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体验与想象能力
——师生换位思考的前提
2023-09-05青岛弘毅中学青岛第二实验初级中学分校
文/赵 巍 青岛弘毅中学(青岛第二实验初级中学分校)
上课铃响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小鑫面无表情地背着书包走进教室,从早读老师的身旁大大方方地走过,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随着他把书包塞进桌洞的动作,一个昨天午餐剩下的馒头滚了出来落到地上,小鑫依然面无表情地把它捡了起来,重新放进了自己的桌洞。
我皱了皱眉头,这已经是小鑫本周第3 次迟到了。但我什么也没说,继续低下头批阅手中的试卷。小鑫作为随班就读学生进入我的班级,目前已经快两年时间了,起初他的认知能力不尽如人意,有时候会在上课上到一半时偷偷跑出去打球,有时候给自己画一个“纪律监察”的纸片别在胸前,引得同学们哈哈大笑……经过一年多的班级生活,类似的情况已经越来越少了,可是最近他从爸爸家搬到了妈妈家住,居然又增添了迟到的毛病,这让我困惑不已。
我调整了一下白天的工作安排,和小鑫妈妈约好晚上去家访,这距离我和对方上次见面才过了一周的时间,起初她还有点犹豫,但见我态度比较诚挚,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一、一段难忘的家访回忆
时节已经临近立冬,放学后天色很快黑了下来,我叫住小鑫:“老师今天开车送你回家。”没有欣喜,也没有意外,他还是一如既往呆呆地站着,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我关掉教室的灯,揽住小鑫的肩膀,带他往教学楼下走去,他的手里仍然握着中午吃剩的那块馒头,一句话也不说。
我驱车往小鑫妈妈家赶去。由于他妈妈给的地址比较模糊,我只好先往大致的方向开,想着到了附近再让小鑫指路。“是挺远的,开车看来也要半小时呢。”我一边思考着,一边按照导航将车开到了某小区门口。我问小鑫:“是这里吗?”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看来不是。”我叹了口气,给小鑫妈妈拨去电话,但是没有人接听。我只能带着小鑫在小区附近寻找,汽车沿着马路缓缓挪动,终于经过一个公交车站牌时,我看到小鑫眼睛中闪出了明亮的光彩。
我问小鑫:“是这里吗?”他还是没说话,但轻轻点了点头。我在车站旁边找了个位置停好车,牵着小鑫开始寻找家的具体位置。下车走出几十米远后,一阵凛冽的寒风席卷着落叶吹来,我这才发觉外套还在车上,不过想着应该马上就能进屋家访,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再折腾。
我跟着小鑫,越走越远,似乎能看到远处的铁路桥洞。做班主任好多年了,学生的家散落在岛城的各个方向,但却从未有一段家访的道路如今夜般漫长。小鑫穿着单薄的校服和衬衣,仿佛完全感受不到这刺骨的寒风——也可能他已经习惯了上学途中的风吹日晒。我们足足又走了半个小时,绕过灯火通明的发电厂,拐进了灯光略显昏暗的面包厂,穿过偌大的厂房后,最终到达一幢女工宿舍楼,我的身体已经快要冻僵了。小鑫妈妈热情地把我迎进屋,讲述了小鑫和他特殊的家庭故事,我也就小鑫在校的一些情况和家庭教育的一些指导建议,和家长做了简单的交流。家访结束,小鑫在妈妈的提醒下,终于微笑着将我送下楼。我能感觉到,他并不讨厌我。
我抱紧双臂,夹紧衬衣走完了半小时的归程。回家后妻子给我倒了杯热水,看我瑟瑟发抖的模样,她奇怪地问:“那孩子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老师自己家的地址。”我尴尬地笑了笑,家访之后,关于小鑫在校的种种特殊行为表现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唯独这个小举动依旧困扰着我,我实在是太想知道这孩子的想法了。
二、教育,需要换位思考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期末。有一天领导让我起草一份汇报文稿,我很快就写好交了上去,当晚却被要求修改了好几遍。翌日,我和办公室的老前辈聊起此事,前辈笑着问我:“你觉得如何才能写好一份汇报文稿?”我挠了挠脑袋:“多练习?多修改?多请教?多收集资料?”老前辈又笑了起来:“是真正去做一次工作汇报。”
这一瞬间我脑海中浮现出了小鑫的身影。是啊,这孩子又不会开车,甚至连坐私家车的机会都很少,他所能理解的老师该停车的位置,自然就是他每天乘坐的公交车的起点。我眼中的车只是一个代步工具,而小鑫脑海中的“车”却是那载着他驶过17 个站点来回学校和家的钢铁巨物。从这个意义上说,公交车站就该停车,到车站就该下车,然后走路回到那个很难称得上是“家”的女工宿舍。
换位思考,知易行难,原因其实是换位的双方很难具有对等的生活体验和想象能力,尤其是在学校教育中,教师为了促进学生社会化的达成,会经常引导学生换位思考,以唤起学生的同理心,这无疑是学生社会化的重要举措。正如英国哲学家罗素所言,人生追求有三,其中一个便是“对全人类的、不可遏制的同情心”。
但正如英国经济学家和伦理学家亚当·斯密在《道德情操论》中所言,“我们的感官从来没有,也绝不可能,带给我们超出我们自身以外的感受;只有透过想象,我们才能对他人的感觉有所感知。借由想象,我们可以说进入了他的身体,在某一程度内与他合而为一。” 清华大学教育管理哲学博士谢维和曾在《做教育真难》一文中说过,“主体际性”的自我困境(原本是个哲学问题)转化为两个具体的问题:教师是否能够让学生清楚地认识教师?以及教师是否能够清楚地认识学生。如果双方并无太多共同的感官体验,换位思考就只会流于形式,尤其是某些时候教师要求学生和自己换位思考,此时一方处于权威地位,就更令这种唤起同理心的方式失去了本来意义。
罗素说:“在教育中,权威在某种程度上是无可避免的,施教者必须找到按自由精神来行使权威的途径。”我想,师生双方的换位思考,还是要建立在师生双方彼此交流充分的前提下,而且教师作为更权威的一方,应当多关注学生感官体验的局限性和对想象能力的训练,这样才能通过更有实效的换位思考,真正培养珍贵的同理心。对于能力发展比较迟缓的学生,教师尤其要注意这一点,因此我非常感谢小鑫给我上了非常生“冻”的一课。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个小故事也反映了教育和教学的关系。生动形象、内容丰富的教学给了教育以充实的素材,也给了学生大量的感官体验,训练了他们的联想、归纳能力,将更有助于他们换位思考,促进道德观念的形成。所以德国教育学家赫尔巴特说:“我想不到有任何无教学的教育,正如相反方面,我不承认有任何无教育的教学。”时至今日,“教育教学不分家”的观点已经深入人心。
我与小鑫故事的最后,是他送给我一颗干巴巴但充满温度的小橘子。家访后,我和小鑫除却有关校规校纪的交流,更多的是一些家长里短的聊天,虽然基本都是我在说他在听,但能看出他喜欢听我讲那些故事。有一天放学,他拿出了一颗捂了一整天的小橘子,橘子皮可能早晨就被剥掉了,果肉变得皱皱巴巴。他把小橘子放在我手里磕磕绊绊地说:“老师,送给您的。”看到这一幕,全班的孩子都发出了友善而开心的笑声。