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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意精神视域下的文人画审美特质

2023-09-06逯祺祥

中国美术 2023年4期
关键词:文人画笔墨中国画

逯祺祥

[摘要] 中国画中蕴藏着写意精神。写意精神是中国传统哲学的审美外化和具体表现,是中国画的核心和灵魂。中国画中的写意精神体现了创作者的审美,是审美活动不断发展、延伸下形成的一种内在精神。中国画用笔墨表现自然界的万事万物,以比兴手法诠释不同意象。在笔、墨、色的交织中,“阴阳同构”绘画面貌建立起来。本文以写意精神为切入点,探讨文人画创作中的常与变、形与神、虚与实以及笔墨关系、气势神韵等问题,以期进一步厘清文人画在当代的发展情况。

[关键词] 写意精神 中国画 文人画 笔墨

一、写意精神与写生

“天地与人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些理论都属于对“天地之心”[1] 人生观的进一步解读。中国画的写意精神中包含了老庄哲学和儒家哲学,其中既有老子所讲的“道、气、象”,庄子提及的大自由、大超脱,又有孔子提出的“中和仁美”以及文和质的统一。可以说,写意精神是中国画的核心与灵魂。画家在创作时通常寄情于景。画至会心之处,甚至能达到物我同一的境界——他们能够将“眼中之竹”转化为“胸中之竹”,又将“胸中之竹”表现在纸面上。

中国画为自然之美赋予了“诗性”,而这种“诗性”其实就是写意精神。中国画相较于西方绘画而言,弱化了构图、色彩、造型等表现手法,而重在将诗歌中的比兴、象征手法与书法用笔融入其中,进而展现出了一种蓬勃的生气,传达出生动的精神气韵,展现出创作者“超以象外”的精神追求。中国画的本质是写意的,其一方面强调书写性,另一方面又强调人格的展现。在写意精神的影响下,“气格高标”“书画同源”“诗画同趣”等观念逐渐形成,共同构成了中国写意画的方法论。

在创作中,画家要“形从意,法从意,神从意”,以表达意象为最终准则,创作方式既可以是“从容中道”的,又可以是“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的。從苏轼的“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到龚贤的“唯恐有画,是谓能画”,从黄宾虹的“不似之似”到齐白石的“妙在似与不似之间”,这些独到的造型观都是写意精神在绘画中的具体体现。在立意、造像的过程中,画家将精气神注入作品中,“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于是绘画成为一个“写心”的过程。

写生是将“物象”转化为“心象”的过程,是从万物中寻找、提炼笔墨语言的过程,是画家从“有我之境”走向“理想王国”的过程,是迁想妙得、临见妙裁的造物和造境之法,也是了解和掌握审美对象物质形态、生长规律,从而触及画家心灵的绘画方式。中国画有着一套完备的写生体系,即从传移模写、随类赋彩到步步观、面面察,从近观其质到远识其势。吴悦石说:“中国书画每以天趣称神妙,所谓鬼神使之非功者。‘天趣:非得之于人,实授之于天,所谓‘天者,契机也。融情、景、机、趣于一炉,赖人以发之。趣者,必先究其情,穷其性,牵其机,尽其态。八面来风,涉笔成趣,耐人寻味,曲尽其妙者也。情有不容己,趣有不自知,是不期然而然,物我两忘,自然流露。”[2]中国历代画家都非常重视写生,有“携笔写真”的荆浩、提出“写生逼真,时来有共比”之说的赵昌、被归为“写生一派”的恽南田、“搜尽奇峰打草稿”的石涛。其实,从观物取象到笔墨造像,在抓住描绘对象特征和规律的情况下,写生和写意其实是一体的,都是体现一种“吟咏情性,以风其上”“发乎情,止乎礼义”[3]的情感状态。

二、文人画的审美特质

文人画始于唐代,兴于元代,是以笔墨为基础,以抒发个人情感、观照个体精神为宗旨的艺术图式。文人画尚古意、写心性,如赵孟在画跋中写道:“作画贵有古意,若无古意,虽工无意。”“古意”其实就是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所说的“真、朴、简”。明清时期,陈淳、徐渭、郑燮即在一笔一画中勾勒出了文人画的新面貌。

文人画的创新更多体现在程式上的发展。程式是规律的总结,也是一种代代相传的规则、规范,如同戏曲中的“唱念做打”和格律诗中的“平仄韵律”一样。只不过,程式并非是一成不变的。它的结构看似稳定,实则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断变化的。文人画的创作程式有两种:一种是图式带有符号性,另一种是创作过程符合事物的发展规律,比如画梅要注重干、枝、花的形态,画兰要注重叶与叶之间的关系,画竹要注重枝和叶的物理结构,画菊要注重花和叶的生长规律等。不同的事物有不同的画法,只有在认清事物发展规律的前提下,才能提炼出不同的图式符号。具体来说,文人画在写意精神的引领下,呈现出以下四种审美特质。

(一)常与变

文人画是画家将个性与时代特征相结合形成的产物。任何艺术形式都不能脱离时代的束缚,文人画也是如此,其既要继承传统,又要不断适应时代的需要。因此,对传统文化的认知、学习和吸收是必要的,汲取时代的养分也是必要的。同时,画家的文化水平、个人学养等都受时代的影响。在当今这个全球化、市场化、信息化的时代中,文人画的传承方式也变得更加多元。

(二)“神”“形”“象”

“象”是一个哲学概念,如古人所说的“澄怀味象”“立象以尽意”,由“象”衍生出的概念有心象、气象、意象等。文人画中的“象”指意象。意象既不是指大自然中的物象,又不是单纯指“心象”,而是指物象经过“心象”升华后而形成的一种艺术化的形象。它既不是经由画家主观臆造而成,又不是天马行空的想象,既不等同于抽象,又不算完全虚幻。从“形”升华为“象”,画家在这一过程中追寻、探究和感悟。从刘勰的“思理为妙,神与物游”“物色之动,心亦摇焉”“目既往还,心亦吐纳”[4] 到顾恺之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5],都是画家在创作过程中不断追寻、探究和感悟的结果。“传神”“写神”中的“神”皆指形质上的“神”,而宗炳的“卧游”“畅神”中的“神”是指画家的创作状态。

《淮南子》中提到,“夫形者,生之舍也。气者,生之充也。神者,生之制也”[6“] 故以神为主者,形从而利。以形为制者,神从而害”[7]。这种以“神”为主、以“形”为辅的理论与庄子“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思想相契合,在绘画中体现出的便是“以形写神”。邹一桂在《小山画谱》中说:“画有两字诀,曰‘活、曰‘脱。‘活者生动也。用意、用笔、用色一一生动,方可谓之写生。

或曰,当加以‘泼字,不知‘活可兼‘泼,而‘泼未必皆‘活。知‘泼而不知‘活,则堕入恶道,而有伤于大雅。若生机在我,则纵之横之,无不如意,又何尝不‘泼也。”[8] 这里的“活”与“脱”都表现了物象的神气、神韵,表达了生命的灵动与旺盛,是“造化”与“心源”产生共鸣的结果。这种对“神”的捕捉和重视绝非是在抛弃“形”“色”的基础上建立的,而是在特定时空下,画家将内心的写照投射于纸面上的一种艺术表达方式。

(三)“气”“势”“韵”

“气韵生动”作为六法之首,指作品充满生机活力和生命律动感。荆浩在《笔法记》中说:“气者,心随笔运,取象不惑。韵者,隐迹立形,备仪不俗。”[9]“气”和“韵”相生相克,既相互转化,又互为补充。“气”侧重于“力”和“势”,象征着生命力。“韵”侧重于“情”和“味”,是一种内在的表现。绘画的气韵通过画面传达出来,这才得以令画家与观者之间产生共鸣。

徐复观在《中国艺术精神》中提到,所谓“气”,实指表现在作品中的阳刚之美,而所谓“韵”,则实指表现在作品中的阴柔之美。气韵生动,是指画面留给人想象的空间,让人产生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感受,使人们在追寻、捕捉和探究绘画的真谛时,获得的一种似是而非的满足感。

中国文人画讲究“势”——有“笔”则有“气”,有“气”则有“势”。所谓气贯神随、势从笔生便是如此。吴昌硕亦有“老缶画气不画形”的妙论。在绘画创作过程中,画家应注重经营位置、置陈布势、借势布象。这样一来,画面才能虚实相生、相得益彰。书有九势,绘画亦然。这里的“势”是一个动态的概念。万物皆生于动势之中。“势”的变化会引起“气”的变动,如此才能产生绵绵不绝的“韵”。“气”“势”“韵”在画面中、笔墨语言上、诗境里不断发生变化,最终推动绘画走向了阴阳相合、神完气足的境界。

(四)“虚实”与“黑白”

唐志契在《绘事微言》中提出了“虚”“实”“藏”“露”的概念。“虚”和“实”是相对的一组哲学概念,其中蕴藏着诗性。它们既对立统一,又互相转化,所以才有“虚实相生”的说法。绘画中的留白和书法上的“知白守黑”“计白当黑”是一个道理。文人画家对“黑白”的理解更加宽泛,如笪重光在《画鉴》中就有“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的论述。布局画面时,要经营实处,同样也要经营虚处,还要经营空白处,这样才能使画面丰富、饱满,才能令观者产生更多联想。黄宾虹说:“作画如下棋,需善于做活眼,活眼多,棋即取胜。所谓活眼,画中之虚也。”[10] 其实,留白、谋虚就是在画面中留下“活眼”。黑出“形”,白出“象”,实生“气”,虚藏“境”。在画面中,留白是虚,也是实。描绘的物象是实,也为虚。“虚实”要在画面中实现高度和谐,使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这样才能让黑与白构成的世界中焕发出绚烂的色彩。

三、结语

“笔墨当随时代。”文人画对写意精神的呈现离不开笔墨实践。笔墨精神其实就是写意精神。实际上,笔墨是中国文人赋予物象感情的一种方式,其本身也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黄宾虹提出“五筆七墨”之说,并言及:“大抵作画,当如作书,国画之用笔,用墨,皆从书法中来。”[11] 其又道:“笔法成功,皆由平日研求金石、碑帖、文辞、法书而出。”[12] 笔法、墨法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而以书意入画更是创作中国写意画的不二法门。“笔以立其形质,墨以分其阴阳”[13],笔与墨具有互补性,如人之双足、鸟之双翼,不可分割、相互成就。

中国画的笔墨并非一成不变,而是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变化、不断丰富。从技法层面上讲,笔墨是以表现意象为核心,是描绘物象的一种手法,像人物画中的“十八描”、山水画中不同的线条及皴法等都是笔墨的具体表现。从形而上的层面讲,它又是书法形式美的再现。世人皆知“书画同源”。中国画“尚意”的笔墨观深深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之中,进而投射到画家与观赏者的精神世界里,即要求他们皆应具备一定的艺术涵养,这样才能创作出意蕴悠长的绘画作品,观赏者也才能理解和领悟画中的言外之意。

笔墨既是造型手段,又具有独立的审美价值,同时还被赋予了很多人格化的意义。笔墨中沉淀和凝结着文人的品位、修养、情感和风骨等。中国历代文人不断追求精神和境界上的高远。这种精神渗透到他们的日常生活之中,对文人的人格塑造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同时,艺术化的生活又促进着他们在绘画中不断创新。

总之,中国传统文人画作为我国绘画艺术史上极为重要的一部分,如何进一步发展是我们当下应该思考的重要课题。在写意精神的引领下,传统文人画应革新方法、表现当代。笔者通过探究文人画的多项审美特质,深入剖析了中国传统绘画的审美内涵。在当下,我们应该将绘画技法、自身感受、文化审美有机结合起来,在提高自身绘画技法的同时,体现出中国当代文人画的艺术性和时代感。

注释

[1] 上海师范学院中文系美学研究组, 编. 美学资料集( 上)[G]. 上海师范学院,1981:24.

[2] 吴悦石. 快意斋论画[M]. 南昌: 江西美术出版社,2012:1.

[3] 语出《诗大序》:“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情性,以风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

[4] 陈志平, 校注.《文心雕龙》译注[M]. 上海三联书店,2014.

[5] 曹晔.《世说新语》美学研究[M].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490.

[6] 刘安. 中国国学经典读本· 淮南子[M]. 哈尔滨: 北方文艺出版社,2013:46.

[7] 同注[6],47 页。

[8] 郑午昌, 编. 中国画学全史[M]. 陈佩秋, 导读.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663.

[9] 黄意明, 主编. 中国古代艺术理论[M]. 上海: 华东大学出版社,2019:251.

[10] 黄宾虹. 黄宾虹话语录[M]. 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61:33.

[11] 浙江省博物馆, 编. 黄宾虹文集· 书画编( 下)[M]. 上海书画出版社,1999:41.

[12] 同注[11],161 页。

[13] 俞剑华, 编著. 中国古代画论类编( 上)[M]. 北京: 人民美术出版社,1998:6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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