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沉浸式技术对新闻业的影响

编译_叶 珂

叶 珂

传播大脑科技

一、引言

沉浸式新闻的发展，通常涉及虚拟现实、增强现实和混合现实，以及360°视频技术等。诺妮·德拉佩纳等学者将“沉浸式新闻（Immersive Journalism）”定义为一种“能让观众获得新闻故事中描述的事件或情形的第一人称体验（First-person experience）”的新闻生产形式。

过去的10 年见证了沉浸式新闻的诞生和发展。特别是2015 年以后，关于“沉浸式新闻”的研究变得越来越多。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纽约时报》和《卫报》等新闻机构制作的沉浸式报道越来越多，而且Oculus、Facebook 和谷歌等公司自2013 年发布VR头盔以来，沉浸式技术开始不断向消费领域渗透。

虽然许多研究最初侧重于沉浸式新闻的定义以及该新闻生产形式对读者的影响，但最近的研究表明，学界的研究对象正在逐渐转向新闻记者，并开始探讨其对记者的影响。比如，常见的研究视角有“沉浸式新闻的实践与传统新闻有何不同”，特别是“对新闻权威的担忧”，还有“由于技术公司大量参与故事制作而导致叙事控制的减少”等。

从目前的研究来看，还没有一项研究关注技术公司及其技术对新闻领域的潜在影响。根据布尔迪厄的“场域理论”，这些技术公司和在新闻机构内部工作的代理人为沉浸式故事的生产贡献了数字元素和虚拟环境。同时，他们也很可能被视为能够以重大方式改变该领域的“新进入者”。从“场域理论”视角来看，这些“新进入者”可能会吸收新闻业的现有逻辑，或者通过自己的一套逻辑来改造新闻业。

为更好地探寻沉浸式技术对新闻业的影响，新加坡国立大学的一位学者深入采访了11 家世界著名沉浸式技术生产公司的12名技术专家，邀请他们聊聊当前这些沉浸式技术对记者的工作原则、工作经验和新闻技能的影响，以及沉浸式技术对新闻领域的潜在影响等。本文将该调查的重要观点进行整理和编译，旨在为新闻从业者提供一个重要的视角，说明沉浸式技术将如何影响他们的新闻认知和实践，并帮助学界和业界更好地识别新闻发展的方式以及可能出现的潜在问题。

二、从“场域理论”看新闻业变革

在最近的关于新闻领域转型的研究中，布尔迪厄的“场域理论”一直是研究一个领域内的主体之间以及不同领域之间相互作用的重要理论。

1.什么是“场域理论”

跟任何事物一样，作为物体（和生物学个体），人类个体必然居于某一场域，占据某一位置。场域可以在绝对意义上规定为一个主体或物体所在、发生（a lieu）和生存的一个物理空间点，也就是一种定位，或者说在一个序列中的排位。

社会主体就是这样在一个社会空间里，通过与后者和主体所获取之物之间的关系构成的。其特点可以根据其他场域的相对位置（之上、之下、之间等等）和距离得到说明。正如物理空间通过各个部分的相对外在性得到规定，社会空间也通过构成它的位置之间的相互排斥得到规定。也就是说，它是一种社会位置的并列结构。

布尔迪厄将“场”定义为一个独立的社会空间和“力量场”。“场域”内的主体会努力地改造或保护它。在一个场域中，对于一组对立的概念来说，其中一个的存在不可能不影响另一个，这就是结构（structure）和代理（agency）的关系。结构与场域的信念（doxa）相关联，信念是“场域理论”的一个关键维度，是场域内的主体遵循的内部规则或原则的默契系统(例如，新闻领域的新闻价值)。另一方面，能动性虽然受到场域信念(doxa)的影响，但与惯习(habitus)紧密相关，惯习是“场域理论”的另一个维度，被描述为一种“肌肉记忆式”的能动性和习以为常积累的经验。

除了信念和惯习外，主体如何行动及其行为也受到资本的影响，这是场域理论的第三个关键维度。它是“某一特定场域所拥有的使其在价值和作用方面区别于其他场域的物质和非物质资本”，也涉及允许主体参与并在该场域内蓬勃发展的不同类型的积累资源。资本有多种形式——它可以是经济资本(如金融资产)、政治资本(如知名度)、社会资本(如人脉)或文化资本(如技能)。虽然不同类型资本的积累会增加该场域对变革力量的抵抗力，但文化资本是一个场域与另一个场域的重要区别，是一种可以帮助一个场域保持独立和抵抗外部影响的强大力量。

除了一个场对另一个场施加的外力外，场内的代理也有能力改变或保存场。这种能力与代理人在该场域内的主导地位有关，而这种主导地位受到他们的资本的影响，例如他们的社会资本(例如，关系、社交媒体网络)、经济资本(例如，金钱和资产)或文化资本(例如，奖项、技能、教育水平)。

2.作为场域“新进入者”的沉浸式新闻技术

过去10 年，VR、AR、MR 和360°视频等沉浸式技术在新闻领域得到了显著的发展。沉浸式新闻最初与VR技术联系在一起，它创造了一个虚拟环境，观众可以通过使用头盔等VR设备进入并与之互动。

随着2013年Oculus Rift、谷歌Cardboard和三星Gear等面向消费者的VR设备的推出，普通受众也开始可以使用VR了。《纽约时报》《卫报》和BBC等新闻机构也开始尝试制作VR故事。AR和MR故事也越来越受欢迎。这是基于“计算图像处理”方面的最新技术创新，使新闻机构能够产生更具互动性的高级体验。

沉浸式新闻实践的兴起也推动了沉浸式新闻研究的增加。大多数的该类研究都集中在沉浸式新闻如何区别于其他形式的新闻。例如，潘蒂等人通过基于沉浸感、模式和互动性的框架重新定义了“沉浸式新闻”，并发现沉浸式体验受到协作、空间美学和现实主义的影响。哈森等人确定了“沉浸式新闻”对读者的影响，特别是对他们的行为和同理心水平的影响。艾塔穆尔托等人则研究了沉浸式新闻对记者在沉浸式新闻规范、惯例和角色方面的影响，以及它如何影响他们的新闻真实性和客观性，同时也指出了一些问题，如镜头操纵和由于外部技术公司参与故事制作过程而降低对叙事的控制等。同时，人们也担心，新闻业继续坚持其现有的传达现实、说实话和客观性的原则，可能会受到VR新闻的“操纵潜力”的威胁，特别是在观众的情绪反应方面。也有行业观察人士和新闻专业人士认为，沉浸式新闻是一种短期趋势，因为它在技术技能和成本方面的进入壁垒很高，而且，还存在作者身份似乎不可见等伦理问题。但支持者则认为，沉浸式新闻的视觉性质和沉浸式特征，可以增强参与度、同理心、信任和信息记忆，它能为新闻网站带来新型受众。

三、研究发现

1.沉浸式技术对新闻原则的影响

当谈到科技公司引入的沉浸式技术是否以及如何影响新闻领域的原则时，受访者谈及了他们感知到的新闻的关键原则，即新闻应该讲述真相，客观地报道事实，告知观众重要问题，并通过他们的故事提供准确的现实等。基于此，大多数受访者认为新闻的本质没有改变，特别是新闻的真实性原则没有改变。例如，新闻“公正”和展示“社会真相”的角色没有改变。VR、AR 和MR 技术“只是额外的工具，可以比以前更深刻地影响人们”。新闻的价值在于“追求真相，保持图像和故事的真实性”。无论是否是沉浸式，新闻都旨在呈现“现实的客观观点”，而他们提供的沉浸式技术“让人们对特定场景或故事有更现实的看法”。

与此同时，受访者还讨论了新闻业原则的变化。在他们看来，首先，新闻业需要利用不同的格式和平台来传递新闻。新闻机构需要“建立自己的投资组合”进行创新，并使用“新工具”来吸引新的、更年轻的受众。仅仅是“直接和客观”的新闻已经不够了——其中一位受访者还谈到了作为“酷而有趣”的技术的本质是如何改变故事的讲述方式。其次是改变对用户的关注。受访者认为，新闻现在不再代表受众与信息的被动关系，而是一种主动关系。新闻现在“更加个人化”：读者或观众站在角色的角度，更多地参与到故事中，因此他们在故事中扮演更积极的角色，并有能力改变故事本身的体验。AR 和VR 体验是活生生的体验——用户需要亲身体验故事或共同创造故事。第三是改变记者“看待”新闻的方式。记者必须能够“通过别人的眼睛看事情”，因为沉浸式技术需要重新创造环境，记者需要“改变他们的方法和故事的概念框架”，以确定他们必须拍摄的照片和视频，读者可以“穿越”，并“从更好的角度看待事件，而不仅仅是一系列文字”。

2.沉浸式技术对新闻业工作习惯的影响

记者长期积累的工作经验影响着他们的行为和实践方式。当询问关于技术公司在新闻领域引入的沉浸式技术如何影响新闻专业人员的工作经验时，受访者指出了三个关键因素。首先一个是考虑是否可以将沉浸式技术引入故事中。他们认为，某些“情绪化”“发自内心”和“引人入胜”的故事最适合沉浸式体验，比如美国的警察暴力。这些技术还可以用来解释复杂的主题，这些主题可能涉及“偏远的地方”或“通常很难进入的内部空间”，例如过去的加拿大寄宿学校。其次是记者现在需要考虑创造的环境和体验，以及需要捕捉的内容类型。有受访者表示，记者们现在可能不得不考虑如何捕捉合适的3D 内容。也就是说，记者的目标是“把人们带到一个地方”——记者带着你一起旅行，就好像他们在引导你四处走动，向你介绍那里的人、那个地方和那些故事。不过，有受访者提到，记者和内容创作者未来面临的一个挑战是，他们如何呈现一个故事，让观众可以选择自己的体验。第三是需要分配足够的时间、预算和资源来制作这种沉浸式故事。一位受访者指出，交互式VR 可能需要3 到10 个人两周到两个月才能完成，成本为20万美元。尽管完成360°视频和AR 体验所需的时间更短，但成本仍需上万美元。

3.沉浸式技术对新闻从业者技能的影响

在谈及记者生产沉浸式新闻必须拥有的技能类型时，采访者指出，记者需要磨练他们“观察”场景的技能。例如，记者需要直观地理解什么才能让一个场景成功。比如，总统集会，你需要什么？你需要一张总统的照片作为主题。你可能需要一两张支持者的照片。环境——你需要舞台，讲台。你能拿到竞技场吗？你需要次要的主题来充实空间。你需要声音——你可以有演讲、吟唱，或者你自己的画外音或评论，或者所有这些东西的混合。而且，你知道你需要组装什么。然后就是收集所有的碎片。当制作你无法收集到的东西，可以外包给3D艺术家或其他人，用来帮助你制作一些比你能处理的更高级的东西。

受访者认为，记者们需要“以不同的方式看待事物”，以“理解场景的部分”和“理解3D 空间以获得模仿现实生活体验的东西”。

另一项技能是记者需要理解“游戏机制”。记者必须意识到故事是不同的，“不是线性的”，他们必须考虑“用户如何与环境互动”。这种意识将使他们能够与技术人员沟通他们想要什么，技术人员可以帮助他们生产最终的产品。记者必须理解“什么是可能的”，应该意识到“他们能做什么”，这样他们就可以与技术公司合作，帮助他们。

与此同时，受访者认为，记者本身不需要具备使用沉浸式技术的技能。这些技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掌握，几乎是一种职业”。相反，有了基本的理解，记者应该学会与其他从业者合作，并利用这些从业者的技能。有受访者谈到了“多学科团队”的创建，其中包括“3D设计师和3D思维的开发者”。比如，了解游戏机制和空间，以及如何设置空间。关键的问题是，要找到合适的人来做这项工作。

4.对新闻业的保持和更迭

受访者认为，作为新闻领域的新进入者，他们面临着重大变革的挑战。但有几个因素阻碍了这一进程。

首先，制作一篇身临其境的故事需要大量的预算、时间和资源，这是一个关键的障碍。到目前为止，似乎只有大型新闻机构才有资源来制作沉浸式新闻。受访者指出，将一个沉浸式故事整合在一起所花费的时间意味着他们很少会在新闻周期内报道其他突发事件。另一个相关的问题是，这些故事的延伸——投资回报似乎并不乐观。有受访者表示，VR 的覆盖范围“非常小”，因为并不是每个人的家里都有VR。

另外，技术本身也带来了问题。观众需要采取许多步骤才能获得信息，例如下载应用程序或购买耳机。另一个挑战是，新闻机构需要调整心态，创建多学科团队，并改变招聘做法。有受访者认为，新闻机构必须从战略上雇用有技能的专业人士，比如开发人员，他们可以成为“帮助记者并了解他们来自哪里的创造性合作伙伴”。记者仅仅有伟大的想法和热情是不够的。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受访者仍对未来5 至10 年内该领域的转变抱有希望。大多数人认为，增强现实技术的发展将促使沉浸式新闻报道被更多人接受。受访者表示，增强现实创作工具现在是免费的，智能手机上使用的增强现实越来越多，增强现实眼镜也越来越普遍。到2030 年，智能眼镜等可穿戴设备将变得普遍，这将提高此类技术的可获得性和可承受性，从而增加寻求沉浸式内容的用户。到目前为止，虚拟现实和增强现实的元素正出现在新闻广播中，并改变着其他行业。受访者表示，更多的观众对沉浸式新闻的意识将带来更大的使用可能性。

四、结语

从上述论述我们可以看到，科技公司正在迎合记者们的愿望，让他们更好地发挥自己的技能来讲述真相。因此，身临其境的技术成为记者用来提高他们技术的工具。这些技术公司也有能力通过“拥有框架”和影响新闻和新闻业以外的其他行业来推动变革，从而使沉浸式技术成为“一代人语言”的一部分。科技公司的这种力量是不可削弱的——作为新进入者，他们将自己的逻辑引入新闻领域，并通过他们的技术产品对新闻业施加改革的动力。此外，他们有充足的资源来创新和创造大规模的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