人就是不一样,米阳文也算是个比较爱干净的男人,可衣柜里的衣服基本都是成团的,更别提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分类收纳了。家对于男人来说,就是个睡觉的地方。

“有女人才叫家。”孙太婆发表了终极意见,“赶快拿证生娃过日子,别净整些虚的什么恋爱同居的。”

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米阳文载着夏李直奔民政局,三下五除二,合法夫妻双双把家还了。老家的亲戚朋友和父母,夏李决定过段时间再通知,而米阳文,父母早些年就去世了,只有一个奶奶在养老院,所以,两个人也不打算办什么酒席婚宴了。

过去的辛酸苦辣、前尘往事,或许该一笔勾销。夏李请了婚假,但并没有打算去度蜜月,小米的店里就他一个人,关张一周可是少收入不少钱呢。夏李没有告诉小米自己被电诈了五万元的事儿,夫妻之间也是要讲点儿面子。夏李让小米去忙他的,自己用这难得的假期来收拾和布置两个人的小家。

夏李从衣柜里抱出所有的衣服后发现,在衣柜最里面,堆着两个塑料袋,里面是皱巴巴的报纸,包着一堆证书一样的东西。夏李打开报纸一看,是两摞红彤彤的房产证。数一数,竟有五六十本。三十几套在尚品公寓里,剩下的都在方圆五公里的几个小区。

夏李使劲揉揉眼睛,仍然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堆东西。她打开二手房网站算了一算,按照现在的市场价,这些房子价值将近一个亿。

年纪轻轻的米阳文,一个绿背心,一辆小摩托,一间小公寓,绑个马尾辫儿,风尘仆仆的“万事通”,上到天花板漏水,下到下水道疏通,什么都干,什么都修,感觉这辈子绝无大富大贵之可能的人,竟然在衣柜里囤了几公斤的房产证。

夏李一阵晕眩,自己到底嫁了个什么人?米阳文到底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隐形富豪,害怕别人为了钱跟他在一起,就故意装成穷光蛋。可关键问题是,他的这些财产是从哪里来的?

夏李搞不懂,不知道该直接问个明白,还是装糊涂。

她把这些房产证重新包起来,换了个干净的塑料袋,整整齐齐放回原处。

夏李收拾完屋子,到楼下步行街溜达。她路过一家卖高仿奢侈品的小店。夏李以前从来没进去过,现在,她却在橱窗外停下了脚步。女老板是何等的精明,她仿佛能洞察所有女性的心思:“美女,进来看看呀,来了不少新款,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这款我在商场专卖店看到过。”

“姑娘真是好眼力,这是最新款,专卖店要三万二,你看看我这金属配件,看看这皮质手工,和专卖店的一模一样。”

“真的不会被认出来是高仿吗?”夏李这么一说,老板就知道她动心了。

“美女,我实话跟你说,不少明星、主持人都私下里来我店里拿货。你以为她们背的包都是真的吗?她们每天出街都要搭配不同的包包,一个包背不了几次就送人了,天天买正品岂不是冤大头。”

夏李被老板的坦率折服了。

女老板继续给夏李上课,她知道夏李还是个新手,但只要入了这个坑,她就不会只来一次。“妹妹,我告诉你,别信网上号称什么打折店二手淘货的,说什么支持专柜验货,专柜又不赚他们一分钱,凭什么给验货呀!再说,箱包衣服还能有什么技术含量,别忘了咱们可是世界工厂,那些专卖店卖的不也都是国内工厂代工生产的吗。”

女老板把店门一锁,带着夏李往楼上走。上了二楼,夏李惊呆了,三个房间里,琳琅满目的全是LV、香奈儿、巴宝莉、Gucci。夏李就像是老鼠掉进了米仓,再出来时,已经是一身的奢侈品牌了。

婚假结束之后,夏李昂首挺胸地回公司上班。

以前,她老想着攒半年工资,买一件真货。可突然之间,她破除了对正品的执念,反而不把那些奢侈品当回事了。这些身外之物,只不过是用来给别人看的道具罢了。

刘大发看到趾高气扬的夏李觉得匪夷所思。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夏李也就离开了一个星期,简直就是脱胎换骨了。

刘大发又开始到处议论夏李。他跑到赵主管的格子间说:“我算是明白了,夏李这回肯定是被大老板包养了。这么一身珠光宝气让谁看啊,有钱就别来上班了呗。”

赵主任眯着小眼睛,目光追随着夏李的身影说:“以前没觉得,这夏李结了婚可比当大姑娘的时候好看多了,你看这腰是腰,腿是腿的,还有那个屁股……啧啧。”

夏李知道刘大发肯定会到处散布谣言,看他去了茶水间,便也跟了过去。“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夏李给自己加油。

刘大发果真在造谣:“特地约我去酒吧,喝醉了要我送她回家。都说了,我们只有纯洁的男女关系,不谈感情的,可这夏李太缠人了,死缠烂打不让我走,现在的女人真是太开放了……”

夏李昂首走进去,哼了一声:“有的人呀,才三十出头儿,头发都没几根了,一个月工资连买个包都不够,还想着追女孩儿……”

茶水间里等着看好戏的同事顿时笑喷了咖啡,刘大发的白衬衫瞬间变成扎染的民族风了。

刘大发灰头土脸,乌龟一样缩回格子间里了。

第二天,夏李再接再厉,换上十寸的高跟鞋,挺胸收腹,头发做成渣女大波浪,包是香奈儿的最新款,全公司的人都把目光聚焦在了她身上。

副总冯媛媛坐在光线最好、视野最佳的那间办公室。早上,夏李在电梯里遇上了冯媛媛,她不卑不亢地搭话道:“冯总,您的香水是哪个调香师的手笔呀?前调收敛,尾香悠长,肯定是专门定制的吧。”

冯媛媛笑道:“品位不错嘛,确实是定制的,回头我介绍调香师给你。”

其实,夏李只不过是留意了冯媛媛办公室里放着的时尚杂志,背了几句软文用词罢了。

冯媛媛行事作风雷厉风行,能力强也特别自负,靠着卓越的业绩坐到副总的位置上,而且把总裁的位置架空了,她就是實际上的一把手。

一来二去,冯媛媛记住了夏李。接下来的工作分配时,夏李向上社交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

“和果然传媒的那个单子,就让夏李去谈吧。”冯媛媛说,“代表我们公司,她还蛮拿得出手的。”

“夏李只是个小经理。”

“有能力不就行了,头衔什么的,让人事部给她调整下。”她吩咐秘书道,“中午你就去给夏李印名片,头衔是客户部总监。我不会看错人的。”

一个上午,夏李连升三级,从小经理到部门总监。公司交给她的任务夏李都欣然接受,现在她算是想明白了,屁股决定能力,只要能坐上总监的位置,她就自然能玩转总监的工作。

这笔业务是公司总代理的十一个热门商圈的单体广告大屏幕,贴片赠送的招商片花是由一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出道的香港女明星口播的招商广告。夏李的任务是把这十一块屏幕打包转让给果然传媒公司,果然传媒拿来拆散零售,赚取差价。公司给夏李的底价是五十万元,如果她能八十万元卖出去,就可以直接提成十万元。

果然传媒派来洽谈的也是位女将,夏李被告知此人叫肖燕,是一个谈判桌上的老手。

“你们这十一块大屏幕,有两块在商场内部,一个在居然之家里面的电影院,一个在银泰百货一楼的电梯口。这两块屏幕根本就没什么商业价值。至于那个港星杨小姐,虽然知名度还在,但她以前做富豪情妇的丑闻实在影响我们品牌的美誉度。她被富豪老婆打耳光的新闻,网上现在还能搜得到。”肖燕上来就给了夏李一个下马威。

“娱乐圈就是名利场,哪个明星没点儿丑闻,哪个富豪从一而终?现在人们早就对这种出轨、婚外情的新闻不感冒了吧。”夏李故意拿捏出一种不屑一顾的态度。

“有新闻就有知名度,我们做广告的,不就是冲着眼球吗?至于肖总你觉得那两块大屏幕客流量差点儿,为表示我最大的合作诚意,给你一口价七十五万元。相信我,下半年经济回暖,商业街店铺更新,大批的客户需要投放大屏广告。”夏李语调铿锵有力,表现出一种胸有成竹的自信。末了,她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如果贵公司没有这个信心,没关系,大聪传媒最近也在跟我谈,想拿这个项目。他们的来路背景还挺大的,不过恕我不便透露给你们。”

肖燕紧盯着夏李的眼睛,足足停顿了一分钟,才面带微笑地伸出手:“我相信夏总的判断力,祝我们合作愉快。”

夏李直视肖燕,显得既真诚又沉稳。她的这份底气来自家里压箱底的房产证,她想,管她是肖总还是燕总的,这笔业务谈成更好,谈不成也无所谓,家里随随便便卖两套房子,我夏李也是大老板,根本用不着跟这种打工人在谈判桌上较劲。

话说人有底气,万事不惧。夏李接过服务人员送来的香槟酒,跟肖燕碰了一下杯子,互道祝贺。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那些商战剧里面不都是这么演的嘛。

肖燕走后,客户部秘书一脸茫然地问夏李:“怎么副总和您都没告诉过我,还有其他公司在竞标?”

夏李耸耸肩说道:“没有什么大聪公司,我瞎编的。”

只要胆子大,就能放得开,夏李觉得好过瘾。好消息当时就传回了公司,等夏李回到公司时,只见刘大发抱着箱子往外走,看到凯旋的夏李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他被下放到负一层搞后勤去了。

回到家后,夏李觉得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如幻如梦,心里既兴奋又惶恐。她趁米阳文出去干活儿,打开衣柜找到那堆房产证,才觉得踏实不少。没错,那些大红本都还在。

月底奖金和提成都发下来了,这一个单子的提成都顶得上过去她辛辛苦苦干一年了。

看着银行卡里的余额,再想想被电诈的那笔钱,夏李心里释然了不少。她打开大众点评,预订了凯悦酒店西餐厅的双人精品晚餐。

闺蜜曾带她去凯悦酒店大堂喝过团购的下午茶。三百九十九元的英式下午茶套餐,五个女孩儿AA制,每人花八十块钱,就能拍一大堆精致生活的美照,西点、鲜花、咖啡,背景是虚化了仍透出金碧辉煌的酒店,美图秀秀的复古滤镜外加柔软的发丝、放空的眼神,九宫格的照片发到朋友圈里,立马能收获超过五十个点赞。以前,夏李也对这种虚假的精致充满乐趣,毕竟生活太苦,照片再不美点儿,在大城市奋斗就更撑不下去了。可是今晚,夏李只想和老公米师傅一起安静地吃顿晚饭,她甚至想到,以后到这种酒店吃餐饭,就跟以前在路边吃碗馄饨一样寻常,在大酒店吃饭还要摆pose拍照的,都是些平日在这里消费不起的人。而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两千六百八十八元一顿的澳大利亚黑安格斯谷饲带骨战斧牛排套餐吃起来一点儿也不心疼。

米阳文就是夏李生命中闪着金光的贵人。难怪老一辈人爱说:女孩子,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之前她还不服气,觉得这是对女性价值的否定,但她现在对这句话有了新的理解:好的家庭是一个女孩儿底气的来源,有了底气就有了征服世界的自信,女性也更容易获得事业上的成功。

夏李不就是这样吗?虽然没有向米阳文证实那一袋子房产证的来源,虽然他们现在还是住在小小的公寓房里,但在夏李心里,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面对这个大都市,她不再觉得自己卑微,而是敢于去享受这个城市的繁华,也敢于从中攫取自己的利益。她觉得她和这个城市里的所有人,都可以平起平坐、平等对话了。

“你爱我吗?有多爱?”夏李直视着米阳文的眼睛问。

米阳文说:“宝贝,我爱你,特别特别爱,特别特别为你骄傲,为你开心。”

这天晚上,米阳文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身西装,陪着夏李来凯悦酒店吃庆功宴。他娴熟地切着牛排,喝着红酒,夏李更认定眼前的这个男人深藏不露,大智若愚,是大隐隐于市的隐形富豪。

夏李试探着问:“这些年你存了多少钱?我再努点儿力,咱们回头一起换个大房子吧!换了房子再补办婚礼,然后我们就准备要宝宝吧。”

米阳文点点头:“好,都听你的。”

他到底是在装傻,还是享受这样的简单生活?夏李不明白。

周末出门时,米阳文跟夏李说,他发小新开了一个小公司正在装修,就在尚品公寓的1栋23楼,他去帮帮忙。夏李下班后懒得回家做饭,直接去尚品公寓找米阳文,准备出去吃晚饭。

米阳文说的那家公司还没挂牌子,看不出搞什么业务。夏李走到的时候,屋子里面正热火朝天地聊着天,夏李忍不住停在门外,耳朵靠近门板倾听里面的对话。

“我就是这儿土生土长的人,当年村子里拆迁,赔给我家了几十套公寓还有一笔补偿款,后来,我用那笔钱又买了些房子。”

“哎呦呦,阳哥有钱,真了不起。你都财务自由了,为什么不退休好好享受生活呢?”

“我现在就是在享受生活啊,我就喜欢帮人修东西,东西修好了特别有成就感。”

“那阳哥你一定要支持我们……”

原来米阳文是拆二代,夏李恍然大悟。自己的老公米阳文已经达到了劳动是为了满足精神需求的境界了,夏李又高看了米阳文一眼。因为不想被他们发现自己在偷听,夏李转身就走了。

老家的父母这几天又在催夏李给家里寄钱。夏李痛恨父母赤裸裸的偏心眼,同样是父母的孩子,为什么对她和对弟弟完全两种标准。夏李从小成绩好,中学开始就经常會到拿奖学金,上了大学还勤工俭学,根本没要父母出过多少钱。父母从不夸她省心不说,去年就开始时不时问她要钱,不是弟弟要买电脑,就是家里要修房子。

之前被电诈就是因为家里问她要钱,为了多挣点儿她才相信网上的兼职广告。骗子说只要她在线学习播音主持配音朗诵,就能够接单直播带货,一天至少能赚三百。后来发生被电诈、燃气中毒险些丧命这些事,夏李都没跟家人说。她知道,说了也只会换来父母的责骂和弟弟的嘲笑。

最近,父母张罗着给弟弟介绍对象,一口一个县城彩礼太贵,没车没房,弟弟就娶不上媳妇。“你就这么一个弟弟,你就忍心看着他打光棍,看着我们夏家断子绝孙吗?”母亲甚至在电话那头儿哭了起来,好像这都是夏李的责任。

奇了怪了,以前赚不到什么钱的时候,夏李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证明给爹妈看,自己已经尽了全力了,自己这么努力地在大城市拼搏,都是为了改变家里的生活条件。而现在她结了婚,事业也走上了快车道,有米阳文这个富豪暖男宠着,夏李反而不想再为自己的家庭无休止地付出了。她承认自己对弟弟的讨厌,而面对父母的不公平她也敢于用冷漠替代委屈。

夏李敷衍着说:“我现在手上没什么钱,挣的那点儿工资还不够交房租呢,过两年再看看吧。”

事实上,夏李在公司的业绩蒸蒸日上,副总据说明年要调到北京总部,那么接班人百分之九十就是夏李了。世俗社会就是这么势利眼,夏李背后有大靠山、大金主的小道消息越是流传,大家就越是觉得夏李神秘莫测、高不可攀,也就越想跟她一起合作。夏李的朋友圈也越来越高级,不是欧美外企的总裁,就是驻华使馆的领事。

夏李的事业就像坐了火箭一样,越来越红火,丰厚的提成加上补贴和奖金,半年就拿了七八十万元。夏李贷款买了一个高档小区的精装修商品房,还换了一辆凯迪拉克的新款SUV。而衣服、包包这些东西,夏李继续乐此不疲地在高仿店淘货,没有人怀疑她用的是A货。朋友圈里,夏李晒的不是美术馆看展,就是参加高端商业论坛,或是在某个格调清幽的私人会所喝茶,标准的都市金领生活方式。只有米阳文,继续吭哧吭哧地到处修水管、通厕所,乐此不疲。

此时,已经有人开始劝夏李,赶快把老公给换了吧。夏李笑而不语。在外人眼里,夏李飞黄腾达却不抛弃糟糠夫君,何等的情深义重,何等的从一而终。

春节前,夏李收到猎头公司的信息,有一家同行业的大公司来挖她,开出了百万年薪。

夏李的近况还是传到家里了。藏着百万年薪外加结婚不报,可把她爹给气坏了。女儿在大城市穿金戴银,还买了一辆几十万的豪车,找个老公据说是个修理工,吃软饭。好个夏李,宁可花钱养男人,也不支持亲弟弟成家娶亲,简直是大逆不道。

夏李他爹立马带着媳妇和儿子赶到城里找上门来。夏李从小就是被她爹的巴掌打大的,如果她敢反抗,她爹就扯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后来她就学乖了,只要看到她爹生气,就老老实实跪在她爹面前,任由打骂,一声不吭。夏李她妈是当年三千块钱从贵州大山里买来的,在家里毫无话语权,完全是夏李爹的奴仆,肉体上和精神上都是。

这一家三口来找夏李,夏李干脆把米阳文支出门,让他去找朋友在外面晃一天再回来。弟弟夏斐然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摸了这个又摸那个,一副想把好东西通通打包带走的嘴脸。

夏李看着弟弟这副没见过世面又贪婪无比的样子就想笑。想当年,为了给弟弟起名字,她爹夏宏伟给了算命先生八百块钱,那基本上是他们家半年的收入了。夏斐然,寓意文采斐然,暗示他将来能够出人头地,考上名牌大学,靠笔杆子吃饭。然而事实证明,算命瞎子果然是个瞎子,完全就是在骗钱放狗屁。夏斐然连个大专的分数线都没够着,还是拿着夏李寄回家的钱,报名上了个民办的学院,还学了个国际贸易专业。他那个学校盖在城乡接合部,估计专业老师都没见识过真正的国际贸易,学生毕了业也是送去南方工廠打工。老爹不舍得自己唯一的儿子离家太远,所以夏斐然毕业后就在小县城游手好闲地混日子。

联想自己被电诈的经历,夏李觉得这些都是一个套路,教育诈骗,利用人们对教育的信任和对未来的期待赚钱,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真是太可笑了。

夏李在心里这么琢磨着,情不自禁笑出了声。夏宏伟正坐在沙发上,正儿八经地说儿子夏斐然脑子多聪明,就是上学的时候贪玩,不过这也是男孩子的秉性……听到女儿的笑声,他瞬间被激怒了,从沙发上蹦起来,就准备去抓夏李的头发。

夏李的健身私教课也不是白上的,她矫健地闪避开,一个防身术手势,把老头子拨回沙发。夏宏伟仰头靠着沙发,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抬着手还想继续起身打夏李,嘴里喊出的却是:“我的腰,腰,扭了。”

夏李不是故意的,锻炼得多了,产生的条件反射罢了。奈何卿本无意,却已造成既定事实。夏李赶快把米阳文叫回来,找物业借了轮椅,送老爹去医院。经过这一番折腾,虽然不是故意给老爹下马威,也算是敲山震虎了。老的兵败如山倒,小的自然也墙头草随风倒收敛不少,夏斐然觍着个脸姐姐长姐姐短的,扮乖装听话。目睹着家里人从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到唉声叹气的偃旗息鼓,夏李确信《红楼梦》里说的就是人间真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夏李私下里给了母亲一笔钱,特别叮嘱她:“妈,你自己拿着用,别给他们爷儿俩。要不,我以后连你也不给了。”

那钱她妈到底会怎么用,夏李心知肚明,她只是给母亲一个面子,让老妈在家里腰杆也能硬一些。夏李太懂这种感受了,有米阳文的一袋子房产证撑腰,她才能迎神送鬼底气足,行走江湖那么顺。

米阳文原先住的尚品公寓的那套房子,既没有出租也没有卖,平时工作累了,他会到那里歇歇脚,而夏李有时候也会回去忆苦思甜,怀怀旧。这天,她让秘书定了几盒城里最有名的积慕牌糕点,拎着来到尚品公寓。她敲敲孙太婆家的门,半天无人应答。夏李把盒子挂在孙太婆家的门把手上。

此时,路过的物业经理看到了夏李,眉开眼笑地打招呼:“夏小姐越来越漂亮,越来越气派了。是来找米总的吗?”

米师傅什么时候成米总了,夏李稍一反应,意识到这就叫作夫凭妻贵吧。夏李自然地回应道:“是啊,我来找米总,他现在在哪家忙呢?”

“就在他朋友开的那家剧本杀店里呢!”

剧本杀?夏李只是听说过,从来没有玩过。这倒是让她来了兴致。后备厢里还有两盒积慕蛋糕,本来准备带回家吃的,现在夏李返回车上,取了蛋糕拎着上了电梯。

到了23楼她就看到,米阳文发小的公司门前挂着一块大大的招牌——“迷失俱乐部”,旁边还贴着一堆花花绿绿的海报,什么《鸢飞戾天》《河上的惨案》《英雄本色》,等等。

门口悬挂的笼子里还养着几只鸽子,应该也是烘托气氛的动物道具。夏李想起来,在环球大厦楼下见到米阳文时,他就是给鸽子治病去了。

米阳文见到夏李,惊讶道:“今天你不忙吗?”

“我来看看你,看看大家呀!开业半年了,生意怎么样?”

只见两个年轻男女热情满面,端茶倒水喊嫂子:“生意还不错,很多大学生爱玩。嫂子太客气了,还带东西来。”

米阳文摸摸自己的长发马尾,告诉夏李:“本来只是兄弟拉我凑份子,结果我自己玩上瘾了。你不介意吧!”

夏李倒不计较这个:“你这个人,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也不爱旅游,就玩玩剧本杀,我有什么好介意的。你有爱好,我才觉得你正常点儿。不然,总觉得自己嫁了个怪人。”

米阳文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每个剧本杀都是不同的人生,玩着玩着,就像体验了不同的活法,很有意思。你要不要一起来玩玩看?”

一个员工抱着套西洋服装过来,问道:“嫂子一起玩玩吧,最近的两个本子都很有意思。”

夏李晚上还约了一个玉石店老板谈事吃饭,但看见米阳文兴致勃勃,夏李心里有点儿小愧疚,最近实在太忙了,几乎没有什么夫妻相处的时间,确实也该陪一陪老公了,于是说道:“那你们教教我,我可完全是小白。”

米阳文的合伙人说:“嫂子那么聪明,一看就会玩了。要不就从经典款开始玩起?这个本子我们一开业就大受欢迎,后来,我们还请了专业的编剧改了很多次,精益求精,是咱们的镇店之宝。这是台词剧本,那个女孩儿就是控场主持人,每个人照着对白念出来……”

这个剧本杀的情节很奇怪,是说一个富二代被骗了亿万家产,要找出真相,找出谁是真正的骗子。

现在很多年轻人热衷玩剧本杀,专业的玩家还会配合剧情换装。米阳文换装后,一袭修身黑西装,紫红色领带,配上长发马尾,俨然一个阔少爷的模样。其余两个店员打扮成差不多模样的公子哥。还有一个女孩儿满头凌乱的头发,涂着特别浓的眼妆和口红,穿着女仆装。另外还有两个来店里玩的顾客参与其中。

游戏房间里,场景布置得就像20世纪20年代的上海滩歌舞厅。夏李也精心装扮了一番,跟周围的环境很搭。那个女仆装的女孩儿,从肚兜口袋里抽出一支很细的女士香烟。她把拈花指翘起,吸了一口烟,说道:“我是玲玲,上鲁迅美术学院的时候,就想开个自己的美术馆。我在俄罗斯学的油画,老爹又送我去法国进修,在那里我喜欢上了阿文。我家是做煤矿生意的,我爹在北上广深都买的有楼,现在身家几十个亿。”

一个手指上文着权杖的男生接话:“阿文这种穷小子有什么好的,还是跟我在一起吧!我叫阿威,传说中的长江四少之一,我爸爸是这个。”男生比出了一个食指,大家就会意,这来头不小。

女孩儿玲玲继续说道:“我以为阿文是个穷小子,没想到,他居然是个拆二代。我以为阿威是个官二代,可是最近我才打听到,他是个私生子,见不得光,上不了台面。所以,你们说我该选谁?”

当米阳文念道:“我是上钱村土生土长的,当年村子里拆迁,给了我家了几十套公寓,还赔了一笔钱……”

那个阿威立马变脸:“我……我要杀了你,米阳文,你小子敢跟我搶女人。”

每个人都很投入,表情逼真,对白念得也是相当投入。

但是,这一幕好像晴天霹雳,让夏李的脸色完全变了。

就在此时,米阳文一本正经地站起身,从旁边斑驳的箱子里拎出一个塑料袋,哗啦啦倒出来一堆通红的房产证。

这个剧本杀到底想杀死谁,夏李完全没有兴趣了,她只觉得空调开得温度极低,冻得她都哆嗦了。

夏李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她假装看手机,说公司有事找她,赶紧离开了剧本杀店。虽说大城市里更容易遇见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是凭什么这个“匪夷所思”就落在自己头上了呢?夏李把车停在公园旁边,趴在方向盘上哭了。

假的,全是假的。

哭了一会儿,她又觉得一切都很荒唐,实在是可笑之极。她就这么又哭又笑,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活得简直就像一出戏。

哭过笑过之后,擦干眼泪,重新补了个妆,夏李决定晚上继续去赴宴,去见那个玩石头的大老板。

上亿房产只是梦幻泡影,隐形富豪拆二代只是剧本杀的人设——如果这是一出戏的话,此时屏幕上会出现十五个字:本故事为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心理建设了良久,夏李望着车窗外热闹起来的街道,放学的孩子们熙熙攘攘,拉着家长或者小伙伴的手,蹦蹦跳跳,欢声笑语。夕阳柔软的光在行道树枝叶的缝隙里穿梭舞蹈,让夏李觉得这世界静谧又浮躁,喧嚣又和谐。在城市的高楼大厦和背街陋间穿梭着的人们,终日里步履匆匆,为的是柴米油盐衣食住行。在名利场拉帮结派、觥筹交错的权贵豪门们,为的是锦衣玉食、被人仰慕。人啊,生命不息,折腾不止。

夏李对自己说,我的青春并不是黄粱一梦,高档小区买的房子是真的,嫁的无不良嗜好、温柔体贴的老公是真的,独当一面、业绩斐然的职场成就也是真的。而这两天,时不时有反胃的感觉,是不是期待已久的新生命也真的要来报到了呢?

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也许这一切是一个美丽的错误、幸福的误会。夏李大学本科是学历史的,她现在完全想明白了:成功后变得大胆,还是大胆才取得的成功,哪需要分那么清楚。也许这个误会,正是老天爷送给自己的礼物呢。

夏李这么想着,觉得那些烦恼已经逐渐散去,她用钥匙发动了汽车。

谢老板约夏李在他的宅子里见面,三百多平方米的宅子,仿古的江南院落,别具一格。谢老板在玉石圈里小有名气,以前江城珠宝大厦一层最大的店面就是他的。现在他年纪大了,钱也赚够了,不想再大张旗鼓地做生意了,就想在风景秀丽、富豪阔太聚集的地方弄个宅院,平日里饮茶、听琴、赏石、会友,遇到喜欢玉石有眼缘的人,才做做生意,也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谢老板需要夏李这样一个合伙人,年轻、漂亮、有品位、有胆量、有人脉。他给夏李的条件是一百万入股,平时带客户消费,按四成提成,年底再按股份分红。夏李动心了,不仅仅是这个生意让她觉得有得赚,而且她越想越觉得妙,玉和石头,本质上就是一回事。玉不琢,不成器。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不断被磨砺的石头,尽管生活时时让她感到疼痛,但只要她经受住这些磨炼,就能够焕发出美玉的光彩。

这个投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不要跟米阳文商量呢?算了,夏李觉得还是自己做主吧,不是看不起自己选的老公,而是商场里的这些游戏他也不懂。

夏李入股谢老板玉石生意的同时,也接受了猎头公司的邀请,跳槽去了一家实力更强的公司。毕竟人往高处走,谁会嫌钱多?既然做不了拆二代的妻子,给自己十年,让自己成为富一代吧。

谢老板表示,他要在旧的会馆基础上,进一步提档升级,建一个湖滨山庄,还要在某个著名导演的古装剧里植入他的玉石品牌,让那些宫斗的妃子们用上他家的饰品。

谢老板说是隐退江湖,真正接触下来夏李才惊叹,这些商界大佬都是行动神速,效率奇高。仅仅两三个月,謝老板的宅院就重新装修升级了,把隔壁的琴馆收了,面积扩大两倍,古树参天,幽深雅致,廊亭水榭曲曲折折,春笋、夏雨、秋月、冬雪都被营造在一方宅院之中,真是鬼斧神工。

谢老板带着夏李在内的几个核心投资人,走进一间并不起眼的房间,房间四个角落放着八盏莲花琉璃瓦做的灯,墙上的字画都出自名家手笔。谢老板指着一张半摊开的卷轴画,画上有只怪里怪气的猫,他说:“光是这幅八大山人的画,就价值三千万。”

看着画上的猫,夏李想起自己的猫,不胜唏嘘。

走到一张古朴的饭桌前,谢老板继续介绍道:“大家摸摸看,这是我从扬州老藏家手里收来的,是以前当地的首富盐商家吃饭的桌子,金丝楠木中间镶嵌着一整块白玉,也有上百年的历史了。今天晚上咱们就在这儿吃饭,我这里只招待贵宾,厨子都是我专门请的国家级大赛获过奖的特级厨师,食材更是绿色、健康且稀有的。开这一席,至少得这个数,谢老板比出五个手指。至于我给这里取的名字,大家都是生意人,也不怕你们笑话,比较直白,就叫销金窝。”

夏李一听,差一点儿笑出来。这谢老板果然大雅大俗,来这里买珠宝玉石的人,玩的都是最烧钱的兴趣爱好。招待一顿顶级美食,让食客心甘情愿地一掷千金,叫销金窝,再合适不过了。

夏李有点儿后悔,只花了一百万买了百分之三的股份。如果米阳文的房产都是真的,投资个一千万不成问题,这样每年“睡后”收入也得有好几百万。

开席的时候,谢老板突然看着夏李说:“夏小姐怎么不带先生一起来呀,咱们今天有道时令菜,可是男士们的好东西,百兽之王的命根子。”

从事服装业的周总说道:“看来程总集团旗下的动物园又有大猫身体不适喽,只好捐献器官奉献社会了。”

夏李和黄太太、谢老板一起大笑,气氛顿时热络起来。

这眼界一开,夏李更加踌躇满志,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男人了。反倒是米阳文,玩什么剧本杀,还化妆换衣服玩得不亦乐乎。唉,真是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没隔多长时间,谢老板又送来请柬,特地写明邀请米总、夏李伉俪赴宴。夏李只好带着米阳文赴宴。

酒席上,五十年的茅台就开了三瓶,夏李心想谢老板果然是大老板。

这次参加晚宴的贵宾又换了人,只来了一个穿灰色夹克的中年男子和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看上去气度不凡的男子。

谢老板低声在夏李耳边介绍道,灰夹克是省里某局某处的张处长。夏李在手机上搜索那个人的名字,活动新闻里的照片果然就是这个人。眼镜男是一家国资背景的文化企业的董事长。

另外还有一位女士,梳着发髻,插着碧玉簪,穿着一身看不出牌子的衣裳,妆容精致,拿着的手包更是相当昂贵的紧俏配货,价格三十万起。女士全程保持着恒温的微笑,不卑不亢,十分优雅,想必一定是谁家的阔太太。

夏李瞪大眼睛,这明明是一碗清水啊

桌子中间摆放着一瓶花团锦簇的万寿菊,饱满绽放,娇嫩喜人。餐具流光溢彩,每个人面前都摆放着一套翠柄雕勾莲银镀金二齿叉、玉柄镶金匙、青玉镶赤金筷、金嵌珠錾花盘。

一个身穿旗袍的女子给大家分发了六只金錾团寿囍字茶碗,大伙儿面面相觑。谢老板微笑着介绍道:“这次的席面,我给大家介绍一下,一共就六道菜,六位嘉宾,寓意六六大顺。来来来,大家品尝一道我介绍一道,大家别客气呀!”

夏李瞪大眼睛,这明明是一碗清水啊!

眼镜男率先动了金匙,瞬间眉开眼笑,轻轻地一拍桌子:“好啊!此味只能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

看起来就是平平无奇的一碗清水,夏李尝了一口,果然鲜香无比、滋味醇厚。

谢老板说道:“咱们今天品尝的第一道菜,就叫作无色。”

旗袍女子在旁边讲解说明:“这道菜沿用的是四川名菜开水白菜的菜谱改良。采用十多种极为名贵的中草药和云南稀有的菌菇,再加上品质一流的鲍参翅肚炖出精华,过滤七七四十九次,将所有食材撇去,才能看起来纯净如水。”

接着是一碗炒饭,入口软糯香滑,异香扑鼻,细细咀嚼,又带着一丝丝嚼劲和辛辣的芬芳。

谢老板继续说道:“第二道是无相。”

旗袍女子微笑介绍:“这道菜用的米是种在康熙皇帝在承德避暑山庄亲自开辟的一块地上,古法今耕,种出的御田稻米。煮之前,先用黑松露包裹三天三夜,等稻米完全吸收了香气,扔掉松露,将米炒至八成熟。一眼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回味无穷。”

眼镜男又一次点评:“妙在最后的那一点辛香。”

“是野花椒。”米阳文突然插嘴道。

谢老板呵呵笑着:“米总果然也是饕餮中人。”

夏李看一眼米阳文,有点儿意外。

再端上来三道菜分别是“无住”“无念”“无我”,夏李完全猜不出是什么,而眼镜男总能说出一套一套的。夏李边听边吃,觉得有钱人的世界真是一个她闻所未闻的世界。至于米阳文,坐在旁边也不管那么多,一门心思专注地吃着,碗筷杯盘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夏李其实有点儿紧张,这些餐具都长得很值钱的样子。她偷偷捏了一下米阳文的大腿,示意他可别掉了勺子碎了碗,也不知道这些是不是古董。

米阳文还算不傻,动作慢了下来,装起了矜持。到了最后一道菜,旗袍女子先撤去中间的花瓶,将一个八个格子的大拼盘放上来,盘子四周是雪白的鱼片,中间一只金錾花高足白玉盖碗,里面装的就是一点点晶莹翠绿的玩意儿。旗袍女子为几人分餐,一人得到不过一勺子。

眼镜男啧啧赞叹:“这选料很用心啊,每一棵得有三厘米了吧,这是怎么找到的,天下能有多少啊!”

谢老板额手相庆,连连称是:“不愧是水木清华的国学高才生。”

那个阔太太很少说话,她吃饭的姿势非常优雅,不管其他人把这些菜肴吹上天,她都是只尝两口就放下筷子,微微颔首,微笑着看着大家。

谢老板似乎对阔太太格外重视,他满脸堆笑地说道:“刘太太,小小心意,招待不周,您多包涵。下次,我还想请您叔叔,刘行长也来小坐一下。”

这个刘太也只是微微一笑,客气答话:“谢老板太客气了,我叔叔久仰您的大名。”

米阳文还沉浸在对食物本身的兴奋中,问道:“那这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呢?吃起来滑溜溜的,像蝌蚪。”

夏李倒是认得,就是她家乡那边的莼菜。莼菜并不稀奇,但如此大棵,她从来没见过,不得不叹为观止。这一顿饭,看着朴素,实则是真心贵。

眼镜男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谢老板不惜工本,方得真味啊。这顿饭相当值钱,没有几十万,可吃不到啊!我这趟来得太值了,如此良心宴。”

谢老板顺着话头说道:“钱没了,可以再赚,良心没了,那可就……”

米陽文笑道:“良心没了,赚得更多了。”

谢老板拍手鼓掌:“好一句良心没了,赚得更多。老弟年纪轻轻,领悟得这么透彻,老哥我佩服佩服。冲着你这份做人的坦诚,咱们这个朋友是交定了。”

米阳文呆呆地笑着,说道:“好啊,那我就叫你哥哥了。”

“都是自家兄弟,有钱一起挣,我这山庄到处都藏着宝,想来挖宝的人很多。你想投,我可以给你更多份额。”

夏李掐了一下米阳文的大腿。

米阳文笑着说道:“我考虑一下。”

夏李只想拿到入场资格,她怕米阳文再说下去就穿帮了。

汤汤水水喝多了,夏李起身去洗手间。

趁着这空档,那个阔太开口了:“谢老板,我想看看几位新朋友投多少,我再跟一把。这位米总,你投多少?”

米阳文双手合掌:“谢哥真是个爽快人,我愿意投一千万。”

谢老板看了一眼其他几人,才对米阳文说道:“米总,您不跟太太商量一下吗?这要是闹得你们家庭关系不和睦,我罪过就大了。”

米阳文看了看周围的几个人,几人都用一种说不出来的深邃目光看着他。米阳文很有气概地说道:“我们家,大事我做主,我老婆都听我的。不过我的都是不动产,可能要……”

谢老板跷起腿,握着一只玉石鼻烟壶,嗅了两下,笑道:“咱们好好吃饭,不谈这些琐碎的事,有老弟这句话,其他的就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就是了。”

阔太也笑道:“那倒还好,我也愿意加一倍。”

谢老板淡定从容:“感谢各位的信任,本山庄就是大家共同发光发热的舞台。提升这个城市的艺术消费品位,诸位都是功臣啊!”

阔太太举杯道:“让我们一起为这个城市越来越好的明天干杯。”

大家酒足饭饱、准备散场起身的时候,米阳文低头对谢老板说:“对了,我还有个朋友也想通过我在谢老板这里投一笔,不过您可得帮我保密。项目的资料,您让秘书再发给我一份。”

谢老板一愣,很快就意会了:“老弟的红颜知己?”

米阳文轻轻使了个眼色。谢老板呵呵笑道:“放心,我一定安排好。”

阔太太似乎听见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听见,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他们,微微一笑,摇着一把金镶玉的扇子,走上一辆九座奔驰商务车。

第一个月的分红二十四万元到账。银行账户变动的信息以短信发到了手机上,夏李心花怒放。

第二个月少了一点儿,只有十七万元多一点儿。不过听说现在是淡季,下个月就是国庆长假了,到时湖滨山庄周边会住满全国各地的游客,可以好好期待一下。

到了第三个月结算的时候,夏李收到二十八万元。

夏李觉得照这样下去,自己差不多可以退休了。六月的一天,夏李带着几个高端客户准备去谢老板的宅子里逛一逛,那里还是一派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模样,可令夏李万万没想到的是,推开两扇木门,绕过影壁墙,宅子的第二道门上居然贴着封条。

夏李只觉得五雷轰顶。

失魂落魄的夏李开着车,先把重要的客户送回酒店。然后,她坐在酒店大堂,深呼了几口气,然后拨通了谢老板的电话。果然,传来的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

这一刻,夏李才想起来,她只有谢老板一个人的联系电话。

夏李欲哭无泪。

她开车回到湖边,独自站在一座小桥上。这秋水清澈,风景如画,实在是美不胜收,但在夏李的眼里,这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她想结束这一切。

“米太太——”

夏李听见有人喊她,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年轻女孩儿站在车子旁,她的旁边竟然站着米阳文。

米阳文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夏李身边,气喘吁吁地抱住她,女孩儿也跟着跑了过来。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夏李呆呆地问。

米阳文说:“我在家等你下班,等了好久不见你回来,我就打电话给你同事,她说你带着贵宾去湖滨山庄了。我去湖滨山庄,发现那里贴了封条,我知道出大事儿了,就叫了几个朋友分头找你。”

夏李猛然间认出那个年轻女孩儿,她是那天在剧本杀店里扮演女仆的牛玲玲。

牛玲玲嘻嘻一笑:“嫂子,你终于想起我来啦,我是你老公的‘杀友。”

“杀友”,听起来就很荒谬,其实就是玩剧本杀的队友对彼此的称呼。

夏李又想起那个谢宅饭局上妆容精致的阔太太,眉眼之间是那么相似。

“那天我和米阳文在谢老板家吃饭,你……”

“没错,我也在。”牛玲玲毫不掩饰自己的伪装。

“你是谢老板的同伙?”

牛玲玲轻轻地笑了一下:“夏女士,你老公早就被这伙骗子盯上了。不然你以为就凭你,真有资格吃几十万一顿的宴席?在他们这些人眼里,你这种年薪刚破百万的小高层根本不算什么,人家看上的都是身家上亿的真正的有钱人……”

原来,被谢老板骗的人远不止夏李一个,前前后后一共有三十多个投资者被谢老板钓上钩,平均一个人被骗了三百万,加在一起就是一个多亿,警方立案整理的卷宗材料都有一大沓。

大多数人被骗的都是现金,而米阳文被骗的,却是担保合同,以他名下的不动产做担保。“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感谢你老公的配合,才让我们抓到真凭实据,接下来就交给警方和检察院的同志,提起公诉。”玲玲笑着说道。

这世界虚虚实实,每个人都在表演,只不过天分有高低,演技有好坏。原本以为是剧本杀道具的一堆假证,现在怎么又成真的了?夏李是真的糊涂了。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谢老板的亲哥哥是省里某部门的副厅级领导,大半年前就被纪检委盯上了。谢老板的相关产业都与哥哥密不可分,背靠大树好乘凉。现在面临树倒猢狲散的局面,于是,谢老板破釜沉舟,利用信息差玩起最后的疯狂。他利用资源和人脉,设了这样一个骗局,其中唯一的投入就是对湖滨山莊的装修了,其余可以说都是空手套白狼。

米阳文就是这场骗局盘子里的优质客户,早就被摸清楚底子了。他的资料早就被倒卖给各种中介、银行、民间信贷公司,以及商业掮客——套牢一个,榨出上千万,掮客就能抽十分之三,谢老板就常常跟这种掮客打交道。

谢老板收到掮客的情报资料,以己度人,猜测夏李和她老公也是某个大佬的白手套,或是某个领导的亲属家眷,不然为什么会赔了那么多,绝对是核调评估人员里应外合。这样的话,谢老板就更加不能放过米阳文了,这是条大鱼啊。

谢老板舌灿莲花,不惜亲自出面游说。然而,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谢老板盯上米阳文,米阳文的“杀友”也盯上了谢老板。

有时候,金钱还是非常好用的,牛玲玲只不过给了湖滨山庄里一个服务员几万块钱,他就答应帮忙把偷拍摄像头贴在了门把手后面。

牛玲玲把在湖滨山庄里录下来的视频和搜集到的证据都交给了警方。靠着红色通缉令的威力,谢老板和他哥不久就乖乖回国投案了。

对于其他被骗的投资客,牛玲玲完全没有同情的意思,作为上市公司老总的独生女,她从小见有钱人见多了:“那些人有点儿钱就嘚瑟得不得了,这次就当让他们交学费了,买个教训不算贵!”

后来,夏李把牛玲玲约出来问她:“你为什么要帮米阳文,是不是喜欢他?”

女人始终是女人,她还不至于天真到觉得牛玲玲是在帮自己。

牛玲玲咯咯笑起来,像一只小狐狸。她妩媚又爽朗地说:“是呀,你可千万要看好自己的老公,小心被我抢走了。米总真是个特别的男人,毕竟也算是个有钱人了,却不爱花天酒地,偏偏喜欢当个修理师傅,真是太有趣了。”

夏李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就算心里翻到了醋缸子,面子上也得硬撑着:“行啊,欢迎来抢,看你抢不抢得过去。再说,我也不是靠男人活的人,他要是真喜欢别人了,我也绝不强求。”

牛玲玲“哼”了一声,顿时露出索然无味的表情。

是的,夏李经过这么多事,有点儿开窍了。这些有钱人啊,尤其是富二代,就是闲的,一辈子不用奋斗就吃穿不愁,总要寻找一些刺激。所以,没必要用好人坏人的标准来判断这种人。她帮你未必是好心,捉弄你也未必是恶意,他们都生活在自己的小宇宙里面,用自己独特的逻辑来对抗整个世界。夏李心想,这个世界真是太大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价值观、世界观,自己看这些富二代,觉得他们飘在云端不接地气,也许这些富二代看自己,也会觉得自己鼠目寸光,除了挣钱也没有别的什么追求。

每个人的出身和经历不同,会让他们的思维方式截然不同,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互相欣赏,互相尊重,合作共处,这就是生活在大都市里的魅力吧。

至于米阳文,夏李很困惑:“你这演技,怎么就这么好呢?简直应该封你个奥斯卡影帝。”

米阳文摇摇头:“我也不懂那么多,牛玲玲跟我说的时候,说就当我们在玩一个大点儿的剧本杀,这个本子就叫《戏王》。媳妇,玩儿剧本杀我可是专业的呀,嘿嘿。”

夏李看着米阳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你说他傻吧,他好像并不傻;你说他精吧,他又看着呆头呆脑的。也许是自己傻,谁知道呢?算了,傻人有傻福。

十一

夏李辞了职,经过这一番折腾,她暂时是没心情工作了,她想给自己先放个假再说,每天睡到自然醒,宅在家里刷刷剧、看看书。

这天,米阳文拉着夏李出门,还特意叮嘱她带上身份证、户口本,说是要去办个重要的事情。

米阳文开着车把夏李带到了公证处门口,夏李纳闷:“来这里做什么?”

米阳文早就准备好了,他说:“我不懂法律,说不清楚,让专业人士给你讲讲吧。”

公证员一脸严肃:“夏女士,这些不动产价值三千万。您的先生同意将它们作为夫妻共同财产并进行公证,份额为夏李99%,米阳文1%。”

夏李傻眼了。

“这些房产证都是真的吗?”

公证员不解地看了夏李一眼,以为她在故意凡尔赛:“当然是真的,合法不动产经过业主授权,在政府部门网站都能查询到的。”

夏李更糊涂了:“你那些房产证不是剧本杀的道具吗?”

米阳文扶住夏李的肩,说道:“你就没发现柜子里有两包房产证吗,一包确实是道具,但另一包是真的。那个剧本是他们根据我的故事改编的。”

“我又没见过那么多房产证,怎么分得清。所以,你真的是个隐形富豪?”

米阳文笑道:“没有那么夸张啦,拆迁时赔给我家十几套小公寓,当年加起来最多值一千万。在这个大都市里,谁家的房子不值大几百万,上千万的资产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夏李有点儿酸溜溜地说:“那都是你的婚前财产,跟我也没关系。”

“所以我今天带你来这里进行公证啊,我的所有资产,包括这些房子,都是我们夫妻共有的。”

夏李心里五味杂陈,虽然自己亿万富婆的梦破,但米阳文今天的举动让她比拥有上亿资产更感到震惊和幸福。

不过,夏李还有一个巨大的疑问:“你抵押给谢老板的房子,也是真的吗?”

“是真的,不过,谢老板都还没来得及走程序变现。因为他找的银行行长,就是牛玲玲的叔叔。”

夏李没有什么疑问了,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运。

从公证处出来,米阳文牵着夏李的手边走边感叹:“我从小就不喜欢读书,现在却在剧本杀里学到了很多人生经验。生活啊,平平淡淡才是真。”

夏李打了他一下:“你太凡尔赛了,有这么多房产还平平淡淡,你让别人怎么平淡啊?”两个人都笑了。

“老公,接下来咱们怎么过啊?”夏李此时终于卸下女战士的盔甲,其实,米阳文的那句“平平淡淡才是真”是触动了她的。

“你说怎么过就怎么过,听老婆的不会错。”米阳文把夏李搂得更紧了。

夏李顿悟,太阳照常升起,日子照常过。米阳文继续当他的万能修理师傅,自己继续回到职场去上班。不过,当下她要先完成件更重要的事情。

刚才在公证处,夏李坚持将夫妻共同财产的份额改成各百分之五十,她觉得夫妻是平等的,而且她相信靠自己的能力也一定能够生活得很好了,米阳文的心比那些房子更有价值。

米阳文还是不死心:“你七我三,好不好?”

她故意摆出生气的样子说:“那不行,你再讨价还价我可就生气了,那可对下一代不好。”

“下一代?”米阳文一愣。

是的,夏李愿意接受那五成财产,也是为了肚子里的新生命。她有宝宝了,出身贫苦的她当然希望自己的孩子生来就衣食无忧,能有更多的底气去追求自己的夢想。

米阳文原地蹦了起来:“我要当爸爸啦!我要当爸爸啦!”

夏李微笑着看着米阳文,她相信,他一定会是一个好爸爸。

责任编辑/张璟瑜

插图/子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